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解決了白時年, 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蒙玉靈深吸一氣慢慢吐出,婉婉道:“城裏城外,我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兩日後, 我將病逝。”
護送蒙曜回蒙都的車隊, 不出意外也就在這幾日會抵達蒙都。到時,整個蒙都的眼睛都將投向誠南王府。毒婦挑這個時候出蒙都,確實高明。秦清遙麵露擔憂:“您的身子經得住嗎?”
“無礙。”蒙玉靈微笑:“近來, 流竄在筋骨裏的那些不適消退了不少。哭三日喪而已,我還撐得住。”
“三日?”秦清遙詫異:“您…您是公主啊!”
“一個皇帝厭極想除之後快的公主。”蒙玉靈望著清遙眼眸中自己那形容枯槁的模樣, 臉上的笑變得牽強、破碎:“停靈三天,夠體麵了。再多,皇帝該不痛快了。我還想皇家護衛送我到我的公主墳。”
秦清遙滿眼心疼,嘴微張想說什麽但又不知該說什麽,終將人擁入懷緊緊抱著。
骨頭都被他勒疼了, 蒙玉靈寵溺笑之:“不要怕,一切有我。”
秦清遙將她箍得更緊, 淚目啞聲求道:“公主,清遙陪您到石耀山,您一定不要為難。跟戚寧恕低個頭,他有石耀山…”
“你在胡說什麽?我怎麽舍得拿你向戚寧恕低頭?”蒙玉靈心裏感動:“戚寧恕他也不配。放心,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傍晚,秦清遙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便去往藥園。他到時, 白時年正在把放在院裏晾曬的藥往屋裏收。
“你怎麽這時來, 可用過晚膳?”
秦清遙沒作聲, 沉著臉穿過院子。
見他不理人,白時年心以為這是在蒙玉靈那受氣了, 幹笑著低頭看過自己端著的簸箕:“今天送來的兩味藥,炮製後味比較大。你…我這就把它們收進…”
“別收了。”秦清遙自他身旁越過,跨入藥房,從襟口掏出一紙封摁在桌上,壓著聲說:“你趕緊收拾一下,我送你出府。”
“什麽?”白時年手一鬆,簸箕掉地。他跑進屋,看了眼桌上的紙封,望向秦清遙,提著心問:“發生什麽事了?”
秦清遙壓著怒火,口氣極衝地衝他問道:“這公主府是公主的公主府,你覺得府裏有什麽是公主不知的?”
是談思瑜?白時年兩肩不由聳起:“我我…我那隻是拿她試藥。百匯丸可以更好,隻要試藥成功,它調理的過程可以大大縮…”
“等你試藥成功,公主已經不需要了。”暗中觀察了談思瑜這麽久,秦清遙早覺她服用的百匯丸不對了,拿起桌上的紙封塞到白時年手裏:“我能給你的就這麽多了。你別再耽擱,趕緊去收拾。藥園外的人已經被我支開了,一刻後我送你出府。天也快黑了,你出府後尋機改換下頭臉,盡早離開蒙都。”
白時年低頭看手裏的紙封,腦中快轉,三五息後拿定了主意,再抬頭望向秦清遙,神情有些複雜:“你…”
秦清遙撇過臉,不看他催促道:“快去吧。”
一咬牙,白時年終還是轉身疾步出了藥房,往西廂去。秦清遙手背到後,屈指數著數,目光移轉落到散在門外的草藥上,唇微微勾動了下。
攸關性命,白時年動作極快,不足百息就從東廂出來了。
等在院裏的秦清遙,見他沒帶包袱,眼掃過他壯了一圈的腰,起步走向院門。
白時年回頭望了一眼住了一年多的地方,沒多留戀,跟上秦清遙。一步兩步…明明秦清遙人就走在他前,可他怎麽有點看不清。腳下虛浮,在離院門不到一丈地時,他身軟倒地:“秦…清…遙…”
秦清遙駐足在院門口,麵目平靜的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將院門關上插上閂,抬手摸向發簪,輕輕一摁簪子頭鬆動。
“軟骨散…”白時年不願相信自己竟栽在這小道上。
“對,就是江湖上那些雞鳴狗盜的宵小之輩常用的那個軟骨散。”秦清遙轉身,垂落在身側的左手裏多了一把兩寸餘長的細細薄刃。他慢步走向癱在地上的人。
憤怒燒紅了白時年的眼,他雙目陰鷙地瞪著秦清遙,恨不能將其生吞活剝了。可當秦清遙愈來愈逼近時,他又怕得瑟縮:“紙封。”
“裏麵的銀票,你有數嗎?”秦清遙看向他撐著地的兩手:“整整五千兩,我一半的積蓄。”走到他身旁蹲下,抬手薄刃輕劃他的臉,“今日送來的兩味藥,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沒辦法,你的鼻子太靈了,跟狗似的。”
“為什麽?”白時年想不通:“沒有我,你還在陽槐河上賣呃…”稍離地的上身跌回地上,眼仁暴突,“畜生…你怎麽敢?”
“挑斷你的手腳筋而已,我怎麽就不敢了?”秦清遙將薄刃換到右手,眼都不看,刃一下紮穿白時年的腳踝。
“啊…”白時年痛得人都挺了起來。
一點一點地拔出薄刃,秦清遙慢條條地起身,轉到另一側。
“你…”白時年兩眼翻白,牙打著顫:“你恨我?”
聞言,秦清遙故作認真地思考了下,答道:“應該是恨的吧。”手起刃落,再斷白時年右腳腳筋。
血大量流失,白時年臉上的血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為什麽?”
秦清遙走到他前方蹲下,一把掐住他的下顎,強製他張大嘴。
看著沾著血的薄刃靠近,白時年恐懼得眼珠子都要飛出眶了,拚命搖動脖頸想要擺脫秦清遙的手,可惜未能如願。
斷了他的舌根,秦清遙終於安心了,不嫌髒地坐在地,拽了白時年肩上的布細細擦拭薄刃和手上的血:“你能在短短時日內就改進了百匯丸,是得益於你父親白前煉人丹的經驗吧?”思勤、白前不愧為師兄弟,一個把好好的人轉化成功力“罐子”,一個把好好的人煉成丹。
白時年像死了一樣,趴著一動不動。
將擦拭幹淨的薄刃插回簪子裏,秦清遙抬起白時年的頭,讓他看向自己:“你以為你在陽槐河上,是隨隨便便就能遇上我的嗎?”
流著血的口微微動了動,白時年盯著秦清遙。
秦清遙冷嗤一笑,傾身過去,用著極輕的聲告訴他:“我們有仇的。我娘叫陳淑喜,我爹叫黎冉升…”
不可能,白時年眼裏盡是不信。
“當年我娘被送離方林巷子時,我爹給她腹中孩兒取了名,若是男孩就叫黎徹,若是女孩便喚作黎晴。”秦清遙輕佻地點了下白時年的鼻尖:“我小字,黎徹。現在你知道我們的仇是怎麽結的了吧?”
黎上…白時年氣急攻心,口中血像開了閘一樣向外湧,勒得忒大的兩眼裏神光開始潰散。
見狀,秦清遙露了滿意,起身拍了拍塵,退後靠在院門口,雙手抱臂仰首上望著灰暗的天。直至白時年斷氣,他才轉身開門離開。
九月二十二,晴。蒙玉靈睡醒便起身下床,坐到了妝奩前,嫌棄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看了足有一刻才拿了首飾盒邊的銅鈴搖了搖。
鈴聲停,一個老婆子捧著兩個盒子進入內室,屈膝行禮:“奴請公主安!”
蒙玉靈站起:“一會就有勞您了。”
這老婆子是蒙玉靈生母的奶姐,有著一手精妙的易容術。當年蒙玉靈生母能一進宮就奪得蒙元烈的喜愛,她功勞不小。
“公主安心,盡可交給奴。奴先服侍您洗漱。”
“好。”
洗漱好換上從談思瑜那拿來的素白衣裙,蒙玉靈端坐到了鏡前。老婆子將帶來的兩個盒子打開,取了最大的一隻陶罐,用小玉勺挑了罐中的凝脂出來:“公主瘦了許多,奴先幫您把臉模子塑好。”
“要閉眼嗎?”
“閉上吧。”
中午,玉靈公主府主院傳出一陣哭喊。一個女婢慌慌張張地跑去善勇堂:“不好了,郡侯…郡侯不好了,公主…公主薨了…”
“什麽?”去大廚房領膳食回來的談思瑜,驚愕地望著那個連滾帶爬的女婢。
女婢衝入善勇堂,撲通跪下:“郡侯,公主薨了…”
一個時辰後,玉靈公主府掛起了白帆。宮中皇帝得信,沒多表示,隻是照例下了旨。蒙都百姓對這位重病已久的公主的死,也沒多議論。倒是有幾個朝臣覺得她薨得有點趕巧,護送誠南王回蒙都的車駕可都到坦州了。
日落西山,坦州五山口驛站,巴德給主子擦完身換了藥後,正要端盆退下,巴山推門匆匆入內。他闊步到床邊,俯身隔著紗帳稟報:“王爺,那位死了。”
閉目躺在**的蒙曜,瘦了許多,沒什麽血色的唇抿著,襟口半敞,包紮傷口的白紗布幾乎將整個胸膛包裹。
“她死得可真是時候。”巴德冷哼。
蒙曜慢慢睜開眼睛:“我們的人不動。她離開蒙都正好,本王小師叔那可是等她等了很久了。”
巴山蹙眉,隻很快又舒展開了:“還是王爺思慮得周祥。”他們此次回蒙都,有更重要的大事。
“給魔惠林傳封信。”蒙曜手摸向胸口上的傷:“本王的小師叔是個大忙人,本王得讓她盡早知道信兒。如此,她也好提早安排。”
王爺說這話怎麽透著股酸味?巴德偷偷瞄了一眼床,隔著紗帳也看不到什麽。不過他能理解王爺,想他們在逸林那跟黎上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戚寧恕鬥死鬥活,而黎上和那位主在幹什麽?在盛冉山那大刀闊斧地建房、鋪路、挖渠、掙銀子。
一對比,王爺心裏能好受才怪。
“是,奴這就去辦。”巴山退了出去。
兩日後,辛珊思收到信,是撒若親自送到盛冉山的。當時她正在嶽紅靈、菲華剛建好的客棧裏,與她們姐妹議論客棧裝修的事,
撒若完成了蒙曜的囑托後,也沒急著回魔惠林,考教完凡清,便四處轉了起來。去年,他帶著凡清剛踏足崇州時,此地也才剛剛清理出來。將幾個月,這方就大變樣了。
他走在平整的石磚街道上,數著街道兩邊的小樓,站在簡易的竹板橋上,望向遠處的盛冉山。聽說他腳下這條小河,是從盛冉山背麵斷浪崖下的天崇暗河引的水。
“感覺怎麽樣?”陸爻從橋的另一頭來,站定在撒若身邊,低頭看河裏清澈的水。
“喜悅、欣慰,又有些心悶。這裏很好,我一路走來,見到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他們的眼裏盛滿了希望。”撒若沉凝,白眉蹙起:“隻可惜像這樣的欣欣之貌…並非遍處都有。”
引水進村,是師侄媳婦提議,然後師侄下重金尋了十幾能工,由他和他叔祖領著去了盛冉山的背麵。他們不知磨破了多少雙千層底,耗費了三個月才將河流走向圖畫出。之後,六百壯勞力起早貪黑地鑿石挖土,才把水引進村。
陸爻揚唇,現在這條河還不到一丈寬,尚未通達全村。待主街那建成,騰出勞力,就會來將它拓寬。
“一方淨土一方安好。大蒙廣袤,吾之渺小。力所能及,施善左右。”
撒若蹙著的眉平了,轉頭看向陸爻:“你說得對極。個人渺小似沙塵,力薄勢微,一舉一動難影響萬裏江河。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內助益左右。”
“人人如此,若施政再清明,何愁江山不昌盛?”隻陸爻也清楚這話說著簡單,可想要實現卻難比登天。
“有沒有人說過你與佛有緣?”撒若欣賞之情溢於言表:“我尚未收…”
“停。”陸爻往邊上挪了挪,離老和尚遠點:“我發過誓,此生不會再拜師。”
撒若遺憾,羨慕地說:“你師父有你這樣的徒弟乃大幸。”
“當然大幸了,我替他擔了一半的孽債。”好容易才保住這條小命,陸爻是瘋了才會再給自己拜個師父,他又不缺祖宗。
黎上目前還是在盛冉山下的簡陋醫館裏坐診,隻相較年初,現在他要清閑許多。
辛珊思把蒙曜送到魔惠林的信遞過去:“你說他什麽意思?”他都回到蒙都了,蒙玉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殺,送信給她。怎麽,她是長了翅膀扇兩下就能立馬飛到蒙都嗎?
頭上紮了三個小揪揪的黎久久,一條短胳膊抱著她爹的腿,大仰著腦袋看她氣呼呼的娘。
黎上閱完信,端起小爐上的藥罐子,將信丟進爐火裏:“他‘重傷昏迷’回蒙都,整個蒙都都在盯著他和他的誠南王府。他不動,大概是不想節外生枝。”
翻了個白眼,辛珊思看了下醫館門口,走近黎大夫小聲道:“蒙曜這趟回來,不會是想養精蓄銳,準備等中原武林亂了,他…造反?”
“八成。”黎上無聲回她。黎久久踮起小腳,伸長了脖子聽。
辛珊思垂目看她姑娘,胳膊拐了下姑娘她爹。
黎上發笑,手覆上他閨女的小腦袋。小家夥一歲五個月了,長得愈來愈像珊思。
偷聽被發現,黎久久有點尷尬,鬆開她爹的腿,轉身甩著膀子噠噠跑去她的小凳那。
“慢點別跑…”辛珊思目光跟著閨女:“穩穩當當走。”
黎久久哼哧哼哧地拖了小凳過來,放到她娘身後,拍拍凳子大氣道:“坐。”
“多謝九瑤姑娘。”辛珊思不客氣地坐下了。黎久久仰頭看她爹,小手在她娘腿上拍拍:“爹坐。”
小機靈鬼,黎上一手落在珊思肩上:“爹還有事,就不坐了。”
黎久久立馬爬上她娘親的腿:“那久久坐。爹忙。”
辛珊思把她姑娘的小臉蛋轉過臉:“你挺孝順啊?”
黎久久點點小腦袋:“還成。”
瞧小東西這實誠的小模樣…辛珊思捏捏她頰上的小嫩肉,右手將她圈在懷,問黎大夫:“現在怎麽辦?”
自從蒙曜帶兵攻打石耀山,江湖武林就異常平靜。就連少林、武林聯合雪華寺、峨眉、一劍山莊等尋找五裏和餘二,也是沒鬧出一點響動。現在蒙曜受傷了,離開了逸林。黎上斂目:“平靜不了多久了。”
“蒙曜打石耀山這麽久,石耀山都沒落下風…”辛珊思想:“他們應該還沒有用百匯丸。”
這一點,黎上認同:“百匯丸的藥力極霸道,若是用了,石耀山絕對撐不了這麽久。”蒙曜打石耀山,用的是汾水大營的兵。汾水大營裏多的是皇帝的眼線。故,蒙曜打石耀山絕對是真打。
辛珊思堵上閨女的兩耳朵:“我們要不要也學蒙曜,先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就是清遙還在蒙玉靈身邊,萬一蒙玉靈為了石耀山的勢向戚寧恕服軟,那他豈不就危險了?
“自戚贇被殺後,清晨一直沒消息,他說他去找清遙。”黎上抿了抿唇,道:“他應該就在清遙附近。”
少林、武當找不到五裏、餘二,必會問詢一界樓。一界樓知道戚寧恕跟蒙玉靈勾結。隻蒙玉靈公主之尊並沒被褫奪,出殯肯定有皇家護衛,少林、武當未必敢出手開棺。她的公主墳又在皇家陵,那裏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靠近的。
黎久久扒拉不開她娘親的手,幹脆放棄。
一大一小長相像極神情一般,仰著頭看他。黎上雙目中暖陽四溢,俯身捧住她們的臉,親親大的親親小的。
“說正經事呢。”辛珊思後仰,轉頭查看門口。黎久久不怕醜,把小臉送出去。
“麽麽…”在閨女額上、小鼻子上連親了好幾口,黎上才罷:“我相信清遙清晨。”
辛珊思凝眉:“萬一…”
“沒有萬一。”黎上道:“近日我都在想,清遙能在短時間內就得了蒙玉靈信任,他一定是已經將蒙玉靈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