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保衛科

經過一次又一次檢驗, 陶南風的挖洞技巧越來越嫻熟。

按照洞壁之上浮現出的白色線條選擇最短開挖路徑,在出現紅色光點之時馬上停止,往綠色線條出現位置安裝支撐硬木, 修路隊在陶南風的指揮下順利開展隧道開挖工作。

才挖了一周, 便往前推進五十幾米。按時這個速度,三百多米的隧道一個半月就能完成。

這一天中午休息,食堂派人送來飯菜,大家坐在洞口吃飯,頭頂老鬆樹投下一大片陰涼。

山上的十一月正式進入秋天, 漫山遍野的黃葉,放眼望去層林盡染, 在陽光下泛著金光。

一陣孩童嘰嘰喳喳的歡笑聲從山路那頭傳來, 陶南風抬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轉過一個陡坡,便是去往北坡大隊去的山路,狹窄難行。

四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手裏提著竹筒走過來, 領頭的瘦弱女孩辮子上紮著的水紅色綢結分外顯眼, 遠看象一朵行走的石榴花。

坐在身邊的蕭愛雲眼睛一亮, 抬起手打招呼:“細妹——”

紮紅綢結的女孩子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欣喜地回應著:“誒~~蕭姐姐、陶姐姐!”

細妹順著山路跑起來, 差點被斜刺裏伸出來的樹枝絆倒。蕭愛雲站起身扯開嗓子喊:“細妹莫急, 慢慢走。”

細妹跑得近了, 將手中兩個竹筒遞到蕭愛雲、陶南風手裏, 親親密密地說:“你們喝水, 這是我專門從羅漢泉打來的山泉水, 清甜呢。”

細妹歪了歪頭, 略顯枯黃稀疏的頭發紮了根辮子, 辮梢結著朵大大的紅綢花。

“陶姐姐你看, 這是你送我的紅綢帶,可漂亮了。”細妹大大的眼睛裏滿是歡喜,用手理了理綢花,很是愛惜。

細妹家在北坡,父親就是上次路過知青點討水喝的農民範五福。

十二歲生日收到葉勤和陶南風送的綢帶,從來沒擁有過這麽漂亮頭飾的細妹歡喜得整個人仿佛要炸開來,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激,一大早上山摘一筐野果子,走三個小時山路送到知青們手裏。

一來二去,細妹和知青們混熟,這次聽說修路隊要挖通隧道、連通南北坡,便帶著同村夥伴一起過來送水。

另外三個小姑娘有些怯怯的不敢靠近,羞澀地躲在細妹身後。

細妹笑了笑,轉過身將她們向前推:“蕭姐姐、陶姐姐,這是蘭妹、荷花、五妹。”

小姑娘臉蛋紅紅,將手中裝著水的竹筒往蕭愛雲手中一塞,又躲在細妹身後,伸出腦袋悄悄張望。

蕭愛雲笑著接過竹筒,分發到隊員們手中。

知青們笑嘻嘻和四個小姑娘打招呼,看她們躲閃中透著好奇的模樣實在可愛,便逗著她們說話。

“今年多大了,上幾年級?”

“你們今天不上學嗎,怎麽中午過來送水?”

細妹膽子大一些,認真回答著知青們的問題:“我們都從南北坡小學畢業了,去鎮上讀初中太遠,家裏人不讓再讀了。”

眼前孩子隻有十一、二歲,瘦弱纖細,臉上沒什麽血色,有些營養不良。腳上穿著的布鞋前頭磨毛,露出白白的腳趾頭,身上穿著土布衣裳明顯小了一截,可見很久沒有新衣服穿了。

才小學畢業就不讀書了嗎?

蕭愛雲蹲下來,目光與細妹平視:“為什麽不讀了?你十二歲生日不是還想要個新書包嗎?”

細妹被戳中心事,咬著唇半天沒有說話,眼眶發紅,淚水在眼睛裏打轉轉。

蕭愛雲慌忙抱著她,輕輕拍著她後背,安慰道:“不哭不哭,姐姐錯了,不該問這個。”

荷花悄悄湊近蕭愛雲身邊,輕聲道:“細妹學習成績可好了,年年都是第一名。可是去鎮上讀初中要住讀,花不少錢呢。”

五妹看細妹難過,心裏也不好受:“家裏不讓女孩子讀書。”

細妹抬手抹了把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蕭姐姐,我生日要書包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咧。我想去鎮上讀初中,將來和你們一樣,做個有知識的好青年。”

成為別人的學習榜樣原本是件愉快的事,可看著眼中含淚的細妹,知青們卻覺得沉甸甸的。農村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想要讀書真的很難。

魏民走過來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等路修通,我們一起努力,讓想讀書的孩子都去讀書。”

細妹驚喜抬頭,眼中迸射出極度的渴望:“真的嗎?你說話要算數呀。”

魏民眼前閃過竹林的磷礦石,與喬亞東對視一眼,兩人一起點頭:“算數。”開礦之後就會有了錢,有了錢連中學都能建,還怕孩子們上不了學?

細妹拉過小姐妹的手,跳了起來:“耶——太好了,我們可以讀書了!”

看到四個小姑娘如此歡樂,所有的隊員都笑了起來,一邊喝水一邊讚:“果然是羅漢泉的水,真甜!”

得到誇獎的細妹笑得眉眼彎彎,脆聲道:“你們修路挖隧道是為了讓我們上學咧,以後我每天過來送水。”

身後三個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裳,弱弱地說:“細妹,往羅漢泉帶水過來要五個鍾頭……”

羅漢泉位於羅漢峰頂,海拔兩千多米,是秀峰山眾多山頭中最高的山峰。

細妹扯了拉了拉辮子上的綢花,臉上帶著絲倔強:“沒事,我不怕走山路。”

大家都勸她不要天天送水,舉著各自的軍用水壺說每天都會帶水,可是細妹吃了秤砣鐵了心,誰說也不肯聽,抿著唇說:“我隻送兩竹筒,羅漢泉的水甜些。”

說完,細妹抬眼看向眾人,笑容純淨而天真,深深一鞠躬,拉上小姐妹便跑開了。

看著孩子們奔跑的身影,陶南風心頭受到很大的衝擊。

五個小時山路往返送來幾竹筒山泉水?現在是十二點,孩子們至少得早上七點從家中出發。秀峰山的村民雖窮,卻有一顆金子般純淨、感恩的心。

陶南風將手中竹筒擱在洞邊,站起身拿起鐵釺,目光沉靜:“我們開工吧!”

修路、開礦、賺錢、送孩子們上學。

所有隊員齊聲應和:“開——工——”聲音震天,在山穀間回響。

“叮叮!鐺鐺!”這是鐵釺與鐵錘敲打的聲響。

“撲!撲!”這是鋤頭挖泥土的聲音。

正在熱火朝天之時,洞口響起一陣喧嘩,夾雜著粗大嗓門的嗬斥。

陶南風側耳細聽,抬手讓眾人停手。

魏民問:“怎麽了?”

洞外吵嚷的人對著隧道口高喊,回音嗡嗡地響著,聽不真切。喬亞東皺起眉毛:“聽聲音像是保衛科的劉斌科長。奇怪,他來做什麽?”

喬亞東知道陶南風不喜歡應付這樣的事,便對陶南風說:“你們繼續做事,我和魏民、陳誌路出去看看。”

他放下手中鐵鍬,示意魏民、陳誌路跟上。三人一齊向洞外走去。

洞口站著一群人,領頭的正是農場保衛科科長劉斌。五大三粗的漢子,留著一臉的絡腮胡子,眼如銅鈴,似乎總在瞪人。他身後簇擁著七、八個戴紅袖章的年輕人,嘴裏叼著香煙,手執鐵棍,一臉的凶神惡煞。

“出來!都給我出來!”

“發生了山洞塌方這麽嚴重的安全事故,你們竟然故意瞞報?趕緊停工整頓,不許再挖了!”

喊了半天,看到黑乎乎的山洞裏終於有人走出來,劉斌頓時來了精神,一聲斷喝:“都給我帶回場部!”二話不說指揮人將喬亞東三人反剪雙手控製住。

喬亞東措手不及,根本反應不過來,一邊掙紮一邊喊:“劉科長你做什麽?我們是修路隊隊員,正在挖隧道,憑什麽抓人?”

幾個保衛科的職工取出粗麻繩捆住三人手腳,嘿嘿冷笑:“你們違規操作,差點出安全事故,都得帶回場部接受調查。”

魏民奮力掙紮,但雙拳難敵四手,被兩名大漢按住動彈不得。

陳誌路扯開嗓子喊:“劉斌打人了,大家快來幫忙啊……”

語音未落,“啪!”地一聲,劉斌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媽的!亂喊什麽,老子什麽時候打人了?我們是奉場長之命過來通知你們停工整頓,這是對修路隊隊員們的保護。”

修路隊已經深入洞內一百米,如果不對著洞內吼,外麵有什麽動靜基本聽不到。倒是陶南風察覺到一絲異樣,對蕭愛雲說:“喬亞東他們怎麽去了這麽久?”

蕭愛雲隨意地擺了擺手:“喬班長最擅長與人溝通交流,肯定沒事兒。”

毛鵬在一旁接了句:“保衛科的人一天到晚亂晃,能有屁的事!怕是閑著無聊過來討根煙抽吧,我去看看。”

他從口袋裏掏出包揉得皺巴巴的香煙,表情陶醉地聞了聞,抽出一根夾在耳朵上,笑嘻嘻道:“陶知青,我到洞外抽根煙。”

陶南風點點頭,目送他向洞口走去。

不到兩分鍾,毛鵬跌跌撞撞折返回來,大聲道:“保衛科抓人,抄家夥和他們幹了!”

一聽說保衛科的人竟然來修路隊抓人,山洞裏所有隊員氣憤不已,抄起鋤頭、鐵釺、鐵鏟往外奔。

“搞邪了!竟敢到修路隊鬧事。”

“劉斌是不是上次還沒被向場長打服?”

“媽的!膽子真大,敢來修路隊抓人,跟他們拚了!”

陶南風走得不急不慢,綴在隊伍最後。

纖細的手腕看著柔若無骨,卻拎著一柄十五斤重的八角鐵錘。鐵錘木柄略粗,完美填充手掌,手指自然彎曲抓握感很好。八角鐵錘向下傾斜,看著沉甸甸的。

看到修路隊的男人們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喊打喊殺的,蕭愛雲有些緊張,湊近陶南風身邊低語:“是要打架嗎?我有點怕。”

陶南風抿了抿唇,安慰道:“不怕,有我呢。”

兩個女孩子剛走出山洞,便看到眼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毛鵬大聲道:“劉斌你這是什麽意思?耀武揚威也得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劉斌冷笑道:“農場的保衛工作歸我管,你們一周之前發生塌方這麽大的安全事故,我過來調查合理合規,別給我扣耀武揚威的帽子!”

毛鵬心中一咯噔,塌方?這事當時陶南風處理及時,並沒有造成不良影響。為避免節外生枝,向北囑咐過大家不要外傳,怎麽現在讓保衛科知道了?

毛鵬還在思考怎麽回話,從他身後站出兩個知青,揮舞著手中鐵鍬:“調查歸調查,憑什麽綁人?快點把我們的人放了!”

魏民雙手反剪被麻繩捆綁,雙肩被按住,拚命掙紮,嘴裏塞了塊破布,嘴裏發出“唔唔”聲響,氣得雙眼發紅。

劉斌掄起鐵棒在手掌中央輕輕拍打,發出“撲、撲!”的聲音,一副痞裏痞氣模樣:“你們要是乖乖回場部接受調查,我當然不會綁人。可你們一上來就動手,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陳誌路臉頰一個巴掌印紅通通的,眼中迸射出怒火。如果眼睛裏能射出刀子,估計劉斌早已被紮了幾十刀。

喬亞東沒有掙紮,隻是看著毛鵬等人搖頭,用目光瘋狂暗示:不要硬碰硬,趕緊去場部叫向北過來處理。

修路隊隊員們看到同伴被抓,個個義憤填膺,毛鵬衝喬亞東點了點頭,在身後隊員耳邊低語,隊員迅速跑開。剛跑開幾步,卻被劉斌手下一把拖住,迅速製服。

“呸!”劉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跑什麽跑!停工、交出工具、乖乖地跟我一起回場部接受調查,什麽事都沒有。”

他惡狠狠地掃了眾人一眼,右手從背後取出一杆獵.槍:“要是誰敢反抗……別怪我無情!”

秀峰山山高林深,常有野獸出沒。農場保衛處配有兩杆獵.槍,沒想到這一次劉斌竟然拿出來一杆!

剛走到洞口的陶南風瞳孔一縮,心跳驟然加快。

毛鵬驚得聲音都變了形:“劉斌你怎麽敢?我們都是農場職工,不是敵人!”

修路隊十幾個壯碩小夥同時出場氣勢驚人,劉斌亮出獵.槍後才覺得心中有了底氣:“老子這叫有備無患。”

劉斌手下都是附近村裏的閑漢,最擅長小偷小摸、□□,拿著槍覺得牛氣哄哄,一個個鼓噪起來。

“都給我老實點,子彈可不是吃素的!”

“你!鋤頭舉那麽高想幹嘛?”

“放下手裏武器,敢反抗科長就開槍!”

獵.槍長1.4米,重3.5公斤,木質槍托,兩根粗大的槍管黑洞洞的,看著很是瘮人。

毛鵬很清楚這種獵.槍子彈殺傷力強,一槍就能把竄進村裏的野獸擊倒。相隔數米,對方如果開槍,修路隊所有隊員都會被散發的小彈丸打中。

非死即傷。

毛鵬一口氣堵在心口,進退兩難。

反抗到底?如果劉斌抽了風手指頭一勾,到時候出了人命誰負責!

聽話投降?萬一被劉斌一鍋端了,衝進山洞毀了隧洞怎麽辦?

毛鵬的口氣明顯弱了下來:“劉科長你這是做什麽,都是自己人,動刀動槍的多不合適。哪裏有什麽塌方,隻不過是開挖隧道的時候遇到點小狀況,所以才沒有上報。我們修路隊平時遇到點溝溝坎坎不都是自己克服困難?哪裏會想到事事尋求場部幫助。走走走,我們一起回場部接受你們的調查。”

劉斌見毛鵬服了軟,得意洋洋地揮舞著手中獵.槍:“這還算句人話。走!都不許繼續工作,放下手中工具,乖乖地跟我們到保衛科去。”

修路隊隊員們不情不願地放下手中鐵鍬、鐵錘、鋤頭。

劉斌嘿嘿一笑:“這才對嘛,你們千萬別反抗,不然……”目光一掃,正對上站在隊伍最後的陶南風,一句話忽然卡了殼。

劉斌雙眼冒光,一張嘴快要咧到耳朵根:“唉喲,你們修路隊什麽時候來了個小美人兒?這麽好看怎麽好意思讓她幹粗活?來來來,跟哥哥一起回去,從此吃香的喝辣的。”

一邊說話,他右手執槍、騰出左手去拉陶南風。

電光火石之間,陶南風動了。

在她眼裏,獵.槍洞口上白線縱橫,在槍膛中段位置交叉出一片白色區域。她側身躲過劉斌左手,手腕輕抬,食指快速拂過槍身。

指尖纖纖,卻帶著極大的力道。剛一觸及槍膛中段,耳邊便聽到細碎的“嗶嗶啵啵”之聲。

——這是鐵器開裂的聲音。

陶南風淺淺一笑,笑容似幽蘭綻放。劉斌感覺整個人都酥軟無力,半天才說出一句:“好看,真他娘的好看。”

蕭愛雲將陶南風向自己身後一拽,瞪著眼睛罵:“你幹嘛?”

劉斌眼看著陶南風漂亮的臉蛋被蕭愛雲遮住,心中煩躁,左手重重一推。

左肩被推,蕭愛雲尖叫一聲向後倒去。

陶南風手掌一伸,將她後背托住,錯開一步,單手一揮。

“啊——”

“啪!”

一股強大的力量自陶南風掌中湧出,五大三粗的劉斌踉蹌後退,腳步在地麵劃出兩道深深的印記。

劉斌左右手在空中亂晃,右手執著的獵.槍在地麵拖過,半天才穩住身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麽力量?她……她隻是輕輕一揮!

劉斌一顆心急跳,死死盯著陶南風:“你,你是誰?”

他這個時候方才想起羅宣辦公桌被女知青一拳頭捶爛的故事:“你,你是陶南風!”

劉斌眼中凶光畢露,猛地抬起右手,獵.槍槍口直指陶南風:“給臉不要臉!敢動手打老子?信不信……”

話音剛落,一陣異響傳來,手中獵.槍忽然散了架。

哢嚓!哢嚓!

槍管折斷、槍托裂開、鉛彈丸……滾落在地。

這一變故讓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半天沒有一絲聲響發出。獵.槍就這樣散架了?這槍可是純鋼打造、胡桃木槍托,結實可靠,能承受幾百斤重的力量呢。

獵.槍是農場重要財產,損毀槍支可是大罪!

毛鵬腦子靈光,立馬指著劉斌叫了起來:“劉科長把槍弄壞了!劉科長把槍弄壞了!”

其餘修路隊的隊員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振臂高呼:“破壞公物,罪大惡極!”

劉斌慌了神,拿著手上僅剩的一杆槍托,拚命擺頭辯解:“不是我,我沒有,我不知道。”

劉斌急得滿頭是汗,剛剛的囂張被驚慌所替代。陶南風看在眼中,隱隱的快意湧上心頭,指尖輕撚,感覺到指腹傳來的摩擦感,嘴角不自覺地帶出一絲淺笑。

她這一抹笑意落在劉斌眼裏,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一個激靈,突然抬手指向陶南風,大喊起來:“是你,是你,是你弄壞了我的槍!”

這話一說出口,就連劉斌的手下都麵麵相覷,悄悄議論開來。

“劉科長是不是魔障了?”

“槍一直在他手上,怎麽會是那個小妞弄壞的?”

“雖然栽贓陷害的事情咱們也沒少幹,但這個……也太假了?”

毛鵬嗤笑一聲,雙手一揮:“兄弟們,上啊——”劉斌沒有了槍,那還怕他個鬼!

一場混戰。

陶南風與蕭愛雲站在洞口看熱鬧,沒有靠近。蕭愛雲緊張地抱著陶南風的胳膊:“怎麽辦?怎麽辦?他們在打架。”

“沒事。”陶南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專注地觀察著場上的動靜。或許是剛才與劉斌的對峙讓她有了信心,不自覺地挺直腰杆,眼睛裏閃動著微芒。

修路隊員們年青壯實、精幹強悍,不過十幾分鍾就把保衛科的那幫好吃懶做的混混們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場麵瞬間反轉,喬亞東三人被解救出來,劉斌與手下全部被綁住,隻放出一個往場部通風報信。

毛鵬顧不得身上淤青,彎腰收拾好地上散亂的獵.槍零件:“這是劉斌破壞公物的罪證,可不能讓他們毀了。”

陳誌路趁亂朝著劉斌臉上狠狠捶了一拳,往地上啐了一口:“風水輪流轉,我看你再囂張!”

發泄完心中憤慨之後,修路隊隊員們都安靜地等待著向北的到來。

雖然剛才對自己動粗的人全都被捆住,喬亞東心中依然覺得對勁。他轉了轉酸痛的手腕,扭轉頭對毛鵬說:“是誰把塌方的消息傳出去的?”

毛鵬聳聳肩、攤開手:“不知道。”

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環顧四周,大聲道:“是誰說出去的?”

修路隊的老隊員們不服氣:“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懷疑我們中間有人告密?我看就是你們這些嘴上無毛的小知青屁都不懂、到處嚷嚷被人聽了去!”

陶南風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人竟然會吵起來。

自向北公開奪權,修路隊隊員們隱隱感覺到一股暗流湧來。雖說明麵上羅宣當著向北的麵好話說盡,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憋著一口氣,總想逮住修路隊的錯處,把向北的權力削弱。

如果修路隊全體隊員不能擰成一股繩,那向北腹背受敵、後果堪憂。

陶南風走過來指派任務:“派兩個人看著這些人,其餘隊員進洞繼續工作。”

她的聲音不大,但堅定清晰,似清澈溪流蜿蜒流過,清清冷冷,猶帶著泉水激石之音。

爭吵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喬亞東順從地點點頭:“好,讓魏民和耿輝留下,其餘人繼續開挖,咱不能耽誤了工作。”

毛鵬也覺得陶南風的話有道理:“行!不能被這些人拖慢進度,我們趕緊進洞吧。”

見陶南風主動上前、成功阻止修路隊員內部爭執,蕭愛雲鬆了一口氣,悄悄衝陶南風比了個大拇指,比了個嘴型:你真行,便拿著工具笑眯眯跟著隊伍進隧道繼續開挖。

一時之間,停止了老半天的叮叮鐺鐺之音繼續響了起來。

過了一陣,洞外也熱鬧起來。

向北、楊工、羅宣、焦亮,還有其他幾名場部領導全都趕來。原本這些人就在場部會議室開會,保衛科的人慌裏慌張地跑過來這麽一說,大家夥便全都趕到修路隊這裏來處理變故。

保衛科的人借著隧道塌方為由,擅自前往抓人,科長劉斌竟然動用獵.槍?

——向北麵沉如水,眼中透著寒光。

獵.槍突然散架,修路隊與保衛科打群架,綁了劉斌?

——羅宣與焦亮對視一眼,悄悄跺了跺腳,咬牙暗恨劉斌不堪大任。好好的獵.槍拿出去不僅沒有唬住人,反而被對方拿住短處,這真是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

向北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獵.槍是為了防止山上野獸。劉斌卻將槍口對準修路隊隊員,其心可誅!直接扭送派出所。”

劉斌慌忙求饒:“是,是修路隊的人舉著鐵錘、鐵鍬跟我們對抗,我才拿出來嚇唬嚇唬他們。”

羅宣陪笑道:“是啊,向場長,我相信劉斌絕對沒有真開槍的意思。既然沒有開槍,那就不必送派出所了。”

焦場長虎著臉沒有吭聲,眉毛緊皺。劉斌的姐姐劉麗麗是衛生站的護士長,生得有幾分姿色,與焦亮是地下情人關係。劉斌仗著這一層關係在農場耀武揚威,焦亮平時睜隻眼閉隻眼。這一回,劉斌踢到向北這一塊鐵板,到底應該怎麽樣救他一救呢?

劉斌慌了神,撲過去一把抱住焦亮小腿,哀號道:“場長、場長,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不要去派出所,我不要坐牢!”

焦亮被他一把抱住,眼淚鼻涕全糊在褲腿上,焦亮嫌棄地抬腿將他踹開,清咳一聲,沒奈何對著向北求情。

“向副場長,你看這事兒……內部矛盾內部解決嘛,何必上綱上線?劉科長做得不對,肯定是要處分的,撤職、公開檢討、罰款,隻要不送派出所,都行。你們還有什麽條件,隻管提。”

魏民在一旁聽著領導們的對話,心中愉快,忍不住笑了起來。劉斌這貨牛逼哄哄,拿著雞毛當令箭,剛才派人綁了自己,又打了陳誌路一巴掌,現在報應來了吧?活該!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碎裂的獵.槍零件時,心裏犯起了嘀咕:好好的,這槍怎麽就散了架?難道當真是陶南風出手?

一邊思索,魏民抬眼看著向北,眼中猶帶一絲笑意。

向北恰在此時抬頭,與魏民目光相對,心念一動,沉聲道:“劉斌撤職,保衛科科長換人。”

焦亮喉頭一梗,眼珠子嘀溜溜直轉,心中暗恨向北得理不饒人,擠出個笑臉:“這個……我們再商量商量,保衛科科長一職十分重要,一般人哪裏熟悉這些保安流程?何況,匆忙之間哪裏去找個合適的人來?”

向北不待他說完,彎腰提起劉斌反剪的胳膊,一把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對魏民道:“把獵.槍零件收好,我們下山!”

魏民收拾好東西歡天喜地跟上:“好的,向場長。”

劉斌被向北這一拎嚇得魂飛魄散,肩胛骨一陣劇痛,嗷嗷慘叫:“場長、場長、姐夫……救命啊!”

這一聲“姐夫”一喊,焦亮眉毛直跳。

焦亮狠狠地瞪了劉斌一眼,抬手攔住向北:“向副場長,有話好好說,莫慌嘛。這樣,保衛科科長你想讓誰當?你說了算!”

劉斌那一句“姐夫”提醒了焦亮,也是一種威脅。這小子知道焦亮太多的秘密,如果讓他進了局子,滿嘴胡言還真不搞。沒辦法,一個保衛科科長職位,換來劉斌閉嘴,隻能丟卒保車。

向北將劉斌往地下一丟,將魏民拉到身邊:“你來當保衛科科長。”

魏民嚇了一跳,他今年二十歲,工人子弟,高中畢業一直在家待業,吃得多、精力旺盛,整日裏不是在鋼鐵廠打架,就是和一群混混到文化宮溜冰看電影。父母實在拿他沒辦法,這才給他報名到農場當知青,想著有個正經工作約束一下他的行為,而且有補助、發米糧、不會餓肚子。

魏民沒什麽大誌向,能吃飽喝足、有個安穩地方睡覺、沒有人在耳朵邊上胡亂嗶嗶就心滿意足、沒有煩惱。陡然聽向北讓他當保衛科科長,魏民還真沒心理準備。

魏民是江城知青中的刺頭,焦亮與羅宣都不喜歡他。聽向北提議的保衛科科長竟然是一個嘴上無毛的毛頭小夥,交換了一個眼色,齊聲阻攔:“這這這,這不妥吧,他隻是個去年才來農場的知青,能有什麽擔當……”

向北一挑眉:“怎麽,不敢?”

激將法一出,魏民立馬抬起頭,重重一拍胸口:“怎麽不敢?當就當!”

他斜眼看向在地上癱軟如泥的劉斌,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就這熊樣都能當科長,我怕什麽。”比起劉斌這個半吊子,自己好歹也是個高中畢業生,未必連保衛科科長都不敢當?

向北將右手搭在魏民肩頭,看向焦亮:“這就是我推舉的保衛科科長。”他目光凜然,一臉的篤定,似乎在說:若不同意,那就不要怪我無情。

焦亮將羅宣拉到一邊,悄聲問:“怎麽樣?”

羅宣掃了眼在場所有領導:“基建科楊先勇是向北的人,其餘財務科、宣傳科、後勤科、勞保科都是我們的人,他們就算再多一個,依然是少數,應該沒事吧?”隻要保證自己的人是大多數,就不怕向北奪權。

這兩人鬼頭鬼腦地商量了一陣,劉斌在地上掙紮著喊:“救命、姐夫救命!”聽得焦亮心裏頭毛焦火辣,隻得點頭同意,先把眼前困境應付過去再說。

羅宣走到向北跟前:“行,我們同意小魏知青當保衛科科長。”

焦亮麵孔扭曲,魏民當選科長一事對他打擊太大,鼻孔一翕一張,胸脯上下起伏,氣得不輕。他死死盯著向北:“向北,你目的達到,那就放人吧!”

向北打斷焦亮的話:“劉斌撤職,魏民當選為保衛科科長,剩下的事就交給魏科長來處理吧。”

魏民挺起胸膛,雙足立定,敬了個像模像樣的軍禮:“是!堅決執行命令。”

他本就是個膽大包天的個性,現在新官上任正是興致勃勃之時,當下便讓耿輝押著過來打架鬧事的保衛科職工返回場部,大聲道:“全都回去給我寫檢討,關禁閉兩天,誰再敢濫用職權,我絕不輕饒!”

一場紛爭,最終以向北取勝而告終。

等到陶南風和修路隊員們收工從山洞裏走出來,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又驚又喜。驚的是農場的權力鬥爭進入白熱化,喜的是魏民當上保衛科科長。

再聽魏民說審問的結果並不是自己人泄密,而是修路隊員們的談話被人無意間聽到,這才傳了出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魏民一看到陶南風,屁顛顛地湊到她身邊:“陶南風,那獵.槍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練過什麽功夫,不僅力大無窮,還能點鐵成渣?”

點鐵成渣?聽到這個莫名其妙的詞,蕭愛雲在一旁笑話魏民:“喂,我隻聽說過點石成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點鐵成渣,你不要亂造詞好不好?”

魏民白了蕭愛雲一眼,繼續追問:“陶南風,你就告訴我吧,你是不是有功夫在身?不然獵.槍怎麽會就那樣散了架?”

眼下知青點流行晚上講些天馬行空的神鬼、仙俠的故事,男知青們都愛聽那些得到仙人點化、一身神通斬妖除魔的故事。大家不敢議論時政,便將心中對現實的不滿化作故事中俠士的長劍,夢想著能夠仗劍劈開雲霧、還世間一片清明。

陶南風搖了搖頭,嘴角帶笑。

隻不過在槍托脆弱區域輕輕一點,就能令槍管斷裂,沒想到眼中所看到的那些“紅、綠、白”線條還有這樣的妙處!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向前一步,是不是可以用在近身搏鬥之術?

一眼看到對方的弱點,這是多麽厲害的技能!

越想越開心,陶南風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那槍舊了,一碰就壞,怪得了誰?”

第一次見到陶南風的笑容裏帶著一絲慧黠,態度又如此輕鬆,魏民被帶動得越發跳脫:“可不是?劉斌那小子帶把破槍過來,還不好好保管,破壞了公共財物,活該撤職、檢討!還白送給我一個科長當,太爽了!”

一群知青都笑了起來。

“沒有陶南風這一戰,你想當科長?做夢吧!”

“你小子發達了,當上科長別忘記哥們兒。”

“苟富貴勿相忘啊……”

聽到眾人的話,魏民搔了搔頭,有點不好意思:“陶南風,這回還真得謝謝你。沒你出手,我們根本沒機會鬥垮劉斌,將這個重要的職位拿下。這樣……我到農場供銷社給你買包葵花子,算是謝禮!”

葵花子?陶南風的食指動了動。

“鼠性”作祟,陶南風現在對零食,尤其是堅果類零食沒有抵抗力。

蕭愛雲在一旁笑了起來:“供銷社賣的葵花子一兩一包才一毛錢,太便宜你了!你當上保衛科科長工資高了十幾塊呢,真小氣。”

魏民一咬牙:“那就給你們宿舍買一斤瓜子、一斤花生,怎麽樣?”

“哈哈哈……”看到魏民這咬牙切齒的模樣,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小氣鬼魏民終於舍得放一回血,難得啊難得。

在一群知青的簇擁之下,魏民走進供銷社,隔著水泥櫃台,指著櫃台上盛放零食的大玻璃罐子,一臉肉痛地說:“每人一包葵花子、再來一斤花生。”

供銷社是農場唯一能買些煙、酒、副食的小商店,就建在場部東麵,一間層高大約四米的紅磚平房,高窗,光線略顯陰影,空氣裏飄著醬油、醋、酒、糖果的香味。

走出供銷社的陶南風手裏拿著一袋炒花生,口袋裏裝著一包葵花子,心情愉悅。真希望天天能有這樣的好事,奪權勝利不說,還有獎品。

作者有話說:

明天開始雙更,上午9:00和晚上21:00更新,謝謝大家支持正版,章節留言前5名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