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足下是清晨的曉光, 身後是山林間白茫的霧氣。
本該撫頂受長生的仙人,此刻身上沒有半點飄然之氣,雖踩著晨光, 卻更像是剛從惡獄裏爬出的厲鬼。
沒見過幾麵的姨母,薑杭不怕。
但是這個見過多次的表舅, 他很怕。
看到對方那一瞬,他滑溜地離開姨母的懷抱。他往姨母身後躲, 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
可表舅卻盯著他道, “滾。”
薑杭立刻往外跑。
外甥腳底抹油般地往外跑去。發麻的手臂終於得到休息, 薑佩兮緩了緩胳膊, 才扶著椅把手起身。
雖然分別前的相處並不愉快,但總有股莫名的信任讓薑佩兮相信,裴岫不會傷害她,他們是多年的兄妹。
“表哥。”
從黑夜遊**到清晨的人,被這道稱呼驚醒。他忽而大步上前,踩著碎了一地的晨光。
對方氣勢洶洶的狀態, 讓薑佩兮覺得不太對勁。
在一切沒能反應過來之前, 她被裴岫拽住手腕,拉入懷中。
他的力氣很大, 絲毫沒有收斂。
徹夜未眠的薑佩兮被這一下撞得發昏。
發自本能地,她抵觸這禁錮般的擁抱, 伸手推他, “表哥, 鬆開。”
她的抗拒完全不被當回事,對方甚至將她抱得更緊。
不耐煩從心底升起, 薑佩兮冷下聲音,“裴主君, 還請自重。”
“自重?”他呢喃著這個詞。
禁錮微鬆。
薑佩兮抓住空隙推他,想退出他的懷抱。
裴岫被這毫不掩飾的意圖激怒,一手錮住她的腰,一手去捏她的下巴。
烈火灼燒後灰燼的氣息與道門供奉的降真香一齊湧入薑佩兮的口鼻。
這完全不像親吻,更像是獸類在撕咬食物。
唇瓣被撕咬的刺痛,把薑佩兮從震驚中扯出。
荊棘的拉拽中,血氣縈繞在他們的唇齒間。
薑佩兮從沒被這樣冒犯過。
就是與她有著夫妻關係的周朔,每次也隻敢吻她的唇角。等到她的反饋後,才會蹭到唇瓣間,才會有進一步的呼吸交纏。
蠻不講理的強迫逼地薑佩兮用力去推,反抗卻進一步激怒對方。
他咬得更狠了。
有周朔次次皆小心翼翼的愛惜在前,裴岫這場極為惡劣的、充斥著掠奪與野蠻意味的撕咬,讓薑佩兮倍感惡心。
她邊推邊掙出手。
發麻的手臂被抬起,又快速揮下。
“啪。”
臉頰灼開一片火。
裴岫被毫不留情地打得偏開臉。
“裴岫!”她咬牙切齒地喊他。
他所愛的人此刻眼眶濕紅,眼裏含著的淚就要滴落,“你發什麽瘋?”
指腹抹過唇瓣,唇上血色就此暈開。裴岫譏諷回去,“他可以親,憑什麽我不行?”
薑佩兮隻覺得眼前這人腦子有病,“我和他是夫妻,我們愛怎麽樣怎麽樣,輪得到你來管?”
“你和誰是夫妻?”譏諷的神情褪去,他的麵色徹底轉為陰沉。
“我和……”話語被他強行打斷。
“你和我才是夫妻,璃娘。”他說。
他的語氣太過篤定,像是在說什麽聖賢道理。
看著眼前似瘋非瘋的人,警戒之心升起,薑佩兮向後退去,“你瘋了。”
“我瘋了?”他笑。
他的眼白部分占滿血絲,黑眸像是掛在蛛網中心的獵物。
“我能有你瘋?”
越發陰沉的臉浮現恨意,像是被虎口奪食後的憤怒,“縱火。誰能有你瘋?璃娘,你才是最瘋的那個。”
害怕與惱怒交疊,薑佩兮壓著火講道理,“誰縱火了?我差點在你的地界被燒死,你還來怪我?”
“不怪你嗎?”裴岫邁步上前,他伸手去抓愛人的手腕,抓到後把她拉到懷中。
抬手撫過她的臉頰,他語氣呢喃,“你自焚。你用自焚來懲罰我,璃娘。”
臉頰像是在被蛇爬行,滑膩膩的。恐懼壓過怒意,薑佩兮後背發寒,她仍想往後退。
“你在胡說什麽?”她的聲線已變得哽咽。
裴岫低頭吻她的眉心,錮住腰的手轉而去摸她的小腹。
他低緩的聲音裏全是恨意,“你帶著孩子自焚。璃娘,誰能有你瘋?”
像是被巨蟒纏住,越來越緊,難以喘息。
薑佩兮忍著懼意別過臉,抗拒他再度親昵的舉動,“你真的是瘋了。”
“我們才是夫妻,是生生世世的夫妻。誰都沒法把我們分開,你哪也不準去,璃娘。”
他語氣低緩,聲音越來越輕。
“我和你不是夫妻。我和子轅才是……”話卡在嗓子裏。
裴岫在咬她的頸側。每一下都是一陣刺痛。
薑佩兮再度掙出手準備打他。
這次卻沒能如願,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這個瘋子。”
她開始咒罵,“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你滾。”
在咬她的人聽後竟笑起來,“你總這麽說,璃娘。罵吧,隨你怎麽罵,你永遠屬於我。”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她說。
他的笑越來越得意,“那就不原諒。永遠別原諒我,恨著我,恨才長遠。”
身上越來越冷,簡陋的小屋冷風不斷。薑佩兮聲音發顫,“我會殺了你,一定。”
他又譏笑她,“你又不是沒殺過。”
奪回絕對的掌控權後,裴岫的心情開始好轉。
他一邊慢條斯理地解妻子衣裙的係帶,一邊溫和地與她商量,“裴泠性子太差,一點也不像你。她太討厭了。這次我們不要她。”
“裴泠是誰?”
裴岫默了一瞬才回答她,“是我們的女兒。”
“表哥。”薑佩兮握住裴岫的手腕,放軟聲音哀求他,“你放過我。我們是兄妹,表哥。”
“不,我們是夫妻。”
“我們要個男孩,璃娘。男孩像母親,隻要他像你,我就會愛護他。”
動作越來越過分,他的語氣卻全然是商量的口吻,“沒有裴泠,沒有鄭茵,沒有沈議,誰都沒有。別管他們,璃娘。”
“隻愛我,好不好?”他轉變了語調,滿是懇求的意味。
“表哥。你有你的家,你有你的妻子。”
薑佩兮哽咽著求他,“我也有我的家,也有我的丈夫。”
他忽然笑起來,氣息噴灑在頸側,“你願意為他守身。怎麽不見你為我守身?你和沈議勾搭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嗯?”
“你到底在說什麽?”
薑佩兮被裴岫的胡攪蠻纏弄得發昏。她竟恍惚覺得,早知現在落到他手裏,還不如昨夜被火燒死。
“璃娘,你什麽也不記得。”
他沒再進一步動作,隻是抱著她,臉埋在她的頸間。
他呼出的氣息一直是冷的,弄得薑佩兮打冷顫,但此刻滾燙的**滴落頸間。
他在哭。
“你不記得,我們才是夫妻。”
“你也不記得,我們的孩子。”
“我們間發生的一切,你都忘得一幹二淨。你撇下我,你不要我,你恨我。”
“你不願記得我,你恨我至此。”
薑佩兮怔怔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人,盡管她完全沒有裴岫所說內容的記憶。
但話到這兒,重生的薑佩兮很難不意識到裴岫有著和她一樣的離奇經曆。
他們都重來了。
隻是重來的時間節點不一樣。
等裴岫哭了好半晌,渾身發冷的薑佩兮才問他,“你說我自焚,我為什麽會自焚?”
“那不重要。”他說。
“是你逼的,對不對?”
“不、不是我。”慌亂地否認。
“就是你逼的。”薑佩兮篤定。
他的語氣恍恍惚惚,精神狀態也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薑佩兮不再說話,隻以沉默應對。
他似乎很恐懼這種靜默。
於是剛剛還放肆行徑的人,此刻像是被霜打了般。那些被他扯開的襟帶,又被他抖著手係上。
他一邊幫她整理衣襟,一邊哭著求她,“別生氣、別生氣。我不碰你,不碰你就是了。”
薑佩兮漠然看著,等衣裙重新被他整理好後,她才說:“我不想再看見你。”
“不行。”
“你非要逼死我,才肯罷休,是嗎?”
“不、不是。”
“那你就放過我。”
“……”
薑佩兮再度推他。
他仍舊不鬆手,但也沒再被激怒。
“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麽,才把我逼向自焚。但你要明白,我能自焚一次,就能自焚兩次。”
她被抱得更緊,胸腔的氣息似乎要被擠淨。
“現在就是最好的狀態。你有你的家人,我有我的。”
入目所見是破爛漏風的木屋,薑佩兮剖白自己,“我很喜歡我這一世的家,我的家人。你不要再打擾我。”
“你喜歡那個周氏?”裴岫鬆開手,看向她的神情,確定她不是單純想氣他。
她的眼眶是濕的,眼尾是紅的。
他又把她弄哭了。裴岫意識到。
似乎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裏,她總在哭。
為沈議哭,為鄭茵哭,為許許多多不相幹的人哭。
在他的世界裏,她很少笑。
就是對著疼愛的孩子,她冷清的眉眼裏也難掩厭煩。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女兒太像他。
裴泠的眉眼性情,都與父親太過相似。
“我很喜歡子轅。”她說。
裴岫被這句毫不掩飾的坦白弄得發懵,“你騙我。”
“沒有。”她否認騙局。
“你寧可喜歡那個外人,也不願意喜歡我,也不願和我在一起?憑什麽,璃娘。”
她的目光很平靜,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家人。”
在那場直接導致她自焚爭吵的尾聲裏,她就是用這樣的神情和他說話。
寧靜,平和。
“你休想困住我。”她說。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便是衝天的大火。
那個漫天星辰的夜晚,見證了一場焚毀大半陽翟的山火。
她以自焚表明對追求自由的決心。
他確實沒能困住她。
她什麽也沒留下,沒留給他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