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家堂屋的八仙桌上,兩包雞蛋糕,兩瓶橘子罐頭,還有看著約摸有二斤左右的肥豬肉,穿著細麻繩用牛皮紙包著,露出了一個角,寓意著好事成雙的禮璫。

八仙桌旁的椅子上,頭發半白的老太太上身一件左衽的大襟藍衣裳,雖然是舊的但沒有打補丁,稀疏的白發用水抿著梳的一絲不苟,在腦後綰了個籫兒,是個膚色白皙的老太太,但臉上下垂的臉頰襯著深深的法令紋給人一種嚴肅挑剔的感覺,下身一條黑色粗布褲子,而腳上,是一雙裹腳布纏著的隻有成年人半個巴掌大小的小腳。

那一雙些微帶著渾濁的眼睛,從秦若進門,就招呼在了她身上,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那目光裏的挑剔猶如實質。

“你好。”

麵對老太太挑剔的打量,秦若麵上淡淡的,隻掀起眼皮淩厲的目光撞上老太太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後者眼神猛地一縮,秦若眼波一轉收起了淩厲,對陳家寶道:“陳同誌,麻煩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陳家寶眼中一喜,又轉頭看向身邊自己的媽,老太太一點頭,他才邁開步子跟著秦若出了堂屋。

堂屋裏,就剩下姚大翠秦炳義兩口子和陳家寶的母親錢氏,盧芳則早就一瘸一拐去廚房做飯去了,至於秦建,積極分子哪能為了妹妹的終身大事耽誤了督促社員好好勞動進步的大業。

走到大門口拐角處的井邊,秦若停下腳步,轉身,“陳同誌,我目前不打算組建家庭,希望你明白,不論我家人怎麽說,我的終身大事最終隻能是我做主。”

陳家寶眼裏的喜氣一滯,緩緩歸於平靜,停頓了數十秒,他組織好了語言之後開口了,“我並不嫌棄你那些過去,雖然我媽要求嚴格了些可能會有點介意,但是……但是我願意為了你去說服她。”

“我也不介意你做投機倒把的生意,隻要跟我結婚後能安安分分在家享福就行了。”陳家寶靦腆一笑,“我今年四十歲,雖然我年齡比你大了些,但我媽說了年齡大會疼人,一家之主就要穩重些。”

“我是城裏戶口,家住在樓房裏,上廁所都是衝水的馬桶,晚上都不用尿盆子,也不用半夜摸黑去旱廁蹲坑,我還是紅旗皮鞋廠的工人,如今是第二車間的組長,每個月有三十塊錢的工資,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

陳家寶想起昨晚他媽說的話,心裏的底氣越來越足,雖然秦若年輕也漂亮,但是拖著一副不能勞動的病身子,又是農村的沒見過什麽世麵,他隻不過年齡大了點,他媽說的對,他跟秦若同誌組建家庭成為革命伴侶之後,他十分願意疼她。

這一刻,秦若有點懷疑自己的母語到底是漢語還是無語。

沒想到當時的揣測竟然成了真,這位一把年紀的媽寶男,竟然就讓她給遇上了。

“我那些過去?”秦若決定先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我和我媽到了村口,遇上了一個村裏的大姐,就跟我們說了些你的事,你們村的知青跟你退婚的事我不介意,你跟大隊長家的兒子……”說到這裏,陳家寶忍住心下的酸澀語氣一頓,“過去的事我就不提了,我不嫌棄你跟過人,但是我希望我們結婚之後你能安分下來能好好地過日子,縫紉機已經搬到你們家了,昨天我還想買野兔,結果遇上了秦若同誌,足見咱兩也是有緣分的。”

這個村裏的大姐不用算就知道是牛豔娥。

秦若心裏一動,道:“那假如跟你組建家庭,我不上工我要做什麽呢?”

陳家寶心下一鬆,果然,他的條件在鄉下來說搶手得很。

“也不用做什麽重活,主席說了人多力量大,我家隻有我一個兒子,我媽說身單力薄得很,你生三個兒子,做做家務做三頓飯,晚上給咱媽洗個腳,也就沒啥事幹了,知道鄉下人過得苦,等咱們結婚了讓你享享福。”

我去你大爺的享福!

“那是你媽,請你注意言辭。”

打聽到了想聽的,秦若開了眼界之後也沒了廢話的心思,直接開懟。

“你說我那些過去,別人說什麽你就聽什麽?”秦若冷笑,“別人說你偷了皮鞋廠裏的鞋子,你認不認?”

“還有,年紀大些確實會疼人,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隻會誤人!”

“這福氣留著給你媽,我不需要,”秦若看著他迅速冷下來的臉色,繼續道:“至於縫紉機,誰收下的讓誰去嫁,還有,自以為是的自說自話最為致命。”

“我不歧視任何年紀大的人,但是我討厭任何媽寶男,尤其一把年紀的媽寶男,我不缺爹,也不缺祖宗,請你和你媽自重,誰答應的你去找誰。”

“四十六就四十六,還說四十歲,哦,虛歲都四十七了,”秦若嘲諷一笑,戳穿了他撒的謊,最後憐憫的看著他,“別說我是被冤枉的,就是我跟過十個八個男人跟你有什麽關係,拿著你優越的條件還是等童男童女吧,凡人享不了這個福。”

昨天一見,秦若就知道這個相親對象耳根子軟大男子主義,但是昨天之前二人並沒有交集,她也不好直言拒絕說你別來了,所以隻能拒絕跟他交易從而減少不必要的牽扯。

可是沒想到今天,這位陳家寶就給了她這麽大一個驚喜。

秦若懟完人直接轉身就走,陳家寶雖然也喜歡漂亮年輕的女孩子,但這不包括被漂亮的女孩子指著鼻子罵,尤其在他看來這女孩子才勉強配得上自己,所以,他很生氣。

他臉色難看的回到秦家堂屋,正與姚大翠拉家常的錢氏瞬間就看到兒子的臉色不好,口中說了半截的話戛然而止,“家寶你這是怎麽了?”

陳家寶冷聲道:“她不願意,媽我們回吧。”

“不願意?!”錢氏臉色一冷,聲音直接提高了,“她還有什麽可挑剔的!”

說著,看向姚大翠,“他親家啊,這你怎麽說?你們女兒被村裏東家嫌西家退,你們倒好,瞞著我們孤兒寡母的老實人,要三轉一響,我兒二話不說把縫紉機給你買家來了,隻能兒媳婦過了門就再買其他幾樣兒,結果你女兒是個燒在手裏沒人要的,就這還惹得我兒子生氣?”

“一個不檢點的破鞋罷了!貞潔是女人最好的嫁妝!”

姚大翠本來急急地想解釋的話被這一句戳脊梁骨的辱罵堵在了嘴裏,心下是又氣又心虛。

錢氏卻繼續尖著嗓子道:“我們進村就有個身板子壯實的女人說了你女兒的事,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糟蹋過了,我兒才不當這個冤大頭呢,聽說為了男人跳了河差點淹死人家也不要,我家四個閨女要是這麽不要臉,我早就摁進尿盆子裏淹死了。”

她本來還想著,兒子年紀大了點,拿上厚禮和豐厚的彩禮,再加上她陳家可是城裏人,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在村口遇上這村裏的人才知道,她差點給兒子找了個破鞋,本來她就想轉身就走,但是又想著莊稼人倒閑話有水分,見一見也無妨,隻是彩禮錢和三轉一響,可就有的說道了。

她都按捺住了嫌棄,可是卻沒想到一個破鞋還敢嫌棄她兒子。

“老太太我勸你識相點,允許你們四六不著的挑剔別人,不允許我說實話?”秦若本來以為這娘兒倆要了縫紉機就能走,結果卻聽到這老太太非得招惹她。

好啊。

“我被東家嫌棄西家退親,你們娘兒兩還上趕著一路來相看?賤得慌?”秦若本來覺得這母子兩都一大把年紀了,不管錢氏和陳家寶寶男媽和媽寶男如何離譜,都犯不著她什麽,可是這老太太為老不尊口下不積德,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兒子是天王老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裝什麽小年輕,四十六歲報的四十歲,你不嫌臊得慌嗎?”

秦若直接火力全開,“你們怎麽成的城裏人老太太你忘了嗎?”

錢氏自從到了城裏之後,哪裏受過這份兒氣,瞬間伸著指頭指著秦若氣得直顫抖,“你……你……哪家的女孩子像你一樣沒大沒小?六月蘿卜少教!”

被提起發家史,她眼神一厲,一把攥住了兒子的胳膊,也堵住了陳家寶到嘴邊的話。

“尊人者人恒尊之,老太太以前伺候大地主家的小姐,想來應該念過書的。”秦若一句話就道破了她的來曆,“我黨提出的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口號並沒有錯,可是這不是你忘恩負義撈好處的借口!”

“你姓錢,是你伺候的主母姓錢,一個無父無母的棄嬰,錢夫人把你撿回去給了你一個活命的機會,雖說是當丫鬟,可是你和你伺候的小姐一起長大,沒受苦沒受罪,對於萬千吃不飽的人來說,你過得不錯,錢夫人臨死前,把她女兒生的孩子托付給你,求你這個翻身做主的農奴給她外孫一條活路,畢竟你兒子陳家寶的命都是錢夫人花錢救回來的,可是你做了什麽呀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