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些熟悉

◎仿佛模模糊糊能看出什麽人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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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午後。

大平層一向靜穆的廚房難得有些人煙。

紫紅色的葡萄酒緩緩傾入玲瓏的高腳杯, 墨綠色餐布上放下典雅的青花瓷盤。

大廚優雅地緩緩抬高葡萄酒瓶瓶口,杯中的酒液在陽光中折出紅寶石一樣的雍容顏色。

“Lady.”廚師輕聲向女主人示意。

餐桌上的女人不急不慢地應了聲,伸手拿過酒杯。女人一雙手保養得非常好, 纖細長指就像溫和的羊脂玉。手臂上墜著個祖母綠手鐲, 深湖一樣沉靜高貴。

廚師又往前幾步。女人對麵坐了個少年,散漫地靠著背看手機。

“Sir.”廚師正要倒酒,一旁助理上前, 用意大利語說了幾句,廚師恍然大頭,欠身致歉,為少年換了一杯水。

助理退回關虹身邊,迎著關虹困惑的目光, 輕聲道:“醫生囑咐,小少爺最近在養膝蓋, 兩周內不宜飲酒。”

關虹略感驚訝,“膝蓋不是做完手術就好了嗎,怎麽又傷了?”

“據說是創傷性關節炎,常見於術後。小少爺膝蓋做完手術也複發過一兩次......”助理說著停下,瞥了眼一直玩手機的少年, 像是猶豫,最後還是低頭告知:“小少爺沒讓跟您說。”

關虹的紅酒杯都已經到嘴邊,驚訝放下, 才知道自己兒子膝蓋還沒有好透。

關虹轉頭看向麵前少年,她本想問為什麽膝蓋沒好不跟媽咪說, 但是看赫凱一直看著手機, 沒什麽和她說話的意思, 猶豫再三還是不再說話。

當年那場車禍如果不是她和赫寰鳴吵架, 任性地甩掉赫家的保鏢隊,獨自出行,她也不至於被狗仔截胡行蹤。當時兩輛車,她躲過了,兒子卻橫遭一場特大車禍。

關虹一直愧疚於那次車禍,也不敢在自己兒子麵前提。

廚師已經來為關虹添第二杯紅酒。關虹見赫凱一盤麵擺在麵前卻視而不見,還在一直看手機。

“吃飯就好好吃,別老捧著個手機,容易消化不好傷胃。你爹地的胃就是這樣變差的”,關虹身為母親還是忍不住念叨。

生疏的兒子沒說話,但好歹是放下手機。

少年目光沒什麽興致,用叉子挑了兩根麵,抵在瓷盤邊緣轉著。突然手機一聲響。少年立馬放下叉子又看了起來,大概不是他想看的消息,他很快又放下。

關虹看著赫凱眼底浮過他自己都沒留意到的煩躁與失望,已經很久沒在兒子臉上看見這麽鮮活的表情。

關虹沉吟了會,“媽咪一會就飛倫敦,沒那麽快回來。”

赫凱正點著屏幕的手一頓。

“陪媽咪吃個飯就這麽不耐煩?”關虹小心翼翼問。

赫凱的身子定了定,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會,給雲桉那句“怎麽不回消息”還是沒發出去。

他終於收起手機,拿過叉子繼續吃飯。

關虹看著兒子終於專心好好吃飯,心裏的不安也算是減輕了些。

她敢對赫寰鳴發火,對赫凱卻算得上是沒有底氣的耐心。

小時候或許還瞞得住,兒子長大上網肯定能看見那些媒體對她的報道。關虹沒有底氣去訓赫凱,怕他說出厭惡自己的話,討厭自己有這樣一位“愛慕虛榮”、“以色事人”的母親。

於是母子倆的溝通很少,算是不熟的關係。

關虹拘謹地晃著紅酒杯,“爹地說給你找了個商學院,麵試得怎麽樣。”

赫凱卷著叉子,頭也不抬,“我會自己在國內找大學念。”

杯子裏的**停止晃動,關虹:“國內?你不想出國嗎?之前你說不想回來。”

赫凱終於抬頭,看著母親,一臉不爽:“我是不想回赫家。 ”

關虹一時無話。

雖說關虹不喜歡赫家,卻不希望兒子赫凱和赫家決裂,不是因為他能繼承萬貫身家,而是赫家能為他提供一流的教育,給他的所有物質條件都是最好的。對赫凱的發展來說,留在赫家絕對比跟著她更前途無量,更何況現在還是赫寰鳴掌舵。

所以關虹從來沒想過把兒子綁在自己身邊。

“親子鑒定的事......你是不是已經收到了通知?”關虹小心翼翼開口。

赫凱沒說話。

關虹輕輕放下酒杯,“爹地公司現在股價不穩定,又跟大伯打官司,你懂事點,多理解爹地的安排......”

但是少年皺著眉打斷,“你管他幹什麽。”

赫凱放了叉子,語氣不豫,“難道你要我做親子鑒定?”

關虹抿一口酒,算是默認,“……你一定是我和你爹地的兒子,不要信媒體亂說。”

赫凱一絲不錯地看著母親,心裏有些意外。他對做不做鑒定無所謂,反正他沒有把那人當過是自己父親。但是按照他對母親的了解,一定不會同意這種踩她尊嚴的事。現在居然破天荒讓他去。

赫凱一點一點轉著叉子,複盤著剛剛關虹的話。

突然叉子定住。

“你要去倫敦幹什麽。”赫凱緊盯著關虹問。

現在赫家鬧得滿城風雨,關虹肯定是陪在赫寰鳴身邊的。母親居然說要離開港城。

關虹不意外赫凱會聽出端倪。她深歎了口氣,目光看向天花板,“我跟爹地......可能要離婚。”

關虹不敢看赫凱,怕看見兒子難以接受又或是怨懟的眼神。她自己就是孤兒,當然不忍心赫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如果是赫凱開口,她或許會動搖吧。

也不是非要離婚不可,沒了愛情,大不了同床異夢就這麽過一輩子。這個圈子多的是這樣的夫妻。

隻是靜默了會,又響起刀叉輕磕的聲音,“哦。”

少年就這麽一聲回應。

關虹有些驚訝,低下頭看回赫凱。

少年繼續轉著麵條,像沒聽見剛剛的話題。

“你......不意外媽咪要和爹地離婚嗎?”關虹緊張問。

少年正好放下叉子喝水,水杯到唇邊聽見母親這麽問,沒什麽表情地應了聲,“啊。”

“我八歲就覺得你們該離婚了。”赫凱淡淡道。

關虹難以置信看著自己已經長大的兒子。

她雖然被外界一直說成菟絲花金絲雀,外人卻忘了,她可是十五六歲就敢一個人來港城闖世界的女孩,長大了是敢在公眾場合把性騷擾的老總罵得狗血淋頭的夫人。即便被赫家勒令不許拍戲,掛個閑職在赫仕集團,她也能帶著同事衝破困難建立獨樹一幟的女性/福利製度,還幫赫仕集團掙了個尊重女性的好名聲。

她怎麽會是菟絲花金絲雀呢,能讓赫寰鳴那種殺伐果斷的大資本家忤逆家族聯姻安排的人,怎麽可能會是一個隻會爬床滿足男人的欲/望容器呢。

關虹這輩子唯一失去主見的地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等赫寰鳴。

不是赫寰鳴控製她。

隻是那些海誓山盟太響亮,那一霎那的甜蜜那麽美好,珍貴得讓她覺得提前放棄這份感情的自己是個負罪的背叛者。

所以她還是忍不住體諒赫寰鳴,忍不住在他們兒子麵前維護他作為一個父親的形象。

直到赫凱和她說,他們早就該分開了,連兒子都看出來了,她又在心軟什麽呢。

關虹眼眶泛紅,輕輕點淚。

所以,這一次就狠下心來,告別曾經的摯愛吧。

日落西斜。

餐桌上一應餐具已經被撤走。

赫凱轉著手機起身,懶懶道:“換個衣服,我開車送你去機場。”

“嗯”,關虹應了聲。看著兒子走遠的身影,不知第幾次歎氣,對獨子還是感到愧疚的。

她緩緩起身,也走出廚房。助理靜靜跟在她身後。

這大平層是他們母子回國,赫寰鳴送的禮物。她甚少來這,倒是更常待在港城半山腰的別墅。那裏離赫仕集團總部、赫宅都很近,她想見赫寰鳴隨時都能見到。

於是這大平層便剩赫凱一個人住。

關虹緩緩走進客廳,掃視這偌大的房子。

夕陽寂寥,透過落地窗照入。這空**的大平層像是覆了層黃土的平原,遼闊卻沒有生機。

赫凱大概也沒有把這裏當家吧。

關虹不免又鼻子一酸,愧疚之情難以承受,還是決定不再待在這裏。

隻是轉身餘光一掃,她卻定住,緩緩轉回身去,目光一點一點往遠處看去。

看見夕陽下,落地窗邊靜靜躺了束小小的鼠尾草。

——她的兒子並不是會買花的人。

**

“嗚嗚......”雲桉倒在kiki的肩頭,在哭了一個下午後,能量告罄地斷斷續續抽噎著。

林浩然在一旁乖乖舉著塑料袋,接雲桉扔的紙巾。

平時總掛一張笑臉的女孩落淚更讓人心疼,Kiki也抽著紙巾掉眼淚,安慰:“你看,姐姐高考也不怎麽樣,現在不也好好的,吃好喝好到處去玩。”

“而且你看”,kiki掰過那手提,“你這語文和英語那麽高分,很厲害了,以後咱們當個大名鼎鼎的翻譯官!誰還管你高考多少分!”

“嗚、嗚”,雲桉倚在姐姐的肩膀點頭,哭勢已經收住。

林浩然舉著袋子,也想安慰雲桉,肉手一指雲桉的數學成績,學著kiki認真道:

“而且姐姐這個比一百分多考了兩分,超厲害的!”

林浩然這話一出,那斷續的哭聲立馬止住。

Kiki凍結在原處,肩上本抽噎的少女也沒了動靜。

啊啊林浩然這個笨蛋!怎麽可能考得比滿分還多兩分啊!

林浩然一臉無辜地看著像自己使眼色的kiki,而kiki感受到肩上的少女突然急速地**起來。

她有種不想的預感,別哭!別哭!

“......嗚哇!!!”少女果然又哀嚎起來。

“我的數學啊——”

“啊啊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紙巾紙巾,啊啊紙巾也沒來了,林浩然快點下去拿紙巾!!”

樓上正發洪水。

樓下,黃昏的小咖啡店空無一人。

林姨坐在窗邊,剛剛將旅遊的照片整理好,一張一張放進相冊中。

接著懷舊的老人又翻起相冊,一頁一頁往前翻,照片雖然漸漸褪色,老人的容顏卻越來越年輕,身邊的人也越來越齊整。翻到最前麵,是一張梨園的大合照。

彼時她新婚不久,抱著繈褓裏的兒子,先生還在身邊。她另一邊站著的就是關虹,那個她寄予厚望振興梨園的小女孩。

那時影院和DVD機正興起,衝擊著梨園戲劇。林姨不願意熱愛的藝術被時代淘汰,早就未雨綢繆培養接班人。關虹長得漂亮,腰腿柔軟,音域也很有優勢。林姨很是看好,把她從街上領回來,給她一日三餐、片瓦遮頭,教她唱、做、念、打。

誰知道關虹有一天居然說要去港城,說喜歡拍戲不喜歡唱劇,甚至被抓回來兩次,第三次還要去,結果去到那邊,戲沒拍幾部,倒是荒唐得跟人先把小孩生了出來。

曾經那樣寄予厚望的愛徒,最後淪為豪門的觀賞品,林姨隻覺得對關虹很失望,難以原諒。所以後來關虹來信,林姨也拒不回信。那個小孩車禍以後,關虹去了國外,兩人也就徹底斷了書信。

林姨就這麽一個人撐著整個戲團,領著團員們每個村子賣力做戲,卻抵不住觀眾一點一點離開。

漸漸,長板凳落了灰,台布結了蛛網,梨園最後還是結業了。

不光梨園倒了,南街很多小店都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悄悄散場。

時代的巨輪滾滾向前,碾平曾經的繁華,為蒸蒸日上的新事物獻祭,不知下一次被拋棄的又會是什麽。

林姨動容地扶了扶老花鏡。

比起這,樓上那丫頭考差幾分又算什麽,太小孩子了。

林姨又翻過一頁。

是關虹的單人照,那時她才十歲不到,紮著兩個團子在頭上,臉上的笑意又倔又明豔,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林姨有多喜歡這個愛徒,那時候拍一次照片那麽貴,她都給關虹留了個單人照。

她有個兒子,不知道像不像她。不過都是姓赫的,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人。

“叮——”

黃銅門突然被人推開。

“您好。”有人打招呼,少年清寒低勁的聲音在林姨聽來很是不錯。

林姨抬頭望去,卻定住目光。隨著少年走進,她半晌緩緩摘下老花鏡。

眼前少年的眉宇間有種不自知的張揚神采。

這副模樣太熟悉了,臉的輪廓仿佛模模糊糊能看出什麽人的剪影,林姨卻說不出是誰。

赫凱停下腳步,“請問雲桉在嗎?”

【作者有話說】

因為父母愛情的hzc來得有點遲,所以兒子的態度也很重要。

其實校草是很溫柔的人~

感謝在2023-07-25 18:24:18~2023-07-26 22:26: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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