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寶石

◎當你的妻子,膽子就該大一點。◎

許姝下班後, 在校園外麵看到了傅明隨的車。

可能是因為來接他的緣故,車的款式挺低調的,但牌號她是識得的, 一眼就瞧見了。

許姝快步走過去, 看到傅明隨沒用司機自己開車, 就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你這麽早下班嗎?”她有點驚喜地看著他。

傅明隨本來是降下一半車窗看著她走過來的, 此刻搖了上去,空調的冷氣盈滿密閉的空間。

“不早。”他也沒刻意藏著掖著, 笑了笑:“特意來接你的。”

“傅先生是想……”許姝很受用, 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請我吃晚飯嗎?”

傅明隨沒急著開車,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方向盤。

“可以請你吃很多頓晚餐。”他聲音平靜:“隻不過今晚有人主動請我們。”

請他們?許姝一愣, 下意識地問:“是誰?”

傅明隨淡淡道:“我爺爺…應該還有一些別的家裏人。”

“他們知道我結婚了,都想見見你, 但那群人挺鬧,如果你不想見他們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單獨吃飯。”

傅家老宅聚餐的時候氛圍一向不怎麽樣, 他也不想勉強她。

可許姝聽了沉思片刻, 卻笑著問:“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嗎?”

否則, 他不會提前給她打預防針。

傅明隨笑,修長的手指輕點了下她的鼻尖:“聰明。”

這樣自然而然的親昵動作讓許姝微怔,隻不過還沒來得及回味,思緒就被傅明隨的話牽著走了。

實際上豪門水深, 任何一個世家都逃不過現代化‘宅鬥’和商鬥的那點破事兒。

傅明隨的爺爺傅毅,就是長輩裏典型鬥輸的那一批, 而且是輸的底兒掉, 麵子裏子都沒有的那種。

傅明隨現在的位置, 是他太爺爺也就是景徽的創始人傅獻在世時立下遺囑把‘接班人’的身份傳給他的。

傅獻的遺囑裏寫的很清楚, 他所有的股份都留給傅明隨,而且是隻留給傅明隨,這導致傅明隨在尚且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早早就已經準備好畢業就去景徽接手總經理的位置了。

傅獻和妻子感情和睦,子嗣眾多,膝下育有兩兒兩女。

那個年代的人結婚生子都早,像是傅坤祿這種孫子輩的人才更是數不勝數,但老人家卻行事詭譎,直接把景徽交到了傅明隨這種曾孫輩的‘小孩兒’手上。

在當時,議論聲也是數不勝數的,無論是憤怒,抱怨,還是質疑……

但傅獻是大當家的,景徽當仁不讓的掌門人,就算他做出多麽驚世駭俗的決定,在傅家也無人敢去當麵質問。

哪怕有人藏著許多雄心壯誌,怨憤,隻要被傅獻銳利的目光一掃,也都立時偃旗息鼓了。

等到最後,敢去傅獻麵前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的,竟然隻有傅明隨一個人。

“太爺爺,您為什麽要這麽做?”當時還穿著校服的少年等到放學後,才不緊不慢的到老宅拜訪,站在老爺子麵前慢條斯理地問:“家族裏有太多長輩都比我要強,您為什麽要把股份都給我?”

傅獻看著少年稚氣中有絲超越同齡人沉穩的眉眼,眯了眯深沉的眸。

“明隨。”老爺子繼續釣魚,手腕都沒動一下地問:“你覺得誰比你強?”

“大伯爺,二叔。”傅明隨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一樣,快速回答:“大伯爺這麽多年一直幫著太爺爺管理公司,能力毋庸置疑,二叔是經濟管理學博士畢業,眼光卓然。”

傅獻聽了,頓時心花怒放。

“明隨,親兄弟也要明算賬。”他忍著笑,側頭認真地問他:“老大和你二叔都不是和你同枝兒的,我把公司給了他們,你有沒有想過你爺爺和父親還有你自己這一脈有競爭力的繼承人,從此在景徽無立足之地?”

老人家說的是大實話,言語尖銳的讓人如芒刺背。

眼前的人若是換成別人,怕是會被傅獻這種敲打似的一席話直接嚇的屁滾尿流——奈何傅明隨本身就是個不怕事的,更別說成長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裏。

“太爺爺,您既然算得這麽清楚。”他幹脆反問:“那就不怕我繼承了您的股份,讓其他的長輩親戚沒有立足之地麽?”

“小子,你以為我老頭是什麽人?我為什麽要在乎他們?”傅獻嗤笑一聲,似乎是覺得傅明隨這個發問十分幼稚,言辭之中有種更直白的無情:“我在乎的是景徽。”

“你大伯爺和二叔確實有能力,但沒有你優秀。”

傅明隨實在忍不住笑,清俊的眉眼在陽光下有種懶洋洋地舒展:“太爺爺,我哪裏好?”

“你有眼界,遠見。”傅獻盯著他,毫不猶豫地說:“曾孫輩的這批小崽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明隨,傅家隻有你能掌管好景徽,這點我看的清楚。”

傅明隨沉默片刻,委婉回應他的篤定:“太爺爺,我才十七。”

他一個還沒成年的人,老頭子憑什麽那麽肯定?

“是啊,你才十七,我都八十七了。”傅獻笑了聲,渾濁的眼睛依舊盯著水塘中的釣魚竿:“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以後的時代早晚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

傅獻是真正在上個世紀發家的第一批創業者,近百歲的閱曆近乎於傳奇,目光如炬心智如刀幾乎無人可比。

把景徽這麽大的一個產業提前交給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未來怎麽樣就是一場巨大的豪賭,如果賭輸了,代價是整個家族都背負不起的巨大。

但傅獻近乎於自負的相信自己的判斷和眼光,他相信隻有傅明隨能讓景徽持續著輝煌。

之所以這麽急匆匆的就要交接,是因為老爺子知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傅獻相信傅明隨絕對能成長到驚人的地步,但卻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所以哪怕注定會與全世界為敵,讓自己和少年都陷入不眠不休的輿論掙紮中,他也還是要這麽做。

而在傅明隨正式接手的景徽的十幾年,整個公司利潤率和規模逐年上升和不斷擴大的趨勢已經說明了一切。

傅獻當年的豪賭是正確的,他把一生的心血當注,贏得了生前身後名。

隻是這些年來傅明隨有多光鮮,當年傅獻去世後頭幾年那些逼著他交出股份的氏族親戚們就有多狼狽。

雖然都姓傅,但大家真的不是一條心。

其中就包含和傅明隨‘同枝兒’的爺爺傅毅。

傅毅是傅獻四個孩子中最沒出息的一個,人到中年時染上了毒癮,從此無心工作無心家庭,基本天天都泡在澳門那邊。

他膝下就傅坤祿一個兒子,傅明隨一個孫子,一大把歲數並不好色,沒搞出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三小四和私生子,但偏偏賭癮這個毛病戒不掉。

早年傅獻活著的時候,傅毅就隻管好好當個當個不爭氣的兒子去討好賣乖,每個月得些零花錢來供養自己的壞毛病。

就算把妻子兒子都氣的想和自己斷絕關係,他也從來不管不顧。

人活一生就圖個自己痛快,這就是傅毅的生活準則。

後來傅獻去世,傅毅雖沒了倚仗,但他仗著自己是傅明隨爺爺的身份還以為能當家做主直起腰杆,卻沒想到這才是他‘悲慘’生活的真正開始。

傅明隨對自己這位常年住在澳門的‘親爺爺’壓根就沒什麽感情,也不慣著他,自從接手景徽的第三年開始就開始整治家裏這群裙帶關係,利益均分改成‘多勞多得’的模式,從根本上直接把傅毅的命脈給掐斷了。

還有什麽比賭徒沒了錢更可怕的?那就是要賭徒好好做人踏實工作。

這些年來,傅毅拿不到錢也沒法子在澳門繼續賭,隻得留在江城。

他仗著自己是長輩身份倚老賣老,時不時的就和傅明隨鬧,但其實打心眼兒裏也忌憚自己這個孫子的手段。

傅毅隻能偶爾陰陽怪氣,偶爾淒淒慘慘戚戚,一出一出的沒少演戲。

眼下得知傅明隨結婚這件事居然都沒請示一下自己這位長輩,他立刻就又覺得多了一個能興師問罪的砝碼,迫不及待就想把人叫回來。

無論如何,老頭子都得給他安上一個‘無視長輩’的罪名不可。

傅明隨對於傅毅想幹什麽心裏門兒清,在開車去往老宅的路上,就把傅家的一係列‘現代版宅鬥’和許姝說了說,讓她心裏有個準備。

男人聲音平靜合緩,講起自己家裏的事兒就像是個客觀的說書軟件,無論是說到自剛畢業就去景徽掌權還是說到傅毅胡鬧,都渾然一副局外人的模樣。

沒有半分的倨傲和邀功,唯獨在提到‘傅獻’時是尊重的。

許姝留心著他的語氣波動,全程都聽得很開心。

傅明隨微頓,側眸看了她一眼:“你不害怕?”

“不害怕啊。”許姝眼睛彎著,聲音柔和:“因為你能對付他,能護著我。”

能聽得出來,那位傅老爺子雖然胡攪蠻纏,但傅明隨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兒。

親人之間雖然有血緣關係,但如果是那種隻會扯後腿糟心長輩,也確實沒必要慣著。

或許當年傅獻堅持把景徽交給傅明隨掌管,也是因為能瞧出來他是個拎得清的。

什麽‘一脈同枝’的血緣論,傅明隨根本就不在乎。

他隻看個人能力。

大伯爺,二叔,這些有能力的他現在也依舊重用,而和他同枝的傅毅是個廢物,那他處置起來的手段比誰都狠。

聽了許姝的話,傅明隨長睫微動,似乎是若有所思的出神了片刻,等一個紅燈過了,才重新發動車子。

“你說的對,我能護著你。”他笑了笑:“但還是感謝你願意陪我過來。”

尤其是在聽了他說了這些的情況下,女孩兒依舊無懼。

其實這個時候,最佳的回應方式隻需要微笑不語就好了。

但許姝始終記著剛剛傅明隨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挺親昵的舉動,再聯想到他們現在的身份,如果依舊‘循規蹈矩’的話……簡直都有點可惜了。

許姝想了想,還是咬了咬唇:“沒事的。”

她長睫毛下琉璃一樣的眼珠盯著傅明隨,輕聲問:“當你的妻子,是不是就應該膽子大一點?”

其實她早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以後可能要應付一些很棘手的應酬場麵。

傅明隨側頭看了眼許姝。

女孩兒一張臉白白小小,細膩精致,性子溫柔卻也有不少心眼……但在他眼裏還是和一汪湖水似的。

晶瑩剔透,很容易看到底也不影響她的迷人。

傅明隨笑了笑:“你本來就是個膽子大的。”

否則,他們也不會發展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