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熬粥

“算了,你回屋休息去吧。”匡延赫用手後背探了探唐蘊的額頭後,這麽說道。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和唐蘊第一次見到他那樣,冷淡疏離,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唐蘊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達成和解,拉了拉匡延赫的衣袖:“你餓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了,我在飛機上吃過了。”

唐蘊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可以確定匡延赫還沒有完全諒解他,或者說,他的情緒還沒完全冷卻下來。

因為在正常情況下,匡延赫即使剛吃過東西,也會說:你想吃什麽?我現在不是很餓,但我可以稍微陪你吃兩口。

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但唐蘊的肚子並不餓,發燒令他胃口全無,隻想癱著休息一會兒。

“那我先回房了。”雖然匡延赫還沒有要進屋睡覺的意思,但唐蘊還是提醒了一句,“今晚你要不先睡梁頌那個房間,我感冒了,很可能傳染給你。”

“嗯。”匡延赫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下頭。

他的坦然令唐蘊感到一陣失落。

明明之前一回家就要和他黏在一起,連做飯都要貼著,更別提晚上睡覺了,如果讓匡延赫一個人睡,他會像小孩兒一樣胡攪蠻纏。

在一起這麽多天,唐蘊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匡延赫,猜想他會變著法地耍賴,想要進臥室,然後唐蘊會用自己的辦法把匡延赫送進次臥。

這才是正常的流程。

可是今天,在匡延赫的臉上瞧不見一丁點兒的不舍,好像他們並不是很熟,他隻是匡延赫手底下的某個員工。

——雖然熱情和冷漠是反義詞,可有時候,我會覺得它們是近義詞。

在發布一條唯獨匡延赫不可見的朋友圈之後,唐蘊很快收到來自好友們的留言問候。

程斐:【你怎麽啦?心情不好嗎?】

周政:【我也這麽覺得!】

老張:【你小子怎麽忽然這麽正經。】

周檢點了個讚:【很正常,尤其是在親密關係之間,這種感覺會很強烈。】

裴律點了個讚。

江峋:【燒到多少度了?】

閆楚:【不開心就出來喝一杯,最近我又發現一家好吃的。】

梁頌點了個讚:【讓我猜一猜,你們該不會冷戰了吧?】

程斐回複梁頌:【什麽???他戀愛了??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梁頌回複程斐:【嘿嘿,這次男友的身份比較特殊,不能秀,要不然以他的個性,能不曬圈嗎?】

程斐回複梁頌:【緝毒警察啊?還是國安部的?難道是!!!大明星!!!該不會是我喜歡的男藝人吧?】

梁頌回複程斐:【你腦洞可夠大的,不是那種特殊。】

唐蘊私聊梁頌:【你敢說出去就死定了。】

雖然匡延赫沒有明確地告知他,不準把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公之於眾,但唐蘊心裏很明白,匡延赫這麽多年都沒有向身邊的人出過櫃,以後大概率也不打算出櫃了。

也許是覺得沒那個必要。

看似圍繞在匡延赫身邊的好友眾多,每一個都那樣優雅體麵,才識過人,但實際上會發現,匡延赫根本連個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沒有。

至於匡延赫的家人……唐蘊光是聽到他父親電話裏的聲音,都覺得很恐怖。

所以能不公開就不公開,實際上也是在為唐蘊自己阻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情緒不佳,想睡又睡不著,腦袋裏亂糟糟的。

唐蘊猶豫了一會兒,點入閆楚的頭像,輸入道:【閆總,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閆楚幾乎秒回:【嗯呢,咋啦?】

唐蘊:【你和你女朋友會吵架嗎?】

閆楚:【當然。】

看到別的小情侶也會吵架,唐蘊心裏稍微好受了那麽一點,看來不是他一個人遭遇這種困境,說不定還能借鑒一下對方的經驗。

【都是因為什麽理由吵起來的呢?】

閆楚:【那可海了去了,但是你現在讓我說,我還真說不上來,基本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有時候因為我忘回信息,她都會跟我發小脾氣呢。】

唐蘊討教道:【那你們是怎麽和好的?】

閆楚嗅覺敏銳:【你和你對象吵架啦?】

唐蘊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不過沒有告訴閆楚交往對象的真實身份。

閆楚:【那你這個女朋友的脾氣還蠻大的哦,和我們匡總有的一拚。】

唐蘊本來很難受的,但是看到這句話,沒忍住笑了出來。

怎麽回事,匡延赫的脾氣是臭名昭著的嗎?

忽然想到之前在酒吧,匡延赫填寫程斐提供的那份問卷時有提到自己脾氣差,唐蘊當時不以為然,現在算是領略到了。

翻臉就在一瞬間,還聽不得別人解釋。

唐蘊試探性地問:【那如果是匡總發脾氣的話,大概要怎麽去哄啊?】

閆楚:【他?哄不了一點,我一般都晾著不理會,做我自己的事,等到他再發我消息,就說明事情翻篇了。】

這回答也沒辦法采納啊,唐蘊歎了口氣,翻來覆去,烙煎餅似的,明明感覺快要睡過去了,可一個翻身,頭腦又清醒了,但這種清醒和睡飽起來的狀態又不一樣,眼睛是睜開了,腦子還困在難題裏沒走出來。

忽然,他聽到客廳響起了動靜——應該是匡延赫拿車鑰匙的聲音。

緊接著開門又關門。

匡延赫出去了?生氣地丟下他跑了?不告而別就這樣分手了?

唐蘊嚇得頭皮一緊,慌亂中他甚至來不及換衣服,披著浴袍衝了出去。

電梯正在下行中。

唐蘊沒帶手機,不假思索地推開安全通道的防火門,跑起來太慢,他單手撐在扶手上,翻到下麵一層,就這樣連續翻了幾次,疲憊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在三樓一個台階上打了滑,尾椎骨磕在台階上,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爬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跑。

心跳如戰鼓,每跳一下,都在宣告自己曾經的想法有多荒唐,他竟然天真地以為,他對匡延赫的情感是可控的,是收放自如的。

他一直是個家庭意識很薄弱的人,但因為匡延赫的闖入,構建出一個雖然微小但溫暖的家庭。他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下了班回家,可以見到喜歡的人,匡延赫會陪著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即使遭遇糾結的,脆弱的,難過的瞬間,匡延赫也總有辦法逗他開心。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時光就好像在白紙上添上的那一筆筆油彩,匡延赫丹青妙手,下筆風雷,不知不覺間,一幅氣勢浩大且獨屬於唐蘊的畫作便完成了。

這幅畫融入進唐蘊的大腦,占據心髒,隨著泵出的血液,流向身體各處,從此便成了供給他生存的養分。

表麵上可以裝作很不在意,可真的要他離開這個令人著迷的執筆者,他還是會恐慌。

明明說了會一直喜歡的,怎麽可以因為這點小事就鬧成這樣?

“等一下!”

在負一樓,終於看見了那道修長的身影,唐蘊飛奔過去,拉住匡延赫的手腕,搶過他手中的車鑰匙,氣喘籲籲地說:“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啊?就因為這點誤會,你就要離家出走嗎?”

他甚至不敢把分手兩個字提出來,生怕匡延赫會用那種淡漠的眼神衝他點點頭。

“你怎麽下來了?”匡延赫見他隻穿了單薄的浴袍,連褲子都沒套一條,雙腿光溜溜地露著。

“我聽見你關門聲音就下來了啊,”唐蘊吞咽了一下,把車鑰匙藏到身後,神情裏是掩蓋不住的緊張,“你要去哪裏?我陪你一起去。”

匡延赫反應過來了,垂眼欣賞著男朋友近乎崩潰的神色,艱難地隱忍笑意。

他該怎麽告訴唐蘊,他隻是想去超市買點米,給唐蘊熬點粥呢?

其實就在半小時前,匡延赫在反複斟酌之後,也給閆楚發消息了。

匡延赫:【采訪你一個問題:假設你女朋友的初戀來找她,想跟她和好,你會有什麽反應?】

閆楚:【?你怎麽突然問這個,你看到我女朋友的初戀了?】

匡延赫:【不是,我弟在寫劇本,但他沒遇到過這種狀況,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所以來谘詢你一下。】

閆楚:【哦……這樣啊,嚇我一跳。】

閆楚:【我的反應肯定是根據我的女朋友來啦,我女朋友要是很堅定地和我說,沒有跟她前任複合的想法的話,那就無所謂咯!都已經是過去式了,還那麽在意它幹嗎?】

匡延赫:【但關鍵那前任陰魂不散呢?在你麵前說了一些實際沒有發生的事情,從而引發你和你女朋友之間的矛盾。】

閆楚:【聽起來好綠茶啊!】

閆楚:【那要是我的話,我肯定會比那個前任更綠茶!反正在這種時刻,是堅決不能和我老婆吵架的,也不能表現得好像特別在意,要不然就遂了那個綠茶的意了。】

原來如此。

匡延赫再一次感受醍醐灌頂:【可你上次不是說,吃醋就要勇敢表達出來嗎,要不然對方不知道。】

閆楚:【那也要看狀況啊,曖昧時期的吃醋是可愛無敵,但人都選擇跟我在一起了,我還不信任人家,吃醋甩臉,那豈不是蠢得多餘。】

“……”

這天聊不下去,匡延赫放下手機,摘掉眼鏡,使勁揉捏兩側的太陽穴。

思來想去,他得出一個結論:既然決定要走下去,就不要去猜忌和懷疑,因為還愛著,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有沒有解釋,最後都會說服自己走下去。

掙紮毫無意義。

從他在聽到沈記恩那番言論之後,還是選擇了推門進屋而不是下樓梯,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匡延赫一把攬住唐蘊的後頸,將人圈禁在懷中,親了親他的腦門,能感覺到他的燒還沒完全退下去。

唐蘊仿佛被他這個動作給親懵了,下一秒就抬手將匡延赫死死地圈住。

“我以為你要跟我分手了。”

唐蘊的整張臉埋在匡延赫的肩窩,那顫抖的,大概可以稱得上是喜極而泣的聲音,通過身體作為介質,傳遞到匡延赫的耳朵裏。

匡延赫的嘴角爬上了一個略顯張揚的弧度,顯得甜得很。

“為什麽會這麽想?”

唐蘊說不上來:“就是一種直覺。”

“都說了你的直覺一向不準。”

“上去休息吧。”匡延赫輕輕拍了兩下他的後腰,視線環顧四周,好險這會兒大半夜的,車庫沒什麽人,“光著腿不冷啊?”

“不冷。”唐蘊揉了一下鼻子問,“你是想去買煙嗎?要不我陪你去吧。”

“我想給你熬點山藥粥,”他在網上查到這個粥能夠提高病人的免疫力,“但是家裏沒米了,又叫不到外賣,就想去附近便利店看看有沒有。”

唐蘊抓住了奇怪的重點:“你居然還會熬山藥粥這麽高級的東西啊?”

“……”匡延赫感覺被中傷了,“不會,但我可以上網查。”

唐蘊圈著他:“我知道哪裏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我帶你去。”

因為感冒的關係,他的鼻音聽起來既脆弱又黏糊,每一個音節都像貓咪的爪子那麽勾人,匡延赫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六月的南城晝夜溫差很大,晚上隻有十來度,匡延赫進車裏第一件事是打開空調,扣上安全帶。唐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還在感冒發燒。

“哎,不知道會不會傳染給你,你車裏有口罩嗎?要不我戴一個。”

匡延赫是完全放棄抵抗的心態,天天住一起,該傳染的再怎麽防護也沒有用,況且他們抱也抱了,親也親了,隻能聽天由命。

他第一次感染新冠時,沒有周圍人反應那麽強烈,隻是輕微感冒加咳嗽,三四天就恢複正常了,所以也不那麽害怕。

“沒有。”匡延赫扭頭看他一眼,“倒是你嘴上的傷是怎麽回事?磕到了?”

“嗯……”唐蘊抿了下唇,隱隱有些膽怯,“我跟你說實話,你別生氣哦。”

“OK。”

匡延赫答應得很爽快,但是當得知男朋友的傷是初戀處理的之後,又是一陣急火攻心。

“你說了不生氣的!”

“我沒有生氣啊。”匡延赫擠出生硬的假笑,“醫生為病人處理傷口,是應該的。”

“這才對嘛!”

“他用哪隻手幫你擦的藥?我來找人剁掉。”

唐蘊靠在椅子裏嘎嘎樂,全然忘記嘴角還有傷,笑得太大聲,以至於嘴角的裂口扯得他頭皮一緊。

家裏的電飯鍋有一鍵熬粥功能,匡延赫在煮飯這件事上雖然堪稱愚笨,但煮出來的味道也還湊合。

唐蘊心情很不錯,就著蘿卜頭,一下子喝掉兩碗,放下碗筷時,感覺元氣都恢複不少,堵了一天的鼻子居然通了。

看到匡延赫抱著碗筷進到廚房,穿上圍裙,嫻熟地刷洗,又順便把廚房台麵一並收拾得幹幹淨淨,唐蘊有那麽一絲過意不去。

“辛苦你了。”

匡延赫笑了一下:“以後少惹我生氣就行。”

“怎麽叫惹呢,那不是你自己……”唐蘊深呼吸,他決定從此以後把匡延赫當成法典養,法典招惹他,他還能真生氣嗎?

“算了,我要睡覺去了。”

“我也要睡覺了。”匡延赫擦擦手跟了上去。

到臥室門口,唐蘊想起什麽,腳步定住:“你今晚睡次臥。”

“啊?”匡延赫愣住,他不覺得以他們現在的感情狀態,他還需要睡次臥。

唐蘊覺得奇怪:“不是你自己答應的嗎?”

“我沒有。”說著就要跟進去。

唐蘊抬手抵在匡延赫的胸口,使盡渾身解數把人阻擋在外麵:“說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怎麽能言而無信呢?”

匡延赫耍賴地伸手去抱他,正準備親一口,結果被唐蘊用更大的力氣推開。

出於報複心理,唐蘊看向他的眼神也很冷:“這招不是每一次都管用的。”

“嘭”的一聲,房門關上,還有上鎖的聲音。

匡延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