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發燒

一通語音打了三個小時,唐蘊一邊覺得罪孽深重,一邊又憑借著聲音興奮到**,手腕很累,還有點酸脹感,總感覺要得腱鞘炎了,身體倒是被灌滿了快樂。

要是有人幫他動手……或者動嘴,他一定會更加快樂。

一夜都被香軟的美夢浸潤,早上被電話聲吵醒時,唐蘊覺得腦袋很沉,還有點虛。

電話是從醫院打來的,一直照顧李有為的醫生告訴唐蘊,李有為於半小時前去世了。

“啊?”唐蘊驚愕不已,猛地從**豎起來,整個人都清醒了,“怎麽說沒就沒了呢?之前不還好好的嗎?”

醫生說:“李有為原本就有心髒病的,突然發病,沒能搶救過來。”

唐蘊怔在原地,一陣恍惚,之前去醫院他還握過李有為的手,那是雙有溫度的手掌。

短短幾天,人就涼了。命運仿佛在開玩笑似的。

李有為死了,那許董事長豈不是也跟著完蛋了?三年有期可能會變成七年,那這案子怎麽搞?

這邊醫院的電話剛掛斷,江峋也發來消息,讓唐蘊趕緊去趟醫院,跟進下情況。

明麵上是了解一下李有為為什麽會發病,暗地裏是去找院長,把死因“明確”一下。

這事情晚一刻都不行,唐蘊收拾完自己,火速趕往醫院。

抵達醫院急診室時,李有為的三個孩子已經到了,分別是挺著大肚腩的二兒子李宏量,之前和唐蘊見過一麵的三女兒李靜芳,以及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小兒子李才俊。

聽護工說,這兩個兒子之前都沒怎麽來過醫院,尤其是李才俊,連一次探視都沒有,現在一聽父親人沒了,倒是拉來一群狐朋狗友,讓醫院給個交代。

按照他的意思是,李有為是在醫院裏麵發病的,醫生護士沒有及時地實施搶救,存在重大過失。

當然罪魁禍首還是許峰這個肇事者,如果沒有撞車,他父親就不會重傷,沒有重傷,就不會住院,更不會突然發病。

李才俊這個人的外形和名字可以說毫無關聯,常年抽煙又不注意保養,導致他皮膚粗糙,特別顯老,牙齒焦黃,下排牙齒掉了一顆,露著好大的縫,每說一句話,都有股“珍藏”在口腔內好久的濁氣噴射出來,像是夏天沒來得及扔掉的水果,不停發酵後產生的難聞氣味,又酸又臭又怪異,單純的詞匯已經很難形容了。

一米七不到的個頭,排骨一樣的身材,完全沒有氣勢的一具身體,卻愣是因為狐臭加口臭,讓所有的醫護人員和圍觀看客,都對他望而生畏,自動退開兩米遠。

至於唐蘊,則問小護士要了個口罩戴上了。

李才俊對自己的問題渾然不知,還在固執地發表見解:“我爸雖然有心髒病,但平時都是按時吃藥,這幾年身體一直很好,還能下地幹活,好多年都沒有發過病了!全都是車禍鬧的!把他好好的身體都給弄垮了!”

他的身型很小,嗓門倒是很大,把住院部走廊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一個嚴肅的聲音從人堆裏擠進來,讓李才俊出去,不要打擾其他病人休息。

這聲音耳熟,即使戴著口罩,唐蘊也知道是沈記恩。

“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李才俊仗著有狐朋狗友撐腰,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唐蘊看了醫生打出來的死亡證明書,上麵的死因寫著:急性心肌梗塞。潛在原因:糖尿病、高血壓。

他稍微鬆了一口氣,拍了張照片,發給江峋:【死於心肌梗塞,許董盤一盤興許還能活。】

在刑法理論中,有個說法叫介入因素,像許峰撞車到李有為死亡的過程中間,就出現了新的介入因素——患者心髒病發作。

雖然在一部分人眼中,李有為的死是車禍導致的,沒有車禍就不會住院,不住院就不會發病,但在法律上,如果出現了新的介入因素,應當區分這個介入因素是否獨立導致死亡結果的發生。

許峰找了表弟頂包之後,又把李有為送進醫院,之後再沒有對李有為實施傷害,並且其家人極力挽救傷者的生命,李有為也清醒了過來。

所以基本上可以認定:心髒病發作是可以獨立導致死亡結果的發生的。

但光是唐蘊知道這些沒有用,家屬可聽不得什麽介入因素。

二兒子李宏量十分讚同文盲弟弟的觀點,找唐蘊討說法,中心思想就四個字:賠錢!坐牢!

許董事長人還在看守所,唐蘊一時間沒辦法聯絡上他,便找了個安靜地方,給許夫人打電話。

許夫人原本還在睡覺,一聽李有為死了,嚇蒙了,磕磕絆絆地問:“那接下來怎麽辦啊?我老公就要坐牢了嗎?”

“也不一定,”唐蘊把情況和許夫人簡單交代了一下,“死亡證明上寫著是急性心肌梗塞,理論上和車禍沒什麽關聯,但許董被認定是無證駕駛,於情於理,賠償責任還是要承擔一些的,我的建議是,盡量和家屬和解,不要去硬碰硬了,萬一他們在上訴,找其他人來調查,很麻煩的。”

許夫人表示理解:“那你跟那些人說,喪葬費用我們來掏,給他們請南城最好的殯葬團隊,安排老人家風風光光下葬,另外再賠點錢,你看這樣行吧?”

唐蘊:“我來跟他們講一下吧。”

許夫人並不想參與這場糾紛的調解,像她這種級別的當事人,也不屑和李家家屬交流,她把談判的事情全權交給唐蘊負責。

三百萬資金,直接打到了唐蘊的銀行卡上。

“反正你就想辦法幫我把這事兒解決了,多出來的不用退我,都是你的辛苦費。”許夫人又恢複了那富有壓迫感的聲線,“但我希望,下次你給我打電話,給我的是好消息。”

就在李才俊和醫生推推搡搡,快要鬧起來的時候,一直站在角落哭泣的李靜芳突然發話了。

“夠了!你們吵夠了沒有!”李靜芳哭得雙眼通紅,麵頰上的淚痕都還沒有擦幹淨,指著李才俊的鼻子,質問道,“你是真的在乎爸爸嗎?他住院這麽長時間,你有來看過他一次嗎?錢錢錢就知道錢!錢能讓爸爸起死回生嗎?醫生至少在這個月裏盡職盡責地照顧爸爸了,你呢?你做了什麽?你把老爸的錢拿去賭,拿去嫖娼,拿去買毒品!老爸都是因為你才不舍得植入起搏器!你把他的棺材本都給賠完了,還好意思在這兒鬧!”

李才俊被姐姐罵得啞口無言,良久,才憋出一句沒什麽威懾力的:“我早就都戒了。”

李靜芳怒氣不減:“戒個屁你戒!你要是戒得掉母豬都能上樹。”

李才俊不屑地冷笑一聲:“你自己又是個什麽好東西?一天天張牙舞爪,管東管西,你丈夫背著你偷人你知道嗎?”

李靜芳顯然對此毫不知情,嘴巴微張,說不出話,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眼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崩塌。

整個房間靜得針落有聲。

“你再說一遍,我老公怎麽了?”

“再說一百遍都行,你老公背著你偷人了!你老公背著你偷人了!你老公背著你偷人了!”

“你混賬你!”

李靜芳隨手抓起桌上一個保溫壺,朝李才俊丟了過去,幹慣了粗活的她力氣很大,可惜精準度不夠,保溫壺的角度偏離,直直地砸向唐蘊。

眼前一黑,唐蘊的身體因為疼痛彎折下去,保溫壺砸到了他的下巴,短暫的麻木過後,好像有團火焰在灼燒他的骨肉,鐵鏽味充斥鼻腔,他趕緊用舌尖舔了舔牙齒,沒掉,但他也舔到了血液的味道。

“都給我讓開!”沈記恩撥開圍觀的人,走到唐蘊身旁,著急道,“磕到牙齒了是吧?張嘴我看一下傷得嚴不嚴重。”

唐蘊原本不想給他看,可是血腥味越來越衝,怎麽吐都好像吐不幹淨,他才著急了,張嘴讓沈記恩瞧了一眼。

血水混著唾液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沈記恩冷靜地為他擦幹淨嘴,溫和道:“牙齦出血,下唇裂了,不著急,我帶你到護士那邊處理一下。”

嘴裏塞了止血棉,沒辦法開口說話,唐蘊望著鏡子裏麵,很快腫起來的嘴巴,泫然欲泣,這要怎麽見客戶啊!

再之後,保安和警察都來了,說服李靜芳他們先把人抬走,唐蘊告訴李靜芳,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聯絡他。

“你就是那個混賬的走狗吧?”李宏量的目光很不客氣地在唐蘊身上掃過,像看垃圾一樣,“別著急,等我們家處理完喪事,還得找你呢。”

走狗。

好新鮮的形容。

唐蘊氣極反笑,用手壓著止血棉說:“行,我等著。”

到家時,唐蘊的嘴又腫了一圈,他走進廚房想要找冰塊冰敷一下,才發現冰箱門上吸著匡延赫臨走前留下來的紙條。

——典典我已經喂過了,貓條吃了兩根,千萬不要被它裝可憐的樣子引誘。我很快回來,記得想我。哦還有,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如果沈醫生主動來找你,你不準理他,否則我會吃醋。

之所以要加這最後一句,大概是因為前天白天吃飯的時候,唐蘊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他以為是快遞打來的,順手就接了,沒想到是沈記恩打來的。

雖然唐蘊很快就掛掉了電話,但匡延赫還是從他的表情裏看出端倪,因為這通電話,唐蘊吃了匡延赫專門為他準備的甜品,好半天才把人哄好。

紙條上殘留著淡淡的香味,唐蘊沒舍得扔,對折後用圖釘把它釘在牆上一塊軟木板上。

臥床休息了幾個小時,唐蘊腫脹的嘴唇還是沒能消下去,翻身的時候覺得屁股和大腿都有點酸。

起先他沒怎麽在意,還以為是昨晚上電話**,把枕頭當成匡延赫的腰,夾太久,肌肉酸,直到傍晚,他忽然被一陣寒意凍醒。

腦袋昏昏沉沉,身體像是被人揍了一頓,提不起勁。

這種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的感覺很熟悉,他連忙翻抽屜,想找找看還有沒有抗原可以測一下,但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也許是用完了。

無所謂是不是,先吃藥再說。有過一次感染新冠的經驗,唐蘊也不慌張,從**爬起來,拖著疲憊發冷的身軀,跪在客廳的地毯上翻藥箱。

溫度計顯示他的體溫偏高,他給自己燒了點熱水,服送一片退燒藥,因為不確定自己明天能不能正常上班,所以給助理留了個言,讓他有事兒直接打電話。

接著又從通話記錄裏翻出一個約了周一會見的客戶的號碼,發信息告知:【不好意思女士,我發燒了,身體很不舒服,谘詢時間可以延後些嗎?】

雖然唐蘊和她隻通了二十多秒的電話,也不知道她全名叫什麽,但這位女士還挺關心他的,回複道:【家裏退燒藥什麽的都有嗎?】

唐蘊迷迷糊糊地回:【有的,謝謝關心,等燒退了我再通知您。】

退燒藥起效很快,他回到**躺了沒幾分鍾就睡著了,再後來,他被一陣門鈴聲吵醒。

應該是匡延赫回來了,但是怎麽按門鈴呢?

唐蘊一邊咳嗽,忍著不適走向門口,心想男朋友一定是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可是他的嘴巴現在好醜啊,匡延赫會不會嫌棄他?

隨手拿起櫃子上的口罩戴上,唐蘊拉開房門。

那人一抬頭,露出一雙滿是驚喜,含有笑意的眼睛。

但是,並不是匡延赫。

“你怎麽過來了?”唐蘊站在門後驚愕不已,他可不記得自己有告訴過沈記恩家裏的地址。一時不知道該先關門,還是先發脾氣。

沈記恩其實來過這小區好幾次,有時候很想很想唐蘊的話,會從律所跟過來,他一直都知道唐蘊住在這裏,甚至知道他的車子停在幾號車庫,也看到他坐電梯上到這一層。

隻是沈記恩從來沒有上過樓,怕被唐蘊和梁頌看到。

好在一層隻有兩戶,他光是看看門口的對聯風格,就知道哪邊是唐蘊住的了。

前陣子在醫院的久別重逢,白天又幫忙處理了傷口,再加上唐蘊發給他的那條短信,讓沈記恩重新拾起了上門的勇氣。

在沈記恩看來,唐蘊那條短信根本就不是想發給客戶的,而是對他的一種暗示:我發燒了,現在給你一次和我複合的機會,你快點來照顧我吧。

沈記恩和唐蘊在一起四年,很清楚唐蘊的脾氣,這個人骨子裏倔得很,明明很喜歡,很需要,也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所以短信應該就是唐蘊給自己找的台階。

就算“客戶”不回消息,唐蘊自己也不會覺得丟臉。

抱著這樣的想法,沈記恩滿心歡喜地回家熬了鍋粥,又買了些水果。

“給你帶了些吃的。”

沈記恩把東西遞給唐蘊,不料唐蘊卻皺起眉,很嚴肅地問他:“你先說,你為什麽會知道我住在這裏?”

沈記恩笑了笑:“你車就在下麵啊,很難找嗎?”

“你跟蹤我啊?”

唐蘊的憤怒不像是裝模作樣,沈記恩愣住了,這才意識到,那條短信大概真的是唐蘊錯發了。

這下尷尬了。

眼下的情況,想不承認都不行,沈記恩幹脆坦白道:“想你想得不行的時候,來過幾次,但怕你生氣,就沒有上樓。”

“對不起阿蘊,我沒有惡意……你不要這麽抗拒我可以嗎?”

唐蘊的鼻子堵住了,嗓子也很不舒服,躲在門後咳嗽了兩聲,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尷尬的場麵,隻想快點回屋睡覺。

沈記恩趁機要進門,唐蘊警惕地把他攔在外麵。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被他看到了不好。”

沈記恩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好像不會說話了。唐蘊就這麽望著他,覺得有點好笑,難不成沈記恩還以為自己會深情到等著他嗎?

他雖然戀愛腦,但僅在戀愛期限內有效。

半響,沈記恩才木然地牽起一個笑容來:“恭喜你啊,是那天在醫院裏見到的那個男的嗎?”

“嗯。”想到匡延赫的臉,唐蘊的神態都柔和下來,“我很喜歡他,所以不希望被打擾。”

“我沒有說一定要讓你和我複合,做回普通朋友我也很滿足了,放心,我不會來打擾你們。”沈記恩自顧自地說,“這裏麵是你最喜歡的海鮮粥,我剛熬的,你這個嘴,現在吃其他東西應該也很不方便,隻能吃流質的。”

“謝謝……”望著那個灰色保溫袋,唐蘊毫無留戀地說,“但是不需要了。”

“你還在責怪我,對嗎?”

“別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唐蘊將沈記恩關在門外,頭也不回地回了房。

不過如果他當時要是知道,匡延赫會提前趕回家的話,他一定會死死盯緊沈記恩,直到他真正下樓離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