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生如片

◎人生如片,你想不想都要做的。◎

**

空曠的客廳, 連續響起的提示音格外突兀。

小奶貓伏著身子,躍躍欲試看著落地窗邊的樂高塔。

心有所屬的小奶貓主人紋絲不察,正坐在遠處沙發, 兩腿疊在桌沿, 靠著椅背,心情不錯地聊著手機。

赫凱昨晚隨手發了個求養貓指南,本來隻是想引起雲桉的注意, 卻意外還真收到不少養貓指南。

手機屏幕裏一列小紅點,都是未讀提醒,舊對話框因為新對話框的出現而不斷被壓後。像赫凱這種沒有清空未讀消息習慣的人,那些沒有點開的對話,大概以後也不會點開。

他把雲桉的對話置頂。

Yuna:【它真的好可愛!】

Yuna:【有想好叫什麽名字嗎】

赫凱眉眼微揚, 【嗯】

【Elvis Presley】

雲桉一邊疊著毛巾,一邊和赫凱聊天。看見手機上的名字, 手裏的動作都停了下。

她英語不錯,但是看到生僻的英文名字還是不免犯難

Elv......

這什麽高大上名字。有錢人都這麽有品味嗎?

Yuna:【好厲害的感覺】

Hk:【你可以叫他的別名】

這也太講究了吧!一隻小貓咪居然有兩個名字。

雲桉拿起手機,【什麽呀】

對麵冷颼颼回:【貓王】

雲桉手滑,差點沒拿穩手機。

他能不能再無聊點!

赫凱不算那種陽光開朗有說有笑的人,連耍幽默都跟放冷箭似的, 雲桉總覺得猝不及防,但偏偏她又好像很吃他這種插科打諢。

雲桉笑起來,哎呀他好煩。

而城市隔江對岸的赫凱看著空白的對話, 腦海自然而然想出她從一本正經到發現又被他逗,轉而換上羞惱嬌嗔的可愛樣子, 也一個人笑起來。

雲桉挑了個貓貓無語的表情發了過去, 正巧又收到他的信息。

他新開了一個話題, 【要不要學滑板】

雲桉回憶起昨晚那些年輕人在江邊滑來滑去的畫麵。

昨晚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她沒什麽興趣, 但現在想想好像也挺好玩的。

她高考完就一直無所事事,不如學點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

而且赫凱還是同學,就不用擔心她認生,找個新老師會不自在。

雲桉認可地點點頭,但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老板,員工價是多少,我窮......】

雲桉在赫凱麵前沒什麽家境拮據的心理負擔,這人是校內公認的T0級天之驕子,誰在他麵前都是窮人。

【那你看著給點唄】

而且你看,他比她還誇張。

雲桉笑得倒在沙發上。

【那行】

那就薅一把巨商之子的羊毛吧,雲桉眼睛閃起古靈精怪笑意。

赫凱看著雲桉爽快發來的消息,啞然笑笑。

還真敢占他便宜,【Deal】

【那今晚見】

【嗯】

兩人就這麽約好今晚的滑板活動。

赫凱滿意放下手機,騰地起身,準備去滑板牆那給雲桉挑個板,餘光看見純手工定製的沙發上幾道醒目抓痕。

赫凱:......

這就是利用貓咪來哄女孩子開心的代價嗎。

突然落地窗邊幾聲慌亂貓叫,“喵喵!!”

赫凱轉頭,看見小奶貓瑟縮在樂高塔塔頂,身下塔身已經緩緩向地麵傾斜。

小奶貓炸著毛極力維持身形。赫凱爆了個句粗,箭步上前,但在他指尖碰到小奶貓前的零點一秒。

“轟——”

一陣頗有氣勢的聲響。

赫凱麵前的樂高塔變成空氣。

“喵?”小奶貓從樂高碎片上抬頭,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赫凱深呼吸,然後——垂下腦袋。

日。

下次搭好一定要第一時間擺到房間裏。

赫凱歎氣蹲下,伸出手掌,“貓王。”

小奶貓甩掉身上的樂高碎片,爬到他的跟前,親近地舔了舔他的掌心,眯著眼睛窩進他的手掌。

“晚上見到她就不能這麽鬧了。”

“喵——”小奶貓應和。

他將小奶貓放上肩頭,起身準備去滑板牆。

這時,家裏的電梯鈴卻意外響起。

“叮。”

一聲脆響像匕首亮起的鋒利光芒。

赫凱警惕定住。

壹號公館是隱私工作一流的豪邸,能不被通報就直接上來的名單就那麽幾個:關虹、赫寰鳴、陳肥龍。

無論是誰找他,都是赫家找他。

**

“雲桉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呀!”

林浩然抱著小魚板來到雲桉跟前。

雲桉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剛過七點,“再等一會呢,八點才上課。”雲桉擦著碗筷,放進消毒櫃。

“再等一會是多一會呀?”林浩然心急得兔子跳。

林浩然每一跳,頭上的卷毛就duang彈起。

雲桉被他逗樂,“學滑板這麽好玩嗎?”

“好玩!我喜歡和赫凱哥哥待一塊。”

雲桉失笑,意外赫凱居然很討小孩子喜歡。

“那今晚姐姐跟你一塊學好不好?”她按了按林浩然自由自在的卷毛。

“好啊!赫凱哥哥很好玩的!”林浩然更加來勁,“那你告訴赫凱哥哥我們出發了”

林浩然說得這麽起勁,雲桉竟也有被感染到,不禁期待起來。她闔上消毒櫃,“好,那我們出發吧。”

“耶!!”林浩然一人飛奔下樓。

雲桉看著瞬間消失的小屁孩,啼笑皆非。這麽好玩嗎,那她確實要好好學一下。雲桉拿起手機,準備和赫凱打聲招呼。這時她才看到赫凱前不久發的信息:

【今晚先不上課】

【臨時有點事】

他難得食言。

雲桉拿著手機的手頓了頓,期待突然落空。

**

風從維多利亞港灣吹來,晚霞撒在太平山之上。

盤山公路披著金光,成了跑車盡情狂嘯的青天大道,沿山濃鬱茂密的樹林,每一片葉尖結下日落的金光,像要滴下的流金。

與渾濁擁堵的城市腹地不同,這裏的空氣飽滿帶著綠意,那是名望與財富的清甜。

赫凱戴著口罩和帽子,冷漠看著後視鏡。

小麵包車被擋在起落杆外。

有人舉著相機飛快下車,還想要追上來,被警衛一個橫抱放倒在杆後,相機也摔在地上。

赫凱收回目光。

“放,放開我!”被抵在地麵的狗仔囂張叫罵,“你們暴力驅逐!我一定會把你們的事情寫出來的!”

警衛直接反剪他的雙手,“你們這個月都第幾次了,偷拍還有理了!”

狗仔不管,用盡全身力氣掙紮,卻還是動彈不得。他不甘心看著好不容易跟蹤到的赫家私生子就這樣丟在麵前。

這時一隻手從那車窗伸出,兩指攏了攏,示意他看過來。

狗仔有些意外。

自從知道赫寰鳴的私生子已經回國,業內幾家報社就已經聯合追蹤。那私生子現在就是搖錢樹,他的照片既可以公之於眾讓雜誌大賣,也可以轉而向財大氣粗的赫家要價。赫寰鳴那麽保密這個兒子,底片要價百萬不成問題。

可誰知這私生子跟鬼魅一樣,來去無蹤,比最頂流的明星還難拍到。

但現在這私生子居然主動衝他招手,接觸他們,莫不是這私生子準備公開露麵了?要提前和媒體打好關係?

那確實,要是他把今天被暴力驅逐的事情寫出來,本就風口浪尖的私生子一定會成為口誅筆伐的對象。

狗仔臉上亮起卑劣得意的笑容。

這麽想著,那朝他們友好打著招呼的手突然攏起。

下一秒,那位神秘的私生子衝他豎了個中指,消失在金光燦燦的盤山公路。

“你最近就不要亂跑了。”賓利車內響著悠揚的古典樂。

“聽你父親說,你們下個月初就去做親子鑒定。”肥龍一手搭在肚腩上,輕鬆打著方向盤。

赫凱合上車窗,取下口罩。

“我不需要那些遺產。”

肥龍並不意外他的回答,“我能理解你在想什麽。你父親並不是懷疑你的身份,隻是對外需要有這個交代。”

赫凱不說話。

肥龍到現在都沒有結婚,拿赫凱當自己兒子,諄諄教誨,“等你再長大就會明白,很多時候你不能隻考慮自己,你要顧及很多事情,你的公司,你的董事會,你的家人,現在你父親和你大伯的遺產案打得那麽激烈,你需要和父親一個戰線。”

“而且你隻要做了這個親子鑒定,一年上千萬的遺產到手,何樂而不為呢?就像肥叔一直教你,你該知道什麽選擇是風險最小犧牲最小的。”

“犧牲感情不算犧牲嗎?”赫凱問。

他無所謂做不做,他和赫寰鳴本身就沒什麽父子之情,但他知道,他那個暴脾氣母親是一定不會答應的。

所以他不會答應親子鑒定的,否則關虹就孤立無援了。

肥龍是老練的說客,立馬肯定赫凱,“沒錯,感情是無價的,肯定比股票重要!”

“但是——”接著他話鋒一轉,開始動搖赫凱。

“沒有價值的東西,往往是沒有意義的,它沒有辦法給你開工資,沒有辦法給你盈利,但股票可以,你到手的遺產也可以。你該學會商人的思維,這對你以後很重要。”

“再說了,夫人是自己人,可以哄的嘛。”

赫凱有時候感覺赫家就像一個程序,接觸久了就會被同化。或許這套利益至上的想法是對的,可他的父親能力挽狂瀾將家族從破產邊緣拉回來,卻擦不掉母親的眼淚。

他不希望自己被同化,更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走母親的路。

赫凱支肘撐頭,許久後才說話,“肥叔,換你是我,你會去做嗎。”

肥龍一腳踩油門,“叼!換我是你早就自己約好醫生啦,還用別人催哈哈哈!”

肥龍渾厚的笑聲很有感染力,赫凱也笑了聲。

隻是這笑容下一秒又收起,“但我對赫家的東西不感興趣。”

“Boy”,肥龍語重心長搖搖頭,“人生如片,你想不想都要做的。”

赫凱聽得出肥龍的意思,肥龍能陪他探討情感的價值,也會押著他去做鑒定。這很正常,陳肥龍畢竟是赫寰鳴的親信。

赫凱看過來,“不是人生如戲?”

肥龍手一擺,車子打過一個漂移,“看片好過看戲嘛,說不定對麵是個美女,你會做的很開心呢。”

赫凱失笑,拿起麵前的文件夾。那是今晚的商學院麵試資料。

肥龍聽出赫凱的動靜,繼續目不斜視開車:“這個麵試隻是走個流程,你一向醒目仔,這種隨隨便便過啦。”

“這學校那麽好,你先泡幾年洋水,等你留學回來,直接進赫仕跟你爸做生意,都不知道有多舒服,肥叔都羨慕你。”肥龍繼續遊說。不過他想赫凱不會拒絕的,這不比親子鑒定確實惡心人,純粹就是赫寰鳴的照拂了。

赫凱翻著資料,“如果我不出呢。”

肥龍立馬轉頭!

他看著赫凱麵無表情的表情,眼觀鼻口關心,仿佛想要看出他剛剛那句反問什麽意思。

“今晚你父親也在家,你不想又被關禪室就不要對著幹。”他警告。

赫凱開始不說話,肥龍一口氣懸在胸口。

翻過兩頁材料,心思頗深的少年好歹出聲,“開玩笑的,要是我不想出國,今晚就不會來了。”

“放心。”赫凱揚唇,合上資料。

肥龍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赫家奉行鐵腕家教,這小子再無法無天,也還是怕他爸的。

半山腰的別墅大門緩緩打開,威風的車子再往前開幾百米,才停在主門前。

赫凱解開安全帶,保鏢已經過來開門。

他站在赫宅前,看著緊閉的雕花木門。

就算回國他也很少可以進赫家的主宅,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越市,隻有天師做法驅魔的時候,他才會被叫回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沒有爺爺批準的情況下進了赫家的門。

“走吧。”陳肥龍習慣作為他的保鏢,走在他的前頭,幫他開門。

隻是他們走進大門後,陳肥龍突然避讓到一側。

“砰!”

一聲清響。

赫凱立刻抬肘擋臉,卻意外抓到一把彩紙。

身前響起輕快歡呼,“Surprise!”赫凱小心翼翼放下手,往前看去。

笑容可掬老婦人拍著掌向他走來。老婦人穿著赫家總管的製服,身後還跟了兩個菲傭,手裏各拿著喝彩棒。

赫凱怔愣地看著老人,“伊麗莎白?”

那是陪赫凱在國外長大的女管家。自打他回國以後,他們就再沒見過。

久別重逢,老婦人紅著眼眶,看著從小帶到大的男孩,動容感慨:“主啊,你比三年前長高了不少。”

矮小的婦人伸出臂彎。

赫凱立馬取下帽子,彎腰迎接老人的擁抱,“奶奶。”

目光卻看向肥龍。

對於赫家這樣的豪門,管家直接照管起居生活,都是主人最得力放心的親信。

這也是為什麽赫凱回國以後,伊麗莎白沒有辦法跟著赫凱一起回國。

說到底,是赫凱的爺爺不信任赫凱身邊的人。但是現在,赫家把管家換成從小照顧他的奶奶。

這種事情就像某種信號。赫凱很難不多心。

肥龍衝他點了點頭,攤開兩臂,“Welcome home.”

赫凱皺了皺眉。

結束擁抱的伊麗莎白撫去眼角的淚花,“抱歉,實在失禮。”

“赫先生希望我回來照顧你和夫人,真是沒想到我們還能有再見麵的一天。”

“因為最重要角色都是最後出場”,陳肥龍風趣道,然後手一攤,“晚上好女士。”

伊麗莎白笑了,同樣張手擁抱老拍檔,“Pharrell,親愛的你該減肥了。”

這兩人說笑著,沒有留意到赫凱逐漸凝重的表情。

“小凱”,開心的伊麗莎白轉過身來,赫凱斂起目光,不想掃了老人的興致。

“晚餐已經做好了,都是你愛吃的,你和Pharrell先吃。你父親還在拍賣會,晚點吃。”

“好。”赫凱道。

再往內走,赫凱掃一眼古典藝術的巴洛克風格大廳,父親坐在大廳主位,身旁還站了兩個年輕人。

隱隱還有年邁的聲音傳來,卻看不到老人,赫凱當赫寰鳴在打電話。

“我媽呢。”赫凱問。

他回家的話,關虹都會第一時間出來。

“夫人並沒有回來。”伊麗莎白輕聲道。

赫凱又看向肥龍,後者無可奈何聳聳肩。

赫凱知道他的父母又吵架了。他沒說什麽,繼續跟肥龍往餐廳走去。

轉過大廳長廊一側,餘光看見父親那邊。

原先被沙發擋住的視覺盲點一覽無遺。

赫凱怔愣得停下腳步,知道為什麽聽見老人的聲音。

——白頭發的老人,衣著寒酸,乞丐似地跪在父親麵前。

赫凱本身成長環境就複雜,又早在鞋圈撈金,見過不少為名利肝腦塗地的場景。

即便這樣,他還是被白發人跪黑發人的畫麵衝擊到。

“恒源的話事人,就是之前當眾罵你夫人的那個”,肥龍拍拍他的肩膀,像是見怪不怪:“走,吃飯。”

**

會議室裏,攝像頭對著赫凱。

攝像頭後坐了幾個精英打扮的人,都是赫凱麵試的智囊團。赫凱認得,都是他父親上次開會出現的人。

這個麵試本就是個流程,赫寰鳴還大費周章喊了那麽多人來,頗有讓赫凱提前接觸管理層班底的意思。

這是他父親非常典型的風格。

如果你有能和他談判的資本,他還能和你談談。

如果你沒有,就像赫凱他自己,赫寰鳴就會無視你的想法,直接推進。

叮叮兩聲——

對麵視頻也連接。

麵試官熱情洋溢地和陳肥龍打招呼,顯然早就認識打點好。

赫家給他選的商學院無可挑剔。

世界一流的百年名校,校友都是全球頂尖資本家和政客。

對麵麵試官熱絡地和赫凱打招呼。

赫凱充耳不聞,繼續玩著手機。

他對麵的智囊團麵麵相覷。老大的兒子也差太多了。

陳肥龍咳嗽了兩聲,“赫凱。”他已經有不詳的預感。

“嗯?”赫凱像是這時才發現對麵在喊自己,意猶未盡放下手機,“抱歉。”

赫家給商學院捐了一棟金融科技實驗大樓,對麵笑臉不變,“沒事,我想是我們的麥克風有問題。”

赫凱輕笑了聲。

接著麵試官再問了幾個問題,無非興趣愛好,職業誌向。

赫凱來回轉著椅子,一會敷衍幾個單詞,一會示意聽不懂。

對麵智囊團聽著都不禁臉色沉重起來,陳肥龍更是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壞了赫凱根本就沒想要配合。

而且更糟的是,赫凱搞不好還得弄僵赫家和商學院的關係。

對麵麵試官也是名校的人,被赫凱這樣反複敷衍鄙夷,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畢竟是頂級名校,生意遍布世界各地的富豪,不缺赫家這一門傑出校友。

最後麵試官斂起笑容,表情嚴肅卻還是給麵子,“我們對麵試過程非常滿意,但還有一些資料,需要您補充填寫,您在規定日期交上來就可以。”

赫凱轉著筆,抬眉懶散道:“不是麵試就好了?還要寫資料?”

對麵智囊團又開始翻書喝水,不自在起來。

麵試官已經皺眉,微板著臉道:“這是我們商學院的麵試流程,沒有特例。當然這些都是很簡單的材料,你要是有不會的可以隨時聯係我們。”

陳肥龍已經看出赫凱的意思,

他連著瞪了赫凱好幾眼,又見赫凱不理他,隻好在紙上寫“你爸在家”移到赫凱麵前,警告赫凱不要把場麵搞得太難看。

赫凱瞥見眼前的紙張,一擺手,對攝像頭揚唇道:“抱歉。”

陳肥龍鬆了口氣,心想赫寰鳴在家還是有用的,起碼鎮得住赫凱。

誰知下一秒,桀驁難馴的少年從椅背起身,湊前攝像頭,看著麵試官挑釁笑道:

“我以為我們家已經給夠錢了。”

**

電視裏,一聲木槌清響。

“2015年慈善拍賣,第八號拍品——百達翡麗祖母綠旭日紋鈦金屬腕表,970萬琺琅成交!恭喜6號來自中國港城的買家。”

會場內的掌聲經久不息。

拍賣員起身,恭喜身邊的男人,“赫先生,敝行會盡快將手表送往府上。”

赫寰鳴放下威士忌酒杯。

“不用,直接給她。”

“是的。”

一旁跪了半小時的恒源老總忍著膝蓋的刺痛,心有不甘地看著赫寰鳴。

當時97年金融危機,赫家也是亮起財務赤字,連在國外遊學的赫寰鳴都被叫回來商業聯姻。

赫家已經和好幾家接觸,赫寰鳴外形極佳,本就是當時名流圈的夢中情人,家境雖說落敗但到底底子還在,對女方而言不失為一本萬利的生意。

誰知赫寰鳴回來和關虹那種下九流的梨園花旦鬧出私生子。雖然這事是後來才被媒體爆出,但這在當時港城名流圈已經是秘而不宣的事情,因此各家紛紛退出和赫家的商業聯姻。

沒有了聯姻的意向,所有人立場一變,又開始看起赫家的笑話,以及等著瓜分赫家破產後的資源,諸如不動產、員工、渠道等等。

但誰能想到赫寰鳴那麽有手段,靠著資產重組和結構調整,硬生生把公司危機扭轉過來,現在公司市值更是翻了十倍不止,頗有大而不倒的態勢。

恒源老總後悔當初看走眼赫寰鳴,更想不到赫寰鳴比他爸還無情狠厲,能為了幾句酒話直接吞了他的公司。

一個肥頭大耳的人走來,恒源老總立馬低下頭,並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肥龍咳了聲,“赫凱麵得很糟,商學院對我們很不滿意。”肥龍試著圓場,“他簡直就是翻版的年輕的你。”

赫寰鳴轉著杯子,沒有別的表情。

半晌後,他說:“帶他去禪室。”

陳肥龍頓了頓,還是無奈點頭,“行。”

一旁助理上前,“赫總,美國分部的例會十分鍾後開始。”

赫寰鳴起身,交代拍賣員,“祖母綠的拍品都買回來。”

“是。”

恒源老總見赫寰鳴要走,顧不上臉麵,撒潑大喊,“寰鳴,你不放過恒源,我、我就跪這裏不起來了!”

恒源老總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隻能擺老資格。他就不信赫寰鳴這小子真敢拿他爸的朋友不當回事。

赫寰鳴停下腳步,轉過目光。赫寰鳴的視線像幽深古潭,仿佛那裏豢養了無數手段,讓恒源老總這種馳騁商場多年的人也膽寒,他立馬後悔剛剛的胡話。

“契爺,我聽說你的房子都拿去抵押了。”

恒源老總臉色一僵,又聽見赫寰鳴說:“最近天氣不好,你要留下我不會趕你走。”

恒源老總咬著牙,他的兩條老腿已經麻痹刺痛入骨,隻能祈禱赫寰鳴這收留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收手不再對付恒源。

赫寰鳴收回目光,淡淡和一旁傭人說:“怎麽能讓客人幹跪在這裏。”

“還不拿條毛巾披著。”

**

“唉——”

肥龍走在前頭唉聲歎氣。

“點解點解,為什麽要和你父親作對?貪過癮嗎?你的脊梁骨是不是拿印度神油抹過,硬得說不聽了是吧。”一貫舐犢的陳肥龍也不免對赫凱重了重語氣。

赫凱卻反問,“印度神油抹脊梁骨的麽。”

他身後還跟了兩個保鏢。

走進赫宅深處,推開一扇門。幽靜的檀香撲鼻而來,裏麵有一座神台,供著佛陀,慈眉善目地看著他。

他小時候被爺爺關禪室,不給吃飯不給水喝,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就隻能看著這副畫發呆。

赫凱默默看著那幅畫,“你們畫像保存得還挺厲害。”

“唉......肥叔沒心情陪你開玩笑”,肥龍拿起神台上的鞭子,看向另外兩個人,“記得計數。”

又看回赫凱,“短袖脫了吧,不要浪費衣服。”

赫凱看了眼肥龍手上那根手腕粗的鞭子,照做。

在脫下衣服的瞬間,感受到一股微妙的風,帶著凜意和殺氣,赫凱立馬屏氣,接著他的腹部立馬被人打了一拳,像被鋼鐵擊打。

能感受到身側拳腳生風,赫凱卻沒有格擋的意思,接著小腿又被踹了一腳,他立馬跪了下去。

隻是他沒來得及護住因為車禍落下舊患的膝蓋,在跪撞地麵的瞬間,膝蓋一陣刺痛傳來。

像鉤子一點一點掃過大腦,很多回憶被強製喚起,失控的車身,金屬的碾壓,快門聲像群蜂,要淹沒他。

赫凱咬著後槽牙,逼自己不去想。

肥龍換手拿過鞭子。

“唰啪!”

長鞭抽破一室慈悲檀香,少年光潔的後背立馬一道猙獰紅印。

肥龍將鞭子在掌心纏幾圈,換上頂級打手的凶悍表情,繞著赫凱一圈一圈走。

“就當格鬥訓練。”

“唰!”

“記住抗擊打的要領。”

“唰!”

“呼吸,保持腹內壓穩定。”

“唰唰唰!”

**

“Help——”

三樓一聲慘絕人寰的哀嚎。

林浩然抱著枕頭哇哇亂叫。

雲桉倒了點跌打酒在手心,“要說中文哦。”

她掌心相合搓熱,大力按起林浩然的淤青。昨天她還是帶著林浩然去玩滑板,有個男生自告奮勇教林浩然,結果林浩然摔了一晚上,腿上手臂全是淤青。

“嗚哇救命救命!”林浩然換中文哀嚎。

“男子漢忍一下,馬上就好了,淤青要揉開才能好的快。”

林浩然視死如歸咬住枕頭。

雲桉一麵揉著,一麵看著電視裏的高考新聞報道。

現在愈發接近高考放榜時間,民生新聞打開全是和高考有關的。

“據悉,自2013年南省普通高考報考人數突破70萬大關,南省的高考考生數量就一直在高位持續增長,在今年2015年人數更是高達75萬,競爭愈發激烈。”

“日前記者致電南大與理大的招考辦,作為南省唯二的兩所985高校,南大與理大均表示沒有擴招計劃。”

“下麵我們來采訪社會學的劉教授。劉教授,南省作為經濟大省,GDP位列全國第一,高考人數也常年高居前三,但是一本錄取率僅有15.99%,遠低於其他經濟發達省份。這是否可以理解為南省的經濟與教育是不匹配的呢?”

“啊——這個這個,首先教育水平是不能隻和一本率掛鉤的,職高、職中、大專......”

雲桉聽得愈發緊張,手下也越發用勁。林浩然咬著枕頭,來回僵屍打挺。

“開始了開始了!”

kiki捧著一大碗薯片飛到雲桉身邊,拿起遙控器按走頻道。

緊張正經的采訪畫麵突然變成輕鬆怯意的座談場景。

“——歡迎大家收看《風情月事》,很榮幸邀請到高天齊先生.......”

“!”

雲桉看著kiki,“姐姐我還沒——”

Kiki塞了片薯片堵住了她。

“那些高考新聞你天天看還不夠啊,而且看了又不會保佑你考高分點,幹嘛自己找不痛快。”

“我知道......”雲桉咬一口薯片。

可偏偏就是越心裏沒底,越忍不住想看。

“......眾所周知,赫寰鳴先生一直未婚,就這麽一個兒子......”

電視傳來的對話。

主持人“赫”字的音一發出來,雲桉便敏感回神。

原來是之前和林姨一起看的《風情月事》重播。

“......正巧幺孫在赫公生日那天出了那麽大的車禍,赫公覺得不吉利,就把這對母子送到國外......”

“臥槽”,kiki一拍大腿,“我還以為那個小孩死了。”

“什麽死了?”雲桉好奇。

Kiki將電視音量調大,“就是那個私生子啊,之前他出過一次很嚴重的追尾車禍,很轟動的。當時車子都被撞凹了,路人傷了十幾個。不過你那時候還小,對這個新聞沒印象也正常。”

雲桉驚訝,kiki接著道:“之前我看小道消息還說死了的,原來還活著啊。”

“這也太過分了吧,能把活人說死。”

“小道消息嘛,寫來就是給人圖個樂嗬的。那電視新聞倒是真的,可是天天競爭激烈形勢嚴峻的,你樂意看啊。”

雲桉慢吞吞收回視線,小聲道:“也是。”

她也跟著kiki看回《風情月事》。這些八卦確實殺時間,雲桉再看也津津有味。

她又倒了點藥酒在掌心,“不過這個赫公對自己的兒孫還挺冷漠的。”

Kiki不以為意,“私生子嘛,那肯定是不光彩不被待見的。不是說了嗎,赫家看不起他的媽媽,有母憑子貴,就會有卑母賤兒。”

電視接入廣告。

雲桉道:“說來我也有個同學也姓赫,也是港城人。”

kiki驚訝轉頭。

雲桉正說開口,kiki手一抬,“等等!我算算!”Kiki碎碎念起來,“那個私生子出車禍好像是零幾年,那時候我十幾歲......”

雲桉一頭霧水。

Kiki突然一拍手掌,“那個私生子現在應該也十八九歲,確實是做你同學的年紀!”

雲桉被kiki逗樂,“怎麽可能那麽巧。”

“妹妹,世界有時候是很小的!”kiki湊前,“你那個同學長什麽樣子啊?好看不,赫寰鳴和關虹都非常好看。要你是同學很醜,估計就不是了。”

雲桉換了一個淤青繼續揉,“你見過的,就是之前下雨天跟我回青浪的那個。”

“嘶——”

Kiki抱著薯片碗就是一個倒吸氣,“就是那個帥弟弟嗎!”

雲桉笑了笑,“對啊。”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那個小弟弟的氣質一看就是有錢人培養出來的氣質。”Kiki看熱鬧不嫌事大,“你下次問問他是不是國外長大,有沒有出過車禍。”

雲桉哭笑不得,“這怎麽問嘛。”

“而且如果真是他,那也太扯。”雲桉道。

Kiki捧著薯片,“這可說不定,林姨還和那個關虹一個梨園出身呢,這個世界小的很。”電視又響起節目曲,廣告結束,kiki不再說話。

雲桉看著節目,聽高天齊繼續爆料,那個私生子小時候還經常挨打雲雲。

“這聽著也太可憐了,體罰小孩啊。”kiki擰巴著臉感慨道。

雲桉也不忍心聽下去,看起手機。她的手機冷清得多,和赫凱的對話框還停在第一頁,雲桉突然發現和赫凱的對話還停留在她的那句,【是鞋子的事情嗎,需要我幫忙嗎?】

已經過了一天了,他居然一直沒回。

忙這麽久嗎,雲桉眨了眨眼。

可是再怎麽忙,怎麽可能一直不看手機呢。

雲桉想他可能是忘了,默默將手機收起。

“姐姐”,這時林浩然趴在沙發上調個頭,“今晚赫凱哥哥上課嗎?昨天哥哥就沒來。”

雲桉看著林浩然,“不知道呢。”

Kiki並不知道林浩然的滑板老師是誰,插話道:“打個電話問問不就知道了。”

“這......不太好吧,萬一他在忙呢。”雲桉還是不想太麻煩赫凱。

“嘖,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臉皮薄,你給錢他上課,找他確認時間不是很合理嗎。”kiki看著雲桉,有些恨鐵不成鋼,“這是你身為消費者的權益,天經地義好不好。”

林浩然跳起來,“姐姐,我來給哥哥打個電話。”

雲桉有些為難,看了下時間。下午三點多,他應該沒睡懶覺。

林浩然纏起雲桉,“我想哥哥了。”

雲桉哭笑不得,“好吧,問完時間就掛哦,不許耽誤哥哥。”

林浩然連連點頭。

他這一動,身上跌打酒的味道湧出來,kiki捏著鼻子逗他,“你都快醃入味了。”

“這是男人味!”林浩然氣勢十足道。

雲桉撥通赫凱的電話,捂著聽筒,坐到沙發另一側。

在林浩然和kiki的歡脫打鬧聲中,她勉強喊:“喂?”

“咳咳——”

意外的兩聲咳嗽。

“我來我來!”

林浩然爭著要和赫凱說話,雲桉沒有辦法,把手機給了林浩然。林浩然抱著電話就跑到餐桌那去。

剛剛是她聽錯了嗎?他的嗓子怎麽像啞了。

生病了嗎?

雲桉看向林浩然。

果然林浩然說了兩句,立馬從興高采烈到耷拉著腦袋。

不一會兒,林浩然掛了電話,踱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沙發。他一把趴在沙發上,語氣悶悶道:“赫凱哥哥發燒了,今天也不上課。”

雲桉吃驚:發燒了?

**

等於雲桉來到壹號公館的時候,已經五點多。

雲桉拎了袋水果,將吹散的發絲挽到耳後,看著壹號公館的高樓,有些犯怵。

算了還是回去吧。

她正要抬腳轉身。

一道光亮鞭子似地劃破天空。

“轟隆!”雷聲大作。

雲桉扯扯嘴角,她剛剛是看到閃電了嗎。

接著一陣狂風從四麵八方向她灌來。越市的台風季就是惡劣的頑童,出門前還晴天萬裏,這會又跟世界末日似的。

凶猛的風把她吹回壹號公館。

前台小姐姐還記得雲桉,又見雲桉拎著東西,誤她以為就是赫凱剛剛交代的人。

“您這麽快就來了。”

啊?快?

雲桉還沒反映過來,利索的前台就已經步步生風,將她領進電梯,“赫凱先生已經在上麵等著了,您直接上去就行。”

前台姐姐就給她帶路,雲桉下意識跟上去。

進了電梯門,雲桉又轉身出來半步,小姐姐禮貌提醒她,“小心電梯門,祝您生活愉快。”

雲桉往內退一步,正要開口,電梯門已經闔上。

雲桉茫然看著電梯門內雕花,又看起手機。

【你發燒了嗎?家裏有藥嗎?】

他還是沒回。

雲桉擔心收起手機。

直覺告訴她赫凱有些反常,因為他不會不回她消息。

而且他好像自己住?發燒的話會沒有人照顧吧。

雲桉歎了口氣,感慨出來混還是要還的。

畢竟今年跨年她發燒,他就陪她看醫生了。

雲桉提了提水果袋,他現在發燒的話,她也該探望一下。

可是前台姐姐說赫凱知道她要來?他看手機了?那怎麽不回信息。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長廊徐徐亮起幽藍/燈光,夾雜著藝術與科技感,兩麵鞋牆閃著沉寂的燈光,像杳杳星空,一絲不苟得有些孤獨。

雲桉往裏走,走出浩瀚的鞋牆長廊,玻璃窗前站了個男生。

雲桉瞪大了眼睛。

落地窗外,陰沉的天像黑暗的海底,沒有一絲光亮,烏雲翻湧像被困在深海,讓人覺得渺小又孤單。

在這樣磅礴沉重的天空裏,雋拔的少年背對她而站。

他沒有穿上衣,光裸寬闊的後背一覽無遺,恰到好處的背肌覆蓋硬朗的骨骼,很有力量感。

上麵布滿猙獰紫紅的淤痕,中間一道背溝自上而下,讓極具力量感的後背像血腥張緊的弓弩、晚秋肅殺的山麓。

像戒備的雄蛇展開它斑斕危險的腹。

“藥放那吧。”

男生啞著聲音。

他並不知道她來了。

無人回應,赫凱皺眉轉身。

此處應該有一聲爆裂聲,雲桉臉紅得像突然爆開的火星。

赫凱定住,以為自己燒出幻覺。

雲桉看到赫凱的正麵,他目光依舊冷淡,象牙白的臉龐隱隱泛紅,精致的肌肉線條,標準昂揚的腹肌在暗沉光線中有種蓄勢待發的曖昧。

她哪見過這畫麵。

“啊啊啊——”

【作者有話說】

抱歉久等了,在下一章更新前,這一章的留評都給大家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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