第37章 、餡餅

蘇燕婷從溜冰場跑出去, 很快她就迷路了,原本就人生地不熟,在這些弄堂巷子裏穿梭, 把她腦袋都給轉暈, 路上人來人往,她往清幽處躲,最後站在一個民居屋簷下鬆了一口氣。

微風徐徐吹過, 蘇燕婷在石階上坐下,先前砰砰亂跳的心也在這時安寧了下來。

她簡直無法去想象剛才事情的經過,那個老大爺怎麽就是江戎的親外公呢?如果江戎知道了以前的事, 他會是什麽反應?

就他那自戀又愛惱羞成怒的小公主性子, 怕是要弄死她。

江戎的外公又會怎麽想她?江戎的家人會不會都知道這件事?

……

蘇燕婷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簡直是腳趾摳出萬裏長城。

“跑不動了吧?”

身後一道聲音響起,那聲音的語氣懶洋洋的, 就像是在洞那頭守著出口的大貓。

蘇燕婷對這聲音熟悉無比,她還記得這聲音晚上在她耳畔沙啞性感地喊她的名字,白日裏說話淡漠簡短時又顯得格外清亮華麗的聲色。

她整個人身體僵硬成一塊石頭, 她下意識想跑,雙腿又跟灌了鉛似的, 怎麽抬都抬不動。

蘇燕婷轉過頭, 此時穿著白襯衫的江戎霸道地闖進她的視線裏。

因為江戎太過於胸有成竹, 他抱胸居高臨下地看她,他們還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而他站在原地,並沒有迫切地走向她。

隔得遠, 反而更清楚地看清江戎的身形,修長筆直的雙腿, 高高聳起的眉骨,劍眉斜飛入鬢,隻是這麽盯著人看,就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蘇燕婷轉過身,幹脆假裝沒看見他。

隻要她沒看見,就可以當江戎沒出現,讓這種高傲做作的小公主主動走過來,逼死他,哪怕心裏再害怕,她也絕不會服軟。

蘇燕婷抱著膝蓋,心想她是作精她怕誰。

大不了就是離婚,她自己也能想辦法買張火車票離開,就是開介紹信麻煩了些。

江戎:“……過來。”

蘇燕婷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江戎拉長了調子,語氣格外危險:“我數三聲,自己過來。”

蘇燕婷雙手托腮,專注看著人家屋邊種的牽牛花,小角落裏的牽牛花正開得燦爛。

江戎的語氣凶狠,聲音放大了數倍:“過來!”

蘇燕婷堅決不回頭,心想你以為你是養大熊貓啊,讓果賴就果賴。

她偏不!

他們夫妻倆才結婚幾天,就遭遇了嚴重的情感危機……

就當她這麽胡思亂想遮蓋心中恐慌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身體懸空,被一個凶狠霸道的懷抱牢牢禁錮住。

蘇燕婷:“告你耍流氓。”

江戎拉下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還有什麽別的我不知道的,通通老實交代了。”

他自嘲一笑:“要不是我‘自作多情’,還娶不上你蘇燕婷是不是?”

蘇燕婷沒回答他的話,反而問他:“從一開始你說要跟我談對象,你有過想娶我的想法嗎?江戎,你那時心底肯定特別看不起我,你別否認,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妄圖攀高枝,亂對男人拋媚眼的騷狐狸精。”

“是你先想糟踐我的!”

蘇燕婷:“你想踐踏我,我為什麽就不能反抗?你心底樂嗬嗬的,你想把我當猴子耍,你想這個女人那麽賤,為了攀高枝肯定會求著你,討好你,你想看我耍盡手段,醜態百出,然後再將我甩了是不是?”

“現在你知道我根本不想高攀你,你惱羞成怒了是不是?”

“是。”江戎一口承認了,“蘇燕婷,今天知道的一切,顛覆了我對你的認知,外公跟我說的,都是你曾經真正的想法?”

蘇燕婷毫不猶豫道:“是,江參謀長,我們從頭到尾,都對彼此不夠了解。”

“你誤解了我這個人。”蘇燕婷說著說著,她突然什麽都不怕了,把一切都說開的滋味讓她覺得很舒服,而剛才她又在患得患失什麽呢?

蘇燕婷從江戎的懷裏掙開,腳踏實地的感覺讓她心底安穩。

她承認她曾迷戀過江戎的懷抱,喜歡他帶給她的溫暖,他還總是在說他們以後的家……這些東西都帶給了她對未來的無限遐想,想著想著,她真想以後跟江戎有個家了。

可江戎真的喜歡她嗎?

他喜歡的是漂亮的蘇燕婷?是性格作妖的蘇燕婷?是說話嗲聲嗲氣的蘇燕婷?……

這些是她,又都不是她,是她裝出來的樣子,她是想嚐嚐當一個美豔作精的滋味,現在她嚐到了,江戎喜歡的是這個美豔作精,而她能一直把這個作精的身份演下去嗎?

若是一輩子活得像是演戲一樣,那也太糟糕透了。

如果是這種虛幻的感情和溫暖,那她寧願不要了。

江戎:“你從頭到尾跟我說明白。”

蘇燕婷搖搖頭:“有什麽好說的,不用說了吧,你也知道了。”

江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我想聽你親口說。”

蘇燕婷:“說什麽?說你就是個自作多情的大蠢驢,誰要跟你結婚了?你就是個傻兮兮的冤大頭,問你要全部積蓄你就給,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你真就是犯賤的,逼你主動跟我分手你偏不,江戎,你到底在想什麽?”蘇燕婷越說越自暴自棄。

江戎:“想娶你。”

蘇燕婷:“……”

她忍不住小聲問:“你到底看上我什麽了,那麽想娶我?我跟你認為的脾氣不一樣,我平日裏不嗲聲嗲氣的說話,我就是為了跟人慪氣,我就想惡心一下蘇玉婷。”

“我故意這樣嗲聲嗲氣地跟你說話,也是打著惡心你的主意。”

江戎:“我一開始是被你惡心到了。”

蘇燕婷簡直想掐死他:“你被我惡心到了你還要娶我,姓江的,你腦子裏灌的都是水嗎?”

江戎:“我承認,你身上有很多我不喜歡的地方,但我還是想娶你。”

蘇燕婷:“……如果說,在你麵前的我都是假象,其實我脾氣很好,性格溫吞膽小,害怕高大威猛的男人,我還怕黑,怕一個人走夜路……我就是一隻無害的小兔子,乖巧聽話的那種。”

江戎盯著她看了又看,沉默著不說話。

蘇燕婷急了:“你說啊!你怎麽不說話了?”

江戎臉色古怪:“你說你是一隻乖巧聽話的小兔子?”

蘇燕婷漲紅了臉:“就是打個比方……如果我是那樣的呢?很聽話啦,不敢忤逆你,你說什麽,我都按你說的去做。”

江戎凝神想了一瞬,他嘴角微微扯動,下意識道:“還能有這種好事?”

蘇燕婷:“?!!!”

江戎把她往自己懷裏一拉,蘇燕婷猛地撞到了一樣東西,她嚇了一跳,整個人如同兔子蹬鷹一樣彈出去。

她立刻用一種看禽獸的眼神看向江戎,臉頰爆紅,江戎他剛才到底想什麽了,這禽獸到底在想什麽。

江戎把她按在牆角,他這時候甚至都忘記自己原先在生氣,一個天上掉的餡餅把他砸的一臉懵。

他的嘴角止不住向上揚:“你很聽話?你不敢忤逆我,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去做什麽?”

他嘖了一聲,貼近了她的耳朵柔聲喊道:“小兔子。”

蘇燕婷:“!!!!”

蘇燕婷把他近在咫尺的俊臉推開:“就是打個比方——你做夢吧!我跟你說,兔子急了也咬人!”

江戎抱住她:“回家讓你慢慢咬。”

蘇燕婷:“你都沒理解清楚,你喜歡的不是真正的我。”

江戎:“那真正的你是怎樣的?你以後可以做你真正想做的模樣。”

蘇燕婷突然被他這句話給問懵了。

她真正想做的模樣是什麽?

她就想當一個勇敢的作精,想要什麽就敢說什麽,聽見不舒服的話能直接懟回去,她想要撒嬌,想要時不時提出一些讓人為難的要求,她不想再糾結考慮自己的要求會不會讓人為難……她想要被人縱容。

“現在這樣,就是我想做的樣子。”

江戎:“那我喜歡的,不就是現在的你。”

蘇燕婷:“……”

“哦。”她小小聲的應了一下,主動抱住江戎的胳膊:“那咱們回家吧。”

江戎這時主動把她的手推開,提醒她:“你忘了,我還在生氣?”

蘇燕婷努力給他順毛:“江戎,你別生氣啦。”

“不誠心。”

蘇燕婷推了下他:“那你生氣吧,離婚我也是答應的,我不怪你,也是我咎由自取,如果不小心懷了孩子我會去醫院打掉——”

“蘇燕婷!”江戎火氣衝天瞪著她,“你還敢提離婚,你還要打掉我的孩子,我告訴你,沒門!”

蘇燕婷:“你自己要生氣的。”

江戎:“你多哄哄我不行嗎?”

江參謀長實在對一個人沒轍了,罵舍不得罵,打更舍不得打,凶她她又縮回去,露出渾身是刺的外殼,要把他狠狠地紮一下。

蘇燕婷愣了下:“哄你啊?”

她被江戎這突如其來的直白弄得反應不過來,江戎他這是主動來求她哄他?

蘇燕婷仰頭瞅了一眼江戎,眼前的男人還是那個冷峻高傲的江參謀長,他的眉骨高聳,鳳眼上挑,說不出的冷傲卓絕……明明長著這麽一張高嶺之花的臉,他居然開口讓她哄他。

真是不可思議。

有點表裏不一啊,江戎同誌。

實際上愛撒嬌的可能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他外公知道他私底下這麽要人哄著嗎?

“對。”江戎黑著臉:“哄我!”

要怎麽哄啊?

蘇燕婷一頭懵,她也從小沒怎麽被人哄過,又怎麽來哄別人呢。

是要說甜言蜜語嗎?就像哄小孩一樣?

除了言語之外,還要加一點肢體動作?

蘇燕婷抬起自己的手,她熊抱了一下江戎,放柔了聲音:“別生老婆的氣好不好?”

江戎神情淡漠提醒道:“隻說一遍不太誠心。”

“先認錯。”

蘇燕婷強行忍住想踩他一腳的衝動,繼續道:“老婆錯了,別生老婆的氣好不好。”

江戎:“勉強原諒你。”

蘇燕婷按住自己的拳頭,心想忍了。

她收回她說自己是隻溫柔小白兔的話,在江戎麵前,她這輩子都當不了溫柔小白兔。

“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江戎雙手插兜,臉上的神情淡淡,嘴上卻道:“明天帶你去正式拜訪外公,到時候你跟外公說,今天你不過是在跟路人開玩笑,實際上你一見我就喜歡上我了,隻是你不好意思承認,姑娘家嘛,害羞,你天天給我做菜送飯……”

聽了他這話,蘇燕婷連拳頭都不按了,她拉了江戎一下,扯住江戎的衣領,十分霸氣地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江戎怔了下,隨後加深這個吻。

“喂!你倆耍流氓啊?”一個大媽躥出來喊了聲。

蘇燕婷嚇了一跳,江戎抱起她就跑,七拐八拐繞回了江家。

蘇燕婷老臉一紅:“車票買了吧,幸好咱們要走了。”

隻要跑得快,社死就追不上,這年頭連個攝像頭都沒了,跑了就是跑了,了無痕跡。

江戎的外公也是,找個機會糊弄過去吧,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晚上蘇燕婷做了幾樣菜,江戎高高興興吃了,蘇燕婷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然而事情沒那麽簡單。

第二天早上醒來,蘇燕婷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手表,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離婚吧,這日子沒法過了。”

江戎躺在她的身旁,眼睛裏是別樣的饜足。

昨天晚上他似乎發現了新大陸,對於男女之事,江戎沒什麽經驗,而他也知道自己要比常人出眾那麽一點點,之前怕傷害蘇燕婷,他對她小心翼翼的,能克製就克製。

雖然心裏想著,她越哭越要欺負她,實際上一聽到她哭了,他哪裏狠得下心,生怕真欺負了她。

昨兒他就想,這一次要狠心一回,給她個教訓試試,結果他就發現,這家夥表麵哭得抽抽噎噎的,實際上雷聲大雨點小。

“媳婦兒,燕婷啊……我發現你好像就喜歡凶一點的。”

蘇燕婷拿個枕頭砸他:“再說就離婚。”

江戎沒躲,任由她砸:“你再敢威脅說離婚,我一次比一次更凶。”

蘇燕婷:“……”

“凶也不怕你。”

小蘇同誌倔強道,心想大不了下次她哭得更厲害。

頭一回是被逼出的生理淚,後來她發現,江戎每次聽見她哭,都會下意識地照顧她,哄著她,對她要多溫柔有多溫柔,所以她每次都嚎,就跟打針一樣,甭管打沒打,先嚎幾聲再說。

現在嚎了也沒用。

狼來了的招數用多了也會翻車,翻得很徹底。

等她砸夠了,江戎把凶器扔到一邊去,她那麽喜歡砸枕頭,以後家裏多給她備幾個枕頭,不用她來洗曬,他心甘情願地幫她洗,幫她曬得暖洋洋的。

江戎抱著懷裏的人,低頭親她的額頭、眼睛,鼻梁……一路往下親到了嘴唇。

最後江戎張了張嘴,說出了一句話:“蘇燕婷,我愛你。”

愛這個字在他心裏滾過好久,現在終於脫口而出,“愛”這個字實際上很普遍,小時候學得最多的,就是我愛國家,我愛社會……可過去的江戎從來沒有對人表達過愛這個詞。

他父母,外公,舅舅,舅媽……他們全都不是個會把愛字掛上口頭上的人,因此,他也很自然的從沒說過自己愛誰,同樣的,他也沒有從親近的人口中聽見過愛這個詞。

日後長大了,他隻在別人寫給他的情書裏,看見了一個膚淺的“愛”。

因此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愛”這個字很虛偽,就像是輕飄飄的一朵雲,看著美麗漂亮,冠冕堂皇,風吹過,了無痕跡。

現在他開始覺得“愛”這個字沉甸甸的,愛上一個人,天上的每一朵雲都是她,整個天空都是她,愛她千變萬化的樣子,讓人捉摸不透,讓他懊惱、喜悅、憤怒、傷心……她讓他體驗了各種不一樣的情緒。

現在他坦率地承認,他愛她。

蘇燕婷臉頰一熱,小聲道:“我也愛你,江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卸下了一個包袱,終於肯將愛這個字說出口,以前總感覺“愛”這個字離她很遙遠。

曾經她覺得自己愛自己的父母,興高采烈地想跟爸媽一起過父親節和母親節,收到她的母親節禮物,母親卻隻覺得這是虛榮儀式的東西,就像每年教師節收到的禮物一樣,真心想送的沒幾個,不過是逐大流,見別人做了,於是也要做這件事,真要是愛老師,那就應該好好學習,一個好成績才是回報老師最好的禮物……

畢業之後參加工作,給父親買進口水果,也被說成是浪費錢,她買的水果扔在家裏沒人吃,跟她說他們倆都不愛吃。

她親手做的蛋糕,也被說成是垃圾食品,全是糖……

可她就喜歡做蛋糕,甜甜的蛋糕,她覺得蛋糕就像是代表著一種,滿滿的愛意。

她挺喜歡給人做特殊定製的婚禮婚紗蛋糕,有時候她會問買蛋糕的人,愛對方嗎?

得到的會是讓她暖心喜悅的答案。

至少這個世界上,至少證明在別人的身邊,是有愛存在的,他們會把“愛”坦**地表達出來,不論是真是假,至少是把愛說出口了。

現在也會有個人對她說,他愛她,蘇燕婷信了。

她覺得對她來說,愛是無所顧忌,以前她選擇結婚對象,列出了一個又一個條件,這個不要,那個也不要……而當有一天,出現了這麽一個人,他完全不符合她的擇偶要求。

可她卻會在心裏給他找千萬個理由,最後選得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