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寶石

◎把他弄髒了。◎

十月初秋,倫敦威斯敏斯特中央大廳。

可以容納兩千人的會議廳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圍的裏三層外三層,近乎水泄不通。

安保工作量驟然增多,但依舊審核嚴格,許姝憑借著老師給的實習工作證,成功混入了中央大廳的後台。

埃瓦尼是個很和善又貼心的老師,當徒弟對於今天這場以環境內容為主題的講座表現出來興趣時,他也毫不猶豫的分享了自己的人脈。

“viola,傅先生的講座很難弄到入場票,現在這個時間也來不及了。”他把工作證遞給她:“你用這個混進後台去看。”

所謂驚喜到了極致的意外,也不過如此。

許姝雙手接過,連連道謝:“老師,謝謝您……不過您怎麽知道我想聽傅先生的講座?”

“你收集了那麽多關於傅先生的剪報,當然是喜歡他。”埃瓦尼鏡片背後的雙眼彎起:“難得有這種機會,那就去看吧。”

意大利人習慣於把‘喜歡’和‘愛’掛在嘴邊,肆意妄為的表達,聽起來就如同吃飯喝水那麽簡單。

許姝明白,埃瓦尼口中的喜歡指的是崇拜,但她還是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在無人能窺探到的角落裏,隻有她才知道她的喜歡不僅僅是崇拜。

還有,更多的…不能深想。

許姝隻知道機會來之不易,她坐最早班的飛機從那不勒斯飛到了倫敦。

含蓄精致的東方美人,一路上都惹來不少人打量,更何況她是特意打扮過的。

長至腰身的烏發濃密,黑眉下一雙桃花眼,瞳孔晶亮,鵝臉蛋卻是標誌的很規矩,小小白白,平添了幾分溫柔的氣質。

許姝並不是那種外放型的濃烈美女,她像是古色古香的青花瓷,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隻是大半天的折騰下來,‘瓷瓶兒’也有些風塵仆仆的狼狽。

她走的急忘記帶傘,被倫敦上空淅淅瀝瀝的毛毛雨澆濕了一層厚重的大衣,隻慶幸自己今天穿的多。

否則,還不陰冷到骨子裏。

就連頭發也濕了一點點,烏黑的發尾晶瑩,許姝從大衣口袋裏抽出一條絲巾充當發繩綁好,加快腳步走進中央大廳。

得快點,她怕趕不上傅明隨的出場。

自十七歲那短暫的一麵後,她已經五年沒見過他了。

許姝沒有門票隻有工作證,需要穿過長長的後台走廊才能到達會議廳。

歐洲事業單位的公職人員一向懶散,大下午的沒什麽人,自然也沒人懷疑她的身份。

許姝毫無阻礙的快步穿行,直到路過某間休息室,聽到虛掩的門後傳出來幾道閑聊的聲音——

“傅先生,如果準備的差不多了,那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不疾不徐的低沉嗓音:“好。”

僅僅一個字,也能讓許姝清晰的辨認出來是自己的魂牽夢縈。

傅明隨……就和她一門之隔,馬上要出來。

電光火石間,許姝看了眼自己手裏拿著的冰美式。

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趕緊走到會議廳,趁著他們出來之前混入內場,然後聽完講座後立刻離開,不要攪出什麽亂子……

但她真的很想讓傅明隨記住她。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會變成不知足的怪獸。

而現在,機會就擺在她麵前。

許姝抿了抿唇,捏著手裏的紙杯後退幾步。

她盯著那扇虛掩的門,在被人從裏推開,幾道人影輪流走出來時,精準無誤找到那抹她最熟悉的——

然後佯裝著急的,快步撞上去。

手裏捏著的冰美式瞬間撒了男人半邊衣服。

“我的天!”傅明隨旁邊的英國男人瞬間暴怒,叫了起來:“怎麽搞的?!女士!你在做什麽!?”

“對,對不起!”許姝本就白皙的臉剛剛被冷雨凍過,佯裝慌張的模樣看起來嬌氣又孱弱,楚楚可憐:“我是要到會議廳的實習生,抱歉,我闖禍了……”

“隻是一句‘闖禍’這麽簡單?你惹的麻煩大了!”英國男人盯著傅明隨被弄髒的西服咬牙切齒,顯然要不是為了保持那一丁點‘紳士風度’,他會當場開除許姝。

“傅先生,這可怎麽辦,沒有備用服裝。”

隻是來做一個商業演講,又不是出席什麽華麗的晚宴,誰會準備兩套衣服?

“沒事。”傅明隨開口,無所謂的擺手:“黑西服瞧不出來髒,手腕的位置找個東西遮一下就行了。”

“貝林,別責怪她了。”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闖禍的許姝。

少女咬了咬唇,悄悄生了一絲內疚。

真是對不起,害他的衣服又髒又濕。

大發雷霆的貝林也不好意思繼續痛斥許姝,當然,他們也沒人在意她一直留在旁邊沒走。

“傅總。”傅明隨的秘書在公文包裏翻了一圈,麵色為難:“沒什麽東西可以遮擋的。”

雖說黑西裝無所謂,可傅明隨手腕處一截白襯衫也是黑的,十分紮眼。

這樣上台肯定是不行,引人注目的失禮。

一時間,幾雙眉毛都為難的皺在一起,正當貝林決定推遲十分鍾開場,要人趕緊出去買一件襯衫時,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我、我有絲巾……”

許姝說著,從自己的頭上扯下絲巾。

柔滑的青絲瀉下,包裹著精致柔美的臉頰,就連凶神惡煞的貝林都愣了一瞬間。

美是不分國界的。

換句話說,能在這裏見到這樣絕色的東方美人,更驚豔。

許姝拿著自己這條杏色的Hermes遞過去,水潤的黑眸看著傅明隨:“可以麽?”

用絲巾係住手腕,也總歸不算太狼狽。

傅明隨沒說話,抬起手到她麵前。

男人從手腕到指骨都修長漂亮,簡單的一個動作,足以讓許姝心髒亂了半拍。

她垂下眼眸,抬手幫他係好絲巾。

知曉他們要急著上台,她動作利落,打了個漂亮的結。

“謝謝。”伴隨著擲地有聲的兩個字節,幾道身影已經快速走遠。

許姝站在原地,看著中間那道修長清瘦的身型。

其他人都很急,唯有他始終淡定從容。

從漫長的青春期到如今的懂事,整整五年,這是許姝離傅明隨最近的一次。

雖然,是騙來的。

想到傅明隨那聲‘謝謝’,她翹了翹唇角,覺得自己很壞。

明明是她做了壞事,道謝的卻是他。

許姝此刻身處在長長的後台通道裏,一端是人聲鼎沸的會議廳,另一端是她剛剛走進來的薄薄雨霧。

她抿了抿唇,毫不猶豫的回頭,重新跑進雨裏。

這次,她連紮頭發的絲巾都沒了。

許姝做好被淋得更濕的準備,意外的卻是雨過天晴。

以最快的速度,她打車到中央大廳附近的步行街,走進一家眼熟的高奢男裝店買了一件襯衫。

傅明隨的尺碼,有些淡淡暗紋的白襯衫,很適合他。

自己弄髒了他的衣服,是要賠的。

雖然傅明隨的東西,她大概率是賠不起對等的檔次。

五年前他的隨手贈予,就足夠讓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許姝有自知之明。

她隻是為了致歉。

演講時間隻有一個小時,許姝買完襯衫,重新打車回到後台,時間剛剛好快到了。

實際上還可以更早一點的,奈何今天是倫敦的周末,短短一段路也堵的要命。

許姝強迫自己急促的呼吸恢複均勻,站在傅明隨的休息室外靜靜等待時,看著表上的指針數著他下台的時間。

五分鍾後,後台長廊內的另一端傳來蘊著驚喜的誇讚聲:“傅先生,今天的講座太成功了,我代表我們公司由衷的感謝您……”

是貝林感激的聲音,愈來愈近。

許姝下意識的直起身子,看向走過來的一行人。

傅明隨走在中間,頑長的身影步履穩健。

似乎這世界上沒什麽事值得讓他著急,在那天的瓢潑大雨裏,司機在一旁為他撐著傘,他也是這般不疾不徐的腳步。

直到走到她麵前。

現實的場景逐漸和回憶重疊,許姝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走近了。

傅明隨垂落的手腕上還係著自己的那條杏色絲巾。

“小姐。”貝林瞧見她,略有些驚訝:“你怎麽還在這裏?”

他當然記得她是剛剛闖禍的姑娘。

隻是現在心情好興致好,口氣也溫和了許多。

“我想和傅先生道歉。”許姝聲音柔柔,抬手將裝著襯衫的袋子舉到他們麵前,雙眸直視眼前的男人:“對不起,把您的襯衫弄髒了。”

傅明隨垂眸看了她一眼。

靜止了大概一兩秒的時間,他才說:“進來吧。”

男人輪廓和五官都是清雋立體的類型,有種書卷又斯文的優雅感。

天賜的皮囊過於優越,更惘論身家背景。

所以哪怕他呈現出來的態度始終都是溫和有禮,那種淡淡的疏離矜貴也不自覺會從骨子裏散出來。

許姝緊張的幾乎喘不上來氣,鼓起勇氣和他搭話後等待回答的幾秒鍾裏,血液在全身過了一遍。

指尖腳尖都是麻的。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忙跟了進去。

傅明隨手腕微抬,秘書已經把那條絲巾解了下來。

他背對著她看向窗外,逆光的身影清瘦骨感,有種瘦津津的不怒自威。

“小姐。”秘書看見許姝跟進來,微笑著把絲巾還給她:“謝謝你,幸虧你的絲巾了。”

“沒關係,本來就是我的錯……”

許姝看著傅明隨的背影,再次把襯衫遞過去:“這是賠給傅先生的。”

“小姐,您叫什麽名字?”秘書並沒有接,隻是笑著問。

許姝微怔,輕聲回答:“許姝。”

她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不知道傅明隨會不會記得自己這個名字。

可大概她的姓名太大眾化,男人聽了,背影毫無波瀾。

“好,許小姐。”秘書低聲說:“傅先生說了,用不到這些。”

“這牌子的襯衫不便宜,實習的小姑娘賺點錢不容易,他交代你趁著能退的時候,就趕緊退回去。”

作為一個年長的上位者,這大概是傅明隨下意識的體貼。

許姝心裏‘咯噔’一下。

半晌,她勉強笑了笑:“那,謝謝傅先生。”

襯衫沒有送出去,絲巾拿了回來。

她的名字也像是一根針掉進海裏,沒有任何波瀾。

自認為聰明的耍了小手段,其實反而會讓自己的期待變得更狼狽。

許姝知道自己是著急了。

這個時候的她,還不太適合出現在他麵前。

細嫩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柔軟的襯衫布料,她若有所思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