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法師的鐐銬

◎“從來就隻有最厲害的狗才可能反咬主人。”◎

四人坐下來,圍著桌子,以女孩安為中心,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閑聊。

沒錯,這孩子叫安,是迪夫的妹妹,今年九歲。

柏莎這會才發現,她手上抱著的那個娃娃是以她為原型做出來的,她忍住詢問安是在哪裏購買的衝動,她也想買一個放到房間,和她其他的藏品擺到一起。

女孩發起的聊天話題也大多和她有關,譬如她曾經曆過什麽冒險、第一次學會的高階魔法是什麽、第一次參加法師比賽得了幾名、第一個通過的迷宮是什麽……等等等等,有的事連柏莎自己都忘了,但女孩卻都還知道。

柏莎感動地聽著女孩說這些,她的哥哥迪夫則露出了一臉飽受煎熬的表情,終於,在聽到第五段柏莎的英雄故事時,他無可忍耐地離開了桌子。

而桌上的另一個青年則和安一樣興致盎然,柏莎轉頭看向迦南,見到他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點頭,做出確認的模樣。

柏莎困惑,她相信安真是她忠實的支持者,但青年未必。難道說,他是為了討好她,為了能成為她的學徒嗎?她這才想起,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成為她學徒的事已是板上釘釘。繼而她想道,這種事魔法塔會親自通知他吧。

從這些思慮中回過神時,她發現迦南也正在看她。

他並非有意看她,而更像是對她的關注報以禮貌的回視,他的唇角微微上揚,眼睛裏閃爍出期待的光芒。

他在等她說些什麽,而她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她總不見得在這裏,在迪夫的家,對他說:恭喜你,迦南,你已經是我的學徒了。

好在,見到迦南看向她後,安也不遑多讓地看向自己崇拜的教授。

一瞬間,兩道炙熱的視線將柏莎包圍,她感到麵前兩人就像是在等待睡前故事的孩子一般,不等她說完故事就不罷休。

可柏莎翻遍記憶,也想不到比安說的更有趣的故事了,她發現她的一生其實乏善可陳,也難怪為什麽談論她的人個個都要提起拉托納。她的戀人竟然是她的過往中最精彩的那部分,即使她不願意承認。

她最終還是沒有提起拉托納,她隨意地扯了些和阿德勒校長在很久以前的瑣碎故事,沒想到這讓她收獲了兩位聽眾雷鳴般的掌聲。

柏莎愧不敢當,說完最後一個故事後,她趕緊找了個借口,起身,離開了這場“故事會”。

她這麽做同時也是為了去完成她來到這的目的。

她要去找迪夫單獨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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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夫看上去也正在等她。

“你來了。”他背對著她,冷漠而簡短地說。

“你真的不打算再考慮下嗎?”

“您太執著了。”

“一向如此。”

柏莎以為迪夫又要發作,可他這次沒有,他轉過身,對她做了個請的動作。

他請她在一旁坐下,她注意到他衣服外披了一件外套,原本若隱若現的胸|肌現在看不見了,她遺憾地搖了搖頭。

迪夫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他微微皺眉,沒有深究。

接下來,他向她說起了往事。

“我的父母都是法師,你看到外麵的那盆幽靈花了吧?”

“嗯,我的傑作。”

“隨便吧。”迪夫沒有再為這個問題繼續爭辯,“那是他們十五年前從安靜城帶來的。”

柏莎的神情在聽到這句話時,明顯呆滯了一分。

過了會,她才接道:“這麽說的話,他們都是高級魔法師?”

唯有高級魔法師Ⅰ以上的法師才能進入安靜城。

迪夫點頭,“他們那次從安靜城回來後,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他們說,他們不打算再做法師了,他們兩個帶著我來到這個小鎮,開了花店,又過了幾年,安出生了,也是在安出生的這一年,某天我回到花房,發現他們兩個已經不見。”

柏莎:“有留下什麽線索嗎?”

迪夫:“您以為現實是偵探故事嗎,女士?沒有。什麽也沒有。您知道,他們想要讓兩個人消失,不比弄死蟲子困難。”

柏莎:“你在暗示什麽?”

迪夫:“兩位高級魔法師的失蹤,除了他們,我想不到還有誰能做到。”

魔法塔。他在說魔法塔。這樣陰謀地揣測塔,可比她袒護一個施法者要嚴重得多。

天知道如果現在坐在他麵前的人不是她,而是個更加忠於塔的法師,他會有什麽下場!

柏莎替他感到後怕,她極力使自己聽上去平靜,“比如說仇家之類的。”

迪夫搖頭,“我沒有聘請您做偵探,也不需要您去調查他們的行蹤。更何況,他們已經死了,告訴我死亡消息的人也是他們,他們說我父母的手鐲已沒有生命跡象。”

手鐲、法杖、項鏈……所有的魔法器具都會在魔法塔進行登記。用了什麽魔法,人在哪裏,是生是死,塔都知道。

柏莎一向了解這些事,可她為什麽聽到這的時候,還是感到一絲冷意呢?

迪夫做出結語:“總之,我不打算步入魔法界。”

柏莎:“那你還來參加學徒競選?”

迪夫:“那是安的想法。她喜歡你。”

柏莎:“我很高興能得到那孩子的喜歡,但這說不通,你在競選裏表現得太積極,你也知道,你遺傳了你父母的才能。”

迪夫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低下頭,在努力編撰借口,而柏莎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柏莎:“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麽,你瞧不起那些來參賽的人,你覺得大家都是魔法塔的狗,明知被控製還是高高興興地主動戴上鎖鏈。於是你想在競選中贏下他們,看他們出醜,至於你贏了之後,接不接受學徒機會……主動權就在於你了。”

迪夫咬牙,“沒錯,我就是這樣想的。等我成為學徒後,我也不打算跟您學習,我會對所有的工作敷衍了事,直到您忍無可忍。”

柏莎:“哦?你就這麽討厭我嗎?”

迪夫沉默,可柏莎能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些什麽,他瞧不起他們,尤其瞧不起她。

至於理由,她也能猜中幾分,圍繞著她的閑言碎語永遠都離不開一個話題:她是靠拉托納成為的教授。

想到這,她忽而笑了,為那些詆毀她的人創意之匱乏而笑。

迪夫為她的笑容疑惑了一瞬,也就在這一瞬,他的右手被人握住。

銀發的女性一把抓過他的手,她的力氣遠比他想象的要大,但她並不打算要對他做什麽,她僅僅是將手緊扣在他右手的手鐲上,並拿指腹沿著他手鐲的外殼細細研磨。

同時,她說道:“迪夫先生,你瞧不起我,或者我們。可你自己呢?你也沒有辦法擺脫鐐銬,你生氣、發怒,拿你的‘主人’毫無辦法,於是就將氣撒在我身上。哎呀,可是,你難道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嗎?”

她驟然將視線從手鐲移向他,她那雙常常彎起的、布滿笑意的眼睛,此刻也盈滿笑意,隻是那笑意有些冷。

“從來就隻有最厲害的狗才可能反咬主人。”

這句話很輕地落下了,仿佛有人在這句話後又緊跟著施了一個靜謐魔法,空氣安靜了。

等到迪夫反應過來、要打破安靜的時候,柏莎已鬆開了對他手的桎梏。

她的眼眸再度看向他時,眼中的冷意已經消散,笑容也回歸了平常。

“迪夫先生,我當然可以向你展示我的魔法,讓你知道我有多厲害,但那太幼稚,我不會那麽做。”

“不如我們換個方法?你接受我的提議,來為我工作,你會得到錢,也能看到我。到那時候,你再來嘲笑我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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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莎離開時,那位叫迦南的青年也一並走了。

安將他們送到門外,快離開時,她看見迦南回過頭,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安認定這是個挑釁的笑容,她氣呼呼地轉過身,要去找哥哥評理。

可當她回到花店,她的注意力馬上便被店裏的那盆會說話的鬱金香吸引而去。

對!沒錯!鬱金香……居然會說話!

不隻是鬱金香,玫瑰花也開始說話,然後是向日葵,是薰衣草,是百合花……

安和迪夫麵麵相覷,他們都為那位女士的魔法感到震驚。

當然啦,他們當然知道這是她施下的魔法。

因為所有的植物此刻都在發出同一種聲音:柏莎!柏莎!柏莎!

幼稚鬼。迪夫暗暗咒罵了一句。

但語氣又並不是真的在咒罵。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