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牙疼

夏莓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這麽嚴重的。

她原本隻是想讓溫媛媛把帖子刪了, 再跟唐青雲道個歉,解釋清楚就了事。

但是當溫媛媛說出程清焰的那些事兒時,她實在是太生氣了, 動作不受控製,這才撲倒了溫媛媛。

更沒想到她會因此磕破頭。

夏莓也被嚇到, 眼圈很快就紅了, 可硬是讓眼淚沒掉下來,隻是低著頭輕聲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沒有想那樣。”

這事畢竟和平時的打架不一樣。

夏莓對此的界定清晰,那種你來我往的打架受個傷流個血很正常,輸了也隻是自己不行, 但現在不屬於這一種。

程清焰垂眼看著她,輕聲問:“你相信我嗎?”

夏莓抬頭,看了他一會兒, 而後輕輕點了下頭。

“一切有我。”他說。

很快,一群人都被叫到學部辦公室,三班和十二班的班主任也被一並叫過去。

十二班班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刻板嚴肅, 快要退休的時候又發生這種事, 一進辦公室就開始訓唐青雲。

陳以年原本想說一句,被唐青雲悄悄扯了把袖子, 於是閉嘴。

學部主任調出五樓的監控看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夏莓!”

三班班主任說:“等會兒老林, 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訓這幫孩子。”

學部主任:“監控都在這了!”

“這不是還沒聲音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口角我們也不知道啊。”班主任側頭問,“夏莓你先說說,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她低著頭沒說話。

班主任氣急,又指了指她旁邊:“程清焰, 你來說!”

程清焰聲線平穩,把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包括口角的原因和內容,也包括那句“殺人犯的兒子”。

他依舊全程不卑不亢。

反倒學部主任和兩個班主任都愣了下。

說實話,想要中途轉學來明哲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當時是校長直接通知說高二要來個新學生,他們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些來頭的,後來也沒想到竟然成績那麽好,更沒想到現在竟然還牽扯到什麽“殺人犯的兒子”。

辦公室內安靜了會兒。

班主任輕咳一聲,說:“你看看,老林,這孩子們錯是肯定錯了,但真沒有到錯得無藥可救那地步,溫同學所作所為對他們而言本身也是種傷害,當然,他們這個應對方式肯定是不對的,就是你這處分的時候……還是要再衡量衡量,別太嚴苛了。”

“溫媛媛那邊怎麽樣了?”學部主任問。

文科班班主任說:“剛剛問過一起過去的老師了,包紮好了,縫了幾針,幸虧沒出什麽大事。”

學部主任也鬆了口氣:“家長聯係了嗎?”

“聯係了。”

話音剛落,辦公室外忽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溫媛媛爸媽都來了,兩人怒氣衝衝地走進來,徑直朝夏莓衝過來:“就是你害我女兒縫了好幾針?!看看這樣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姑娘,必須給我嚴懲!嚴懲!”

三班班主任連忙衝上去攔住學生家長:“誒誒誒,冷靜一下溫媛媛父母,冷靜一下!”

程清焰一把將夏莓拽到自己身後。

陳以年聽不下去,冷眼看過去:“你給我把嘴放幹淨點。”

家長聽到他的話,愣了下,而後徹底怒從心頭起:“你這小兔崽子說什麽呢!說什麽呢!啊?!你們欺負完我女兒,現在還打算欺負我們了是不是!?”

班主任滿腦門子的汗,忙著勸和:“沒有沒有,您二位先坐下來,這事兒的經過都還來得及跟您交涉過呢。”

眼看著這兩撥人不能在一個屋簷下,否則他都要攔不住了,又扭頭說:“程清焰!你快、快點先帶他們回教室去!”

程清焰唇線抿得平直,一言不發,拉著夏莓的手就往外走。

剛要走出門口時,聽到溫媛媛母親尖著嗓子說:“交涉什麽交涉!這事還不清楚嗎!我家媛媛都跟我說了,這小姑娘一看臉就是狐媚子,你們老師這怎麽管理學校的,男女生在學校裏還可以隨便拉手啊?”

程清焰腳步一頓。

夏莓下意識仰頭看了他一眼。

她腦袋是懵的,其實沒怎麽聽清那個女人說的話。

然後程清焰鬆開她的手,折了回去。

他步子又大又急,帶起凜冽的風,幾步邁到那女人麵前。

女人被他這架勢嚇得“哎喲”一聲,跌坐在椅子上,梗著脖子繼續叫囂:“怎麽,你還要打我啊?!”

程清焰居高臨下地看著女人,忽然扯起一個淩厲的冷笑。

“我本來還想她那滿口髒話是跟誰學的,現在明白了。”

他咬字咬得利落,每個字都冷硬,“你搞清楚,纏著別的男生不放的是你女兒,到處造謠別人的也是你女兒,說了一堆混蛋話欠揍的也是你女兒。”

“你……!”女人怒目圓瞪,“你!這就是你們明哲的學生?!我告訴你,我女兒縫的針流的血,我肯定會給你討回去!”

班主任頭都要大了,喊讓他們滾回去上課。

程清焰丟下一句“我等著”,轉身頭也不回地拉著夏莓走了。

這事鬧得很大。

在無聊的學校生活中,就像是平地驚雷,激起大家的好奇心和議論。

關於唐青雲和陳以年的那一則帖子已經在學校的要求下被管理員刪除,這會兒熱鬧紛呈的是剛才那件事。

其實溫媛媛傷得並不嚴重,夏莓推得不重,也沒有腦震**,隻是傷口正好劃在血管附近,出血量大,看著特別嚇人,其他的倒都沒事。

他們到教室的時候已經在上課了。

夏莓和程清焰在眾人的注視下回到座位。

語文課。

語文老師正在講今天剛剛發生的一件事——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中國第一個拿到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說晚點會發相關的閱讀材料給大家看,然後讓大家拿出前天剛考的月考卷子。

夏莓拿出試卷,上麵一個95的紅色數字,她就這麽坐著發呆。

直到程清焰忽然在她旁邊低聲說:“手怎麽了?”

“啊?”

她愣了下,垂眼去看自己的手。

右手手背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不深,血已經凝固了。

“哪裏弄開的?”程清焰問。

“不知道,可能剛才也蹭到那個瓷磚了。”

程清焰皺眉:“還有哪裏受傷了嗎?”

夏莓搖頭。

程清焰拉著她的手到桌下,抽了張紙巾沾上水,很小心地替她把周圍那一圈幹涸的血跡擦掉。

夏莓眼睫顫了下,看向他。

他低著頭,碎發攏住眼下的光,剛才那點不耐煩的暴戾都已經消失不見,看上去溫柔又細致。

夏莓第一次產生了貪戀的念頭。

因為過去的經曆,夏莓幾乎很少奢求一個人能長久陪在自己身邊,因為反正都是要離開的,這個世界上,人生這一段路,最終都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完的,沒有人能夠陪你到永遠。

連生下你的父母都不能,還能有誰能到永遠呢?

既然不能,夏莓就不去貪戀那些不可能的事。

可是現在,她忽然希望、特別希望,未來,程清焰可以一直在她身邊。

這個念頭出現得很莫名。

是被一點一滴的細節匯聚而成的。

就像此刻,就像他握住她的手說“別怕,有哥在”,就像他故意考差的英語考試,就像他們偷偷飛往上海看演唱會,就像他贏的那場籃球賽。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程清焰好像已經貫穿了她的生活,滲透了她的生活。

就好像,那點她覺得過不去的事兒,隻要有他在,他都能替她解決,替她完成。

讓夏莓第一次去想,如果有一天程清焰也像從前經曆過無數次的那樣,也離開她了呢?

夏莓忽然覺得特別難過。

“哥。”她忽然說。

程清焰指尖一頓,夏莓很少認認真真這麽叫他:“怎麽了?”

聲線很沉,卻又透著無以複加的溫柔。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叫他這一聲是想說什麽,最後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他垂著眼繼續撕開創口貼上的紙,貼在她手背上,溫聲說:“沒事了。”

下課後陳以年就出了教室,在學校頂樓看到了唐青雲,她站在窗戶邊,安安靜靜的。

“唐青雲。”他走到她旁邊。

唐青雲回頭,淺淺笑了下:“你來了。”

“你沒事吧?”

“沒事。”她輕搖頭,“這事怪我拖累了夏莓,你一會兒幫我跟她道個歉,學部主任那邊我也會再去說一聲。”

“我的問題,跟你沒關係。”

這件事其實跟唐青雲真沒什麽關係,以溫媛媛的性格,換作隨便誰都能做出來今天的事,真要追根究底,還是陳以年的責任最大。

傍晚,血紅的夕陽裏,幾隻鳥在追逐。

唐青雲看了會兒,忽然問:“你知道我為什麽叫青雲嗎?”

“不墜青雲之誌?”

之前唐青雲在作文大賽上獲得全國的獎項,學校在布告欄上發過一篇她的校級采訪,底下有一句她的座右銘,就是不墜青雲之誌。

陳以年看到過。

“嗯。”她笑了笑,“不過‘不墜青雲之誌’前麵還有一句。完整的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窮且益堅。

翻譯是處境越窮困,意誌應當越堅定。

陳以年愣了下。

唐青雲看著遠方說:“其實我真的特別羨慕你和夏莓,無憂無慮,可以隨心去過想過的生活,也覺得跟你們在一起玩很開心,沒有壓力,我很少有這樣的時候。”

“因為每個人出生的起點是不一樣的,明哲的學費太高了,我家裏很難承擔,所以我要每次都拿到全額獎學金才能負擔起下一年的學費,我賭不起的,陳以年。”

陳以年知道她想說什麽了,抿著嘴看著她沒說話。

“現在是高中,我們還要考大學,我要現在足夠努力才能在未來做選擇的時候盡可能地輕鬆一點。”

唐青雲看著他,本來想說我們等到高考結束後再說。

但又想到陳以年過去那些層出不窮的花邊緋聞,怕自作多情,沒說出口。

等到那時候,陳以年大概早就對她沒興趣了。

就像直到現在唐青雲都不知道為什麽陳以年會喜歡她。

陳以年安靜了會兒,忽然說:“剛才那節課,我們班上語文課。”

“什麽?”

“老師說,莫言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了。”

他這話說得很突兀,前言不搭後語。

唐青雲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上次國慶假期,陳以年來她家粥店吃早飯,當時插科打諢地提過一句,要是她當初選了理科他們說不定現在就能同班,省得他費勁假期還要早起來找她。

唐青雲當時跟他說了自己為什麽會選文科,不是因為學不好理科,其實當時她的成績學理科更有優勢,但她喜歡文科,喜歡文學,夢想就是考上北大的中文係。

陳以年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等高考結束吧,唐青雲,等高考結束我再追你。”

她詫異地抬起眼。

陳以年說:“在這之前,在高考之前,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那就提前跟你說一聲。”他就這麽看著她淡淡笑了下,灑脫又執著,“高考加油。”

那天最後,夏振寧也被叫去了學校。

夏莓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最後溫媛媛父母同意私了,學校這邊給大家記了過,但等到畢業這段觀察時間,最終記過一般也都會撤銷,不會留在檔案。

但畢竟是夏莓推了溫媛媛才惡化的這件事,所以夏莓還要再寫一份檢討。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

夏莓去衛生間的時候正好碰到唐母,粥店裏忙不開,她剛剛才看到學校的通知趕過來。

“誒,莓莓。”唐母看到她,緊張地小跑過來,“我們青雲沒事吧?”

“沒事,放心吧阿姨,這事跟她沒關係,都已經解決了。”

“那她沒受傷吧?”

“沒有,她什麽事都沒有。”

唐母鬆了口氣,垂眼又看到夏莓手背上的創口貼,又問怎麽了,夏莓不想讓別人為她擔心,隨口說是被筆劃到弄開的。

“阿姨,你快去找青雲吧,我沒事。”

唐母“欸”一聲,一路朝著五樓跑去。

夏莓看了會兒她的背影,而後收回視線,往教室走。

她收好書包,夏振寧剛到教室。

他剛才跟溫媛媛那瘋狗似的家長交涉了兩個多小時,又煩又累,總算是把這事處理完了。

夏莓抬頭時正好看到他,夏振寧眉頭皺得很緊。

程清焰也抬頭看了眼,側頭說:“你先出去。”

夏莓點了點頭,拎著包出去了。

吳叔的車停在校門口,夏振寧拉開副駕駛門坐進去,夏莓上了後排,又過了會兒,程清焰也上車。

夏振寧閉著眼,抬手摁鼻梁,一路無言,夏莓和程清焰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夏莓忽然想到唐母著急慌忙跑上樓時的樣子。

她偏頭看向車窗外。

秋分一過,就連夕陽落下的時間也早了許多,她漫無邊際地想,12月21日的末日預言說不定是真的,接近冬至,也許直接全球進入極夜,太陽就再也不升起來了。

車停在家門口。

夏莓收回胡思亂想的思緒,下車進了家門。

這件事鬧得大,每個人都被通知了家長,盧蓉當然也接到了電話。

本來她也是要去學校的,但考慮到兩孩子可能不想讓那些事見天日,可能會覺得別扭,她最終隻問清楚了程清焰沒有受什麽傷,便沒去學校。

“怎麽樣,沒什麽事兒吧?”盧蓉問。

夏振寧脫了西服遞給盧蓉:“處理完了。”他語氣裏都是不耐和疲憊。

盧蓉將西服掛起來,鬆了口氣:“那先吃飯吧。”

夏莓去廚房盛了飯,在餐桌邊坐下,夏振寧忽然說:“夏莓,你到現在都沒什麽要跟我解釋的嗎?”

夏莓拿筷子的手一頓,低頭看著碗裏的飯粒,什麽話都沒說。

“你自己不學好就算了,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瞎混,不讀書,不著家,打架鬧事,我都算了!你現在還給同學腦袋開瓢?還要讓你那點破事都連累到你哥身上?”

程清焰皺了下眉,剛要開口,盧蓉說:“振寧,你別這麽說。”

“你別總是替著她說話!”夏振寧突然提了音量,吼了一句,“你以為你對她好她就會感恩你?她從小就跟她媽一個樣!”

夏莓猛地抬頭,壓抑了一天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炸,也跟著吼了一句:“那你別管我啊!我又沒求著你去學校!”

“你當我想管你?我要不是你爸我用得著管你那些破事?!”

夏莓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摩擦而過,發出尖利的聲音,也把此刻這張弦崩到了最緊。

她紅著眼眶看過去,死死咬住壓根,一字一字地用力道:“夏振寧,從小你就沒管過我,現在回來了還沒兩個月就真以為自己是我爸了?”

夏振寧本來就煩躁,又被她一句話徹底激怒,直接揚手一巴掌揮下來。

“啪——”一聲。

徹底打破這兩個月強行偽裝出來的平靜。

程清焰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一步,立馬起身把夏莓擋到身後,沉著臉防備地看向夏振寧。

盧蓉也立馬拉住夏振寧,怕他再衝動:“你這是做什麽!莓莓今天也受委屈了,你好好說,動什麽手啊!”

夏莓頭偏向一邊,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其實並不意外。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她和夏振寧的關係不可能一直保持詭異的平靜,暗流遲早有一天洶湧決堤,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偽裝不下去。

在這個她住了16年的房子裏,她早就已經不再是主人,而是寄人籬下。

夏莓忽然覺得滔天的委屈席卷而來。

她低下頭,飛快地眨了眨眼,死死盯著地麵上的一點,沒有讓眼淚下來,隻是眼圈還是不受控地立馬紅起來,鼻腔被澀意堵住,過往的種種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我七歲的時候,你跟媽媽離婚了,是你堅持要離的婚,是你一次都沒回來看過我。”

她用盡全力忍住滿腔的澀意,壓住哭腔和鼻音,固執地站在原地,連脊背都直得幾乎僵硬。

“媽媽死後,你也沒有回來過,是我和外婆一起處理的喪事,後來這一年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回來看我,更沒有想過要回來照顧我。”

夏莓看著自己手背上的創口貼,呼吸淩亂,尾音顫抖,強忍著哭腔一字一頓地說:“你,隻是,湊巧決定回柯北,順便想起了你還有個女兒在柯北,而已。”

“所以你現在憑什麽教訓我,我從來就沒有爸爸。”

說完,夏莓轉身離開,直接摔門而出。

“砰”的摔門聲在安靜的房間內回**了很久。

而程清焰沉默著追了出去。

六點半鍾的街道。

白晝和黑夜正處於交替之際,光明與黑暗交織。

這一條路上種滿了梧桐樹,夏莓一直覺得梧桐樹的樹幹很漂亮,她停下腳步,仰頭漫步目的地看著眼前成排的梧桐樹。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夏莓回頭,看到程清焰朝她跑過來。

“你吃好飯了?”她問。

程清焰頓了下,而後:“嗯。”

“騙人,這麽點兒時間你怎麽吃的飯。”夏莓繼續往前走,問,“你出來做什麽?”

“來找流落民間的公主。”

夏莓笑了笑:“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挺諷刺的嗎?”

程清焰一頓,夏莓已經朝馬路對麵的公交車站走去了,他便也跟上。

夏莓坐在站台的長椅上,程清焰問:“要去哪?”

她搖頭:“不知道。”

夏莓看到自己鞋帶散了,她幾乎是故意找茬般,抬了抬腳,說:“哥,鞋帶。”

程清焰沒有一點猶豫,在她麵前蹲下來,低頭給她係鞋帶。

夏莓其實沒有吃驚他這個舉動,她在開口時就已經猜到程清焰是願意給她係鞋帶的。

就像,在夏振寧那裏受到了冷待,需要找點溫暖與寵愛。

隻是,忽然,一顆眼淚就毫無預兆地落下來,正好砸在程清焰手邊,幹燥的水泥地麵上立馬洇開一道濕潤黑點。

他聽到小姑娘強行克製下來的呼吸聲,以及帶著哭腔的呼吸聲。

就在他要抬頭之際,夏莓忽然急急道:“不許看我。”

程清焰一頓,於是順從地重新垂下頭,係完了鞋帶,他就這樣蹲在她麵前。

夏莓抬手拉上衛衣兜帽,又拽著胸前兩條鬆緊繩用力一拉,帽簷皺巴巴地縮成一團。

一顆一顆眼淚砸下來,暈濕了地麵,她哭得無聲又克製,狠狠咬著下唇,想把那些難堪的哽咽聲音都封鎖在喉嚨底。

過了會兒,程清焰依舊低著頭,說:“想哭就哭,不用憋著。”

因為他這句話,夏莓終於沒忍住,背彎下來,抱著腿徹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麽多年來的委屈終於是因他這句話找到了一個宣泄的閘口。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掉不出眼淚,終於將委屈和憤怒都宣泄幹淨。

她直起身,臉頰都濕漉漉的,睫毛上好像沾了一層濃密的水霧,眼圈紅得像隻兔子,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她就這樣子對上了程清焰黑沉的視線。

他還蹲在她麵前。

少年穿著幹淨整潔的校服,186的個子,卻就這樣蹲著,仰視她,挺鼻薄唇,臉部線條利落,混雜著一半的少年氣和一半的成熟感。

夏莓抿了下唇,臉頰忽然又浮上些熱氣與血色。

她抬手,“啪”得拍在程清焰的額頭上。

這是她今天新學的動作,是下午程清焰警告溫媛媛時做的動作,夏莓覺得威懾力十足,能把人的囂張氣焰都直接按下去。

她決定試一試,練習一下。

於是夏莓就學著他的樣子,一手摁在他額頭上,微微傾身,眼睛居高臨下地緊緊鎖在他臉上,以此帶來壓迫感,開口威脅說:“你知道嗎?看到過我哭的人都要被殺人滅口。”

程清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忽然笑了聲,帶著柔軟的笑意,和隱晦的親昵。

嗓音低而緩。

在呼嘯而過的騎車引擎聲中依舊清晰。

“嗯。”他說,“聽憑公主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