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我是認錯人了, 您不知道辛珊思有多奸詐…她為了一己之私裝瘋賣傻害得我家破人亡…”辛悅兒抽噎:“我一定要找到她,將她帶回去告祭我父。”
惡人的腦回路總是如此清奇,寧負盡天下人, 不許天下人負我一分。辛珊思嗤之以鼻, 咋的,不能負你還不能報仇了?
“別在我這哭喪,我是原配。”
“您不了解辛珊思她娘…”
“滾…”
辛悅兒還欲再解釋, 隻對上那雙充滿厭惡的眼脖子又縮了回來。這可怎麽是好?來此一趟,沒找著辛珊思卻給自己剛認的師父尋了樁仇回去, 她心裏有點怕,遲遲不動。
辛珊思沒心情再應付,抱著閨女轉身往北去。還有臉說她娘?辛悅兒怕不是忘了,其母韓鳳娘是在明知辛良友家有賢妻幼女時硬湊上來的。辛良友如何,另論。就行為, 她罵韓鳳娘、蘭川城韓家不知羞恥都是輕的。
目送人走遠,辛悅兒爬上岸, 灰溜溜地離開了。
回想之前對話,辛珊思沉目,辛悅兒真不愧是辛良友生的,竟拿她娘的遺骨來試探要挾她…就這份惡毒心思,難保將來間不會把手伸到昌河鎮。見黎大夫拎著藤籃從後林街拐來,眉眼間的冷色消散, 唇角上揚。
“這麽早結束?”
“就知道你們今天要出門走動, 這怎麽能少了我?”黎上到近前, 俯下身蹭了蹭他姑娘, 把藤籃給珊思,抱過小人兒:“我們去玲瓏街看看上回賣桃的大姐在不在。”
“行。”辛珊思挽上他的胳膊, 衝黎久久做著鬼臉。
黎久久翹翹小腳,笑眯眯的。
黎上盯著珊思。
“你看什麽?”辛珊思仰起臉。在一起久了,這人日漸熟悉她的同時,對她情緒變動的感知也愈發靈敏了。
“誰招你了?”
“今天就不告訴你了。”辛珊思有意逗樂。
黎上很正經:“真不告訴嗎?”見珊思撇過臉,他低下頭看懷裏的姑娘,“那我可就要找替罪羊了。黎久久,老實交代,是不是你?”
黎久久不同意,衝她爹噢噢幾聲。黎上非常嚴肅地點點頭:“爹知道了,你是無辜的,惹你娘的另有其人。”
這還演上了,辛珊思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剛辛悅兒找來了。”
“晚了一步。”黎上懊憾。
辛珊思看他蹙眉,麵上的笑散了幾分:“什麽?”
“我剛弄出個新毒,正缺人試。”
再次笑開,辛珊思不禁打了他一下:“我還以為出什麽事兒了。”
“有你有久久要照顧,我哪能出事?”黎上往珊思那擠了擠。河邊人少,辛珊思由著他。提及新毒,她生了兩分好奇:“你不是在研製熾情的解藥嗎?”
“準確的說,我是在更加深入地了解熾情的毒性。”黎上牽住她的手:“我把買回的老鼠分二十隻一組,全都給它們喂了熾情,然後製不同配量的解藥,分別喂它們,再觀察。第一次,就喂對解藥的那二十隻活著,其它的在三十息全死了。
第二次買回的鼠,還是二十隻一組,同第一次一樣喂一定量的熾情。最近我對解熾情毒生了很多想法,就拿緋色來說,若她找來的胭脂跟六年前的配製不一樣,那依照熾情的毒性,她服完解藥百息內必死。那如果一發現不對,我就給她喂對應量的熾情,這樣會不會抵消掉服下的解藥?這是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澆火,把熾情當熱毒來解。我燒火時發現,熱鍋冒青煙了,舀個半瓢水往鍋裏一倒,哧溜一聲立馬沸騰冒煙,但過了那個勁也就平靜了。第二瓢水下鍋,白煙都少了。”
“我聽明白了。”辛珊思豎起大拇指:“吃不對解藥,引得熾情沸騰,那就把那股沸騰壓下。”
“對,我也證實了這個想法沒錯。前天有兩隻老鼠撐過了那股沸騰,不過之後一直瑟瑟發抖。我藥量上還要做調整。”
“那你說的新毒是…”
“熾情的解藥也是一種毒。我給幾隻老鼠先喂了解藥,再用熾情來解。結果,不但沒化解毒,還激發了新的毒性。”
“那給緋色解毒…你現在有把握沒?”
“兩手準備吧。玉淩宮的胭脂沒調整過配量最好,若調整了,我就是能給緋色解毒,緋色也要搭進去半條命。”
“是怕用藥過量,緋色死於傷寒嗎?”
“有這一點。”
“可玉淩宮的人不是練的寒功嗎?她們可以把體內的寒氣凝聚,利用功法排出。”
黎上腳下一頓,轉頭看向珊思。
“怎麽了?”辛珊思拖著他往前。
黎上彎唇:“我把這個給忘了。”就著拖拽的力往前,“多謝媳婦點撥。”
“油嘴滑舌。快點走啦,一會日頭烈了,把你姑娘曬成小黑炭。”
“那不能。”黎上也不用拖了,兩人上了玲瓏街。辛珊思心裏算著日子:“冰寜差不多時候到塘山村了。”
“以她的腳程,應該到了。”
那頭薛冰寕確是快抵塘山村了,她在周河鎮住了一宿,寅時初就退了房,這會已看到村落。沒走大路,抄著近道,穿野田往村西。經過野墳地時,聽到哭聲,她不由駐足。
“黃山成啊…你對不住俺,俺那麽信你…你怎麽舍得的,你告訴俺你怎麽舍得的…她那麽小,屎尿不知,你就把她的命給絕了…”
“老大家媳婦懷身子了,讓俺去照顧。俺哪敢去?一雙手血淋淋,俺…俺不敢去沾幹淨人?黃山成,你死在俺手裏,俺這一輩子也被你害苦了…咱們兩不相欠,下輩子都入畜生道…”
不自禁地紅了眼,薛冰寕起步,繼續往村西去。村外小路,遇著幾個下地回來的婦人,她也不在意她們的打量。
“這是誰家媳婦,身條真不錯?”
“沒見過,臉有點生。”
“你們看她身上衣裳是不是有些眼熟?”
“能不眼熟嗎,跟咱們穿的都沒差什麽。”
“她往村西去做啥?”
“是啊。”
聽著話語,薛冰寕腳步依舊,到了村西見雜草叢生,就知這片來人少。她尋到木樁子圍牆,繞到院門口。門裏沒插閂,她稍稍一推就開了,放輕腳走進去。看過院子,沒有她想的髒亂。
尺劍說的藥田,已全被鏟,沒再種什麽。一堆堆紙灰占據著,像個墳場。一陣微微小風來,吹起幾片黑灰。她輕眨了下眼,緩步往茅屋去,到簷下,瞥了眼倒著的研缽,嘴角勾起,不盡諷刺。
跨進門,瞧見躺在竹**的老者,她頓足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老瞎子身子是僵了,但他敏銳的聽覺仍在。不是二娘回來了,此人的腳步很輕,應有練武。渾白的眼珠子也不轉,他希望這是個手狠的,能一著殺了他。
戒躁戒躁…薛冰寕一遍又一遍地警醒自己,勉力鬆弛,可她的心口卻越發繃緊,似要裂開。眼眶已通紅,移步到竹床邊,低頭看**人。原來是嘴歪眼斜不能動彈了,她說藥田怎麽沒了。
想想也應該,黎大夫既知思勤在這,又豈會輕易放過?
看清人,老瞎子知這個不是村裏的,沒有一絲害怕,靜靜等待著。
薛冰寕抬手撕下麵皮,扯起唇笑問:“老先生,能瞧清我的臉嗎,可眼熟不?”
她這樣問,老瞎子就細細看起她的臉模子。旁的也就算了,這姑娘的下巴、下半張臉,他瞧著還真有點熟悉。
盯著那雙渾白的眼珠子,薛冰寕沒錯過一絲他眼裏的波動,從陌生到疑惑…思勤根本就認不出她。不怪不怪,她們被他買來時才多大…他怎麽可能會將她們每一個都記得清楚?
那她還有玉淩宮的那些女子,這些年所受的罪又該找誰討?薛冰寕似聽到嘣的一聲,她的心弦斷了,哭笑:“哈哈…”
老瞎子能感受到她的悲傷,老眼也模糊了,盯著她的臉再次細看。
笑夠,薛冰寕一下擼起左袖,露出小臂上的花苞,送到老瞎子眼前,憤怒質問:“知道我是從哪逃出來的嗎?”
熾情?老瞎子驚目,死死地盯著那朵花苞。她是…怪不得,怪不得這孩子恨他。是他的罪孽,是他造的孽債。
“嗚…吾…”
不想去分辨他要說什麽,薛冰寕啞聲:“你知道它害了多少人,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你曉得我為什麽從陰南山逃出來嗎?我聽夠嬰孩啼哭了,你聽夠了嗎老先生?”
老瞎子老淚洶湧,他拚命地想要張嘴,跟這孩子說熾情的解藥就在藥櫃裏,可怎麽也動不了。
“老先生啊老先生,你去過陰南山嗎?你知道那裏每年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冰清玉潔的女子會被送進勾欄院?你能想象日日對著的老師,在那暗地裏將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吸成幹屍嗎?”薛冰寕的心已經血淋淋。
他不知道,老瞎子從不敢去玉淩宮,他怕麵對,也怕自己受不了。這個孩子既然找來了,他就一定要救。奮力要動,氣血上湧,老臉迅速脹紅,血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渾白的眼珠…
看著老瞎子歪嘴在回正,薛冰寕雙目狠厲,運功抬起掌。
老瞎子暴突的眼珠裏有乞求,手背上經絡一點一點地鼓起。薛冰寕卻想他現在就去死,掌落下快殺至腦門時,一人衝進屋。
“你是誰?”
耳熟的聲,叫薛冰寕頓住,冒著冰寒之氣的掌貼著老瞎子的腦殼。她是誰?她也想知道,不由嗤笑,問麵目紅脹得快要爆的老瞎子:“那裏人都很羨慕我,因為我的名字…是傳說中的老先生給取的。”
薛冰寕…老瞎子兩手一下握起,推開人,趴床邊大吐血。
看清那姑娘並非是談家小婊子,薛二娘吞咽了下,去拿抹布。
吐完血,老瞎子立馬搬動尚有些僵的腿下床,隻月餘沒動彈了,腿早已半廢支撐不住他的身。跌到在地,見二娘來,他老眼一亮:“二娘…二娘,她叫薛冰寕,是你閨女。”
“你說什麽?”薛二娘驚愣。
背對著的薛冰寕雖早有心理準備,可真真聽到了,心還是被重錘了一下。她娘,就是剛在野墳地哭的那位,現在正站在她身後。
“當年…當年你糾纏不休,我無法,隻得將你閨女的小衣小褲換給了張士林家閨女。黃山成賣女,他不配為人父,我…我給你孩子取名,冠的你姓。”腿腳適應了下,老瞎子撐地往起爬:“快…快過來扶一把,我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孩子…被被種了熾情,我要抓抓緊給她解了。”
啥?薛二娘回神,什麽癡情,她…她閨女沒死,有些不敢置信,怕這又是場夢,貪看著那姑娘,手足無措…不是,她姑娘被種了什麽?丟了手裏的抹布,衝上去扶住老瞎子。
“往…往藥櫃。”老瞎子腳軟,一步都走不穩重。
薛二娘有勁,幾乎半抱著他到藥櫃那:“老瞎子,你癱了的這些日子可都是俺照顧的。俺雖然沒按好心,想留你在世上多受活罪,但也沒埋汰你。你一定得…得救救俺姑娘,她這輩子太苦嗚…”沒忍住嗚咽,哭出了聲。
薛冰寕淚如雨下,心比之前更疼,替自己也替…她娘。
“二娘,我害苦太多人了。”老瞎子悔極。
“能贖一點是一點,你先把俺閨女的藥給解了。”薛二娘再次看向站那不動的孩子,是她不好是她害苦了孩子。竟長這麽大了,她…她就是現在死也能閉上眼了。
謔謔抖抖的手抽了幾個藥櫃,老瞎子抓取了藥:“去…去煎了,三碗水熬一碗。”
“好。”薛二娘抹了眼淚,一把奪過藥,疾步出了茅屋去煎。
薛冰寕看著她那匆匆的樣子,緊咬牙關,淚流得更凶。
“是我害了你們。”老瞎子懺悔:“熾情的解藥,我…我這都有,你幫我給…給沁風樓的那些孩子。”
“原來你知道沁風樓。”薛冰寕抽了下,努力平穩住氣:“你就不怕玉淩宮改了方子嗎?”
坐藥櫃邊翻藥典的老瞎子手頓住了,扭頭看向那孩子:“你知道熾情的毒性?”
“碰到一個大夫,他說的。”薛冰寕轉過身。
老瞎子沒臉麵對她,低下頭:“花苞顏色跟你臂上一般的,那熾情的配製就沒變。若顏色帶紅,那就是變了。”
“可那位大夫說,這熾情的顏色會為粉,是因我們練的寒功。”
“這是一點,但你們功力有強有弱,很難穩定花苞顏色。”老瞎子羞談這些罪孽:“為穩定花苞顏色,我在毒方裏加了一味花籽。毒方稍有調整,那花籽便壓不住熾情的紅。”手輕撫藥典,沉凝兩息問,“可以告訴我,看出花苞就是熾情的那個大夫是哪位嗎?”
薛冰寕冷嗤:“無可奉告。”
“是黎上。”
聞言,薛冰寕再露殺氣。
迫人的冰寒叫老瞎子清醒,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是他。白前拿他試藥的事,我早有聽說。隻沒想到他會找來塘山村…”
“怎麽,你覺得自己不該遭這番罪?”
“不…”老瞎子搖首:“我很感激他,若非他來結束這一切,恐我現還在助紂為虐。你說你親眼目睹你的老師吸幹了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我…我,”用任何詞來形容他的罪孽,都是輕的。“我還有兩刻,就要下阿鼻地獄了。”
“聽這話,你好像還有不少留戀?”薛冰寕諷刺:“老天爺也是瞎了眼,竟縱你活到這歲數。”
老瞎子笑了:“你娘說過一樣的話。”他都有點埋怨老天,為何要留他到今時今日?將藥典推向薛冰寕。“我為玉靈練的藥都在這本藥典裏。你幫我交給黎上。”
“黎大夫應該來過你這…”薛冰寕不想討人嫌:“他沒拿你這藥典,肯定是不想要。你強塞給他,不是在為難他嗎?”況且,這藥典也不是什麽好物。“到底是遲兮的得意門生,連推卸責任的手段都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他教徒無方,一身罪,不殺兩孽徒卻收個無辜的小兒來分攤孽債。你知道你小師弟在做什麽嗎?”
陸爻?老瞎子痛苦。
“他在等死啊…”薛冰寕冷笑:“你們作惡多端,活到耄耋之年。他呢,因為你們,活不過今年中元。思勤,你把這藥典給黎大夫,黎大夫有家小啊…你是覺他鬥得過你嘴裏的玉靈,還是想他該為你擔起這些事?”
“是…是我錯了。”老瞎子重咳,胸腔內的血上湧,衝到嗓子眼,他生咽下,問:“陸爻他…”想問他好嗎?可又覺不對,“你見過他?”
“見過,我去殺他。”
“他是無辜的。”
“他確實無辜。”
聽著茅屋裏的對話,薛二娘煎熬得很,就怕老瞎子沒等給她閨女解完毒就死了。好容易將藥煎好,忙倒出藥汁端進屋去。
老瞎子已氣若懸絲,手指指孩子:“讓…讓她趁熱喝了。”
“好好。”薛二娘端著藥,小心翼翼地靠近她閨女:“花兒,娘…娘對不住你。”
薛冰寕心如刀絞,她這些年過得也很不好吧?
老瞎子撐著身站起,咬著牙一點一點地往外挪去。血溢出嘴角,流到下巴尖滴落。丈餘的路,對此刻的他來講甚是遙遠。費盡力氣,來到門口,手扶住門框,出了屋。看著滿園的紙灰,他兩腿一曲跪下。
餘光瞥見老瞎子垂下腦袋,薛冰寕接過藥,一口一口地飲下。藥明明冒著熱氣,入口也燙,可下到喉間卻瞬間冰涼。
盯著她把藥喝完,薛二娘緊張地問:“怎麽樣?”
薛冰寕將碗放到竹**,擼起左袖,臂上的粉色花苞已凋零在慢慢地消散。
“沒誆咱沒誆咱。”薛二娘歡喜不已,扭頭看向藥櫃,沒瞅著人忙轉身,見老瞎子跪地上,“爬不起來了是嗎?”跑過去伸手攙扶,才發現人沒氣了。回頭望向閨女,她也說不清自個現在啥心情。
靜站片刻,薛冰寕移步到藥櫃那,遲遲才拿起藥典。這東西就是不給黎大夫,也不能落別人手裏。
薛二娘進屋:“閨女…”
“我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她們正在找我。我不能在此久留。”
“娘帶你藏起來。”
“沒用的。”玉淩宮的人遲早會找來她出生的地方,薛冰寕抓緊藥典:“我不能害了你,害了塘山村的百姓。”轉過身,扯起唇,“我想吃紅燒肉,煎豆腐還有雞絲麵、韭菜肉餃子、餑餑。”
“噯,”薛二娘淚目:“娘給你做。”手擦了擦身,拿了把鍬出去了,她把老瞎子埋了便帶閨女回家。不去管人能不能長留在身邊,她隻望她閨女活著,能活著就成。
七月七乞巧,坦州城大街小巷全是人。辛珊思沒去湊這熱鬧,在家磨豆子準備做豆花。酒釀,黎大夫已經為她做了一小壇,昨個陸爻嚐過了,到現在都沒事,那肯定是能吃的。
豆子磨好,拿來篩子,把紗布鋪篩子上,將豆漿裏的雜質濾出。濾幹淨的豆漿下鍋煮開,開始點鹵水。忙到天黑,做出一大盆豆花。晚飯都隻有鹹豆花和甜豆花,配烙餅。
次日臨中午,一輛儉樸的馬車沿著南街,駛到主街交叉口右拐。坐在馬車裏的人,正是謠雲。快到譚家巷子口時,她掀起車簾一角,見巷子口空空,心生點點失落。
昨個夜裏,她喬裝去了大華寺南埡口的暗市,花了十兩金買了一本戶籍冊,藏在大華山。七月十五她就會離開,這一走,不知此生與陸爻還會不會再見?
“離家還有段路,小姐累了可以歇息會兒。”年輕的女婢跪坐著,眼下也泛青。
襄奶嬤已經被她遣往蒙都了,現在伺候她的人是才配的。謠雲放下簾布,端了矮幾上的茶:“我睡不寧已經有幾年了,你怎麽眼下也青了,可是住不慣寺院?”
“寺院有佛主庇護,奴昨夜裏睡得很好。就是今兒晨起皮酸肉疼,也不知怎的了?”
“大概是床太硬了。”謠雲斂下眼睫,喝了口茶:“一會到府裏,你回房歇會。”
“多謝小姐,奴不礙事。”
黎上用了五天弄清了緋色送來的那盒胭脂的成分,根據成分配製出熾情和解藥,讓尺劍找個小乞兒去沁風樓說一聲。
大中午的沁風樓門戶緊閉,小乞兒跑到後門蹦蹦躂躂地唱起討飯歌:“一粒黍一粒穀,得來不易要珍惜。一粒麥一粒米…”
居在三樓二號房的緋色,聽到這歌一拗起身,來到後窗,指在舌頭上沾了口水,點破窗紙。眼套洞眼往後門那瞧,依個頭和身上的破衣來斷,在唱歌的小花子確是幾日前代她送胭脂去黎大夫家的那個。
黎大夫解藥配好了?
緋色心一突,是期待又害怕。萬一…萬一玉淩宮換了毒方,那她這趟便是有去無回。轉眼望向妝奩,快步過去,才拉了首飾盒來就聞敲門聲,不禁一激靈。
“誰呀?”
“我。”
“大姐?”緋色立馬去開門,見到站在門外身著冰藍衣裙的女人,她淚眼朦朧,側身請人進來。
女人進屋,緋色將門關上。二人來到裏間,靜默對視了幾息,幾乎是同時開口,“你…”
“我先說。”緋色抬手捋起垂在胸前的發:“明日如果我沒回來,大姐就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冰藍衣女人沉凝幾息,驀然笑起:“近日帶隊抓拿薛冰寕,我並未上心。因為薛冰寕做了我一直沒敢做的。你來求我,我回宮偷胭脂,發現自己的膽子也不小。”抬手摸上眼尾的細紋,“二十又七了…”眼裏蒙淚,“緋色,我想自由自在地為自己活幾年。”
隔壁,新來的花魁紅妍這會也醒了,翻個身下床端了桌上的水喝。寬大的袖子垂落臂彎,潔白如玉的小臂上,紅豔的花苞已見鬆散。喝完水,她放下杯盞,染了蔻丹的指不自覺地點上花苞,垂目下望。
都說桃粉清純,可她卻覺小氣得很。還是這胭脂紅魅惑,得她心。
緋色將自己的體己都交代了大姐,七月十二她向樓裏報了病,下響脫去簪飾,披著連帽鬥篷,咳咳嗽嗽地往城西的祥生醫館去。天黑盡了,人才從醫館出來,左拐右轉到了後林街。
辛珊思都哄閨女歇下了,尺劍跑來敲門。躺在外的黎上打了個哈欠,在他閨女的小肉膀子上麽麽了兩口,爬起來穿衣:“這診金是真不好掙。”
抓起姑娘的小拳頭,辛珊思強聲:“祝黎大夫馬到成功。”
“好。”
扣好腰封,黎上出了屋。尺劍等在外:“風叔已經把人帶到了後罩房。”
輕嗯一聲,黎上跨步往後罩房去。
尺劍跟在後:“主上,我們要不要把陸爻喊起來,讓他先給緋色卜一卦?大吉,咱就治。是凶,咱就勸緋色回去再等等。”
“那我以後給誰醫治是不是都得先問過陸爻?”黎上相信自己的醫術,倒是陸爻的卦常變。
“我就是覺得緋色這個毒特殊。”
黎上淺笑:“不特殊了。”
也是,尺劍撓頭。前院有兩隻老鼠已經撐了兩天,傍晚他還去瞧了一眼,感覺精神頭好了許多,不像早上跟中午那般蔫吧了。
後罩房,風笑有些興奮。最近主上對熾情的試探,他全程參與。背著藥箱也不放下,隻目光灼灼地盯著緋色。
看風大夫這般,緋色心裏要安穩點。她最怕見大夫唉聲歎氣,聽到腳步聲,忙站起。
黎上推開門,一言不發先察緋色麵色,確定尚好,轉頭看向風笑:“給她點花苞。”
早等著了,風笑立馬開藥箱,拿了他配製的胭脂。
緋色不懂了:“做什麽要點花苞?”
“為保你活命。”黎上手背到後:“既然不曉玉淩宮六年裏有沒換過毒方,那不妨換個思路,給你再下一次熾情。熾情是慢毒,不會立時毒發。”
“您有此心思,我就放心了。”緋色見風大夫來,笑問:“左手還是右手?”
“右臂。”
緋色依言,將右臂伸出。風笑用特製的小毛筆點了胭脂在細膩的肌膚上描桃花,隻桃花還沒畫完紅豔的顏色便浮上來了。
“主上,她們換了毒方。”
緋色看著臂上的胭脂紅,氣都不曉得喘了。
黎上走近細觀,十息後,讓風笑給緋色拿藥:“這份解藥是解你剛點的那朵桃花,隻你原就中了熾情,解藥必會引得毒性沸騰。開始你的身子似遭火燒,但不要怕。我已經在老鼠身上試過了,老鼠能挺過來,你肯定也能。等水沸騰到頂點,我會再次給你服解藥。你還記得你學的寒功嗎?”
藥送到嘴邊了,緋色連點頭:“記得。”
“服第二顆解藥後,你就運功,同藥力一同消耗熾情的熱毒。”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