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聽範姨娘那邊出事,董婆婆皺起的眉頭頓時舒展,幸災樂禍的問:“快說說出什麽事了?”

雲芝道:“我躲在碧霞苑裏,聽院裏兩個丫鬟說,範姨娘昨日下午去廟裏祈福,天黑才趕回來,回來的時候是被侍衛用轎子從後門抬進來的,淋成落湯雞不說,嘴裏還神叨叨的喊著,說是親眼看見楊老將軍和楊小將軍的魂魄了,到後半夜起了高熱,人到現在還沒醒呢,怪不得奴婢和婆婆昨晚守了一夜也不見碧霞苑有動靜,原來是出了這檔子事。”

董婆婆聽後,痛快的吐了口惡氣:“她這是自作孽!活該!楊老將軍和小將軍在天有靈,看不慣她欺負小姐,也幫小姐出這口惡氣了!”

蔚姝怔了一下,眼眶裏漸漸浮出水霧。

她知道外祖父和舅舅一向都很疼她,但這種極為玄幻的事她卻難以相信。

如果真有魂魄現身一說,為何這三年他們不曾來看娘和她一眼?在世人唾棄冤枉楊家是謀逆之臣時,又為何不現身說清當年的真相?

蔚姝垂下眼,努力斂去眸底欲落的眼淚。

算一算日子,今日是娘的頭七。

三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死後的第七天,娘在院裏坐了一整夜,說要等外祖父和舅舅回來見他們最後一麵,她當時悄悄躲在屋後陪著娘一夜未睡,可是熬到天亮都沒看見他們回來。

不知道她今晚坐在院裏等娘,娘會不會來看她?

院外陡然間傳來紛遝的腳步聲,跟著便是蔚昌禾憤怒的聲音:“我昨日不在府上,你竟給我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不與我商量就賣掉你娘的東西,還敢私藏外男,唆使他打斷春雪的骨頭!”

蔚姝剛站起身就挨了蔚昌禾一巴掌,這一巴掌承載了他全部的怒火,蔚姝被打的朝一旁摔去,若不是雲芝及時扶住,就要一頭栽到地上。

半邊臉又麻又疼,耳朵嗡嗡直響,眼前都暈眩了好一會。

雲芝急的叫喊:“小姐,你怎麽樣?”

董婆婆也著急過來查看,看到蔚姝半邊臉紅腫起來時,心疼的眼睛都紅了。

這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下手竟然這麽狠,一點情麵都不留!

這哪是把她當女兒,簡直是視作仇人!

蔚姝緩了好一會頭才沒那麽暈眩,嘴裏充斥著鐵鏽味,血從嘴角流出,被她用手背重重擦掉。

半張臉如火燒的疼,卻抵不過心底彌漫上來的失望與心死。

她想到了爹來興師問罪的所有場景,唯獨沒想到他會不問緣由,先上來打她一巴掌。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

他對楊家忘恩負義,對娘冷落拋棄,對她這個女兒不聞不問,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出來的?

董婆婆看到蔚姝手背上的血,氣的腦仁一抽,也顧不得主仆尊卑,朝蔚昌禾喊道:“老爺,這件事錯不在小姐,是範姨娘要來搶夫人的物件,春雪還動手推小姐,小姐——”

“範姨娘如何也輪不到你一個奴才非議!”

蔚昌禾又扇了董婆婆一巴掌,阻斷了她未說完的話,手臂往後一背,陰沉著臉看向蔚姝:“你私自把你娘的物件賣了,可有想過別人會不會起疑心?你在府裏的吃穿用度何時少過你?竟把你娘的東西隨便賤賣給寶隆昌!”

他昨晚忙完朝事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撞見範蓉神叨叨的喊著楊嶽武和楊衛釗的名字,到了後半夜又起了高熱,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氣得他一宿沒睡,一大早下了早朝趕回來,又碰見從醫館回來的春雪,哭哭啼啼的把昨天的事告訴他,他這才知道蔚姝在後院私藏外男,還把楊氏的嫁妝給賣了!

他派人去寶隆昌打探楊氏物件的下落,打探的小廝回來告訴他,物件一大早就被人買走了,買家刻意隱瞞身份,寶隆昌的老板也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蔚昌禾氣的腦仁發疼,對方身份是個謎,萬一是朝堂上的人,被對方察覺到楊秀怡的死,在陛下跟前參他一本,就夠他喝一壺的。

他積攢了一肚子的火,這才衝到緋月閣,把火氣都撒到蔚姝這個罪魁禍首身上。

雲芝一手扶著董婆婆,一手扶著蔚姝,氣的小臉憋得青紫。

蔚姝抬頭對上蔚昌禾陰沉的眼睛:“我娘的東西,即便是賤賣給別人,也比落在範姨娘手裏強得多!”

“你!”蔚昌禾又揚起手,作勢還要打過去。

蔚姝腰板挺的筆直,毫不畏懼的迎著他的怒火,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認錯!反正我進宮也是送死,倒不如死在尚書府裏,拉上所有人給我墊背!”

“混賬!簡直就是滿口的混賬話!”

蔚昌禾氣的臉色鐵青,但也真的被蔚姝的話唬住了,揚起的手僵了半天,最後憤憤的背在身後:“你私藏的奴才呢?讓他滾出來!膽敢在尚書府裏撒野,誰給他的膽量!”

蔚姝臉色微變,手背在身後,示意雲芝快去告訴溫九,讓他先躲起來。

藏在樹頂梢上的東冶來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緊皺的眉峰充斥著冰冷的厭惡,他以為蔚昌禾隻是冷落蔚小姐,沒想到竟會對她下此重手。

朝中誰人不知,蔚昌禾是靠著楊家才坐到戶部尚書的位置,楊家人在世時,楊氏父子待他也極為不錯,但他卻在楊家人死後,不僅寵妾滅妻,還苛待楊氏母女。

要是楊老將軍還在世,定會親手擰斷他的脖子。

想到範妾氏和蔚昌禾的無恥行為,東冶身為一個旁觀者都覺得憤憤不平,這般一想,就覺得昨晚嚇唬範妾氏嚇輕了。

東冶冷著臉,悄悄去了後院。

這一頭,雲芝收到蔚姝的指使,正要往後院跑,剛一轉身就被蔚昌禾帶來的人摁住了,侍衛手上有勁,捏的雲芝手臂生疼。

蔚昌禾看了眼臉色發白的蔚姝,目光落向拐角的後院:“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敢在尚書府撒野傷人。”

看著蔚昌禾帶人去往後院,蔚姝心下擔憂,著急往後院去,轉身的時候腦袋又一陣暈眩,雲芝趕緊扶住她,看到她的半邊臉比方才還紅腫,心疼的哭出聲:“小姐,老爺是鐵了心要為難溫九,他來曆不明,又打傷了範姨娘的人,老爺不會放過他的,你就別趟這趟渾水了。”

“不行。”蔚姝忍著臉頰的劇痛,吃力道:“溫九是因為我才傷了春雪,於情於理我都不該袖手旁觀。”

蔚姝抽回被雲芝攙扶的手臂,忍著腦袋上湧的暈眩,踉蹌著步子趕去後院。

她有把握救下溫九的。

隻要她一日沒入宮,就一日是尚書府的人,她方才試探了爹,果不其然,他還是怕她死在府上連累到整個尚書府,隻要她還有用,就有法子威脅爹留下溫九。

主仆三人趕到後院時,就聽到好幾道慘叫聲從罩房裏傳出來,跟著又響起蔚昌禾憤怒的怒吼聲:“好個囂張跋扈的賤奴,我今日就打斷你的骨頭,看你還如何猖狂!”

他隨手一指倒地捂肚的侍衛,嫌棄喝道:“兩個不成器的廢物,還不快去把府裏的侍衛都叫過來!”

侍衛狼狽的爬起來跑出罩房,與蔚姝三人打了個照麵。

蔚昌禾帶了三個侍衛,出來的這兩個麵色痛苦,右手臂無力的垂在一側,一瘸一拐的往前院跑。

屋內,蔚昌禾臉色鐵青,目光陰沉沉的盯著對麵氣定神閑的男人。

簡直反了天了!

一個來曆不明的賤奴都敢在尚書府猖狂,把尚書府當成街頭市井了嗎?!

謝秉安坐在床板邊上,蒼白的臉上塗滿了血,鮮紅的顏色遮住了昳麗冷俊的容貌,眉峰不耐煩的緊皺,輕垂的眼底森然陰戾。

他撕下一截布料,嫌棄的擦拭著手指上的血,冷白的薄唇越抿越緊,顯然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蔚昌禾認識他,在他踏進後院時,他就撕裂了傷口,將血塗在臉上,避免被蔚昌禾認出。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蔚昌禾這種趨炎附勢,前倨後恭的小人。

現在若是被他認出,必會引起燕王的警覺,到時再想除掉巡監司與東廠裏的暗樁就難了。

蔚姝跑進屋裏,看到蔚昌禾站在木桌旁,臉色陰沉難看的盯著對麵,她轉頭看去,就看到溫九的臉上滿是血跡,他低著頭,用撕下的衣料擦拭手上的血。

蔚姝被這一幕刺激的險些暈過去。

她顧不上太多,跑過去伸展雙臂擋在溫九身前,與蔚昌禾陰沉憤怒的眼睛對上:“你非要殺了溫九,就先殺了我,要是不想讓我死,緋月閣的事情你日後就不要管,溫九的去留你也不能插手。”

在蔚姝進來時,謝秉安便已知曉。

他垂著眼,懶得去理會,仍舊厭煩的擦拭手指上黏膩的血跡,可在聽到蔚姝說的話後,手上的動作陡地停下,漆黑的眸懶散抬起,看向擋在他身前的女人。

嬌小單薄的背影,伸展出細弱的手臂,用脆弱的身軀試圖為他築起高牆,將他護在一方安隅之地。

謝秉安垂下眼繼續擦拭血跡,動作比方才粗魯了許多,眉峰緊皺,似是極為不悅。

蔚昌禾被蔚姝的這番話氣到氣血翻湧,她就仗著未來妃子的頭銜,一而再的挑釁他的底線,偏生他還真不能與她硬著來。

這些事情於尚書府的安危來說,不值一提,可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身為女子,私藏外男,不知廉恥。

身為女兒,頂撞長輩,目無尊長,更是不孝!

今日無論如何也由不得她,大不了把她關起來,嚴加看管,等時候一到就送到宮裏去。

這般一想,蔚昌禾的氣順了不少。

外麵傳來急促地腳步聲,蔚昌禾正要吩咐趕來的侍衛將那賤奴綁了,豈料來的人是府上的何管家。

何管家已到中年,下額留了一撮胡須,臉上的皺紋都是惶恐之色,一見著蔚昌禾,連口氣都沒喘,扯著嗓子道:“老爺,大事不好了,東廠的潘督史帶錦衣衛闖入府裏,說是查到老爺與掌印大人被刺殺一案有關,要帶您去東廠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