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薑佩兮看到他們在廊下說話。
周朔俯身和杏兒說了什麽, 女孩點頭後向外跑去。
隨後他才向神色焦慮的楊宜道,“楊主君可能得等會,裴主君現在應該不得空。”
楊宜眉皺得很緊, “是急事,周司簿幫我進去問問呢?”
“我也不方便進去。”他說。
他們都陷入了困境。
在凝重的氛圍中, 薑佩兮開口打招呼,“楊主君, 許久不見。”
楊宜抬眼看到她, 快步上前, “郡君, 裴主君在裏麵嗎?”
薑佩兮頷首,“楊主君有什麽事嗎?”
“有。我能進去嗎?”她的語速很快,目的性極強。
“可以。”
“是出什麽事了嗎?”薑佩兮問她。
她不接話,直往屋裏去。
想了想裴岫現在的狀態,薑佩兮攔她,“大事嗎, 一定要見他?我能幫忙嗎?”
楊宜歎了口氣, “謝郡君,但我必須見裴主君。”
薑佩兮不覺得當下是見裴岫的最好時機, 開口勸她,“要不你等等再見他吧, 他現在憋著火, 你撞上去要白受氣。”
楊宜的眸光暗了一瞬, 又很快閃出亮色。
“裴主君。”她說。
薑佩兮回頭看去。
裴岫站在門欄下,麵色難看, 臉也拉得老長,像是誰虧欠了他。
對上視線, 他身上的怨懟之意越發明顯。
薑佩兮看得來氣,轉頭對周朔道,“我們去接善兒。”
奈何他不懂眼色,還溫溫吞吞地抬手作揖,準備周全禮儀後才告辭。
薑佩兮拽住身側人的衣袖。
周朔抬眼看她,目露詫異。
“走。”她隻說了一個字。
對禮法規矩近乎有著執念的周朔,此刻連勸解的話都沒說,就順從地隨她離開。
薑佩兮去陳纖那接孩子,又被他們夫妻留下用膳。吃到一半,浪去外頭的鄭茵回來蹭飯。
待用完膳,許久沒見的閨中密友聚到一塊品茶說話。
年芳二九的未嫁女郎,受到已婚夫人的催促。
“你年紀已不小,秀容的叔嬸不給你相看,你自己也該上些心。看著合適的,差不多的,將就著怎麽不是過呢?”
“哪有差不多的?”鄭茵不滿抱怨。
反問後,她嘀嘀咕咕地抱怨,“明明就差很多,都沒有能看的。”
“你多挑挑,總有能看的。”
“誰有那閑空?”她拉長語調。
陳纖歎著氣,無奈問她,“那你想找什麽樣的?給個標準,我留心些幫你找。”
鄭茵沉思半晌,擰眉咂嘴,才以極為勉強的語氣道,“就王大郡公那樣吧。”
“那可不好找。”
在旁邊聽了半天的薑佩兮開口評價。
陳纖則抬手去捏鄭茵的臉,“小丫頭眼光高成這樣?王柏那種香餑餑,還輪得到你?”
鄭茵被捏住臉逃脫不得,她便轉向薑佩兮賣可憐,“薑姐姐,疼呢。”
薑佩兮立刻勸道,“阿纖,手輕些。”
陳纖手稍鬆,鄭茵便揪準空隙膩到薑佩兮的懷裏。
她撒嬌式地賣乖,“好疼,薑姐姐幫我吹吹呢。吹吹就不疼了。”
捧著鄭茵的臉,薑佩兮仔細觀察她臉上是否留下了痕跡。
陳纖為自己辯白,“我壓根沒用勁,你疼什麽疼?”
鄭茵隻當聽不見,賴在別人懷裏不起來。
盡管沒看到紅痕,薑佩兮還是對陳纖道,“阿纖,下次別捏了。阿茵自小怕疼。”
陳纖被嗆住,她看向躲在瑾瑤懷裏的人,憤憤道,“你有這手段,早幹嘛去了?早些對王柏下手,他早就是你的了,還輪得到那個異族?”
鄭茵抬頭看向寵溺她的人,滿是懵懂無辜,“陳姐姐在說什麽呀,我聽不懂。”
將她散落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後,薑佩兮失笑,“那就不聽。”
陳纖被她們這番打情罵俏,憋得冷哼一聲,“王柏那樣的不可能,你死心吧。要是有那樣的,我自己稀罕都來不及,還能給你?”
這句話出口後,薑佩兮和陳纖都沒什麽反應。
刺激到的是一旁看孩子的崔曠,他幽怨望過來,“纖娘,你不稀罕我嗎?”
恨鐵不成鋼地瞥過去,陳纖擰巴好一會,還是沒忍住嫌棄。
“去。”她說。
濼邑的崔主君,被這樣一個簡單的字狠狠傷到。
他氣得站起身,對另外看孩子的人道,“周司簿,把孩子丟給她們,我們逍遙去。”
玩了一天的幼子已經昏昏欲睡,此刻被周朔抱在懷裏。
聽到崔曠的話後,他發出詢問,“去哪?”
“出去下棋。”這場邀約應當極為容易,可崔曠卻見這人滿臉歉意。
“讓崔主君見笑,在下對棋藝實在是一竅不通。”
薑佩兮聞言望過去。
崔曠滿臉震驚,他向薑佩兮驗證,“真的?”
周朔神情篤定,毫不心虛。
“是的。”薑佩兮隻能順著把謊往下圓。
等兩個崔氏的皮小子鬧累了,吵著要睡覺。
貴女們才意猶未盡地互相告辭,約定明天畋獵場見麵後繼續聊。
善兒已趴在周朔肩上睡著,薑佩兮牽著周杏往回走。
廊下燈火高懸,磚石上花紋皆清晰可見。
回程路中,薑佩兮問周朔,“你怎麽撒謊說自己不會下棋?等到露餡豈不尷尬?”
周朔對此並不在意,“一直不下就行。不會露餡。”
“崔主君得罪你了嗎?”
“沒。”他說。
這薑佩兮就不明白了,“那你為什麽不想和他下棋?”
“一場棋局要花很久的時間。”
“是的啊。”
薑佩兮轉頭看他,“你又沒什麽事,下棋不是正好可以打發時間嗎?”
夜風襲襲,花草上清露的水氣被吹到他們身上。
周朔抬手遮風,防止睡著的孩子被涼風吹到。
“棋不下完就走,不好。”他慢聲解釋。
薑佩兮認可,“自然是下完才能走。”
周朔看向她,“倘若你們聊完了呢?你還得等我結束棋局,多不好。”
薑佩兮失笑,“等一會而已,這有什麽好不好的?”
“總不好讓你等我。”他說。
周朔這話讓薑佩兮愣了好一會。
靜默走出去幾步遠,她才說,“你讓我等過很多次。”
在他無數次去地方任職,獨留她守在建興的日夜裏,薑佩兮總在等待。
等待他的歸來,又等待他的下一次離去。
“抱歉,是我不好。”
他的聲音混入清寂的夜風,顯得孤遠蕭瑟。
薑佩兮想說些警告之語,可話在嘴裏轉了幾圈,卻隻憋出句不痛不癢的要求,“下次別再讓我等,知道嗎?”
“知道。”好在他答應的語氣聽上去還算誠心。
在照顧孩子的耐心上,周朔總比她多出許多。
各種細枝末節的瑣碎事,都是他來負責,比如說哄兩個孩子睡覺。
薑佩兮等得無聊,索性坐在案榻上,借著燭光翻書。
年少時珍藏寶貝的書,如今再看,卻隻覺不過如此。她翻得很快,掃一眼覺得無趣就直接往後翻去。
周朔回來時,薑佩兮進行嘴皮子上的關心,“孩子都睡了?”
“嗯。”
“今天睡得晚。明天還得早起去畋獵場,難為他們了。”
“路上再讓他們睡會。”滅掉幾盞明亮的燈後,周朔看向妻子,“明日再看吧,現在不早了。”
薑佩兮隻能露出手腕,提醒丈夫不好的記性,“還沒抹藥酒。”
“已經差不多了,不必再抹。”
看著腕上像是褪色的印子,薑佩兮不讚成他的觀點,“還沒好,瘀痕還在。”
周朔沒再表露任何反對的意思,他拿著藥酒走到妻子身邊,隨後將藥酒倒進掌心。
薑佩兮將手腕遞給他,順手拉他坐下。
刺鼻的藥酒揉開後,裏頭的藥香才慢慢散出來。薑佩兮已不再討厭它的味道。
“這印子多久會消?”
“再四五日,應該就差不多。”
“這麽快啊?”
垂眸的周朔抬眼看向妻子,“佩兮不舍得它消?”
“也不是。”薑佩兮否認。
他不再接話。
這片靜默一直持續到他去淨手。
在淅瀝的水聲中,薑佩兮問他,“這個點心你要不要吃?表哥送過來的,他說是外頭買的。我嚐了,不算甜,應該也合你的口味。”
“不要。”毫不猶豫的拒絕。
薑佩兮收回目光看向梨花酥,分享的期待就此撲空。
為避免暴露意圖,她想拿一塊自己吃。
可水聲那邊的人卻說,“抹了藥酒,就別再多用力了。”
“拿塊糕點能用多大力?”薑佩兮反駁他。
手心的藥酒已被洗得差不多,可周朔仍在洗。
水不夠冷,沒法冷卻他那淩駕在理智之上的妒意,“既然已經好了,藥酒也不用再抹。”
薑佩兮不情願地收回右手,換左手去拿梨花酥。
可那邊還是盯著她不放,“晚上吃甜的不好,等明天再吃吧。”
“你今天晚上管的好多。”
薑佩兮將點心放回原位,看向那邊還在洗手的丈夫,“洗完了沒?洗完了就過來。”
等他走過來,薑佩兮指了指梨花酥,“你吃。”
“不吃。”
“嚐一口都不行?”
周朔沉默不答。
薑佩兮納悶,“它怎麽你了?給它個機會都不行?”
“這是裴主君給你的。我吃什麽?”他神色格外冷淡,隱隱有著不悅。
串聯今日的前後因果,薑佩兮問他,“你聽見表哥和我說的話了?”
“沒有。”
薑佩兮盯著他不說話。
在審視的目光中,周朔敗下陣,“我不是故意偷聽。隻聽到幾句。”
“哪幾句?”她問。
他再度以沉默應對。
薑佩兮大概猜到哪幾句,可還是逼著他說,“你說過的,不瞞我。”
這句話效果很好,出口的瞬間,周朔樹立的防線便被攻破,“他說愛慕你的那幾句。”
“我和他是多年的兄妹情誼,這永遠不會變。”
薑佩兮拉他坐下,難得耐心解釋,“他那些話,是受了氣,故意來惡心我的。你別當真。”
丈夫隻看著她,卻不接話。
薑佩兮抬手捏眼前木頭的臉,“聽見了嗎?”
周朔任她作弄。
吻落到唇角後,他才摟住妻子的腰,問出的話卻前言不搭後語,“倘若世上沒有那盤糕點,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
“倘若世上沒有裴主君,會怎麽樣?”
薑佩兮想了想,“陽翟會由別人治理。但也不會怎麽樣。”
“倘若世上沒有我呢?”
周朔的臉已經被她捏出紅痕。
薑佩兮吻她弄出的痕跡,“我會很遺憾。”
“不要。”
“不要什麽?”她與丈夫的目光相對。
“不要遺憾。”
後背被他托住,頸側落下潮濕的吻。涼意與溫熱交替時,她為自己辯解,“隻會有一些。”
“一些也不要。”他說。
“你會很好,一直很好。別因為我,有任何遺憾。”
愛意沉浮之間,他再度進行強調,“一點也不要。”
薑佩兮被他弄地隻能說“好”。
屋裏燈火明亮,床幔隻墜下薄的那片。
該看清的,不該看清的,他都看得很清楚。
終究沒能成功克製住,於妻子瑩潤的肩頭,周朔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梅花落成的一瞬,他譴責自己那卑劣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