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將何者治療

◎原來從來不曾存在變形學的意外,這更像是一場對法師們的考驗。◎

柏莎曾經覺得迦南像隻大型犬。

而現在, 他真的成為了一條大型犬。不,準確來說,是“狼”。

“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太可愛了吧!”

柏莎摟住“狼”毛茸茸的腦袋, 挨近“它”使勁蹭了蹭, 過了會,她感到自己的臉頰濕潤了一片, 是“它”在舔她。

“這是什麽呀,魔物的習性嗎?”她笑著說道。

因為她想, 迦南本人是不會想要這麽做的。

不,他想。或許也有著受到魔狼野性的影響,但他認為, 他的行為更多地是出於他對她的感情。

他想抱住她和她一起在地上打滾, 想拿舌頭胡亂地舔她, 想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她的頭發……

“魔狼”迦南的欲|望無窮無盡,但嚴格說起來,又都是些很純潔的事情。

可惜, 再純潔的欲|望也無法在今夜得到滿足。

他們尚有任務在身。

-

迪夫好不容易擠進舞廳, 見到的卻隻有埃莉卡一人。

“你看到迦南和柏莎了嗎?”迪夫問道。

“我沒有看見迦南先生, ”埃莉卡回答, “至於柏莎大人,她剛才還從這裏走過, 說是要去找羅茲教授聊聊,他們兩個就在那裏——”

迪夫順著埃莉卡的指向看去,接著,他們一同發現, 柏莎和羅茲都已不見蹤影。

-

巴洛城的郊外正上演著一場狼與狼的追逐戰。

兩匹灰色的魔狼, 在前後地追趕著, 呼嘯的風聲隨它們的奔跑在它們身旁鼓動,它們不知疲倦地你追我趕,仿佛永遠不會停下。

直到前方——

它們共同發現,一位銀發的女性和一具狼的屍體,這場追捕倏然停下。

後一匹魔狼踩著爪子向前走了幾步,毛發這時候伴隨魔法的白光從它的身上褪去,它逐一露出了褐色的眼睛、堅挺的鼻子、人類的胸膛、手、腳……

他已完全變回了人形,卻還是維持著四腳著地的姿勢趴在地上,他痛苦地發出了類似狼的嗚咽,身形微微搖晃,褐色眼眸裏滿溢出了悲傷。

“全部……全部,都死了。”

銀發的女性聽見他的自語,她的神情和他一樣痛苦,但又怎麽能同他相比呢?她至多是在感慨一位人類的死去,而他,他曾是“它們”的老師。

“羅茲教授,”柏莎呼喚了他,“很抱歉,我來晚了。”

也許她該道歉的不隻這點,她還該為她和迦南自作聰明的計劃道歉。

迦南在今晚變成了魔狼,徘徊在圓廳附近,等候著主動接近他的人。

他們在計劃之初便考慮到了,接近他的人,可能是羅茲,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那匹他們正在尋找的“魔狼”。

如果遇到羅茲,他們會選擇避開。如果遇到“魔狼”,他們會考慮引“它”去安全地帶交談。如果遇到第三人凶手,柏莎會在暗中出手,製服凶手。

結果,他們遇到了“魔狼”,他們認為這是最好的結果,以為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直至某一刻,柏莎忽然意識到,想到這個計劃的人未必隻有他們,要是羅茲也想到了相同的事呢?

那麽,正在追趕迦南的那匹“魔狼”究竟是他們在尋找的、還是羅茲教授變成的呢?

如果是羅茲,他們在尋找的那匹“魔狼”又在哪裏?

想到這,柏莎立即作出了行動,她四處搜尋第三匹“魔狼”的蹤跡,這並不難找,她很快就找到了,隻是她找到的時候,那匹“狼”已是一具屍體……

對於他們的計劃,她還什麽都沒有說,就已不必再說。

那位教授隻是將眼神略過從狼的身軀變回青年的迦南,就已將他們的事猜出了大半。

但他沒有責怪他們,這並非是出於一種長輩的寬容,而是情況就是如此。

“這件事和你們無關。”他蹲伏在屍體的身旁,說道,“好好看看這具屍體吧,它早就死了,也早已被人‘布置’過了。”

柏莎蹲下去,和羅茲一起檢視屍體,不久,她明白了羅茲說的“布置”是什麽意思。

法師們總是能根據見到的魔法,認出施法者的特征,越熟悉的法師,便越容易辨認出。

柏莎沒那麽熟悉羅茲,在仔細看了一會後也認出了上麵的痕跡。

“這上麵的,是您的施法痕跡。”她顫抖著聲音說道。

如果說,曾經她對凶手是羅茲還抱有了一絲懷疑,在這一刻,最後一絲懷疑也已被打消。

無名的屠殺者當然無須在意屍體上的施法痕跡,但像羅茲這樣的知名教授,怎麽會愚蠢到讓痕跡就這樣留在上麵呢?

這毫無疑問是陰謀,是栽贓——

羅茲也肯定覺察到了這件事,可他的回應異常平靜,他隻是輕哼了一聲“嗯”,接著宛如自暴自棄般坐到了屍體旁邊。

柏莎不理解地看向他,“您……不打算去找尋凶手嗎?等魔法塔、魔法生物保護協會的人發現這具屍體,您可就要被帶去骷髏囚牢了!”

“我知道,讓他們帶我走吧。”

“為什麽?”

“因為我本就犯了該被送去那裏的罪過。”

柏莎知道他做了什麽,“是,我想就是您將他們變成的魔狼,也是您將心髒帶走的吧?但教授,即使如此,殺人者也不是您,您為什麽要替凶手背下這一罪過呢?這隻會讓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不是嗎?”

麵對柏莎懇切的質問,羅茲卻隻是更加沉默,他低垂著頭,仿佛已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裏。

“羅茲教授……”

柏莎不願放棄地又一次呼喊了他。

終於,他有了反應,他抬起頭,褐色的眼睛看向柏莎,又看向迦南。

“想聽故事嗎,孩子們?歐恩說過,最寡言的法師,也會在去骷髏囚牢前變得聒噪,因為有些話,再不說,就永遠沒人能聽見了。”

-

十四年前,我的妻子凱希得了一種肺病,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醫生們說他們毫無辦法,讓我們尋求高級治療魔法的幫助。

我是學院的教授,要想找到修道院提供這一魔法協助,不是難題。但我那時候,已發現治療魔法……不值得信任。

我和妻子交談後,她也拒絕接受這種魔法的治療,但同時,她的身體也在日漸衰弱,我必須要想別的辦法……恰好這時,我發現了一位法師的變形學論文。

他曾是一位著名的連環殺人犯,同時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法師,他的論文著作都是基於恐怖的對人實驗後寫下的,我不讚成這種極端的實驗方法,至少那時候我不讚成,但在他的某篇論文裏,我找到了治療我妻子的希望。

那位法師在論文中寫道,當人變形成動魔物後,除了心髒之外的器官都會變成動魔物的器官。不僅如此,如果一個人某個器官有損壞,在他變成動魔物後,他變成動魔物的器官也會有相應程度的損壞。

拿肺來舉例子的話,如果一個人類病人,肺部損害了30%,他變成的動物,所具有的動物肺上也會有30%的損害,且這種同等損壞是可逆的。

可逆,又是什麽意思?意思是,假如說,我們在某個肺病病人變成動物後,將那個動物的肺更換成健康的動物肺,那麽當他從動物變回人,他的肺也會因而變得健康。

這個例子也正是,我後來對我的妻子凱希所做的事……

十四年前,大家都以為我的妻子死了,其實她沒死,她隻是變成了一隻貓留在了我的身邊。不,不是現在的那隻。貓的壽命沒有那麽長,在五年前,她就已經離我而去,你或許會想問我,她為什麽要一直留在貓的軀體裏,不再變回人呢?

因為基於那位法師論文的變形治療方法,極易產生一種變形學意外,讓病人再也無法從動物變回人。我的妻子凱希身上就發生了這種意外。

凱希死後,我是說五年前,她真正死了後,我的情緒陷入了低沉,我無法從妻子離去的悲傷中走出,而關於她的死,我最大的執念就是那場變形學意外。

如果這種治療方法可以避免意外的話,凱希就不會變不回人,也不會生命那麽短暫,同時,如果它不再產生意外,它就可以作為一種治療手段被廣泛地使用。

是的,我知道,它要付出不少代價……治療我妻子的過程中,我殺死了六隻貓,為了能給她換一個合適的肺。但動物的生命怎可和人類相比?

總之,在五年前的時候,我開始了新的實驗。我挑選了五個合適的實驗品,他們也同時是我的助理,我想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在凱希死後,我無法再對貓下手,我看見貓,就會想起她……於是這回,我選用了魔狼。

這種低級魔物在綠影森林隨處可見,獵捕一些對我而言不是問題。我哄騙我的助理們,告訴他們這是一種為了延長變形時間而做的魔法訓練,他們信以為真,並且在看到自己的確能維持變形時長越來越久後,感到欣喜。

他們當然會變得越來越久……因為這正是發生那種魔法意外的征兆啊!

最後,果然,他們的身上也還是發生了凱希的那種意外,永久地變成了魔狼。

對此,我傷心至極,但作為他們的老師,我不打算對他們置之不理。所以我,對自己也進行了這個實驗。

這是一種自我懲罰,為了讓那種變形學意外也落在我的身上,實驗“成功”了,我也永久變成了魔狼,就和我的助理們一般。

我想人類的世界已經無法再容納我們,我便帶他們一起去了地城生活……

你現在看著我站在這裏,一定很疑惑,我為什麽在發生了那種變形意外後,依然從魔狼變回了人吧?

理由,就和我曾告訴過埃莉卡的一般。

麵對這種變形學意外,隻有一種辦法可以解除,那就是靠法師自己。

我的妻子凱希對變形學隻知一二,所以她在發生變形意外後無法變回。

我的助理們,他們學藝不精,因而他們也無法變回。

而我,我在地城生活了一年後,某天突然領悟了這件事,我從魔狼又變回了人類,就此返回到了人類世界。

原來從來不曾存在變形學的意外,這更像是一場對法師們的考驗。

通過考驗的人,從此便可以自由地變身魔物,維持任意長的時間……

-

羅茲的講述結束後,周圍久久地沒有再響起任何聲音。

直到柏莎開口,她隻簡短地說出了幾個字。

“您,拋棄了他們。”

“是的,我拋棄了他們。”

羅茲沒有否認,對於他的罪行,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本就該進骷髏囚牢。

可他的故事,依然沒有解釋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誰是凶手?

第二個問題,凶手為什麽要殺那幾個助理,還要構陷到他的身上?

第三個問題,羅茲和他的妻子為什麽不相信治療魔法?

隨著她將這幾個問題一一拋出,羅茲,那位陰鬱的中年男人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柏莎,你的好奇心還是那麽旺盛。”

“‘還是’?”

“對了,你忘記了。柏莎,忘記是件幸福的事,他們給了你又一次機會,你應該好好珍惜。”

“您究竟在說些什麽?”

柏莎茫然,她不懂羅茲的話,卻感到大腦一陣的鈍痛,她微微有些站不穩,迦南從身旁扶住了她,她握住他的手,從青年掌心的溫度裏勉強回歸到了現實。

失憶?不,她從沒有失去過記憶!她的記憶裏沒有空白、沒有缺失,沒有哪一分一秒是她無法在記憶裏定位到的!

但,如此清晰的記憶,難道就是正常的嗎?

她記得太清楚了,太過清楚了……

羅茲沒有再回應她,再然後,她的追問也無法問出口。

因為光芒,一道魔力充沛的光芒,奪走了他們所有人說話的權利。

昔日的故人,從耀眼的光中走出,步到了他們的麵前。

柏莎看向來者,有些驚訝,又不十分驚訝。

她甚至已經猜到了,他來到這裏的原因。

“拉托納。”

她冷靜地喚出他的名字。

與此同時,迦南偏過頭,第一次與柏莎的這位前戀人碰了麵。

他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對方,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老師,他是誰?

作者有話說:

迦·地城來的·沒見識·南:誰是拉托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