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朔有多少私產, 薑佩兮大概清楚,上輩子他也曾想把這些交給她。

但她對他的東西毫不感興趣,她曾說:“我不會打理, 你的東西你自己管。”

薑佩兮強壓下惡心,喘了口氣, 抓住周朔的衣袖,“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想讓周朔救鄭茵,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

鎮南王起兵最大的靠山就是周氏, 周興月調空了建興的兵力派往京都參與政變。

不過可笑的是, 在鎮南王登基成為征和帝前, 她先橫死了。

周興月死後,周朔代幼主坐鎮建興。

征和帝多次遣使者來建興示好,但周朔始終淡淡的,對涉足朝廷政事毫無興趣。

甚至有使者求到她這裏來,她曾在晚膳時和周朔談起京都的意圖。

周朔那時正專心剝螃蟹,挑出蟹肉放到瓷碗裏, 聽到她的話, 頭也沒抬:“陛下想要周氏做刀,雖是富貴險中求, 但建興已經折騰不起了。”

彼時善兒坐在他旁邊,眼巴巴盯著周朔手裏的螃蟹:“父親, 我想吃這個。”

周朔手裏是剝了一半的螃蟹, 他看向孩子:“這隻是母親的, 等會我給你另剝。”

看薑佩兮碗中見底,他將手邊裝著蟹肉的瓷碗放到她麵前, 換過她的空碗。

“京都說要給你加封授爵,你也不心動?”

“建興不少我吃穿, 我不需要京都的恩惠。”

盡管周朔明確拒絕多次,但京都仍舊熱情不減。後來征和帝竟派出嫡次子往建興示好,隻為拉攏周朔。

如果周朔開口要求保下鄭茵,鎮南王一定會有所顧及,不會放縱士兵任意屠殺。

“答應我……”薑佩兮氣息不穩,一句話沒法說全,隻能幾個字幾個字說,但就這樣,她每說一個字嘔吐感便增強一份。

“好,我答應。”周朔的回答毫不猶豫。

薑佩兮抬眼看他,“我還沒說,是什麽。”

“不管什麽,都可以。”他的神情很認真,沒有半點輕浮玩笑,像是誓言。

薑佩兮避開他的目光,他明明是那樣的淡漠,卻總能露出這麽誠摯的眼神。

她不敢與他對視,怕像上輩子一樣被迷了心智,糊裏糊塗背叛了江陵,害得阿姐在擁儲中失敗,害得鄭茵於京都被殺。

“司簿,夫人,大夫來了。”阿商一把掀起簾帳,回頭請大夫進來。

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婦人提著藥箱慢吞吞走了進來。她向周朔行叩拜之禮:“老身……”

她正要彎腰跪下,便聽上頭的貴人道:“免禮,先看診。”

老婦人便起身走到床邊,撐著膝蓋跪在地上,顫顫巍巍伸出手,“請夫人脈。”

薑佩兮看到老婦人跪了下去,連忙道:“起、起來,不用跪。”

周朔順著薑佩兮的背,望向阿商:“去搬凳子來,請大夫坐。”

見老婦人坐下,薑佩兮才脫力靠回周朔懷裏,由著大夫號脈。

“夫人方才氣血攻心,悲喜過甚,又在孕中,故而吐了藥。”

周朔摟著她,大夫的話落下後,薑佩兮覺得自己被抱得緊了緊,但也隻是一瞬,以至於薑佩兮懷疑那是錯覺。

“夫人連日奔波,內裏虧損,先前又從馬上摔下。腹中胎兒雖暫時保住,但夫人若不平心和氣,隻怕會見紅。”

這話薑佩兮聽到了重點,“我是不是……很可能會小產?”

老婦人低著頭:“夫人若是好好休養,少悲少怒,也能保住孩子。”

老婦人被阿商送了出去,她還得去熬藥,一時半會回不來。

屋子裏又隻剩下他們兩個,薑佩兮靠回軟枕上,周朔端著水杯問她:“喝些水順順呢?”

薑佩兮伸手接過杯子,一口口抿。

“我等會就把和離書寫好,也會往建興寄信。寧安荒僻,等薑郡君傷好些,我讓沛榮送郡君回江陵?或者去新宜,都可以。”

薑佩兮喝著水沒答話,她在想怎麽提讓周朔救鄭茵才自然。她不知道周氏什麽時候和鎮南王勾搭上的,畢竟鎮南王從不是帝位人選。

當下熱門的是宋二和宋六,而且周朔說周薑兩家聯盟,看來周氏目前暗地裏是支持宋六的。

她貿然要求周朔以後保下宋六的支持者鄭茵,必然惹人生疑。

見薑郡君不答話,周朔以為她都不滿意,便接著道:“王郡公也在寧安,想來過幾日便會回宛城,郡君跟王郡公去宛城也好。”

“我去宛城幹什麽?”薑佩兮抬眼看他。

“宛城不是郡君的舅家嗎?郡君去那休養,也自在些。”

薑佩兮不由挑眉,周朔是真不知道她和宛城的關係啊。去宛城還不如去建興,好歹建興還熟點,宛城是完全人生地不熟。

而且去宛城,母親知道怕是能氣得立刻和她斷絕關係。

“去新宜。”薑佩兮做出決定。

“好,我讓沛榮送郡君。”

周朔拿出帕子遞給她,讓她擦唇邊的水。

見她接下,周朔繼續道:“郡君餓不餓?有煨著的米粥,還有南瓜丸子,我記得郡君愛吃的。寧安沒專做糕點的廚子,味道可能不如建興,但郡君不妨嚐嚐,不好的話和他們說,他們會改進。”

“郡君身上有傷,總得在寧安留幾天才能動身去新宜。郡君這幾天別委屈自己,也別生氣,他們侍候不好,郡君就和我說,我換體貼的人來。我哪做錯了,郡君也告訴我,我會改的。”

薑佩兮摩挲著杯子,終於忍不住:“你用不著這樣哄我。”

“沒有哄,是在和郡君商量。”

他說這話時極為認真,不聽內容隻看神情,還以為是在爭取什麽巨大利益而與哪家結盟。

薑佩兮知道自己對著這樣的周朔是強不過他的,於是避開他的目光:“行,我知道了。”

“那我讓阿商進來侍候。想吃什麽和阿商說,她會讓廚子做的。”說著,周朔站起身。

見他離開,薑佩兮下意識問:“你去哪?”

“匪徒的事還沒有結束,還有一些收尾要做。”他站著看她,態度謙和,“郡君有什麽吩咐嗎?”

薑佩兮啞然,她捧著水已經涼透的杯子,“你把衣服換了再去。”

他被她吐了一身,黑色看不出髒,但上麵繡的銀紋已經不能看。好在周朔沒有佩戴玉飾的習慣,不然她弄髒那些美玉也太罪過了。

周朔答應她後便離開了,薑佩兮抬手掩住臉,她真是沒話找話說。

周朔去商量事,可能那麽邋遢地去嗎?

她在這提醒個什麽勁?

多管閑事。

薑佩兮還在懊悔自己的時候,阿商端著吃食進來了。

她將吃食放在一邊,先將被薑佩兮吐髒的被子換成幹淨的。隨後才端著粥碗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給薑佩兮。

阿商比周朔會服侍多了,薑佩兮對她很滿意。

吃了半碗後,薑佩兮不想再吃,她挑得狠,這粥不難吃,也不好吃。她對它的耐心隻有半碗。

“南瓜丸子拿給我嚐嚐。”

阿商端著丸子遞到她麵前,看上去賣相不錯,薑佩兮捏起一個咬了一口。

好甜。

薑佩兮不由皺起眉。阿商見狀問她:“不好吃嗎?”

“太甜了。”

“司簿說夫人喜歡甜食,看來廚子沒做好,我回頭和他們說。”

薑佩兮捏著那被吃了一半的南瓜丸子沉默半晌,將剩下的送進嘴裏,嚼了嚼後咽下。

她有些不死心,又捏了一個吃。但確實太甜了,甜到有些齁,餘味發苦。

薑佩兮看著那盤表象精美的南瓜丸子,不由苦笑。多像她和周朔的婚姻啊,隻是看著平和美好。

他們前九年的日子並非完全順心,但周朔的謙讓與包容是糖。她喜甜,周朔毫不吝惜他的糖。

於是她日漸沉迷在這些糖裏,滿足於那片小天地的美滿。

而當她揭開他們虛偽婚姻背後的利益,當她觸碰到周朔真正想守護的東西。

她才認清,周朔的容忍諒解,隻是因為不在乎。

周朔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他的信仰,他誓死效忠建興,效忠主家。

他前九年給的糖太多,於是當薑佩兮驟然剝去糖紙,才知道他給的糖齁得發苦。

“夫人,不好吃就別吃了,還有別的點心呢。”

阿商的聲音將出神的薑佩兮喚回,她搖頭:“不吃了。”

“阿商,你跑出來還順利嗎?那個男孩呢?”

“我從山上跑下來後,就看見了在山下接應的周氏士兵。我和小鈞本來被安排送離山腳,快離開時,剛好看見了周司簿,我喊司簿,但司簿不認識我,我就把夫人的玉佩拿出來了。司簿認得玉佩,問我您在哪,我就實話說了。”

薑佩兮看了眼阿商,她心眼太實誠了,肯定周朔問什麽答什麽,或者周朔沒問她就全招了。

她想了想自己這一係列舉動,難怪周朔要發脾氣。她悄聲悄息地跑來寧安,還被劫持,她是周氏的夫人,傳出去讓周氏臉麵往哪擱?

她不由歎了口氣,要是帶著阿青來就好了,阿青肯定能幫自己瞞住不少。

“那個男孩呢?”

“不知道,我找到司簿後,沒多久沛榮大人就派人傳來消息,說您墜馬了。司簿忙著去找夫人您,我回頭找小鈞,但沒找到。”

“再找找,你和子轅說,讓他幫著找找。”薑佩兮默了默,她不知道劉承有沒有跑出來,“劉侍衛呢,你見到他了嗎?”

阿商點頭,“見到了,劉大哥一下山就被送回來醫治了,大夫讓他養著。”

知道劉承安全,薑佩兮鬆了口氣,但想起自己未報的恩情,她又問:“你有看見阿娜莎嗎?子轅說王氏也在這,阿娜莎應該是王氏的夫人……”

薑佩兮的話頓住,她看到阿商一臉的糾結,又飄著眼睛看自己,“怎麽了?”

阿商揪著自己的衣角,“阿娜莎是、是王氏的夫人。”

薑佩兮頷首:“猜到了。”

“她是……”阿商憋了口氣,一口吐出,“她是王郡公的夫人。”

薑佩兮愣了好一會,仍舊沒反應過來,或者說是不敢相信:“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