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牙疼

半小時後。

夏莓和程清焰一起坐在了警察局。

警察問:“所以他是對你脫褲子性騷擾了是嗎?”

夏莓想了想, 指了指旁邊的程清焰:“對他。”

警察:“?”

“也算是對我吧,不過我閉眼睛了,沒看到。”夏莓說, “這變態好像不是頭回了,我們學校裏也收到過什麽小心這種變態的通知。”

警察點頭:“對, 我們也收到過報案, 看形容應該就是同一個人,你也是未成年吧,叫你家長來一趟吧。”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側頭看她一眼,用力摁了摁太陽穴緩解醉酒的痛楚, 低聲:“不用叫家長,我是她哥。”

夏莓一頓,抿唇, 沒說話。

“那你們商量一下,這事打算怎麽處理。”

構成性騷擾,但沒有實質傷害。

“賠償就不用了,按規矩拘留吧, 然後最好給他做個精神檢測, 感覺他精神也不太正常,有問題就送醫院去吧別到處嚇唬小姑娘。”

夏莓說完, 側頭看向另一邊蹲在裏頭的變態,“反正我也出了氣了。”

警察:“……”

這小姑娘剛衝進來時把他們都嚇了跳。

她怒氣衝衝, 扯著那變態的頭發邊罵邊拽進警局:“你他媽再敢嚇我啊?爹讓你從此斷子絕孫你信不信!”

警察忙勸架協調, 問她出什麽事了。

夏莓:“性騷擾,這變態對我脫褲子。”

這年頭雖然男女平等不少, 但在力量方麵總歸是有差距的,女性依舊不可避免的成為弱勢群體。

他們也常常接到性騷擾的報案, 小姑娘大多哭哭啼啼。

但是這個不太一樣,氣焰實在是囂張。

再往她身後一看,那男人早就已經挨了頓揍,鼻青臉腫,抱頭求饒。

警察:“行,那就這樣,後續情況我再跟你們聯係。”

兩人離開警局。

夏莓側頭看了眼身邊的程清焰,他表麵看起來倒很正常,臉不紅,也沒異常舉止,隻不過這身上酒味實在是重,像是在酒壇子裏泡過似的。

夏莓靠近一點,湊過去在他身上聞了聞。

程清焰垂眸看她像小狗似的嗅,揚眉,問:“做什麽?”

“你這是喝了多少?”

“二十幾瓶吧。”

“啤的?”

“都有。”

夏莓睜大眼:“你這還不醉?”

“醉了。”

“?”

那些酒他喝得實在太快,還各種種類混雜在一起,後勁太猛,頭疼得厲害,隻是酒精不上臉,看不出來,隻有程清焰自己知道,這回是真的過量了。

就像他現在看著夏莓都是重影的,影影綽綽,隻有那雙眼睛還是那麽亮,像杳杳天上月。

美好得本該遠在天邊,可卻陰差陽錯、近在眼前。

“真醉了。”他攬過夏莓的肩帶進懷裏,將一半的力放在她身上,嗓音又懶又痞,“扶著點二你哥。”

因為醉酒,他嗓音更沉,帶著鼻音,斷句拉長,入耳讓人莫名覺得像刻意的撩撥,慵懶而隨意。

而且她哥,不,程清焰,長得確實很蠱,不是一般的好看,屬於會輕而易舉讓人陷下去的長相。

夏莓覺得自己食指指尖像是被小蟲子蟄了一下。

酥麻的電流就這麽從指尖開始傳遞開來,傳到心髒時變得微弱了些,隻很輕地顫了下,像是被風吹拂而過,產生一點點悸動。

不多。

隻讓她忽然覺得,今天晚上的風還挺溫柔的。

夏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發了會兒呆,然後伸手推了程清焰一把。

“幹嘛?”

“重。”她皺起一點眉心,抱怨,“我快站不住了。”

他笑了聲,嗓音低低的:“拉倒,剛才力氣不還挺大的嗎?”

“……”

剛才在那條黑巷中,程清焰捂住夏莓的眼睛是本能反應,不想她因為這種變態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誰知聽到他聲音後,夏莓一點就不怕了,非但不怕,直接火冒三丈,抄起路邊的掃把棍兒氣勢洶洶就衝上去了。

一邊打一邊大罵“變態。”

夏莓隻好讓他靠著。

猶豫了下,她抬手摟住了程清焰的腰。

硬邦邦的,沒有一寸多餘的肉,很緊實,肌肉線條隔著衣服觸碰,再往上一點,就是隱約的肋骨骨骼。

夏莓沒忍住,掐了把試手感。

沒想到程清焰立馬避開。

“你怕癢?”

“嗯,別亂碰。”

於是夏莓手賤地立馬又掐了把。

“操。”程清焰罵了句髒話,一把摁住她作祟的手,“說了別碰。”

夏莓手小,被他整個包進去,他掌心的溫度有些涼,和這燥熱夏夜實在不符。

他大概是怕放開了夏莓她又會亂動,索性就一直這麽握著沒放。

以他們現在的關係,這樣的接觸其實有些過了。

現在夏莓相信他的確是喝多了。

程清焰其實是個很懂度的人,夏莓腿抽筋時讓他背,他雙手握了拳,並沒有直接摟在她腿上,兩人走在路上時,程清焰將她拉進馬路裏側後很快就會放開她的手。

平時他不可能會像現在這樣。

夏莓右手被他握住,抽不出來,隻好用左手拿手機叫車。

沒一會兒車就到了,夏莓費勁兒地摟著他坐上車,這人看著瘦,怎麽靠身上就這麽重,她喘著氣也坐進去,跟司機確認了手機尾號。

程清焰一上車就閉上眼,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車駛過一片正在修的路,顛簸起來。

程清焰皺起眉,晃得更暈了,想吐,他腦袋朝一側倒去,正好倒在夏莓的肩膀。

他腦袋沉得很,思緒都變緩,甚至沒反應過來現在是靠在夏莓肩上。

隻覺得聞到一股草莓味兒的沐浴露氣味,帶著剛剛洗完澡後獨有的幹淨清香,竟讓他正翻江倒海的胃也舒服了些。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到這一幕,笑了下:“這怎麽還性別倒了個個兒,頭回看到男生靠女孩兒肩上的。”

“這傻逼喝醉了。”夏莓說,“師傅,麻煩開緩些,繞大路開吧。”

“行,這小兄弟可別吐我車上啊。”

夏莓垂頭問:“程清焰,你想吐嗎?”

他無意識地腦袋在她頸窩蹭了蹭,像是貪戀她身上的味道:“不想。”

他頭發很柔軟,蹭在她脖頸,有些癢。

夏莓尾椎骨也跟著同步癢了。

夏莓蹙起眉,在他腰上又擰了把:“你別亂蹭。”

這才安分了。

出租車停在家門口,夏莓付錢道謝,把人拽下車。

這會兒已經晚上十點,這些天盧蓉管著夏振寧休息,這個點已經都回房了。

夏莓怕動靜太大會引得他們出來看,連燈也不敢開,架著程清焰的腰上樓,十幾格台階硬是磨蹭著走了五分鍾,夏莓已經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終於把人送進房,夏莓撐著門板緩了會兒才開燈。

“程清焰,你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才能遇到我這種好人。”她自言自語。

休息片刻,重新戰鬥。

走完99%的路,還有最後1%。

夏莓繼續扶著他往床邊走。

隻是在放下去時不知怎麽腿絆了下,夏莓跟著他也齊刷刷倒在**。

夏莓:“嘶——”

程清焰皺著眉睜開眼,便看到她放大的臉,愣了下,腦子也跟著終於稍微清醒了些,他抬手無比自然地在她後腦勺揉了下:“撞到了嗎?”

“沒。”夏莓立馬從**爬起來,拍拍他的床鋪,“軟的。”

他也跟著坐起來,手撐著額頭躬下背,看起來不舒服極了。

夏莓看了他一會兒:“要不要我給你弄點兒醒酒的什麽湯?”

他嗓音都啞得厲害:“你會弄?”

“……不會。”

程清焰笑了聲:“算了,別忙了,睡覺去吧,夠麻煩你的了。”

他說著又坐起身,一手撐著前麵的桌子,上身傾過去,拉開窗戶,重新坐到**,點了根煙。

夏莓皺眉:“你都這麽難受了還抽煙?”

“就是因為難受才抽煙。”他側頭點火,吐出煙圈,然後抬了抬眼,看著夏莓,淡聲,“還不回去?”

夏莓用動作回答他這話,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來,搬出興師問罪的架勢,抱臂問:“我給你打了二十幾個電話,為什麽不接?”

程清焰頓了下,拿出手機看了眼:“在學校時就靜音著,沒聽見。”

夏莓翻了個白眼,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那你要不要給我解釋解釋?”

小姑娘說這話時沒什麽表情,燈光落在她高挺的鼻子,眼睛微眯著,這是在威脅人,帶著她獨有的傲氣和驕矜。

像坐在寶座上下達命令的公主。

程清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聲。

這可是對公主權威的大不敬。

果然公主震驚地皺起眉:“你還笑!”

程清焰又笑了聲,摸了下鼻子:“不敢。”

“我看你沒什麽不敢的。”公主依舊不滿,片刻後主動問,“是不是龐屏和你爸的事兒又扯上你了?”

“公主連這些都知道了?”

夏莓頓了下,忽然想起來自己之前對這些一直都是裝傻充楞,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的。

“對不起。”她聲音忽然就低下去,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不是故意打聽你隱私的,是上回木子豪……就龐屏身邊那個男的,他說起時我聽到的。”

“沒怪你。”

程清焰抽完一支煙,又點了一支,“總歸就是那些事兒,不過今天就算到此為止了。”

“為什麽?”

“龐屏讓我喝酒,喝完以前那點事就過了。”

夏莓眨了眨眼:“他說話算數嗎?”

“算,當時很多人在,他不能丟麵子。”

夏莓:“那我去找你的時候,怎麽還聽木子豪說你把龐屏揍了?”

他皺眉:“你去找我了?”

“廢話!”夏莓一說到這就來氣,“能讓本小姐大晚上出去找人的就你一個了,還想著等找到你一定要揍你一頓,結果沒想到還要大發慈悲負責把醉鬼拖回家。”

程清焰忽然俯身靠近。

少年帶著酒味,被風稍稍吹散些,本應該是不好聞的,可夏莓卻什麽都沒感覺到,隻覺得熱度不斷往上爬。

她才發現,程清焰的眼睫毛很長。

他眼型是狹長的,這種眼型的睫毛一般都不長。

睫毛下垂,攏光,擋住眼睛。

夏莓不自覺呼吸放慢,問:“做什麽?”

“不是說要揍我一頓?”他聲音平靜,帶著喝多後的懶倦,“打吧,出出氣。”

“……”

他頭發柔軟蓬鬆,冷白的臉上映著一點點酡紅,校服領口敞開,露出瘦削的鎖骨。

夏莓心跳有點快。

這種超出自我控製的感覺讓她不太舒服。

而後她抬起手,朝程清焰臉上拍了一巴掌。

不輕不重,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程清焰一點不生氣,笑了笑,重新直起背靠了回去。

算是乖乖挨了這記打。

夏莓:“剛才你還沒回答呢,你是不是還把龐屏打了?”

“打了。”程清焰說,“但這是我和他的恩怨,從此以後,跟程誌遠都沒關係了。”

少年靠在床頭,神色平靜冷硬,埋在明亮房間裏唯一一個昏暗處。

就像是用銳利的外表包裹起千瘡百孔的內裏。

夏莓相信他不是脆弱的,並不是強裝出來的鋒利,那些千瘡百孔不是軟肋,而是硬痂,是可以用來磨刀的砥石。

夏莓忽然有點心疼。

程誌遠生下他時都沒有經過他的允許,現在卻要讓他為了那點破事受那麽多平白無故的委屈。

他明明那麽努力,是能考705分的學神,明明就應該像那雄鷹展翅高飛、無所束縛,去創屬於他的一片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永遠有人拖著他的後腿阻礙他向前跑的步伐。

“你和程誌遠本來就沒什麽關係。”夏莓忽然說。

程清焰抬眼。

“他這種人沒資格做父親,所以你跟他早就沒有關係了,什麽殺人犯的兒子,關你什麽事?你有什麽錯,憑什麽要為了他犯的錯去喝龐屏的酒?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夏莓皺著眉,一臉的不滿,“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要背著父債子償的罪名,都腦子有病,本來就冤有頭債有主,再說龐屏這種到處欺負人的主兒有什麽資格還讓你喝酒,你就不該喝!就該把酒全灑他頭上,讓他清醒清醒!”

她越說越氣,說到最後胸口都有些喘。

程清焰睫毛輕顫,看著她。

從小到大,他見過太多人對他害怕。

因為他是殺人犯的兒子,因為他身體裏流著殺人犯的血。

就連那點暴戾和陰鷙都變得有跡可循,好像能從他的過往蹤跡中看到他的未來,和程誌遠落個同樣的下場。

哪怕從前那些喜歡他的女生也是忌憚的。

隻有夏莓不一樣。

小姑娘甚至氣得臉都有點紅,說話蠻橫。

但這蠻橫又很理想化,一看就沒怎麽受過苦,被好好保護著,不知道龐屏那樣的人到底能壞到什麽地步。

忽然,程清焰笑出聲,嗓音低低的在房間裏回**開來:“不愧是大小姐。”

夏莓蹙眉:“我好好跟你說話呢,你怎麽總叫我大小姐,還有公主,諷刺我?”

程清焰揚起眉骨:“張姨不是也這麽叫你?”

“對,你倆都這麽叫我,我小時候還跟她說過好幾回別這麽叫我,她都沒改過來,後來我就懶得說了。”

“因為你本來就是大小姐。”程清焰笑,又停頓,看她眼睛,“也是公主。”

“因為漂亮?”

他笑了笑,說:“其中之一。”

這句話應得實在太快太順口,夏莓愣了下。

盡管她一直都對自己的長相足夠自信,但被程清焰承認時還是有些雀躍的。

她摸了摸耳朵:“那之二呢。”

“善良勇敢,莽撞熱烈。”

氣焰囂張,不知人間疾苦,但卻善良本色。

比這世上大多數人都要幹淨、純粹。

程清焰不想讓任何人弄髒這顆赤誠的心。

而那時的程清焰還不知道,在未來,夏莓於他而言是光、是恩賜,是這輩子唯一的溫情和救贖。

第二天夏莓起床下樓吃飯時,程清焰不在。

最初程清焰很早就會出門,兩人早上在家裏見不到麵,後來關係緩和後,他們便會一起吃早飯,再分開去學校。

“程清焰人呢?”她問張姨。

“還沒起吧。”張姨說,“我沒看到他。”

夏莓點頭,側頭看了眼樓上。

張姨問:“要叫他一聲嗎?”

“不用了。”

夏莓到學校,臨近運動會,很多人心都已經放飛了,教室裏鬧哄哄。

運動會的時間安排已經下來了,因為國慶節調休,29、30兩天周六周日就是運動會。

黎枝語轉過身來問:“莓莓,你同桌幹什麽去了?”

“我怎麽知道。”

到上課,老師也問她程清焰怎麽沒來學校。

好像全世界都覺得她該知道。

昨晚喝多了起不來,沒法來上學。

到底什麽情況下才能知道異性同桌這樣的理由。

夏莓一概都說了不知道。

直到吃完中飯回教室,遠遠就看到蕭雨站在門口,抻著脖子往裏頭看,一看就是在找程清焰。

張翔吹了聲口哨:“女神這是真打算鉚勁追那哥們兒啊。”

夏莓撇撇嘴:“高三不讀書還天天戀愛腦。”

陳以年聽到她這句,垂眸看她,笑了聲:“喲,莓莓你這覺悟,可以啊。”

夏莓朝他背上打了一巴掌。

經過蕭雨時忽然被她叫住:“夏莓。”她當然聽說過夏莓。

夏莓腳步一頓,而後擺手讓其他人回教室,回頭問,“有事?”

蕭雨:“你們班的程清焰今天沒來學校嗎?”

“嗯。”

“啊,他是有事請假了嗎還是?”

夏莓說:“昨晚喝多了,睡覺呢。”

蕭雨因為她話中的親近愣了下,回神時夏莓已經轉身回了教室。

夏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蕭雨說實話,也有故意的成分,有點陰暗的小心思,她摸出手機,給程清焰發了條信息。

[夏日草莓:剛才女神又來班上找你了。]

[程清焰:誰?]

[夏日草莓:蕭雨。]

[程清焰:找我幹嘛。]

[夏日草莓:我怎麽知道。]

[夏日草莓:人家還以為你有事請假,我都不好意思告訴她你是翹課,你什麽時候醒的?]

[程清焰:八點。]

[夏日草莓:這麽早,那你怎麽不來學校?]

[程清焰:急性腸胃炎,去了趟醫院。]

夏莓愣了下,蹙起眉,昨天看他沒上吐下瀉,還以為醉得沒那麽嚴重呢,停了一會兒才繼續回複。

[夏日草莓:嚴重嗎?]

[程清焰:打針了,不嚴重。]

[夏日草莓:那你現在還在醫院?]

[程清焰:出來了。]

[夏日草莓:在哪?]

程清焰給她發來定位。

[大熊貓網吧。]

夏莓:?

有毛病吧這人。

我看你像個大熊貓。

本來以為程清焰是在家忍著頭疼休息,夏莓這學還上得挺安心的,這下知道這人沒來學校是去網吧打遊戲,頓時覺得學校是怎麽也待不下去了。

憑什麽!!!

夏莓睡了半節午自習,然後從教室後門溜出去。

翹課對夏莓來說是家常便飯,知道學校哪處的圍牆最好翻,嫻熟地助跑,蹬在牆麵上,翻身而過,利落跳下牆。

她腳傷也好徹底了,這個高度跳下去也沒覺得疼。

大熊貓網吧距離學校不遠,夏莓走著去。

工作日的中午還在網吧廝混的都是些無所事事的,一群人頂著五顏六色的頭發蹲在網吧門口抽煙聊黃天,看到夏莓還吹幾聲流氓哨。

夏莓翻了個白眼,走進去。

裏麵光線昏暗,充斥煙味和各種泡麵零食的味道,很難聞,夏莓無聲地屏住呼吸,往裏麵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程清焰。

他坐在角落,安安靜靜,孤零零的,一件黑衣,頭發有些亂,盯著電腦屏幕很認真。

這人什麽時候還有網癮了?

夏莓沒見過他玩遊戲。

她走過去,站到程清焰身後,拍了下他肩膀。

他回頭,看到夏莓,愣了下。

夏莓拿著手機就這麽對著他拍了張照:“小心我告發你逃課來網吧!”

程清焰這才回神,替她拉開旁邊的椅子:“那你現在算怎麽回事兒?”

“我是來逮你的。”她挨著他坐下,湊過去看他的屏幕,“你玩兒什麽呢?”

結果看到一堆亂七八糟的符號。

“這什麽?”

“之前答應了要幫人處理的數據。”程清焰,“比較急。”

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著,很流暢,頭都沒低一下,左手手背上還貼著輸液貼,非常的身殘誌堅。

夏莓還是頭一回見有人來網吧是來處理數據的。

“你弄這個有錢拿嗎?”夏莓問。

“算是有吧。”

“多少?”

程清焰看她一眼,摸出煙盒,裏麵已經空了,他就丟在一旁:“2160塊錢。”

“那還挺多的,要弄多久?”

“熬夜做的話,半個月吧。”

“這麽久。”夏莓皺了下眉,看著他因為過於專注看著屏幕而泛紅的眼尾,“不是說這些是朝陽產業,特別賺錢的嗎?”

“做其他的多,這個不一樣,這是我欠別人的人情。”

夏莓:“小姑娘的人情?”

程清焰沒說話。

“哥哥你這桃花債還真是多啊。”夏莓諷刺他。

程清焰忽然笑了聲,眼睛沒離開屏幕:“這不是為了讓妹妹能看到演唱會。”

夏莓一愣。

演唱會?

那兩張10月4號的演唱會是內場的,票價1080塊錢,兩張就是2160塊錢。

她安靜片刻,輕聲問:“你不是說門票是別人去不了給你的嘛。”

“嗯,作為交換,我幫忙處理這些數據。”

夏莓想起那天晚上程清焰房間裏一直亮著的燈,以及第二天帶著血絲泛紅的眼睛,安靜下來。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對她好。

雖然在家庭上沒感受到過什麽溫暖,但她人緣一直不錯,朋友們也很講義氣,對她很好,就像陳以年、黎枝語他們。

但他們對她的好是擺在明麵上的,甚至還誇張賣弄,接受起來沒什麽負擔。

不會像程清焰,默默無聲,如果她沒有追問下去,他就不會主動告訴她。

這種無聲的“好”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知曉,也不求任何回報,會讓她覺得,自己是被無條件對待的,很珍貴,也會覺得,有點負擔。

“我把票錢給你吧。”夏莓說。

程清焰側眸看她,然後從兜裏摸出皮夾,丟在她桌前:“用不著,給你哥去買包煙。”

他使喚得很是自然。

夏莓忍不住道:“不要臉,誰說你是我哥。”

“一分鍾前誰喊得我哥哥?”

“我那是諷刺你!”

他笑笑,人懶散地靠在椅背,飛快敲著鍵盤。

夏莓看著他手背上的輸液貼,最後還是到服務台前給他買了包煙——他平常在抽的黑利群,45塊錢一包。

她把煙丟到程清焰懷裏。

他抽出一支咬進嘴裏,點燃,打火機隨意扔在桌上,人慵懶散漫,手腕垂著夾著煙,漆黑的碎發也垂著。

抽了兩口,他側過頭,問夏莓:“不回學校了?”

她搖頭。

“要給你開機嗎?”

“行。”

程清焰從兜裏摸出一張卡,在機子上刷了下,彎腰按下她那台電腦的主機鍵,開了機。

夏莓不太喜歡玩遊戲。

陳以年他們喜歡,她從前也玩過幾把,但實在沒打遊戲的天賦,也找不到其中樂趣所在,後來就索性不再參與他們這些活動了。

但程清焰看上去很忙,她也不想打擾。

夏莓便上網隨便找了點搞笑視頻看,沒一會兒就窩在椅子裏咯咯直笑。

看視頻總得配點吃的,夏莓剛準備去買點,程清焰就拎著一袋吃的回來,夏莓都沒注意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袋子裏裝著薯片、餅幹,還有一聽百事可樂,都是她喜歡的口味和牌子。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些的?”

“按照你給我買的種類買的。”他指的是兩人剛剛認識不久那次吵架之後,夏莓單方麵的和好。

想起那時候還有點別扭,程清焰算是見識過她的壞脾氣的,當時沒想到過了一個月,兩人就已經結交了一起逃課泡網吧的深厚友誼。

程清焰將手裏一籃草莓也放到她桌上,拉開椅子重新坐了回去。

夏莓便一邊吃水果零食一邊看視頻。

看了半個小時,她就厭了,點開瀏覽器按著常用導航地址隨便點開一個。

程清焰餘光裏就看到她一直在按空格鍵,起初還正常按,後來漸漸帶上怒火。

啪。

啪!

啪!!

啪!!!

越按越重,像是要把空格鍵擰下來。

程清焰好奇側頭看了眼,然後愣住。

——黃金礦工。

“……”

很老的單機遊戲,小學時見人玩過,用挖礦賺錢,每一道關卡都有目標金額,賺到目標金額就算通關。

她已經玩到第11關,這關都是鑽石和炸藥桶。

隻見她又“啪”地按下空格鍵,鉤子與鑽石錯身而過,直衝炸藥桶。

“嘭!”一聲。

炸藥桶引起連鎖反應,所有鑽石都被炸沒,遊戲結束。

“操。”她生氣地罵了句髒話。

“……”

然後她坐直了些,盤腿,躬身,臉距離屏幕二十厘米,看樣子是要認真地、全神貫注地玩這個單機遊戲。

程清焰沒忍住,笑出聲。

夏莓聽到,立馬扭頭看他:“嘲笑我?”

“沒。”他拉著夏莓的肩膀往後拽了拽,“離屏幕遠點。”

夏莓常常會讓他覺得新奇。

於是程清焰看著她重新玩了把黃金礦工第十一關,毫不意外地又Game Over。

她憤怒地要摔鍵盤:“垃圾遊戲!”

她憤憤地盯著遊戲結束的黑白屏幕一分鍾,然後偏頭問:“你會玩嗎?”

“沒玩過。”

“你試試。”

“……”

這種遊戲不需要上手熟悉的時間,隻要瞄準角度按下空格鍵就行。

程清焰將椅子挪過去些,夏莓用鼠標按下“Again”,他按下空格鍵。

一抓一個準,都是鑽石。

夏莓拍桌:“你可以啊!”

“……”

程清焰不知道這遊戲到底有什麽可值得激動的。

一分鍾的倒計時結束,超過目標分700分過關。

在勝利的音樂響起的同時,還有從身後傳來的張翔的聲音:“莓莓?!”

夏莓:“…………”

正當她糾結要不要當作沒聽到讓他以為自己認錯人時,王鵬也跟著喊了聲:“夏姐,你怎麽在這兒?”

“……”

新一輪穿越火線賽季開始,張翔和王鵬一起來網吧打遊戲,後頭還跟著幾個別班的男生,正齊刷刷地看著她。

張翔和王鵬也看到了她旁邊的程清焰,張了張嘴,不敢說話。

夏莓訕訕一笑:“你們怎麽也沒上課?”

“放學了。”

“……哦,陳以年呢?”

“他見色忘友,送姑娘回家去了。”

夏莓一愣:“唐青雲?”

“不然呢,陳哥最近簡直跟中邪似的。”

夏莓皺了下眉。

一群人也不敢瞎問,畢竟陳以年和唐青雲都有可能,現在隻覺得世間無奇不有,默默在夏莓旁邊一排坐開。

新賽季開了五人團隊組戰,但才來了四個人,另一個左等右等也不見,好不容易打通電話,竟然是被老師留堂了,過不來,氣得張翔罵罵咧咧五分鍾。

眼看著比賽就要到約定時間,隻能找人臨時加入。

張翔本來想叫夏莓充個人頭,剛要張口就看到她屏幕上的黃金礦工,默然了。

然後——

“那個,兄弟——”他尷尬地咳嗽一聲,“程清焰?”

程清焰剛剛處理完一組數據保存,偏頭看去,揚眉遞去一個疑問的意思。

張翔:“打遊戲嗎?”

其實張翔對程清焰這人感覺挺好的,之前聽說這人還在龐屏麵前替夏莓解過圍,自然不是敵對陣營的,而且這人雖然成績牛逼得不像個凡人,但不是眼高於頂的那種學霸,單論氣場,跟他們這些人都挺合的。

就是冷漠,也不是內向的性格,但就是沒見他和誰關係不錯,獨來獨往。

程清焰看了眼他的電腦屏幕,已經打開到進入遊戲的頁麵。

夏莓也扭頭看著他。

“行。”程清焰說。

正好夏莓黃金礦工第12關怎麽都過不了,關了遊戲看他們打。

她這才發現,程清焰打遊戲也很厲害。

帶著黑色耳機,他手指靈活,神色平靜地看著遊戲,全程都很平靜,不會因為其他人的騷操作爆粗口,隻偶爾低聲說個方位,提醒句“小心”,一邊這頭動作不停,砰砰砰一槍一個準,還有空彈個煙灰。

一局結束,張翔就發現他實力了。

男生嘛,能一塊兒打遊戲的就是好兄弟,打遊戲能抱大腿的叫聲爸爸都是可以的。

“程哥。”張翔立馬改了口,“以後一塊兒玩遊戲啊。”

他隨口應了。

程清焰陪他們打了兩局,等那個男生趕來就退出遊戲。

夏莓跟程清焰對視了一眼,看到他似乎想說什麽但又忍住了,拿起手機。

沒一會兒,夏莓手機一亮,收到一條信息。

[程清焰:回家了嗎?]

已經六點多了。

[夏莓:回了。]

[程清焰:你先出去?]

“……”

夏莓收起手機,跟張翔他們說:“我先走了。”

“這麽早?”張翔盯著屏幕,頭也不回說,“路上小心啊,到家群裏吱一聲。”

夏莓走出網吧。

外麵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雨,蒙蒙小雨,書包壓根沒帶回來,自然也沒有傘。

夏莓折回服務台買了把傘,撐傘站在門口。

雨從簷下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濺起一個個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水汪。

香樟樹的樹葉落了一地,被風卷起又落下,翻過她鞋子這一座“山嶺”,又朝著更遠處磕磕碰碰地跌過去。

夏莓視線跟著飄遠,自嘲還挺有詩意。

就是有點冷。

與此同時,後背擁入一個溫度。

程清焰自然地從她手中拿過傘柄。

“走吧,回家。”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