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京
雖還未下雪,可是盛京已經冷得徹骨。
在城門口還有許多等著入京的官員,和百姓們一起慢慢前行,接受皇城禁衛的檢查。
然而在這權貴多如走狗的盛京城,並不是所有人都依著規矩乖乖排隊入城。
一些紈絝子偏還在這種時候策馬插隊,搶著要入城。
這一搶,擁堵和混亂是不可避免,自然引起了後麵人的不滿。
阮靈萱扒著車窗也跟著抱怨了幾句可惡。
忽然旁邊有人“籲”得一聲勒馬停下,“臭丫頭,說誰可惡?”
阮靈萱剛抬起眼,就心裏一咯噔。
“喲,誰家的小姑娘,長得倒是挺嬌俏的,可惜這嘴不會說話,竟惹了我們殿下不高興!”
五匹馬齊齊停在阮靈萱馬車的旁邊,單看他們穿著華貴的大氅,騎著膘肥駿馬,就知道是一群權貴子弟。
他們簇擁在最前麵的那位更是貴不可言,正是皇帝的嫡長子,蕭宗瑋。
蕭宗瑋正值十四五歲,模樣與阮靈萱印象裏長大後的蕭聞璟有三分相似,可是周身氣度全然不同。
若說蕭聞璟是如玉如琢,內斂而清貴,這位皇嫡子則是鋒芒畢露,軒昂而顯貴。
蕭宗瑋用馬鞭敲了敲鞍頭,居高臨下道:“你是誰家的?”
阮靈萱琢磨著自己也是倒黴,人還沒進城居然就碰到這個難纏的,可是自己日後終歸還是會進宮的,就是此刻瞞他也毫無意義。
“我姓阮。”
“喲,這可巧啊,殿下之前不是給那阮家的大姑娘氣得不行,這會又有個阮家小姑娘撞上來,可見殿下和這阮家氣場不和啊!”旁邊有個公子頓時笑了起來。
蕭宗瑋起初注意到阮靈萱正是覺得眼熟,聽她說姓阮才想起,她與阮靈徵長相相似。而那不識好歹的阮靈徵不正是借口說家中二房長輩要回京,不得空陪他出去打獵玩耍。
“哼,好一個阮家,個個都在本宮麵前拿腔作勢。”
阮靈萱眉頭一皺。
這人真的好不講道理,她還什麽也沒有做,就偌大一頂帽子扣下來,簡直不分青紅皂白。
“皇兄。”
聽到聲音,蕭宗瑋把頭往後麵一偏,眼睛旋即微眯了起來,嗬道:“本宮就說剛想起你也該回來了,這般巧。”
後麵的馬車裏,蕭聞璟裹著大氅,捧著手爐,小小的身子坐在車裏,若不是騎著馬得以俯瞰,隻怕還看不全他的臉。
那張蒼白的臉上除了眉眼濃黑,也唯有眉心那粒翡翠壓魂顯目。
一抹通透的幽綠點綴著他那不太健康的瓷白膚色。
“這位又是誰?”後麵有不識得蕭聞璟,連忙問旁邊的公子。
“這是六皇子,小沈妃之子,前段時間陛下請大儒為皇子公主們授課,哼,定是小沈妃坐不住了,這才央求陛下將在外養病的他召回……”
“看來你和這阮家關係倒是不錯,還成了朋友?”蕭宗瑋的眸光懶洋洋地掠過阮靈萱的小臉,旁邊的公子們都嬉笑起來。
和小姑娘交朋友,的確很符合他這個病秧子的身份。
無論是大皇子的語氣還是這些公子們莫名其妙的態度,都讓阮靈萱討厭,她仰起下巴,“那又如何……”
“皇兄說笑了,隻是碰巧順路,我們不熟。”
與蕭聞璟的聲音撞在一起,阮靈萱愣了愣。
“碰巧順路?”蕭宗瑋用鞭子指著阮靈萱那張氣憤的臉,慢慢轉到一臉平靜的蕭聞璟臉上。
蕭聞璟沒有絲毫停頓,“父皇教育我等身為皇子,自當克己複禮,君臣有別,怎能以下臣之女視為友?皇兄莫不是故意考驗我?”
此言一出,場麵其餘人皆是一靜。
唯有蕭宗瑋笑了起來。
“說的對,君為君,臣為臣,是不可逾越。”蕭宗瑋放下鞭子,勒緊韁繩嗤道:“六弟能夠牢牢記住也是好事。”
“本宮還要回去陪父皇母後用膳,就不陪你在這裏等著了。”
蕭宗瑋召了隨從策馬而去,搶先入了城。
等他們的馬絕塵離開,蕭聞璟才道:
“開道,先入城。”
百名沈府的侍衛應是,很快就簇擁著蕭聞璟的馬車也離開了隊列,準備繞到前方。
“沈玠!”雖然他說了那麽過分的話,可阮靈萱還是想喊住他,要他解釋。
可蕭聞璟充耳不聞,令人直接駛到前頭,與阮氏夫婦告辭。
阮靈萱又去喊謹言,謹言無辜地回了一眼,表示愛莫能助。
所以,這是蕭聞璟真的要與她劃清界限,不再往來了?!
阮靈萱低落地垂下眼,蔫嗒嗒地隨著馬車慢慢進城。
明明該生氣的,可不知道怎的,她卻是難過甚於生氣。
但也沒有等她難過多久,馬車到了阮府,她重新振作精神,裝作若無其事。
二房回府,阮家人都趕到老夫人所在春深院的明間裏頭。
大人們聽著二房夫婦講著臨安縣的見聞,小輩們則和阮靈萱在一塊,看六妹妹帶回來的禮物。
阮靈萱上麵有兩位姐姐,三位哥哥,下頭還有個幼弟。
阮家的人口並不興旺,尤其二房這些年隻有阮靈萱一個獨苗。
大房的夫人秦氏身為阮家的長媳,最是溫雅賢淑,眼看老夫人陳氏臉色不好,就拉著丹陽郡主緩和氣氛道:“二弟先前書信說弟妹和綿綿要在臨安縣多待一段時間,我還遺憾不能再見弟妹,怪想念的,不想弟妹也跟著回來了,真讓人驚喜萬分。”
這份驚喜讓陳氏的臉都快掛不住笑了。
丹陽郡主笑道:“都是綿綿說想念祖父祖母。”
阮靈萱雖然在跟哥哥姐姐們說話,可始終支棱著耳朵聽長輩們的談話,因而馬上就拿起準備好的一對小福人噔噔噔跑了上來。
小姑娘眉眼彎彎,笑吟吟地對上座的祖父和祖母道:“綿綿也有禮物送給祖父祖母,祝祖父祖母福壽綿延。”
阮二爺在一旁解釋道:“這是靈光寺開過光的,放在屋裏可以辟邪招福,綿綿早就嚷著要送給祖父祖母了。”
阮閣老捋了捋胡須,笑道:“綿綿長大了,也懂事了。”他接過兩個福人左右端詳,發現做工的確精致,便拿給陳氏看,“你一向喜歡這些東西,不若就放在博古架上。”
陳氏微笑著點頭,“那正好將我架子上那白玉送子觀音送給二郎媳婦。”
“謝婆母。”丹陽郡主客客氣氣應了。
“婆母待二嫂真是不錯,那送子觀音可是極為貴重的。”三房的曹氏掩唇笑道。
丹陽郡主未理會她,阮二爺悄悄撫了扶夫人的背。
阮靈萱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笑,好似不知道他們暗地裏的交鋒,隻悄悄把目光往旁邊挪去一點。
站在陳氏旁邊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子,大冷天仍穿著一條綾羅褙子裙,顯得弱質纖纖,楚楚可憐。
原來上一世她爹爹一回來就見到了這位柳綺如,還是祖母牽的線,搭的橋。
也是,祖母雖然重男輕女,卻也很疼惜她妹妹留下來的這個女兒,存了心思要留在府裏,就近照顧。
大嬸嬸八麵玲瓏又掌管中饋,三嬸嬸脾氣壞,還把三叔拿捏得死死的。
說起來,隻有她爹是個孝順又好說話的。
不過,這次有她和娘在,祖母肯定不能心想事成。
柳綺如站在老夫人身邊,一直含笑少語,端莊賢淑,唯有那轉動的眼眸,時不時瞥向年輕俊逸的阮二爺。
阮家三子各有不同,阮大爺板正而嚴肅,三爺癡迷書畫,不解風情,唯有二爺儒雅而風趣……
她年少沒眼力,丟了珍寶去捧了爛西瓜。前夫無能又早死,母家也沒有什麽特別有出息的人,她這樣尷尬的身份還要再嫁,與其到外頭做個普通人的填房,倒不如留在這鍾鳴鼎食之家當個妾室,享一世榮華!
柳綺如正看得出神,直到被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盯上。
“柳姨,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爹爹最好看,才一直盯著看呀?”
周圍人的目光都被阮靈萱天真的話語吸引到柳綺如臉上。
她臊紅了臉,尷尬笑道:“隻、隻是許久沒有見到二表哥,覺得有些陌生,才多看了幾眼……”
“那柳姨也許久沒有見綿綿,為何不看綿綿?”阮靈萱歪頭繼續問。
丹陽郡主早注意到這位表妹目光灼灼,見阮靈萱拿著柳綺如刨根問底,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製止,抬眼看了眼柳綺如後,道:“好了綿綿,再說下去你柳姨再也不願看你了,去和哥哥姐姐們玩吧。”
“二嫂嫂說笑了……”柳綺如挨近老夫人,不敢麵對丹陽郡主銳利的目光。
阮靈萱聽娘親語氣裏的冷意,料想她心裏已經有了底,無需她再多言,乖乖走回碧紗櫥。
剛從隔扇縫鑽進去,就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
“這些小玩意有什麽可稀罕的,大姐姐在宮裏被娘娘賞賜的珠釵,那才叫珍貴。”開口的是大房庶出的五小姐阮靈嫵。
“別這樣說,這是六妹妹念著我們,才千裏迢迢從臨安縣帶回來的,足見珍貴。”阮靈徵頗有長姐風範,雖然生得柔弱,像一隻幹幹淨淨的小白兔,但是待人接物從來是落落大方,一看就知是經人用心教養出來的姑娘。
阮靈萱很高興大姐姐買賬,走過去拿起她搜羅回來的小玩意,挨個講起它們的來曆。
有些是廟會買的,有些是從遊商手裏購的,從人文到趣談,若是有時間,她可以講個三天三夜,滔滔不絕。
另幾個哥哥姐姐看著她,都覺得六妹妹明眸皓齒、粉妝玉琢還口齒清晰、談吐自然,越看越喜歡。
“六妹妹年紀雖小,見識卻不凡。”二哥哥和三哥哥都羨慕得不行。
“不過是窮鄉僻壤的地方,有什麽好見識的。”阮靈嫵才不羨慕,反而靠著阮靈徵,大聲道:“明日是七公主生辰,大姐姐還能進宮作陪呢!”
這件事雖和她無關,但她與有榮焉!
阮靈萱對於五姐姐這樣的幼稚行為,十分不齒,所以她馬上挨著阮靈徵,“好巧呀大姐姐,明日阿娘也會帶我進宮拜見賢德皇太後,我們可以一起進宮了呢!”
丹陽郡主回京理應代母親永嘉長公主前去拜皇太後,所以剛進城,她就命人往宮裏遞了拜帖。
進宮對阮靈萱而言,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阮靈嫵氣紅了臉,阮靈萱還對她扮了個鬼臉。
阮靈嫵眼淚汪汪,委屈道:“阿姐你看她……”
“兩位妹妹一會用過飯就去我屋裏挑首飾可好?”阮靈徴不由莞爾,一手拉著一個,從中勸和。
“那我給姐姐挑幾個漂亮的,明天戴進宮去!”
阮靈嫵看在首飾的份上,立馬就不和阮靈萱置氣了。
阮家有三年沒有這樣齊過,熱熱鬧鬧用了膳,直到孩子們困了,才各自散去。
丹陽郡主怕阮靈萱認生,一直坐在床邊細聲哄她入睡。
阮靈萱兩手拉著被子,強撐著睡意,還要關心道:“阿娘,你今天開心嗎?”
阮靈萱知道丹陽郡主本是不想回來的,一來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盛京,二來祖母總是對她挑剔,她更樂於在臨安縣自由自在。
丹陽郡主彎下腰,輕輕吻了吻女兒的麵頰,“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阿娘就很開心。”
阮靈萱放下心來。
這次她要保護好二房,不讓任何人插足進來,他們一家人就能和和美美。
大概娘親日後也就不會把她嫁給蕭聞璟。
想起蕭聞璟,就不可避免想到他下午在城門口說的那些過分的話。
下次再見他時,定要他好看!
女兒閉眼後,丹陽郡主才起身,在屋裏轉了圈,摸了摸桌椅,仔細查看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
忽然她在黃梨木妝台上瞥見了一支小巧的寶石花簪,材料上成但做工卻不算精湛。
雲片解釋:“這是大小姐給咱們姑娘的,說是宮裏的賞賜。”
宮裏的娘娘賞賜幾件小首飾並不是什麽要緊事,丹陽郡主便沒多在意,叮囑雲片照顧好小姐,自己先出門去了。
翌日。
丹陽郡主帶阮靈萱進宮見賢德皇太後。
當新帝繼位,生母非嫡母之時,則以尊號區別。
賢德二字便是順天帝親取,
當然,賢德皇太後也是當之無愧,因為她身為先帝原配,也是有親生子的,隻是建武帝病榻前立詔,讓年幼的四皇子繼位。
賢德皇太後不顧私情,遵了先帝遺詔,擁立四皇子,而將自己的兒子封了一個寧王。
不過也有傳言,先帝除了傳位口諭之外,還有一道去母留子的旨意,隻是賢德皇太後心軟,沒有讓小皇帝失去生母。
不過瞧著皇太後對賢德皇太後並無感恩戴德之意,反而處處針對,這則傳言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賢德皇太後已年過半百,但還算精神不錯,拉著丹陽郡主和阮靈萱能聊個不停。
雖然這一支血脈與她說起來真不算近,可是永嘉長公主和丹陽郡主都是她看著長大的,愛屋及烏對阮靈萱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更是疼愛不已。
阮靈萱昨夜還是沒能睡好,陪著兩人聊了一會,就手撐著雪腮,腦袋一點一點,險些睡著。
直到一道清冽的嗓音驚醒了她。
“孫兒見過皇祖母。”
阮靈萱睜開雙眼,在兩排紅木嵌螺鈿石心椅之間,潤如墨玉的金磚倒映著小少年一身寶藍色素麵圓領袍,身姿挺直。
正是蕭聞璟。
“聞璟去臨安養了一陣,我看氣色的確是好上了一些,過來讓皇祖母看看。”
蕭聞璟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前麵,讓賢德皇太後打量。
皇太後把蕭聞璟上下打量,滿意地點點頭,扭頭對丹陽郡主道:
“聽說聞璟在臨安受你們夫婦二人照料頗多。”
丹陽郡主淺笑:“皇祖母話說反了,說起來,還是六殿下對綿綿多有照顧。”
“哦,聞璟也會照顧人了,真是難得,我就說綿綿這孩子招人疼,聞璟能和她做朋友,定然也是喜歡這個妹妹。”賢德皇太後又笑眯眯問蕭聞璟,“是不是呀,聞璟。”
阮靈萱循聲望去,就看見蕭聞璟居然抬眼看向自己,並且唇角微揚,眼眸含笑,“是啊,皇祖母。”
阮靈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