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周朔先將兩個孩子帶到裴氏給他們安排的住所, 又請大夫給孩子看診,確認他們隻是疲乏後才放心。
等孩子睡熟後,周朔才應邀去見朝端。
出閣五年, 周胭沒太大變化。
她對權力的追求毫不掩飾,卻總是受挫。當初在建興, 被周興月忌憚。如今在陽翟,又被裴岫猜忌著。
見麵後, 周朔恭敬地向她施禮, 盡職盡責地作為朝端的娘家進行關懷。
盡管他與周胭向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但該有的禮節從來不少, “主君擔憂裴夫人思念故土,遣我帶了些建興的風俗產物。”
周胭翻著對方帶來的禮品單,“難為她費心。”
雖說著客氣的話,可她語氣卻尖刻。
“有兩棵小鬆,是您舊居所栽。主君令人移進盆中,也讓我帶了過來, 以解您思鄉之苦。”
在說這話時, 周朔沒什麽情緒。
周胭沉默半晌後,又不陰不陽地冷笑一聲, “真是難為你們費心。”
裴池乖巧地坐在旁邊,沒人讓她說話, 她就不開腔。
雖年紀小, 但聽話乖順的品性, 是裴岫在眾多裴氏子弟裏選她過繼到膝下的原因。
敷衍完與周胭的交涉,周朔從仆婢手上拿過禮盒, “這是給清寧郡君的見麵禮。”
聽到有人喊自己,裴池往下看去。
陌生的客人手上拿著檀木匣, 看向她。
裴池轉頭看母親,在得到眼神示意後,才起身開口道,“謝周司簿。”
“去接過來。”周胭淡聲道。
又是極為乖順的應承,“是。”
裴池從高位處走下。
在高階的對比下,她顯得隻有一點點。
她比周杏還小一歲。
周朔俯身將禮物給她,“能拿住嗎?”
“可以。”脆生生的回答。
他很擔心這個孩子拿不動禮物,或又被裙衫絆著摔倒。
滿屋的侍女,非得使喚這麽小的孩子。
周朔向上看去,上首那位隻是神色冷淡。
相較於周興月的多疑狠辣,周胭的刻薄寡恩在建興遭到的抵觸更多。
周興月會做些表麵功夫,以修飾她作為統治者的麵貌。她每一項舉措都會符合部分人的利益,永遠有人追隨她。
而作為有品階的貴胄,周胭的人緣在建興極差。她貪戀權勢,熱衷奪權,卻既沒有遠見卓識,又籠絡不好人心。
何況還有心胸狹窄,報複心重的毛病。
該送的禮已經送完,周朔準備在迂回兩句就開口告辭。
卻聽得侍女通報,“崔陳夫人,周薑夫人,鄭郡君到。”
告辭的話不能再說。
向周胭頷首後,周朔便出去迎妻子。
在被眾多仆婢簇擁的貴女裏,他看到妻子在和身側人說話。
她並不高興,滿臉擔憂。
似乎有人提醒,她轉臉看向前方。
目光對視後,妻子臉上便浮現笑意。
她脫開眾人走向他,“怎麽出來了?”
“剛準備走,出來就碰上你了。”
薑佩兮拉住丈夫的手,以和他商量的語氣道,“準備去哪?我聽說你在這兒才過來。等我拜見裴夫人後,我們一起走。”
“好。”他頷首。
身後人走上來,撒嬌似的抱怨,“薑姐姐看見誰了?這麽急著撇開我。”
薑佩兮聽著好笑,向周朔介紹來人,“這是阿茵,我和她自幼一起長大,我們關係很好。”
又向他介紹旁邊溫雅含笑的夫人,“這是陳郡君,我們都是自幼相識。”
世家裏數一數二的權貴,周朔當然認得她們。妻子的介紹根本沒有必要。
但他配合地作禮,像是才認識這些人,“鄭郡君,陳郡君。”
聽到稱呼的陳纖挑起眉,多少年沒人這麽喊她。
鄭茵或許和周朔是初識,她和周朔可不是。
當初他來濼邑說服崔曠,允許周氏修建阜水流脈的渠道。
她和周朔不算熟識,但也見過多次麵。
眼下裝出初見麵的樣子,圖什麽?
雖不懂對方意圖,陳纖卻配合地不破壞他們夫妻間的氛圍,隻笑道:“周司簿。”
陳纖溫和的態度在先,便襯得鄭茵傲慢非常。
她用目光上下掃了眼,“就是你啊,那個高攀薑姐姐的周氏。”
“阿茵。”
訓斥的意味,鄭茵看到一向偏愛她的薑姐姐,此刻神情不悅,“我和子轅是夫妻,沒有誰高攀了誰。”
薑姐姐曾多次因為裴岫,而不允許她做什麽。薄怒教訓下,是對她的擔憂牽掛。
像眼下單純因為她說了不好聽的話而冷臉,是第一次。
“阿茵,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不然我會生氣。”她說。
鄭茵試圖再以撒嬌耍橫奪回對方的偏袒,“薑姐姐你凶我,我們這麽久沒見,才見麵你就凶我。”
可她毫不心軟,隻說:“你該收收這直率的性子了。”
“沒事。”周朔的聲音輕輕呢喃在耳畔。
薑佩兮又看了眼委屈受傷的鄭茵,狠心沒理,拉著周朔往屋裏去。
被拽走的周朔低聲勸妻子,“沒什麽的。你們難得相見,別為我弄得不愉快。”
“再這麽不知收斂的說話,她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見著和睦的夫妻相攜離去。
陳纖偏過頭,“你算是遇上對手了。”
伎倆失敗人的臉拉得老長。
陳纖的話無疑是嘲諷,鄭茵譏笑一聲,“能贏裴岫就行。”
話盡後,她又趾高氣昂地抬頭,“你說,為慶祝裴岫在薑姐姐心中地位的下降,我是不是該辦場宴會?”
陳纖歎息認輸,“小祖宗,收收您的神通吧,別再刺激他了。”
誌得意滿的鄭茵抬腳向前走。
都幼稚死了。陳纖想。
她們進到屋裏,裴池率先向兩個長輩問安。
“陳表姑,鄭表姑。”
看在裴池不是裴岫的種,也沒承襲他那見不得人好的性格份上。鄭茵對這個表侄女還不錯,此次回陽翟給她帶了不少禮物。
聽到稱呼,點頭應聲。
反倒是慣來謙和的陳纖當沒聽見,顧自整衣落座。
待到眾人落座,仆婢茶盞奉上
周胭拿出陽翟主婦的口吻,“佩兮,你也算我娘家人。你們的住處我早就安排好了,缺什麽隻管和我說。這邊人伺候得不好,也隻管告訴我,我來教訓他們。”
茶盞捧在手裏,剛準備喝的陳纖抬眼,“阿璃住哪?”
“東苑那邊,我都安排好了。”
鄭茵皺起眉,“薑姐姐用得著住那兒?裴岫什麽意思,給他臉了是吧?”
陳纖按住即將出口不遜的人,問道:“表哥安排的嗎?”
周胭怔了一瞬,又很快恢複自若的語氣,“我是裴氏的主婦,這些自然是我來安排。”
“拿著雞毛當令箭。”輕蔑的譏諷飄在寂靜的空間裏。
薑佩兮對鄭茵的口無遮攔倍感無力,立刻開口緩和當下的氛圍,“裴夫人的安排沒有不周到的,我自然放心。”
周朔配合接話,“是。”
陳纖卻不管周胭的體麵,直接道:“阿璃不用擠到客院去。我們少時住的院子還空著,表哥沒讓人動,我和阿茵都住那兒。”
“東西都沒動,還是和以前一樣。”鄭茵也道。
陽翟還留著她少時居住的院落,薑佩兮確實沒想到。
畢竟江陵都沒給她留著。
妻子茫然的神色,讓周朔明白她心中所思,他伸手握她的手腕。
“那就住你少時的地方?”他溫和地詢問妻子。
在反應他話語的內容前,她的手腕像是因受疼而率先掙紮。
寬袖移動,腕上的青紅印露出蹤跡。
目光下落,盯著那痕跡,“怎麽了?”
丈夫瞬間冷下來的音色,讓薑佩兮回過神,“那就住原來的地方吧。”
“手腕。”他的語句極為簡潔。
薑佩兮這才注意到遮掩的寬袖移開了,“沒什麽。”
他看了她一眼,黢黑的眸色沉沉,隱隱有著不悅,可卻什麽也沒說。
他鬆開手,轉頭回答周胭,“既有現成的,就不勞裴夫人再辛苦安排了。”
仍住少時的所居,就這麽被定下來。
薑佩兮年少時住在陽翟的院落名為“若穀”,取“上德若穀”之意。
這是個很大的院子,住的也不止是她。
因阿姐是裴岫眾多表親中,最早拜訪陽翟的,若穀院的主屋就分給了薑氏。
等薑佩兮拜訪陽翟,主屋又被分為東西兩邊。東邊姐姐住,西邊妹妹住。
春天確然是陽翟最好的季節。
院裏的花草都冒出了頭,將綻未綻,不至於熱烈過頭,又不冷靜寡淡,是最美麗的時候。
再度邁進若穀院,似陌生又太過熟悉。
什麽都沒變。
走過整潔到快一塵不染的白磚,薑佩兮看到攀在磚邊的青苔。
“連青苔都還在。”
“不是當初的。”走在前麵的陳纖看向磚縫。
她又環顧四周的植物,“這麽些年,這花草哪能年年都活著?”
“都是表哥讓人找了相似的移栽過來的。”
她抬手拂過夏日才會開放花朵的綠葉,“他親自繪的圖紙,不許院裏的東西和當初有任何不同。”
“這也太麻煩了些。”薑佩兮隻是感慨。
陳纖走到主屋前推開門,外頭的光湧進屋內,“瓊華沒來,東邊沒人住,你放心。”
若穀院的西屋可算做薑佩兮第二個閨房。
盡管在這居住的時間遠不如江陵,但所有的擺設陳列,均按照她的心意來安排。
沒有任何人插手。
薑佩兮向裏頭走去,桌椅茶幾、簾帳燈架、古玩瓷器,什麽都沒變。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少時的審美喜好。
窗柩邊的案桌上,孤零零擱著一本書。
薑佩兮上前拿起書,書頁翻動。
書頁間夾著她的發釵。
陳纖沒跟進來。
在確保隻有他們二人後,周朔開口詢問,“手腕怎麽了,可以告訴我嗎?”
在坦誠和隱瞞之間,薑佩兮選擇將話說含糊,“我和表哥吵了兩句,他攥的。”
毫無辦法,周朔歎息道,“我去找大夫拿些膏藥。”
“不用那麽麻煩。”
“不疼嗎?”
“現在不疼了。”
握住妻子的手,周朔看上麵的痕跡,“下次別這麽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