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夜
婚禮結束以後, 王睿和柳芳芳還有許多事情要忙,顧不到他們這幫同學了。
老同學難得一聚,吃完飯, 準備下午繼續, 徐路遙積極組織,找了一家附近的KTV。
岑眠和高中的大部分同學並不算熟識, 而且婚禮上的同學大多都跟她不是一個班的, 加上她並不待見林瑜,自然不會去徐路遙組的局。
她拒絕了徐路遙的邀請。
程珩一雖然跟這裏大多數人是一個班,但他在零班總共就沒有待多久就考上大學走了, 對這些人的印象也不深, 沒什麽舊可敘。
見岑眠對聚會沒什麽興趣,便也推辭了。
倒是這幫人聽說他們要走,覺得可惜, 程珩一在上學的時候, 即使從來不顯山露水, 但也不缺眾人矚目,誰都想多多了解了解,當年那麽風雲的人物, 現在的發展怎麽樣了。
而岑眠更不用說了,南臨城首富的女兒, 雖然她一直很少會去主動提及自己的家世,大多時候更是避而不談。但小道消息不脛而走, 大家心裏都清楚她是什麽家底兒, 誰不想趁機跟她搞好關係, 求些照拂。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挽留。
岑眠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被家裏長輩或者沈鐫白帶出去應酬。
憑借沈家的勢力, 無論什麽樣的應酬,都端坐主位。岑眠比坐在主位上的那位還要牛逼,要是她想,她能坐到沈鐫白的頭上撒野。
她坐在雲端,晃著腿玩兒的時候,就看懂了什麽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岑眠見過極盡巴結的嘴臉,見過為了投資主動跪下的男人,甚至跪的不是沈鐫白,而是跪的她,一個七八歲不懂事兒的小女孩。
她也知道在關上門後,這些人眼睛裏升起的嫉恨。
長大以後,岑眠學會了裝糊塗,就算那些人眼睛裏的欲望和圖謀,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當做不知道。
她眼睛一閉,耳朵一關,隻過自己的,不管其他人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或者評價她什麽。
無功而返的人多了,也就沒人把她的身份當回事了,她自己也不當回事。
岑眠看得出來,這場婚禮上,這些所謂老同學的眼睛裏,含了什麽情緒,光怪陸離,沒什麽意思。
她躲到程珩一身後,手推推他,叫他去應付。
岑眠這個小動作做的,令人哭笑不得,加上她身上套的那一件校服,更顯的幼稚了,真像是個內向自閉的高中生,躲在成熟大人的後頭。
程珩一在醫院裏婉拒那些熱情的患者家屬的送禮習慣了,推辭起來遊刃有餘,客氣得體,很快帶著岑眠離開。
走到外麵,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岑眠挽住程珩一的胳膊,又恢複成活潑話多的樣子。
“你想吃什麽?我剛搜到這附近有一家餛飩店,網上評價說還不錯。”
“那去吧。”
出了酒店,沿著林蔭道一直往前走,然後拐進一條小巷,就是餛飩店了。
餛飩店的麵積很小,招牌就是一張薄薄的木板,寫了“餛飩”兩個字,門口隻了一口銀色的鋁製大鍋,裏麵煮著沸水,略顯渾濁,還有一張發黴了的木質方桌。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餛飩店裏沒有客人。木桌上坐著一個圍著藍色圍裙的中年女人,拿著手機正在刷短視頻。
“老板娘,還有餛飩嗎?”岑眠出聲問。
女人放下手機,“有的,要大碗小碗?”
“你要大碗還是小碗?”岑眠問程珩一。
程珩一的目光落在餛飩店老板娘身上,忽然沉默不語。
老板娘回過頭,掃一眼來吃飯的客人,視線在程珩一身上停住。
她放下手裏挑到一半的餛飩。
“餛飩不賣了。”
岑眠一愣,不解問:“不是還有嗎,怎麽不賣了?”
劉莉看向岑眠。
岑眠的長相漂亮,皮膚雪白,看起來顯小,穿著那身紅白校服,透著一股天真懵懂。
她挽著程珩一,嬌小可人。
劉莉扯了扯嘴角,看向一身西裝筆挺的程珩一。
“你可真是沈琴生出的兒子,身上流著髒血壞血,做不出人該幹的事。”
“……”程珩一知道她是誤會了,但不想再多餘解釋。
劉莉望著眼前沉默的青年,俊朗清雅,眉眼裏有幾分沈琴的影子。
沈琴就是用她那張漂亮無害的臉,那年輕的身體,那一顆狐狸精的心,插足了她和程明正的婚姻,害她從此一生淒慘飄零。
小巷裏的沉默蔓延。
岑眠當然感受到了來自這個陌生老板娘的惡意和攻擊性,她皺皺眉。
程珩一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換一個地方吃。”
岑眠疑惑抬起頭,小巷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劉莉的怨恨持續了二十多年,即使沈琴死了,也難消解。
她追著要給沈琴的兒子不痛快。
“程明正是不是要出來了?怎麽才判了那麽幾年?”
劉莉笑起來,笑聲尖銳:“聽說你媽摔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懷了一個,哈哈哈,一起死了,真是活該啊。”
這就是沈琴當小三的報應,是給她的孩子償的命。
沈琴鬧著程明正跟她離婚的時候,天天往家裏打電話,沒日沒夜的騷擾,言語囂張。
劉莉那時還懷著孕,她氣急攻心,流了產。
自她流產,程明正越發沒有顧忌,和沈琴在外麵有了家,再也沒回來。
“……”岑眠的手被程珩一牽著,感受到他的手溫度冰涼,她用力攥緊了他的手。
“你這人,餛飩不賣就不賣,嘀嘀咕咕胡說八道些什麽呢,你再說我投訴你!”岑眠氣呼呼地嗆道。
劉莉看著她擋在程珩一身前,小狼崽似的護著。
“你倒是心疼他。他心疼你嗎?你才多大啊,就跟他談戀愛,他不是害你嗎?”
劉莉憤憤盯著程珩一,“上一輩不積德,到了你這裏,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你別害了人小姑娘。”
“……”
程珩一的手更涼了,牽她的力度亦鬆了。
岑眠不肯他鬆,死死抓住他的手,瞪著劉莉,“你誰啊,輪不到你管。”
她扯了扯程珩一,“我們走。”
岑眠拉著程珩一,逃似的離開了巷子。
程珩一任由她牽著自己,目光凝著她那小小纖瘦的背影,護他的時候,挺得筆直。
小巷離他們越來越遠,如深淵死寂。
陽光從林蔭透下來,斑駁光影籠罩著他們
岑眠拉著程珩一,走在林蔭道上,走了許久,走到她終於感覺到了他手心裏的溫度重新恢複。
“眠眠……”程珩一輕輕開口,“剛才那個人……”
岑眠停住腳步,仰起頭看他,“你可以不用告訴我。”
程珩一:“……”
“我不用知道。”岑眠說。
如果那些事情,讓他難堪,讓他傷心,她不會去問,也不想他揭開自己的傷疤。
程珩一搖搖頭:“我想跟你說。”
不是揭開他的傷疤,而是想要更赤露地靠近太陽,獲得更多的熱度。
“那我們去那邊吧。”岑眠指了指不遠處,樹下的木質長椅,“我走累啦。”
她的嗓音溫溫軟軟,撒著嬌,淡化了其中的沉重意味。
木質長椅被太陽烤得溫熱。
岑眠坐進長椅裏,腦袋靠在程珩一的肩膀上,蹭了蹭,成了一隻溫順的小狼崽。
她靜靜地聽程珩一說,從他的出生開始。
沈琴懷著他,快生時,把她肚子搞大的男人便跟其他女人跑了。
沈琴生下他,不想要,把他丟到了石橋底下,是沈平山把他撿了回去。
沈平山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爬了一隻野貓,要是再晚些,野貓就要把他吃了。
程珩一跟著阿公,一直養到了六歲,沒見過幾次媽媽。
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他才被接到了沈琴身邊。
程珩一記得媽媽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笑著說:“媽媽終於能帶你過上好日子了。”
程珩一不光過上了好日子,還有了一個爸爸。
他改了姓氏和名字,跟繼父姓。
程明正對他不算差,翻著字典給他起了新名字,把他當作親兒子,對他有很高的期望。
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沈琴是用了什麽手段跟程明正好上的,程珩一不知不覺裏就知道了。
劉莉甚至打電話告訴了沈平山,歇斯底裏地將沈平山一頓痛罵,罵他養的賤女兒。
沈平山一生正直,女兒卻做出這樣的事情,便再也不認她了。
即使沈琴後來哄著程明正,給白溪塘修了路,給沈平山蓋了新房。
沈平山沒住進去,也不肯見她。
沈平山從小便教程珩一學孔孟之道,知禮義廉恥,他當然知道媽媽做的是不對的。
但他沒有辦法。
那是他媽媽。
不管她做了什麽,就算她拋棄過他,就算她傷害了別人,那也是他媽媽。
大概像是劉莉說的那樣,因為他身上流著髒血,敗壞的血,所以可以對沈琴做的那些事情,熟視無睹。
岑眠聽完,眼睛酸酸的,泛著紅,忽然很想哭。
她往程珩一懷裏靠得跟深。
程珩一回抱住她。
岑眠又覺得不夠,抬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親。
“開心點,過去的事就過去吧。”
下巴被她親的那一下,軟軟綿綿。
程珩一把她緊緊抱住,聞著空氣裏的隱約淡香,輕輕“嗯”了一聲,“我想回家了。”
岑眠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你閉上眼睛,就回去了,就回白溪塘了。”
程珩一聽話地閉上眼睛,岑眠的手心裏有薄薄的細汗,潮濕微熱。
仿佛白溪塘那個潮濕悶熱的夏天。
陽光溫暖和煦,淡粉色的荷花開滿池,偌大的荷葉綴著清涼的露珠,一片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