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寶石

◎多年前,他曾經見過許姝一麵。◎

許姝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傅明隨的話,半晌後才輕笑著問:“傅先生同我說這些……具體是什麽意思?”

不是她裝傻,隻是他突然這麽‘坦誠相待’,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或者說,他希望她怎麽回應?

傅明隨沒賣關子,簡潔明了的回應:“我最近確實在和一些名媛千金約會。”

“可我結婚隻是為了搪塞家裏人,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試試。”

換而言之,他能給的隻是‘傅明隨妻子’的一個身份,卻給不了任何感情上的維係——醜話說在前頭,他說的很明白。

許姝這次聽懂了,垂眸認真思索著。

說實在話,她心裏是有點開心的,甚至覺得意外之喜。

畢竟在孤注一擲遞出那張紙條‘求婚’時,傅明隨能回應都是奢望,誰又能想到他會如此坦誠呢?

親耳聽見傅明隨說他不需要感情恐怕也無法提供‘情感需求’這件事時是有些失望的,但是……事在人為不是嗎?

許姝也不會指望著她什麽努力都不付出,所期盼的一切就會降臨在自己身上這種白日夢一樣的好事。

她早就過了相信灰姑娘的年紀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許姝抬眸看著傅明隨的眼睛,回答的毫不猶豫:“傅先生,我願意的。”

“如果這是你求婚的方式。”

她見識過許許多多因為利益和其他原因結合在一起的夫妻,有的先婚後愛水到渠成,有的平平淡淡相敬如賓,也有的一輩子合不來各玩各的……可她想賭一把。

畢竟真的有一個機會能和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在一起的話,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有無數未知的風險……

許姝也不舍得放棄。

她從來不是一個甘心於‘將就’的人。

傅明隨似乎並不意外她的回答,笑著‘嗯’了聲:“是求婚。”

“你同意了,下周和我去拜訪家長?”

……

進度還真是快。

許姝愣了一秒的時間,就重新掛起笑容:“好啊。”

她不能把自己和傅明隨的關係當作談戀愛,必須要盡快適應這種‘合作’一樣的模式。

高效率,快節奏,才是商人本色。

“下周五晚上行麽?我那天有空。”傅明隨想了下自己的行程:“然後周六去你家。”

他特意把整天的時間留在了去許姝家裏那邊——互見家長這件事是要正式一些的,體現尊重,可惜他時間有限。

去他家裏一個晚餐的時間就夠了,但第一次去女方那邊登門不能顯得很急。

許姝明白傅明隨的體貼,心裏不禁有些暖洋洋的熨貼,隻是……

“不用了,周六去你家吧。”她笑了笑:“我沒有家裏人可以拜訪。”

傅明隨微怔。

“之前說過,我高中的時候就沒有家了。”許姝對於男人沒把她那句話記在心上並不介意,微笑著解釋:“我的父母都去世了。”

“傅先生,這是許小姐的資料。”

簡節站在辦公桌前,把調查之後的結果如實陳述著:“許小姐資料很幹淨,從小到大學習成績優異,大二時以交換生的資格去意大利留學,在國外待了許多年,去年二月份才剛剛回國……”

傅明隨修長的手指轉著筆,淡淡道:“說重點。”

簡節表情不算好,眼神閃爍吞吐吐吐,明顯是有正事沒說,在那兒顧左右而言他說些沒用的。

“傅先生。”簡節頓了下,遲疑道:“許小姐的父親是…許明華。”

傅明隨握著筆的手指停住。

“傅先生。”簡節有些擔憂,按照推測說出自己的懷疑:“許小姐會不會是刻意接近您,畢竟九年前許明華給您當過司機。”

傅明隨沒否認這個可能性,隻是沉默片刻後,無所謂的笑笑。

是不是刻意的都無所謂,他不太介意許姝背後的動機是什麽。

一點小心機而已,他能容忍,反倒覺得有趣,隻要別太過就好。

“傅先生?”簡節見他笑,有些困惑:“您不擔心麽?”

“這事兒別對其他人提。”傅明隨把許姝的資料收進抽屜裏,淡淡道:“你出去做事吧。”

等簡節走後,傅明隨垂眸看了眼資料夾上許姝的證件照——應該是許多年前照的了,女孩兒臉上的線條輪廓稚嫩光潤,帶著股稚氣未脫。

眼神卻勁勁兒的,盯著攝像頭時奶呼呼的凶。

和現在的溫柔端莊大不相同。

傅明隨總算想起,他以前是見過許姝的了。

怪不得會無端覺得她眼熟。

多年前,他曾經見過這姑娘一麵。

八年前,許明華發生事故後的第三天。

傅明隨約了馮粵談事,開車去馮家的別墅,那個夏天的雨水很大,一連下了好幾天,那天也不例外。

司機開車的時候不斷搖雨刷,但視線依舊受阻,看不清明也開不快。

豪車幾乎是搖搖晃晃開到了傅家別墅的大院外。

也就是這樣的惡劣的天氣環境中,許姝一直站在外麵等。

她單薄纖細的身體仿佛隨時都能被大風大雨吹走,像是飄揚無依的小草。

車子停下,前方的司機連忙跑過來為他開門撐傘,傅明隨下了車,第一眼瞧見的就是許姝那雙沾了雨水的雙眼。

瞳孔晶亮,像是閃著灼灼火光,看起來像是情緒滅頂前的燃燒……

讓他記憶深刻。

當時給傅明隨開車的人是許明華的同僚,認識許姝,瞧見她後連忙低聲提醒了句:“傅先生,這是許司機的女兒。”

許司機……

傅明隨眉心微動,從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拿出張手帕遞給她。

驟然有人出現,許姝像是受驚的小鹿撲閃著雙眼,目光從執拗變成怯生生,有些無助的盯著他。

傅明隨:“叫什麽名字?”

許姝靜止片刻,輕聲回答了。

傅明隨又問:“誰叫你在這裏等的?”

“……沒有人。”許姝囁嚅道,聲音都被這澆下來的冷雨凍的顫抖:“是我自己想來的。”

傅明隨聲音溫和:“雨這麽大,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我、我想問問。”許姝咬了咬唇,似是覺得有些難堪:“關於我父親的事故賠償問題……”

就這樣小白花一樣的姑娘來龍潭虎穴的馮家索要賠償?

怪不得,她會被扔進雨裏無人問津。

傅明隨目光有絲憐憫,在波瀾的雨霧中看不清。

他問她:“多大了?”

許姝不明所以,遲疑的說著實話:“十、十七。”

還未成年,可以資助。

傅明隨摘掉西裝上別著的綠寶石胸針,攥住她的手塞給她。

兩個人的手上都沾了水,在這交握的一瞬間冷的許姝身子顫抖,掌心裏躺著的胸針卻閃閃發光——像是這看不見的黑夜裏唯一的亮色。

眼前的男人也是,仿佛周身挾著光。

“拿著這個,回去吧。”傅明隨淡淡道:“別在這兒等了,不會有人出來見你。”

說完,他走進了許姝身後矗立著的別墅。

磅礴大雨裏,腳步不疾不徐,就連不小心沾了雨水的袖口都顯得氣度卓越。

許姝視線不自覺的隨著傅明隨的方向偏移,怔怔地看著他越走越遠,直至消失。

像是一場臆想出來的短暫夢境……

如果不是手中的寶石胸針觸感硌人的話。

許姝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隻感覺周身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霧氣,鼻息發悶。

她睡前忘記開空調,被熱醒了。

坐起身子,許姝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兩口水,才稍稍緩解了剛剛因為深陷夢境後的疲憊感。

自己剛剛又夢到傅明隨了。

許姝看著杯中清澈的水恍惚出神,半晌後,自嘲地抬了抬唇角。

八年來,同樣的夢境不知道在她的腦海裏出現多少次……一遍遍的讓她加深印象。

這導致無論過了多少年,隻要想起八年前的那個雨夜,許姝依舊會覺得曆曆在目。

甚至,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無比清晰。

雨天的車前燈很亮,晃的人幾乎睜不開眼,傅明隨從車上走下來,黑色的皮鞋踩在雨水中,仿佛步步擲地有聲。

那幾天,許姝是徹底把世間的人情冷暖都嚐了一遍。

她以為自己已經絕望透頂了,否則也不會決絕的走到父親生前的雇主門外,無恥的想要賠償……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母親生病,自己需要讀書,她是那麽需要錢,她沒有辦法。

隻是馮家的人不肯見她。

許姝不願意走,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的在外麵執拗地等,不知道等了多久的遍體生涼——

這個時候出現的傅明隨無疑是救了她。

無論是在精神層麵,還是經濟方麵,他都像是一個‘救世主’一般的姿態。

傅明隨塞給她的胸針可能隻是隨手贈予的,他也早就把她忘了。

可能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隨便的一個舉動能在別人的生命裏掀起多麽大的波瀾……

但許姝永遠會記得。

那枚胸針是純正的綠寶石,璀璨漂亮,價值連城,許姝擁有了它,就像是抱著金磚的乞丐。

她眼巴巴的看了一晚上,用手機拍了不少照片留念,然後毫不猶豫的賣掉了。

自從十五歲那年母親被診斷為腎衰竭需要用錢釣命時,許姝就不是什麽執拗的浪漫主義者。

她很切實際,什麽硬骨頭也比不上‘活著’兩個字更重要。

自尊這個東西不值錢,讓母親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她還要讀書。

許姝知道,對於她這種家境普通的人來說,隻有好好學習才是改變命運跨越階層的唯一途徑。

沒錢的人,做什麽都是卑賤的。

如果不是家裏情況不好,許明華也不至於到處接私活開車,勞累過度後碰上大雨天才出了意外。

對於賣掉胸針這件事,許姝毫無猶豫。

隻可惜即便她已經在心裏做好了‘一輩子都欠別人的’想法出賣掉自尊,最終也還是沒能救回母親。

處理完母親的後事,許姝把賣掉胸針後剩下的錢都寄去了景徽。

對於她而言,‘救急不救窮’這個道理是深深刻在骨子裏的。

母親的病是急事,她漫長的孤單旅程卻不是,哪裏還有繼續心安理得用別人錢的道理?

許姝已經知道了那天資助自己的好心人是傅明隨,景徽年紀輕輕的太子爺,也是他父親的前雇主之一。

剩下的錢有很多,她存在卡裏想要寄出去必須實名製。

所以……她的名字應該不止一次在傅明隨麵前出現過。

那次把卡寄到景徽的總經理辦公室後,有好長一段時間許姝都在等待著會不會有什麽回信。

她的寄件資料上是寫了姑姑家的地址的,萬一……他有點什麽好奇呢。

但傅明隨還是不記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