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黎久久眨了眨水靈靈的眼, 見大家都看她,小嘴一點一點咧開。她這一笑,可是奪了洪老太的整顆心。洪南楓麵上的嚴正也繃不住了, 風笑見機再請:“外麵冷, 咱們進屋坐。”
“都進屋都進屋。”辛珊思上前去拉外婆。洪老太卻掏了巾子出來,給她懷裏的小丫丫擦擦口水:“這是要紮牙了?”
“麽啊…”黎久久歪頭還想躲,被她娘一下摁住。
滿繡是全沒想到姍娘竟比她早有娃子, 看著這奶呼呼的小肉團,她心癢得不行, 兩手拍拍:“給姨抱抱。”
“怎麽是姨了?”李阿婆笑說:“是舅娘。”
辛珊思轉頭瞅向扶著李阿婆的青年,這應該是她大表哥洪華勤。洪華勤氣質溫和,見表妹看來,揚唇頷首。這個小表妹,他有十四年沒見了。
“都進屋都進屋。”辛珊思現在是一肚好奇, 滿繡是嫁給了她大表哥?這親怎麽說的?滿繡娘那後來是怎麽弄的?他們出弘江城的時候有沒有人為難…
黎久久為為難難地朝著向她張開的兩手歪了點點。滿繡歡喜,立馬將小家夥抱來, 貼著她的頰連親兩口。看得李阿婆直皺眉,忙喊:“冬裏別那樣親孩子,她皮子細嫩,容易生凍瘡。”
“走走走,別在這站著了。”辛珊思牽住外婆,輕輕推了下外祖, 又去拉李阿婆:“咱們進屋說話。”
“車不能停路上。”洪南楓讓二兒趕驢繼續往前。陸耀祖立馬出聲:“隨我來, 車走後門進, 剛好到牛棚那裏。”
“成, 您老怎麽稱呼?”洪稼昇牽驢快走幾步,跟上老人家。珊思的事, 家中聽說了些,但具體如何,他們不甚清楚。
“老夫姓陸,光宗耀祖取後兩字。”陸耀祖腳下慢了稍稍,與閻晴她舅並肩行:“之前跟老夫站一塊的那個長得有點好看的年輕人,叫陸爻,是黎上的師叔,老夫侄孫。”
“接下來的幾日,我一家要叨擾您了。”洪稼昇心裏在想怎麽就珊思一人帶著孩子出來迎外家?黎上呢,他不在家?
“可別這樣說。”陸耀祖笑言:“論親疏,你們比我爺倆正經多了。”讓閻晴她舅回頭瞅瞅,“黎上家久久跟你們擱一塊,那是一家人,長相都似,尤其是一雙長眉。”
洪稼昇笑了:“久久隨娘,珊思長得像她大舅。”手指指由他大嫂和華立攙扶著的大哥,“前陣子遭了點罪,後又染了傷寒,人清瘦了不少,皮子鬆垮了。”
“來這裏就對了。”陸耀祖安慰:“風大夫醫術好,黎上比風大夫還要勝一籌。不管啥病,看到他倆都怕。”
洪稼昇牽驢跟著陸老拐道,見四周沒旁人了,狀似無意地問:“黎上去城裏了?”
“沒。”陸耀祖聲小:“出遠門了,要過段日子才能回來。這事暫不能對外說。”
“懂懂。”洪稼昇連點頭。
車往後門去,辛珊思領著人進院子,正巧撞見陸爻挪鋪蓋。
洪老太笑眼掃過一圈,道:“院子真不小。”原本,他們沒打算一家老少都來。十好幾口,一大趟,除了自己家裏,到哪能住得開?可接人的那個蒙人說,珊思這兩個院子,絕對夠住。她和老頭子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還是聽珊思的,一家子都來,擠就擠點,圖個安心。
“後院更大。”辛珊思帶他們往正房。薛冰寕快手快腳搬板凳送去堂屋,風笑取了茶葉出來泡。
辛珊思將外祖、外婆和李阿婆請到炕榻坐,又去扶一把大舅:“一會我讓風大夫給您瞧瞧。”
就等這個,大舅母葉明麗安置好丈夫,拉住外甥女的手:“要麻煩你了。”
洪稼維瘦得就剩皮和骨了,眼也沒以前清明,含著淚盯著珊思。他小妹就留下這麽滴血脈。
“哪裏麻煩了?”辛珊思反手握住大舅母:“您也坐。這是…”看向大舅另一側的少年。少年抬手行禮:“表姐,我是華立。”
“快自己找地方坐。”辛珊思又去認認二舅母、三舅母、小舅母。陸爻端了茶進屋:“天夠冷的,大夥喝茶暖暖身子。”
“這是陸爻。”辛珊思介紹:“黎大夫的小師叔,他在相術上是這個…”豎起大拇指。
陸爻難得謙虛一回:“可不敢當,我還要繼續學習,精益求精。”讀書人都喜歡不斷進取。為了師侄的美滿,他一定好好表現。
“趕明給我算一卦。”這位長得是真體麵,剛在門外她都以為他就是黎上。二舅母黃鸝笑看向抱著孩子與華勤站一塊的滿繡,道:“我扒大兩眼在找我家兒媳婦呢,也不知道她在哪?”
“行。”陸爻也風趣,大氣地講:“我保準挑好話跟您說。”
哄堂大笑。黎久久瞅瞅這個望望那個,也跟著樂嗬。洪華勤見祖父祖母一次兩次地朝著望,心領神會,在妻子的腰上輕輕拍了拍。滿繡扭頭,他朝著主位使了個眼色。
李阿婆看著那幕,擱心裏罵自家孫女不懂事。洪家兩三代了,男娃子成串,女娃一二。房房盼閨女,結果生的全兒子。
滿繡趕緊把久久送去給祖母。洪老太笑眯了眼,伸手接過:“哎呀,曾外婆抱抱。”這孩子養得好,壓手,皮子皙白皙白,身上也幹幹淨淨。
換了個懷,黎久久愣愣地看著老太太。洪南楓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伸手去拉她的小肉爪子:“黎九瑤,九天瑤池?”
“對,就這個九瑤,她爹給取的。”辛珊思迎了二舅、三舅、小舅進屋:“快坐。”
薛冰寕端了熱水來,各人洗洗手臉。風笑拾了兩盤點心,擺到炕幾上:“主上不在家,若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話聽不懂,但吃的黎久久識得,兩眼不眨地盯著,小嘴吧吧。洪南楓見著,不禁發笑:“這是曉得要吃了。”
“早曉得了。”風笑從炕幾的抽屜裏拿了條幹淨的巾子,奉給老太太。洪老太想兩手接,可懷裏這個正往炕幾那賴,勁頭還不小。
“太饞了。”辛珊思問外祖:“咱們家有嘴饞的嗎?”
“奶娃子哪個不饞?”洪南楓讓風笑也坐。風笑拱手:“晚上我再陪您幾位坐,現在容我去安排一下。”
“是我們來得突然。”洪老太抱歉。風笑忙說:“咱早盼著你們來了。要不是有急事,我家主上就和夫人赴弘江城拜見了。”
“正事要緊。”洪南楓雖不是江湖人,但崇州這鬧那麽大聲,他多少也聽說了些:“還有兩天話本就要上書架賣了,書肆人手可還夠?”
“暫時還夠用。”風笑心頭一動,苦笑道:“盤書肆,我是頭一回,以前主上都是開醫館藥鋪。”眉頭一抬,“現在您來了,我這可就有了主心骨。”
三舅洪稼隆暗傷懷,洪家的書齋是沒法再開了,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您盡管說。”
“那是再好不過。”風笑轉身感謝親家舅爺。
黎久久小手抓啊抓,夠不著點心,嗚嗚啊啊。洪老太哄到:“乖乖,這個你還不能吃。”
風笑給親家大舅老爺號了脈,便出去了。辛珊思端了炕幾上的糕點,一人散兩塊:“給她吃了,她就不惦記了。”
“說誰在惦記呢?”洪南楓問眼巴巴望著她娘的小丫丫。黎久久小手伸往她娘那方,一抓一抓的。那小樣兒,惹得滿屋人哈哈笑。薛冰寕削了個頻婆進來,送到她眼前。
“這是冰寜。”辛珊思回望了一眼,玩笑道:“我們去坦州的時候,在樹上撿的。”
“樹上?”滿繡樂了,看向冰寜:“那我們兩可是一天一地。我是姍娘在坑裏撿的。”
薛冰寕心一鬆,彎唇笑起:“一會我殺鵝,你們想怎麽吃?”
“這事問我就行,我在行。”滿繡將手裏的糕點放進嘴裏。辛珊思附和:“對,吃上的事問滿繡。”
李阿婆眼淚都笑出來了:“去年姍娘擱家裏,我看她們姐兩都發愁。繡兒說,姍娘你要是個男子,我就嫁你。姍娘還應她。我在心裏頭慶幸,這兩一個比一個不會過日子,那湊一塊…屋裏還能餘得下糧嗎?”
又是一陣哄堂笑,滿繡臉熱。洪華勤低頭看娘子,也是樂不可支。小舅母梁凝盈說話了:“敢情滿繡是先相中的珊思,求而不得,才照著珊思的樣子看上華勤的。”
這位可以去寫話本了,薛冰寕跟久久對著眼。黎久久抱著頻婆,仰在曾外婆身上,吃得有滋有味。洪老太拉下她湊上去的小棉褲,聽著這一堂歡聲笑語,欣慰不已。
笑鬧一陣,親近了。洪稼維看了眼主位,問珊思:“你跟黎上是…”久久五個月餘,那依著時間推算,她是才離了昌河鎮就跟黎上好上了。
“這個說來話長。”辛珊思去西屋拿了張小凳出來,坐在堂中央:“去年我是才發過病離開的辛家,之後遇上滿繡,在李阿婆家裏住了快一個月。那一個月,我提心吊膽,但就沒發病。去昌河鎮找你們的時候,我發病的征兆來了。
也是倒黴,離開昌河鎮沒多久我便遇上幾個渾人。他們雖沒能把我怎麽著,但卻促使了我病發。那一病發,差點要了我的小命。關鍵時候,我遇上了黎大夫。”
“是他醫好了你的病?”滿繡腦中都有後續了。姍娘病好了之後,就跟黎大夫好上了。
“黎大夫醫不了我的病,他隻能幫我跨過腳尖前的那道坎。”那回病發,辛珊思現在想起來都怕:“黎大夫長得可俊了,我以為我要死了,他又送上門了,我就…”眼神看過在座各位,你們自己想。
洪家人不想順著她的思路想,他們原以為珊思涉世未深被人誆騙了,結果是她見色起意,把人家給…
“然後呢?”滿繡目光炯炯:“你們就在一起了?”
敢作敢當,辛珊思也沒什麽不好意思說的:“第二天醒來,我就跑了。”
“啊?”一屋人神色複雜地看著坐在堂中央的那大姑娘。年紀最小的洪華啟道:“這要換了家裏哪個哥哥,不得被打死?”
“換了你也是一樣被打死。”梁凝盈冷瞥了眼兒子,笑問珊思:“那你們後來又是怎麽遇上的?”
辛珊思歎聲氣,老實交代:“我那病總這麽隔三差五發一回,雖然不至於要命,但也不能一直由著。況且,我都逃出牢籠自由了,肯定要從根上把病除了,便往洛河城找我師父留給我的東西。”
“你師父有留下東西?”洪南楓意外。
辛珊思點頭:“有,就是留的比較隱晦。我娘還留了封信在我師父的棺中。”
“你娘留信?”一說起閨女,洪老太心就生疼:“都說了些什麽?”
“告訴我師父的身份,並叮囑我千萬別信辛良友。”辛珊思見兩老流露悲情,立馬往下說:“我喬裝到洛河城,便遇上了辛悅兒。”
“她去你娘那個莊子?”小舅洪稼潤擰眉問道:“認出你了嗎?”
“去打水栗子的。”辛珊思笑笑:“在他們眼裏,我就是個瘋子,瘋子哪會有個正常樣兒?再者,我還擱滿繡家養了一月,那一月可沒少長肉。”
洪老太攏好懷裏的小人兒,伸手向旁握住親家老妹子的手:“真的是多虧了你。”
“不能這樣說。”李阿婆也感激姍娘:“滿繡剛可是講了,她是你外孫女從坑裏撿的。”繡福氣好,遇上姍娘,不然她們奶孫兩哪有後來的好日子?
“我師父藏了樣東西在洛河裏麵。”辛珊思繪聲繪色:“我下洛河取東西的那晚可險了。東西才拿到,岸上就傳來腳步,你們猜是誰?”
“辛良友。”洪稼維沉著臉,他不是個看不得粗莽的人。但辛良友,他是真的不喜。相識之初,那人眼神裏還有兩分忠厚,可後來就隻剩虛偽了。
“對,就是他。”辛珊思斂目:“我沉下水,慢慢向對岸遊。他沒發現。找到我師父的幾樣東西之後,我便閉關了。沒多久,我肚子就一天天大起來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吃得太好胖的,後來發現不對便進城去找大夫看看,結果就找到了百草堂。百草堂是黎大夫開的,而那陣子黎大夫又恰恰就在洛河城。”
三舅母錢英笑道:“老天有眼。”
辛珊思也樂:“我是活活撞到他手裏的,他親自給我把的脈。”
看外孫女那表情,洪南楓也止不住笑。
這也太巧了!刺激得滿繡都起雞皮疙瘩,她轉頭看向久久,好想馬上見到久久爹。黎久久扒在頻婆上吸,專注得很。
“久久就是她爹接生的,我月子也是她爹伺候的。”最難安寧的日子裏,她過得很恬靜。辛珊思感謝黎大夫。
雖還沒見著人,但洪南楓對黎上已經頗滿意了:“你在信上說你們要成親?”
“對。”辛珊思道:“等我的茶館他的醫館建好,我們就成親。”
“你們在哪建茶館、醫館?”洪稼昇問,他剛牽驢走過一圈,沒看到這附近有地方動土。
“在盛冉山。”辛珊思站起,跑裏間去取了張地輿圖出來,拿到炕榻邊。
四個舅舅全圍了上去。
洪南楓看著外孫女的指向,既知那是塊好地方:“離荀家屯也不是很遠。”
“對,現在除草,明年開春就開始建了。”辛珊思瞄著外祖,心裏在猶豫要不要提一嘴。
來都來了,洪南楓決定:“哪天我們過去看看。”
“好。”辛珊思望向滿繡:“我的事交代清楚了,現在說說你的事。我寄給你的信,你有收到嗎?”
“收到了。”一提起這個,滿繡就又氣又慶幸:“我跟你哥親事都定了,唐梅花還上門來,奶掄起殺豬刀追她追出兩三裏地。沒兩天,她自己不敢來,讓娘家兄弟來遞話,說既然我不做那門親,那就把她的東西還給她。我叫她自己來拿,她又不敢來。”
辛珊思轉頭:“阿婆是搬到昌河鎮了嗎?”
“對。”日子好過了,李阿婆也不好板著臉:“繡兒出嫁前,我將範西城那的田賣了,請了娘家侄子在昌河鎮附近看看有沒有地,湊了湊又買了二十畝。繡兒是今年六月成的親。她成親後,我把家裏的院子也賣了,打算在她附近賣個小屋,這樣也方便走動。哪想我屋子還沒買著,洪家就被官家盯上了。”
“洪家受的罪,我遲早要找辛悅兒討回來。”辛珊思冷臉。
“都過去了。”洪南楓不想外孫女因他們再惹上什麽麻煩。
“沒過去。”辛珊思道:“您不曉得辛悅兒是什麽性子,她那人欺善怕惡。這回我們要是選擇忍了,那她下回會欺得更凶。”
洪稼維咳嗽兩聲,道:“你不是說她背後有人?”
“有人而已,又不是有鬼。”辛珊思扶大舅去坐:“風笑可是說了,您虧得厲害,得好好將養。我明天讓人再送些雞鵝來。”
看了眼祖父祖母,滿繡小聲嘀咕:“這次還好你找了人去弘江城接咱,不然三叔、小叔也要被抓了。”
“不是說好不提這茬?”洪稼潤見珊思看來,擺擺手:“沒抓進去。”
洪華啟喃喃:“什麽沒抓進去,您都被拖到門外了。要不是人來得及時,您和三伯還想好?”他娘都厥過去了。“衙差把咱家書齋也給踹了。”
“辛悅兒恨我都恨死了。”辛珊思凝眉:“她大舅韓震在西蜀城被人殺了,我估摸著這茬她也算我頭上了。”
“殺得好。”洪華啟嗤鼻:“我就沒見過比韓家更不要臉的人家了。”
“那你還需要再長長見識。”辛珊思笑言:“我見過比韓家更不要臉的和尚。”
洪華啟知道表姐在說誰:“方闊。”
辛珊思點點頭:“已經被我廢了。”手攬著大舅母,看過這一堂的親人,“既然全都來了,那就別擔心家裏了。你們在這好好住著,養養身子骨。等黎大夫回來,咱們就開始置辦年貨。”
“在你這過年?”洪老太看向老頭子。
辛珊思問:“不行嗎?現在都十月中旬了,離過年也就兩個半月。”
外孫女不嫌他們叨擾,洪南楓當然高興,但他也有顧慮:“等見過你夫婿,咱們再定。”弘江城,他們暫時不回也罷。
行吧,辛珊思聽著:“黎大夫也快了。”
裕陽宋家被滅門的事,估計藏不了多久了。有前情,外頭很容易聯想到坦州黎家。緊接著,剩下那十家被滅也會陸續暴露。不過沒關係,這事他們占理。留給戚家和蒙玉靈的時間不多了,她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蒙都正下著雪。天冷,蒙玉靈也懶得動彈。屋裏擺著幾盆炭,她斜躺在坐榻上,胳膊肘壓著軟枕,翻著唐史。兩個婢女輕柔地給她揉捏著腿腳。唇紅齒白眼裏盛秋波的青年,剝好石榴,拿小勺挑了兩粒送往她的嘴邊。
紅唇微張,蒙玉靈將兩粒石榴吃進口中,舌裹著玩。青年寵溺一笑:“公主又調皮。”
“哪裏調皮了?”蒙玉靈抬眼,嗔了清遙一眼:“跟你說了幾回了,不要拿我當未經事的小姑娘。”
“清遙也不想啊…”青年正是秦清遙,他輕輕地放下小勺,修長的指捏起一粒石榴粒再次送到蒙玉靈的嘴邊,意有所指慢聲細語:“可事實是公主就是經人事不多。”
“不許說。”蒙玉靈露惱羞,張嘴一口連他的指咬住,舌頭去卷石榴粒。秦清遙不放手,溫柔繾綣地看著她。
最是受不得他這樣,蒙玉靈腳一收,兩個揉捏腿腳的婢女立馬起身退下,將門關上。不多會,屋裏就傳出嬉鬧,嬉鬧隻幾句,之後便全是令人麵紅耳熱的吟哦,直至天黑方休。
“說您經事少,您還冤得慌。”
“不冤。”身心無比滿足的蒙玉靈,像個小媳婦一樣靠在秦清遙懷裏,眼中迷離尚未散,回想過去:“這些年,我得做個安分的公主,做個心清淨的寡婦,讓皇兄放心讓塔塔爾氏放心,還得為…”
言未盡,但秦清遙已領會,輕撫著她的發:“您需要顧慮的太多了,不似我。我隻想為公主活。公主是自我記事以來唯一一個沒有看不起我,不嫌我髒還對我好的人。我想公主開心,永遠無憂無慮。”
抬首望著他眼裏的純粹,蒙玉靈眸裏晶瑩更甚,彎唇笑起:“傻清遙。”
“傻的是您,我才不傻。”秦清遙指撫過蒙玉靈的眉眼:“我很自私,眼界也淺,我的情我的心還有命隻給對我好的人。不像您,總擔心著別人,常常忘了自己亦不過是個柔弱女子。”
柔弱女子?蒙玉靈被觸動了,是啊,很多人都忘了她也僅是個柔弱女子。
將人摁回自己的懷裏,秦清遙眼神變得幽深:“公主想要的,我一定都會為公主達成。”
蒙玉靈眨動了下眼,眼淚溢出漫流。
“我想過了,我們可以抓到五裏和餘二。”秦清遙指腹輕摩著蒙玉靈的耳骨。
方闊話本的事愈鬧愈大,最近蒙玉靈心裏很不安,在想是不是要提早服百匯丸調理身子:“那二人武藝高深,怕是不好得手,萬一有失…”
“好得手。”秦清遙眼睫下落,看向懷裏的女人:“公主聽說過投鼠忌器嗎?”
蒙玉靈撥開耳上的手,撐起身子,看向清遙。
秦清遙微笑:“讓戚贇把他們約到一處,咱們抓點五裏、餘二在乎的。”
“在乎的?”
“無辜。”
荀家屯,辛珊思知道奔波的勞累,吃完晚飯便催著各人回房收拾收拾歇息。地方有限,但夠住了。外祖、外婆睡正房西屋,冰寜拉李阿婆跟她一屋。大舅、大舅母住東廂北屋。二舅、二舅母住西廂南屋。三舅、小舅、華勤表哥睡到程曄他們院裏。至於幾個未成家的表哥表弟,是睡通鋪還是睡父母屋的外間炕榻,隨意。
“還真就住的開。”洪老太泡著腳,看著給他們鋪炕的外孫女。
“都帶話讓你們過來了,那肯定是好住。”辛珊思把一對枕頭放好:“外祖…”下炕轉身,“您有沒有想過搬離昌河鎮?”
搬離?洪南楓洗了頭,坐在書架邊手裏拿著本書,有些微的愣神:“搬到哪去?”
“盛冉山。”辛珊思不誇張地說:“盛冉山那一百多頃地,我們全買下了,準備建個村子。黎大夫還想讓您當村長呢。”
“哈哈…”洪老太樂了:“村長好,你外祖就愛操心事兒。”
一看外婆的樣兒,辛珊思便知其沒當真,倒是外祖擰眉深思了起來。她決定鄭重地將他們的打算詳細說予兩位老人家聽聽:“盛冉山的地理位置,那是極好的。不但去哪都便利,還要水有水要山有山。我和黎大夫的想法是,以我的茶莊和他的醫館為起點,慢慢地擴展,建個武林村。”
“武林村?”字麵懂,但深意…洪南楓摸不準。
辛珊思解釋:“對,就是武林村。世道不好,咱們得聚眾自保。村裏必須得有學堂,等他日世道好了,科舉恢複公正…”見外祖拿書的手收緊,她心一疼,“咱們村裏的娃子也可以考科舉入仕。黎大夫有句話,我非常認同,這個天下終究還是要賢士來治。”
心怦然,洪南楓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讀書不能考科舉。是男兒,哪個沒有一腔抱負?
洪老太不笑了,看著老頭子。
“我今日隻是先跟您提一下,您思量思量。”辛珊思笑言:“反正我說服不了您,還有黎大夫。他肯定能說動您。”
“哈哈…”洪老太被逗樂了,她對昌河鎮有感情但遭今年這幾鬧…生了怵。有絹子在前,她怕極了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大之前染上傷寒,她是日夜不寧。老頭子給黎上的信都寫好了,求醫,隻是後來老大好轉了,就沒送出去。
洪南楓低頭,看向手裏的書。
這一夜,洪家的人沒有因為身處異鄉而難眠,相反他們睡得很好。翌日,個個都緩過來了,連洪稼維氣色也好看不少。風笑不客氣地叫上洪稼隆和洪稼潤去城裏,辛珊思則領著滿繡和幾個舅娘逛大石集。
“別說,這雖是個屯子,但咱昌河鎮真沒法比。”梁凝盈看著東邊的空曠深吸,試圖將心裏的那點恐懼吐盡。
葉明麗懷裏抱著小胖丫:“這可不是普通的屯子,此地離崇州城東就十幾二十裏路。”
昨夜裏,相公不住感歎,說珊思運道好,雖被關了十三年,但遇上的人都實在;說珊思前十幾年把一輩子的苦都吃了,剩下的全是甜。說說他又淌眼淚,講絹子命不好,不然現在該帶外孫女了,最後又罵辛良友…
她也覺得是,掏巾子出來給外甥孫女擦擦口水。黎久久一點不鬧,兩眼滴溜溜地看著四周。
“姍娘,你一直在這住了嗎?”滿繡問。
辛珊思搖頭:“不會,等盛冉山那建好,我們要搬到那去。”
“我一定要去你盛冉山那瞅瞅。”再見好姐妹,滿繡欣喜得很,可一想到他們還要回昌河鎮又不免失落。
蒙都戚家大宅,戚贇聽完蒙玉靈的指示,臉都黑了,一把將桌幾上的茶盞掃到地上。讓他約五裏、餘二?蒙玉靈是不是昏頭了?五裏和餘二都去查那十一家了,不定是知道了什麽。這個時候,他與他們見著麵都有可能丟命。
蒙玉靈是根本沒把他的命當回事。
“老太爺…”管家重端了杯茶來:“您消消火。”
戚贇氣粗,雙眉緊鎖。自寧恕徹底掌控了石耀山,蒙玉靈就沒過往好騙了。她處處提防著寧恕,近來更是死死握著百匯丸的藥方,說什麽百匯丸是新藥,需驗過之後確定了藥效再給石耀山用。哼,她真的會給嗎?
幸在他戚家也早已看透,另做了打算。隻是五裏和餘二…戚贇接了管家奉來的茶,沉定心神。這二人不除,他確是寢食難安。還有黎上,那個小子命是真硬。
命硬的黎上此刻已到彭合江白狐山,白狐山過去便是魯家。圖八抬手握拳,十人拎著籠上前,籠中關著的都是狐。這些狐,全部來自白狐山。開籠放狐,狐離籠子立馬飛奔入山林。
程餘粱帶著一兜石子跟上,圖八圖六隨後,黎上被護在中間。追在狐後,程餘粱時不時地彈出一石子。石子觸動機關,機關動,人繞開行。兩個半時辰,一行人絲毫無傷地出了白狐山,來到了彭河穀。
彭河穀,就是魯家的族地所在。黎上望著日頭下的寧靜,羨慕極了。他們到底是怎麽做到在滅了別人一族後還能如此心安地享受?鷹盤旋在上空,監視著下方。
尺劍打開主上的藥箱,小心地取出一隻白瓷瓶,交給圖六。圖六立馬拔了塞子,倒出瓶中的藥丸。藥丸極小,米粒大點,大家一人一粒。
看他們都吞服下後,尺劍又拿出一隻紅色的小盒子。圖六不接手,掏了塊方巾出來,裹到箭頭上。尺劍打開盒子,他用箭頭蘸了蘸盒中豬油樣的油凍子,上樹拉弓瞄準魯家屋頂,於一聲鷹叫後鬆手。
箭矢破空而去,幾息後嗙一聲打在了瓦上,滾滾而下。
“誰?”屋中歇息的人衝出,低頭看了眼箭矢,一躍上了屋頂,查看四周。黎上一行不避,就那麽招搖地站在穀外的老榕樹下。屋頂上的人凝目細看,同時取哨箭升空。
圖六跟手下要了兩塊布,再來兩箭,也不管魯家是不是在看著。
僅片刻,魯家人就全部聚集到了班勝苑。族長魯濤鴻問:“什麽事?”
還站在屋頂上的人,指著穀外的大榕樹:“箭是那些人射的。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穿過白狐山的,也看不清他們是誰。他們就站在穀外。”
聞言,五六男子上了屋頂,朝著指向望去。幾個年老的圍著地上的三支箭,低頭看著。
黎上閉目,靜靜地等待。風輕輕地吹,地上的殘葉顫了顫。一息兩息…他在心中默數,終於在數到一百零三息的時候,身後的白狐山裏來了動靜。
魯家人也察覺不對了,紛紛亮出兵器,神情緊張。一隻隻狐從四麵八方來,伴隨著暴躁的狐叫。彭河穀處處是機關,有狐不慎觸動機關,死於鋒利的鐵齒。血腥流散,狐更是狂躁。
“白狐山的狐吃人…”黎上慢慢掀起眼睫,望向魯家:“不知道它們吃不吃主人?”
“等會就曉得了。”圖八雙手抱臂,魯家為試機關,在白狐山養了不少狐。一界樓給的信,為祭狐仙,每年的幾個日子裏魯家都會買些人丟進白狐山。這事做得非常隱秘,外頭少有人知。剛他們來的路上,還見到幾塊碎骨。
班勝苑,人狐大戰,十分激烈。有狐死有人傷,人是傷一個倒一個,狐卻是源源不絕。有人想逃,可無論逃到哪裏,都有狐追。
一個半時辰後,黎上抬腿:“我們下去看看。”
成百上千隻狐幫他們蹚過了,入穀很順利。不等進到班勝苑,弓箭手已拔箭上弓,提高警戒。
狐屍、傷者橫七豎八,地上血跡斑斑。黎上找到圖六設的三支箭,布巾上的油凍已經散盡。
“你是黎上?”一位上了年紀的魯家人還沒倒,他左手撐著簷下的柱子右手緊握著把滴血的刀。
黎上抬眼望去:“是我。”
“今日這出…”老人目光下落,望著這一地的族人,咬牙質問:“你就是為了圖個痛快?”
“不。”黎上冷淡道:“我來不是為痛快,而是討債。你魯家二十年前幹了什麽,還需要我提醒嗎?”
“二十年前的事…”
“別說時間過去太久,你們不知道。”黎上直言:“魯慶易做了什麽,你們清楚得很,不然也不會幫蒙玉靈抓了史寧。”
老人兩眼睜大,似詫異似驚駭。
黎上沒工夫跟他廢話,轉身麵向圖八:“動手搜吧。”這一家除了,還剩三家。用不了幾天,他就可以回家了。
次日一早,一行人分開出白狐山。他們才走不過半個時辰,五裏從狽口崖進入白狐山,一路暢通地抵達彭河穀,聞到膩人的腥味,他色變,跺足直上,幾個翻身飛躍就落到了班勝苑。班勝苑,已經沒有活人。他查了兩具屍,返身急追,隻剛出白狐山就迎麵撞上餘二。
見好友神色不對,餘二心一沉:“魯家怎麽了?”
五裏深吸長歎,沉重道:“狐仙滅門。”
誰有這本事…餘二眨動了下眼睛:“一報還一報,我無話可說。”
“一樣,”五裏仰首望天:“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那你追什麽?”
“我想見見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