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直陪著我
◎迦南打算離開,但柏莎拉住了他的手。◎
柏莎從不知道植物也會有這樣大的脾氣。
聽著純白種子種種“我討厭你”的發言, 她時而點頭,跟著附和。
柏莎說:“你討厭我也是情有可原。”
純白種子聽罷,更不樂意了, “你怎麽都不生氣呢?”
“因為我還挺喜歡你的。”
“你為什麽喜歡我呀?”
“你是純白種子, 沒有哪個自然魔法學的法師會不喜歡你。”
“……”
純白種子默了一陣,它身上的光芒原本有向外的棱角, 現在好像邊緣光滑了些。
嗯?它是高興了嗎?柏莎剛想到這,就聽見純白種子又一次提高了聲音。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柏莎,你從不喜歡我們,也不喜歡自然魔法學, 我從你的栽培中感受不到愛。”
“相信我, 我也不愛其他的魔法, 相比之下,我已經很愛自然魔法學了。”
“我要的是更真誠、更熱烈的愛!”
“我很抱歉。”柏莎無法在這件事上說謊。
純白種子又一次安靜了,它飄回了柏莎剛來時它在的位置, 靜靜地懸浮在空中, 不知道在想什麽。
柏莎困得直打嗬欠時, 才聽見它再度開口, 聲音溫柔的。
“那孩子和你不一樣,他是真心愛我。”
“迦南嗎?”
“嗯, 多少年了,每個人都在把他們的想法施加給我,隻有他問我,我想要變成什麽樣……”
“他是個溫柔的人。”
“是啊, 不像你!”
柏莎對純白種子的評價渾不在意, 她順著它的話說:“那麽, 你想好要變成什麽樣了嗎?”
話一出口,種子身上的光芒驀地黯滅了,眨眼的時間內,整片夢中空間都陷入了黑暗。
柏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或者說,她問到了關鍵的問題。
她勉強在這黑暗裏,捕捉到某一存在移動的痕跡,她猜測那是種子,看過去時,那塊地方啪地一下被點亮了。
正三角的光束下,一盆幽靈花停在了那。
花朵在說話。
幽靈花:“為什麽我要在無光的環境下生長?”
語落,燈光熄滅,第二束正三角光芒在另一側被照亮。
這回出現的是一盆模樣駭人的植物,它的身上長滿了鋒利、密集的牙齒,柏莎在圖鑒裏看到過這種花,創作者叫它“猛獸花”,以攻擊為目的培育了它。
猛獸花:“為什麽我要傷害他人?”
燈光又滅,而後的第三束光下是一盆閃閃發亮的花朵,柏莎認出它叫“黃金花”,法師耗費了大量的黃金才製造出了它。
黃金花:“為什麽我要用金屬做身體?”
……
就這樣,一束束光相繼點亮了一盆盆純白種子的造物,每種造物都在向柏莎發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柏莎沒有回答,她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回答,這一短暫的時間裏,上千盆的造物已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但她知道還遠遠不止這些,她想起她過去幫佩格女士做審查時,曾見到多少種創造植物。
兩萬三千七百六十一。這串數字,對她來說,意味著加班。對純白種子來說,意味著兩萬多個不同的生長方向。
它……混亂了。柏莎想,這就是它此刻的心情。
光芒這時候已不再動**,無數種出現過的造物,它們沉下去的聲音忽而同時響起,同一種種子製造出的所有不同的造物,它們不同的聲音聚在一起,嘈雜、吵鬧,仿佛要將聽者撕裂。
然後,慢慢地,聲音停下了,它們全部匯成了一種脆弱的啜泣聲。
“我,”純白種子在說話,“任人捏造,任人裝扮的我,早已不記得‘我’本來是什麽樣子了。純白種子最想變成什麽呢?啊,答案是,它不知道!它早就遺忘了‘自我’……!”
柏莎手撐著下巴,靜靜審視著純白種子,她想她應該同情它、出言安慰它,但思考令她作出了更理性的回答。
“我明白了。”
“什麽?”
“明白了你的目的。你用夢魘困住埃莉卡,引我過來,不是因為你討厭我,恰恰相反,是因為你需要我。”
“我……才沒有。”
“可除了我,又還有誰能夠幫助你呢?”
聖沃爾國的大魔法師不到二十人,其中隻有柏莎一人專研自然魔法學。再往上,寥寥數人的半神、人神則全都無一例外的是專研元素魔法學的法師。
自然魔法學是不受重視的學科,想想,原因也很簡單,論戰鬥它不如元素魔法學,論實用它不如生活魔法學,論趣味它不如變形學。
自然魔法學裏最強大的心靈魔法,偏偏又還遭到了魔法塔強硬的管製。
於是,從純白種子的立場出發,無論它對這位“情敵”懷有多少不滿,又多麽清楚她對自然魔法學並不熱愛,它也必須向她求助。
因為沒有別人了,人類的世界就是這樣荒唐。
此時,它也已放棄了掙紮和掩飾。
它飄到了柏莎身邊,聲音驟然變得虛弱柔軟。
“我沒打算傷害誰,柏莎,如果你們無法從夢裏出來,我也會把夢魘解除。”
“我隻是想,見見你,我想,你可能會有辦法。”
“我,我不想讓那個孩子對我失望……”
柏莎歎息了一聲,雖然她剛才就對它說了“她喜歡它”的話,然而那隻是她隨口敷衍的話語,她怎麽可能喜歡一個傷害了埃莉卡的存在呢?
但是,現在……她對它已稍稍有了點改觀。
純白種子的痛苦,是法師們集體造成的,那麽作為其中一份子的她,可能也有責任去幫它了卻痛苦吧。
“純白種子,”她對它說話,“你知道我不愛自然魔法學,我走上這條路隻是因為我信任的某人建議我學。我想,我也和你一樣,被人裝扮了,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現在的‘柏莎’在做什麽?我也很好奇這個問題。”
“但或許,‘柏莎’沒那麽討厭做現在的‘柏莎’,你也未必那麽討厭每一種基於你創造出的植物。”
純白種子試圖理解她的話,但是它的想法太多、太混亂了,它無法回答。
而且,最重要的問題是,“我總要為那孩子長出點什麽吧?他那麽真誠地對我說話,讓我成為我想成為的樣子,如果我無法回應他,他會傷心的……”
“但你知道,他是個溫柔的人,我想,他會願意等待你。在你想到答案前,你就維持著種子的模樣,又有何不可?是誰規定說,不能作為一粒種子躺在土壤裏?又是誰規定說,種子就一定要生根發芽,長出點什麽呢?”
“可世界上的所有種子都在發芽……!”
“那是‘普通’的種子,你是特別的那顆,你可以選擇去做特別的事。”
“……我,真的特別嗎?”
“你當然特別。”
不僅特別,而且特別昂貴,這句話柏莎咽在了肚子裏。
因為她的話,純白種子的心情明顯得好了起來,這塊黑顏色的夢境慢慢地以他們為圓心,向外延展出了彩色。
柏莎環視周圍,發現這裏原來是一片花園,所有種子的造物都在這裏。包括,安靜城裏被弗麗達摧毀的幽靈花。
純白種子注意到她目光的落向。
“你可能會好奇,我為什麽不生弗麗達的氣。”
柏莎看向純白種子,點了下頭。
“因為我們對生命的態度同你們不同,死亡對我們來說不是壞事,我們的靈魂會在死後回歸土壤,迎來下一次的新生。我便是已參與過無數次新生後的存在,我比你想象的古老還要古老,我比你想象的強大還要強大,但請放心,我不會用我的力量幹涉你們的世界……今天的事是個例外。”
它話音剛落,柏莎迅速地接了一句:“既然例外已經開啟,是不是可以再來一次呢?”
純白種子:“啊?”
柏莎:“幫我,為弗麗達準備一個夢。”
純白種子:“這……”
柏莎:“你欠我的。你欺負了我的助理,你嚇壞了她。”
純白種子苦惱地“唔”了一聲,如果它有雙手,這會肯定已經垂在了兩邊。
“好吧,我會做的,你幫助了我,我也會幫你,這很公平。但我希望你再答應我一件事,一件關於迦南先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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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莎醒來時,被耳畔的哭聲嚇了一跳。
她才剛從哭個不停的純白種子那裏回來呢……
她睜開眼,側過頭,和青年濕漉漉的粉眼睛對上。
他驚訝地看著她,好一會才確認了這不是夢境是現實,喜悅鋪滿了他的雙眼。
他抱住了她,黑發蹭過她的下巴,她感覺自己養了隻巨型的貓咪。
“好了,停下吧。”柏莎拍拍他,“我知道你很想念我。”
“不,您不知道。”青年離開她,雙眸又一次盛滿淚水,“您已經昏睡了超過三十個小時,阿德勒大人叫來了很多人為您做檢查,他們都搖頭,說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
“你隻是個中級魔法師,沒有辦法也正常啦。”
“不,不是的……”
他想要告訴老師,他會很多魔法,夢魘魔法他不了解,但也不至於毫無對策。但他失敗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存在阻攔了他魔法的施展。
那究竟是什麽存在呢?您去了哪裏,見到了誰,又是怎麽回來的呢?
他滿腹疑問,又覺得那些問題全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回來了,這就足夠了。
他又一次擁抱住了她,隨即想了起來,老師還沒有吃過東西。
“老師,您餓嗎?”
“還好,”柏莎回答,她想純白種子用某種辦法讓她的身體沒有受到時間的損害,她沒有任何饑餓感,就隻覺得困倦,“我想先睡一會。”
“好的,老師。”
迦南打算離開,但柏莎拉住了他的手。
他回過頭,有些詫異,又有些高興。
“陪著我吧,迦南,一直陪著我直到我睡著。”
迦南點點頭,沒有任何疑問地跪坐在了她的床邊,他們的手緊緊相握。
柏莎已經閉上了眼睛,但還沒有睡著,她在說話,說一些如同夢話的話。
“我見到了你的妻子。”
“……”
您在說什麽啊?迦南想要反駁,想到聲音會驚擾老師的睡眠,他又沉默了。
“它討厭我。”
迦南依然沒有聽懂。但怎麽會有人討厭您呢?他不明白。
“後來,它又喜歡我了……”
原來是這樣的發展嗎?也是呢,沒有人會不喜歡您。
“我和它分開時,它對我說,讓我不要再欺負你了。”
“您從沒有欺負過我……”
迦南忍不住小聲地回答了這句話,他立刻得到了一串笑聲作為回應。
“不是的,迦南,它是讓我認真思考和你的關係……”
“為什麽要思考?我和您的關係有什麽需要思考的呢?”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答複,因為老師已經睡著了。
三十個小時的分離,竟然隻有這短短十幾分鍾的會麵。
他感到惆悵,可他知道她已經回來了,所以這時候她閉上的眼睛不再讓他憂傷、落淚。
現在,他隻要等她醒來,並保證她睜眼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就好了。
那麽,他千萬不能睡著……
但數十小時的陪伴也已耗盡了青年自己的精神,他趴在她的床邊,還沒有堅持一會,就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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