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禮堂

◎舞蹈◎

雲安意識世界的天台之上, 沒有人攔住這些一心要用生命去報複、去反抗的孩子們。

他們成功了。

失重感傳來的那一刻,有人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

後悔的情緒蔓延。

可是他們已經抓不住什麽,腳下已經沒有了能讓他們立足的結實地麵。

不過瞬間, 對他們而言卻好像拉長了。

也有孩子在笑。

他們想象著爸媽得知他們真的死了以後大哭的樣子, 覺得心裏特別開心, 特別解氣。

不讓他們看電視, 不讓他們玩手機打遊戲,逼著他們上學、寫作業, 現在知道害怕了吧?

哼, 晚了!

某種得意洋洋的情緒充斥著他們的內心,讓他們對墜落一點兒都不恐懼。

不曾明白什麽叫做死亡, 隻把這當做一種報複手段的他們,對那兩個字沒有任何的敬畏。

他們隻知道, 網上說,所有爸媽都怕自己的孩子受傷,怕孩子出事。

如果孩子出事了, 父母會特別特別難過, 特別特別痛苦。

他們就是要處處管著他們, 這個不讓他們做,那個不讓他們做的人痛苦!

越痛苦越好!

那樣以後就沒有人管他們了,他們想幹什麽幹什麽。

可以一直看電視,看到天很黑了很黑了都不用去睡覺。

可以玩手機, 玩到手機沒電了還可以換個充滿電的繼續玩。

可以不去上學,不寫作業, 可以早上睡懶覺, 不想吃飯就不吃。

那是多好多好的未來啊。

砰——

一聲聲巨響, 一聲聲尖叫後, 孩子們期盼的未來並沒有來。

來的是流淌的鮮血,失去生機的身體,以及哭到暈厥的父母親人。

以及讓他們不願意再回憶的劇痛。

好痛。

原來死亡那麽那麽痛。

他們後悔了,他們不想死了。

可是,他們隻能眼睜睜地聽著死亡的宣判,聽著震天的哭喊。

那個讓他們痛恨的,要用生命去報複的母親或者父親,病倒了。

那個之前處處管著他們的家,破了,散了。

“他們”變成了灰,被放進冰冷的墳墓之中。

他們的名字漸漸的不再被人提及,他們想做的不想做的事情,此刻都無法再完成。

孩子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發生,阻止不了。

原來,死亡不是用來爭取看電視自由、睡懶覺自由、玩手機自由的好辦法。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

好像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過他們。

一切的好與壞都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一時間,原本喊著口號要懲罰家人的孩子們都哭了。

“媽媽,以後我再也不偷吃冰淇淋了嗚嗚嗚……”

他會去天台,是因為昨天他偷偷吃了五個冰淇淋後被媽媽發現挨了打,還被拉去醫院紮了針。

他很生氣,覺得媽媽對他不好,所以就來了。

網上說,人隻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

還是個小學生的他不是特別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他聽見了視頻裏的說法,那就是如果他要死了,媽媽就會為之前的事情向他道歉,並且答應讓他隨便吃冰淇淋。

他想讓媽媽道歉,想吃冰淇淋,想以後隨便做什麽都沒人管。

但是現在,他不想偷吃冰淇淋了。

他想回家。

以後再吃冰淇淋,他會好好和媽媽說,讓媽媽同意。

媽媽要是不同意,就去找爸爸。

他不死了。

他不想死了。

有人開了頭,其他的孩子也都哭了起來。

他們在手機上看視頻,看那些“你要是不給我玩遊戲我就去死”的話,也說那些話,可那天真的走上天台,是被一股膨開的情緒推著催著。

那個情緒讓他們急切地想要爭取自由,想要用性命去威脅去報複。

如今,那股情緒散了,他們後悔了。

雲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孩子和三觀已經成形的成年人不一樣,他們許多人還不懂得怎麽去辨別網絡是紛雜的信息,不明白不管是書本上的還是網絡上的東西,都不能全信,都需要加以自己的思考再去做出判斷。

他們看見那些嚷嚷著“讀書沒用”的話,就相信了讀書真的沒用,是在浪費時間。

他們聽見那些“爸媽應該無條件地愛孩子,應該給孩子百分之百的信任和自由”的話,就認為隻要父母不順著他們,不讓他們打遊戲、吃冰淇淋,就是錯的,就要報複要反擊。

他們相信著他們想相信的一切,並且被那些言論推著更相信他們做的都是對的。

在那樣的認知裏,死亡是他們最鋒利最好用的武器,可以幫他們達成一切目的。

這個認知,就算解決掉他們身上的積穢,也沒辦法完全消除。

所以雲安把他們拽進了這個複刻版的現實世界,更深刻地讓他們認識到了什麽叫做死亡,而不是把這當做一個絕對不能談論的、避之不及的話題。

她知道,這麽做不一定能讓這些孩子以後都不會再做如此極端的事情,但至少,他們了解了什麽是死亡,也許不會再隨便把寶貴的生命拿來隨便使用。

意識世界散去。

天台上,孩子們睜開眼睛。

他們還保持著要朝天台邊緣跑的動作,但在此刻紛紛收住了腳步。

跌坐在地,哇哇大哭。

“媽媽……嗚嗚嗚……媽媽……”

雲安以工作人員的身份,把他們都帶下天台,並告知了他們的班主任。

很快,天台這邊的門就被再度加固,確保不會再有孩子隨便打開。

那些鎖穢符也都落在了這些孩子身上。

“唉,我們明明隻是一個家政公司來的,怎麽現在接的工作越來越不家政了?”

下樓後,雲安向鬆羲感慨了一句。

鬆羲抬手替她整理了微亂的頭發,溫聲道:“掃除心上的塵埃,也是清潔。”

且,這是隻有雲安家政才能完成的清潔。

積穢橫行之下,這樣的清潔彌足珍貴。

不可或缺。

“好吧,我接受你的安慰了。”

雲安抱著西瓜杯噸噸噸喝了小半杯水。

拉人進意識世界而且要確保感受真實符合邏輯,並且不傷害到他們,挺累人的。

先休息一下下。

鬆羲從隨身的袋子裏拿出兩個桃子給她。

現在已經不是吃脆桃的季節,但管理局那邊還有美味的桃子。

是之前釀桃花酒的那個妖怪種在管理局的桃子樹結的果子。

那棵長在窗邊的桃樹看上去不是很大,但果子卻是很多,味道也很好。

雲安一口一口地啃完了其中一個,另一個分給了鬆羲。

“你也吃,很甜的。”

“好。”

鬆羲接過桃子,站在她身邊一起吃。

食物的美味衝走了繁雜的思緒,雲安把桃核種進泥土裏,再次精神奕奕地投入到工作中。

靠譜的同伴已經把大部分學生都過了一遍,貼出了許多張鎖穢符。

隻剩下少量不好分辨容易出現錯漏的,需要雲安再去看看。

他們負責打輔助。

雲安照著表格裏的名字,一個個地排。

不是。

沒有。

很好。

雖然他們的情緒也受到了一些影響,但那隻是積穢氣息,很快就能消除。

盡管氣息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在如今的情形下,的確算幸運。

排查暫停在一個小禮堂裏。

這裏和許多學校的禮堂一樣,一般會在特殊節日或者開學典禮時使用。

下麵是一大片空地,方便學生老師們帶著小板凳就坐。

上麵是一個大舞台。

今天學校沒有活動,這裏沒有開燈,隻有一點兒天光從外麵漏進來,顯得很黑很昏沉。

但舞台上有人。

是雲安在找的那個六年級的學生,盧春羽。

因為網絡的發達,現在的六年級學生和許多年前的六年級學生已經不一樣。

他們知道很多事情,也有了更多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

現在是放學時間,孩子們都已經背上書包朝外走。

隻有盧春羽一個人在這兒。

他穿著校服,腳上是一雙芭蕾舞鞋,立著繃緊的腳尖,跳躍,旋轉。

優美又有力。

盧春羽跳得很投入,沒有注意到空****的小禮堂裏來了觀眾。

雲安站在舞台之下,沒有出聲,靜靜欣賞。

他跳的是《吉賽爾》女主角的部分。

六年級的小學生,有很多高難度的動作還沒辦法完成,卻也跳出了他的理解,和他自己。

光明與黑暗。

雲安不太懂芭蕾舞劇,但戴著太初的她卻看得見那些情緒的絲線。

那裏有一根彩色的絲線。

她第一次看見彩色的絲線——除了她自己有的那些外。

舞蹈中的盧春羽,彩色的情緒絲線閃閃發光。

雲安想,他是真的熱愛著芭蕾。

舞蹈結束,她送上了她的掌聲。

單純地作為觀眾給出的掌聲。

盧春羽僵了一下,朝舞台下看,這才注意到原來這裏還有別人。

看裝扮,那是學校做保潔的工作人員。

他的心被捏緊。

她會出去亂說對吧?

阿姨們總是喜歡聚集在一起,說著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什麽話都能傳得沸沸揚揚。

明天全校的老師,連食堂的大媽都會知道,他放學後沒有回家,而是偷偷跑到禮堂裏跳舞。

他喜歡芭蕾。

每一次在舞台上的時候,他都覺得他像是鳥兒一樣高高地飛在天上。

在還小一些的時候,父母願意送他去學習。

年幼的他會覺得累,常常偷懶,找借口不去上課。

隻是學著學著,他開始每天都期待上課的日子。

但,現在他長大了,要升學了,被叫做小男子漢了,芭蕾舞課被永久暫停。

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還在繼續跳舞,不然以後上下學會有人緊緊盯著他。

讓他在眼皮子底下進學校,再在眼皮子底下出學校,他就再也不能跳舞了。

盧春羽換下舞鞋,在老地方藏好。

他不能把舞鞋帶回家,會被家長發現。

穿上上學時候的運動鞋,盧春羽一步一步走到台下那個人麵前。

他朝她露出一個孩子的天真的笑。

“姐姐,你想青春不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