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孩子

◎從未辜負◎

與此同時, 小區裏,某一棟樓的廚房外小陽台,劉玉蘭正在手洗一套小孩兒穿的純棉衣服。

家裏有洗衣機, 但孩子的衣服不像大人, 上麵有各式各樣的汙跡, 如果不先用洗衣液泡泡, 再拿手搓幹淨,進了洗衣機再出來會是一大片印, 後麵怎麽再也弄不幹淨。

洗衣服的同時, 劉玉蘭的注意力和目光還分了一半在客廳。

客廳裏她鋪了一個很大的爬爬墊,周圍圍了護欄, 兩個一歲多的孩子正在那裏玩。

那是女兒身體吃了大虧才生下來的孫子孫女,一對龍鳳胎。

劉玉蘭從女兒懷孕開始, 一直在這邊照顧。

到現在,已經一年多。

孩子太小,離不開人, 女兒女婿要上班, 騰不開手, 女婿那邊的爸媽在做生意,也走不開。

隻有她守著女兒,守著這兩個娃。

劉玉蘭很愛女兒,很心疼她。

隻是……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小孩子衣服髒得很快, 又容易流汗和尿床——一直用尿不濕會捂屁屁,孩子不舒服, 每天需要換五套六套。

每換下一套她就要立刻洗了晾上, 怕不夠換。

如果遇到孩子生病或者鬧肚子, 一天更是十幾套都收不住。

劉玉蘭已經不記得她這些時候手洗了多少套衣裳, 隻知道,她的手已經變粗糙,陰天下雨時骨頭縫裏都在疼。

年輕的時候,她還算幸運,父母開明,運氣又好,找了自己喜歡的知冷知熱的另一半。

從結婚到後來有了孩子,她都很少做過什麽家務。

不管做飯還是炒菜,連帶著家裏的衛生,也都是他來。

女兒懷孕需要人照顧,劉玉蘭來最合適最方便,這才來到千裏之外的陌生城市,學著給孩子們做飯、洗衣、打掃衛生。

家裏的事情很瑣碎,看上去雜亂無章,要一件一件去做。

忙完所有事,一整天就過去了。

新的一天再重複相同的動作。

孫女孫子小,精力足。

每天都想往外麵跑,不然就滿屋子打滾和哭鬧。

女兒女婿又都在上班,劉玉蘭隻能一個人帶著兩個走路都不穩的孩子出去。

有時候他們非要下來走,她隻能麵前綁一個,另一個放下來,彎下腰雙手穩著孩子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

小孩兒總是心急,常常連著跨出好幾步。

等這一個玩夠了,那一個又繼續。

一天下來,劉玉蘭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整個後背都不舒服,必須貼膏藥才能緩解緩解。

“要不然,還是請個保姆?”

劉玉蘭無數次生出過這樣的心思——特別是在孩子很小需要吃夜奶的時候,她連續幾個月沒辦法睡一個整覺,感覺說話、做事、反應全都變得特別遲鈍時。

那陣子,她真的很累很累。

仿佛整個人落到了泥潭裏麵,一直往下沉。

可真的去看,又發現市場上能找到的保姆都價格高得驚人,又擔心沒有血緣關係,照顧得不仔細出什麽岔子。

女兒也心疼她,說要辭職在家帶孩子。

可劉玉蘭知道,那樣不行。

“你好好上班。媽媽和你講,孩子大了不一定能給你養老,但你要是好好工作到退休,退休工資和養老金能給你養老,讓你以後賺不了錢了的年紀裏,也能好好過日子。”

不用手心朝上向任何人討錢。

隻有那樣才能活得有尊嚴。

也因此,劉玉蘭便繼續操勞著自己。

她希望女兒輕鬆些,再輕鬆些。

而且,女兒工作和定居都沒有在老家那邊,平時忙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和自己的生活,有空閑的時間很少很少。

她也隻有來幫忙帶孩子的時候,才能和女兒相處這麽長的時間了。

隻是,偶爾會有些時候,劉玉蘭會像現在一樣,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更遙遠的天際。

盡管此時她已經成為一個媽媽的媽媽,可她還是會想家。

想家裏認識多年的老姐妹們,想家裏的老伴兒,想那套自打結婚就住進去的老房子。

飄遠的思緒被客廳裏孩子的哭聲打亂,劉玉蘭忙在圍裙上一邊擦手一邊快步跑出去。

“怎麽了?”

這麽大點兒的孩子完全不講道理,動手也一點兒不會收著力道,一個拿著玩具就朝另一個腦袋上用力砸。

劉玉蘭趕緊把一個孩子抱起來。

“乖乖,沒事了沒事了。”

又對另一個在地上躺著撒潑打諢的孩子說:“打人是不對的,知道嗎?不可以打人。”

這樣的場景每天她要經曆無數次。

有可能是在她給兩個孩子喂飯的時候,有可能是在她給兩個孩子洗澡的時候,有可能是在她給兩個孩子換衣服的時候。

每時每刻,說打就打。

給女兒帶孩子以來,劉玉蘭讓女兒教她搜過育兒視頻看。

視頻上的那些人說這個科學育兒說那個科學育兒,聽上去很有道理,可是真的帶孩子時,根本沒辦法長期堅持。

至少她不能。

因為,她也是人。

她也會累,會困,沒有精神。

她也會生病,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唉。”

劉玉蘭佝僂著腰,哄哄這個,再哄哄那個,抱著孩子在客廳裏來回走。

窗戶外傳來一些動靜,她抱著孩子過去看。

隻見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在指揮著人換小區路燈,還有人把一直堆在花園泥巴上的落葉給清理了。

那些人動作很快,做事利索,看上去很靠譜。

劉玉蘭在的樓層不算特別高,隱約看見他們衣服上的字。

雲安家政。

另一邊,荀海彤一家正在吃午飯。

因為中午11點30到1點30之間的訂單最多,她特地選在那個時候出去,高效率地接了很多單,然後就回家給小電瓶充電,和陪著爸爸媽媽女兒一起吃飯。

“來看看外公給我們做什麽好吃的呀?”

她抱著女兒,湊到廚房門口看父親炒菜。

荀美麗笑著把她們娘倆往外趕。

“裏麵這麽大油煙,仔細嗆著,快出去,馬上好了。”

為了讓荀海彤吃上熱乎新鮮的飯菜,他們都是接到她要回來的電話才開始炒,免得菜放冷了或者不好吃。

今天做的都是家常菜,一個雞蛋羹,一個茄子燒肉,一個土豆絲炒肉,一條魚,還有個蠔油生菜。

荀葭一看見雞蛋羹端出來就開始開心地跺腳,著急地喊:“蛋蛋!吃!”

荀海彤和兩個老人都被逗笑。

“好,我們來吃蛋蛋。”

一家歡笑,帶起一道道金色的波紋。

這樣的笑聲,也響在了每一個戴著幹花發卡或者幹花小手環的孩子那裏。

“爸爸媽媽說,隻要戴好小花花,我們就可以一直在小區這裏玩到吃飯再回家。”

“奶奶也這麽說,所以我們來玩一二三木頭人吧?”

“我想玩奶奶、奶奶幾點了。”

“捉迷藏!”

孩子們四散跑開。

他們頭發上、手上的一朵朵小花,為他們的童年增添了一份自由自在玩樂的空間。

伴著這些在不同方向不同地點響起的笑聲,雲安家政與塵世間的聯係變得越發緊密。

正在庭院裏做幹花飾品的泠鳶若有所感地抬頭,喚出本體。

原本經過雲安一次次修補依舊有著數不勝數的裂縫的卷軸,此時竟被一層漂亮的淺金色包裹,蘊養。

她見過那種漂亮的顏色,那是七情之喜。

在這層淺金色的環繞下,啪嗒一聲細響從屋內傳來,泠鳶進去看時,發現茶幾上多了一麵撥浪鼓。

撥浪鼓十分粗糙簡陋,鼓上的紅色已經出現斑駁,把手上還有裂痕。

泠鳶靜靜地看著這些屬於歲月的痕跡。

雲安那邊也察覺到了公司裏的變化,倒不是她有掐指一算的能力,而是她手機震了,打開一看,後台多了一個小夥伴的信息。

咚咚。

她立刻給泠鳶打去視頻,沒想到,出現在視頻那邊的除了泠鳶還有一張奶呼呼的臉。

那張臉上還有沒消退的嬰兒肥,身上的衣服顏色鮮豔,帶著明顯的西域風格。

“雲安好,我叫咚咚,是一個小撥浪鼓。”

視頻裏的雲安湊近了一點兒。

“你會化形?”

咚咚飛快地搖搖頭,又飛快地點點頭。

“本來不會,但出來以後突然就會了。”

泠鳶在一旁補充道:“他說他聽到了孩子的笑聲所以才會醒過來,之前我的本體也被淺金色的光圍繞,可能和這有關。”

幾句話後,雲安確定下來。

明明力量很弱的咚咚剛離開卷軸來到雲安家政,就能化形1個小時,是因為那些來自孩子們的喜悅。

“我喜歡小孩兒,小孩兒也喜歡我。”

咚咚開心地對雲安說著。

他是被一位父親製作出來,交到了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小男孩兒手上。

很長的時間裏,小男孩兒都是聽著他的咚咚聲度過。

之後,他又成了小男孩兒孩子的小撥浪鼓,再成為孩子的孩子的撥浪鼓。

比起外麵商人售賣的撥浪鼓,咚咚的製作工藝顯得很粗糙,但他一直被一個又一個孩子們珍視著,陪伴他們度過一個又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修修補補,做了百來年玩伴,然後產生了妖識。

再然後天地變換,他被泠鳶護入了卷軸之中。

直到再一次被孩子們的歡笑聲喚醒。

雲安很驚喜。

“你們能感覺到外麵的力量了?外麵的力量還可以影響到你們?太好啦!”

這證明雲安家政被越來越多的人記住、喜愛,泠鳶姐恢複得越來越好,以後小妖怪們的修煉也會越來越順利。

問到咚咚的專屬技能時,他想了想:“我沒有什麽專屬技能,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給孩子們帶去快樂吧。”

製作他的那位父親,初心就是希望他能給孩子帶去歡樂。

而他,一直做得很好,從未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