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昏暗的屋子裏,蚊蟲亂飛。柳眉杏眼姑娘隔著鐵牢衝蜷縮在一角的人兒說話,麵上神色有些急切:“姐姐,你就幫家裏一次好不好,就這一次?”
被關在七尺高牢籠裏的人,雙腳鎖著鐐銬,兩手抱膝,腦袋無力地垂落著,蓬頭垢麵,像睡著一樣一動不動。身上的衣衫明顯小了,露在外的腕節細得跟竹竿似的。
沒見反應,扒在鐵牢外的女子生了氣惱,但還是耐著性子:“姐姐,你不在外行走不知道,咱們辛家現在的日子可不好過。雪華寺那幫禿驢仗著後頭有少林撐著,向來難纏。過去,他們隻在百裏山那帶講經化緣,最近卻跑到……”
好吵!
牢裏人眉頭微微一蹙,閉合的雙目下眼珠滾動。耳邊沒個清靜,她想讓在這叭叭的那位閉嘴,可…可卻怎麽也使不上力。眉頭越鎖越深,抱著兩腿的胳膊漸漸收緊。
“一而再地來我範西城傳佛法,用心可謂昭然。北邊弄月庵也不消停,常找名頭,在城裏施善布德…”
這人在說什麽?辛珊思掙紮著想要睜開眼,凝結的眼睫輕輕顫動。
“單紅宜前陣子才在石雲山擂台占了上風,現在正得意。此次她大婚,少林、武當幾大派都來人了。你蒙麵在眾目睽睽下搶了她的新郎官,外頭一定生亂。若是能大傷單紅宜,那就更好。到時,咱們再偷襲雪華寺和弄月庵,也無需殺人,和尚姑子滾在一塊,兩家清名就沒了…”
少林武當、單紅宜、雪華寺弄…辛珊思嚶嚀一聲,緊合的眼皮終於分開了條縫。視線模糊,周遭陰濕。目光慢慢凝聚,眼前變得清晰。破床爛被,粗碗餿飯…她這是在哪?
見人動了,牢外女子再接再厲,語調哀婉起來:“悅兒知道姐姐心裏有怨,在怪爹爹。可爹爹也有萬般不得已,你是他親生的,他能不疼嗎?隻你的病時好時壞,難能把控…”
辛珊思腦中一片混沌,兩眼不可思議地盯著不遠處髒兮兮的黑木桶。自己要是沒看錯的話,那應該就是恭桶。把它刷幹淨,絕對跟她家老屋裏那隻一個樣兒。
“爹爹把你關著,是在護你。”牢外人還在說。
辛珊思抱著膝的兩手扣緊,心怦怦跳。她…她是在做夢嗎?不由吞咽,喉間幹涸得發疼。感知真真的,不是在夢裏。
“為了你的病,爹爹但凡得點上年份的好藥,都馬不停蹄地往百草堂送…”
辛珊思勉力鎮定著,目光慢慢移轉,小心地望向說話的那位。
對方眉目秀麗,一張紅唇略豐滿,就是鼻梁骨不高,顯得臉有點平,但膚白。頭發梳得細致,一根麻花辮垂落胸前,為她增了兩分甜美。身上藕粉色的交襟裙,襯得人氣色極好。
“三月裏爹爹還高興地說,白前先生終於答應給你看診了。可誰料四月白前先生外出采藥竟不慎跌落山崖。崖下草深,什麽蛇蟲沒有…百草堂的人尋著蹤跡時,屍身早殘破不堪了。爹爹聞訊,大醉了一場。”
清澈幹淨的雙眸在辛珊思那張髒汙的小臉上尤為凸顯。辛珊思大概知道正訴苦的這位是誰了,幹裂的唇分開,試探性地出聲:“辛…辛悅兒?”
小貓兒叫似的,音嘶啞。但辛悅兒聽見了,欣喜欲泣:“姐姐,你終於肯理我了。”
鎮定鎮定,辛珊思內心在嚎叫。天啊,她穿書了,穿進了昨日睡前看的那本武俠小說《雪瑜迎陽傳》裏。“瑜”,談思瑜,即女主,一個地主員外的外室所出。“陽”,曜矣,對應男主蒙曜。
小說背景參照元朝中期,不過國號並非“元”,而是“蒙”。皇家姓氏,也是蒙。講的是出身卑微的談思瑜,為母求醫途中,誤被牽扯進一場打殺,逃命時一腳踩空跌進一山窟窿裏,被地下暗河衝到懷山穀底,巧遇一位瘋女。
瘋女正當真氣逆流,為活命將一甲子內功全部灌予談思瑜。談思瑜因此際會,重傷大好。隻瘋女沒了高深的內力支撐,僅清醒了一日便死了。她埋葬了瘋女,不等傷痊愈就匆匆趕回家中。
可家中冷清清,她母已不知去向。
從此,談思瑜便踏上了尋母路。弱女子在外,長相漂亮,難免遭歹人騷擾。她一開始隻知逃,後來一點一點地學習招式,拿起兵器抵抗。因著身懷高深內功,其少有敗績,很快便闖出了名聲。
花香,蝶自來。梧盛,鳳必至。談思瑜的身邊,漸漸多了人氣。一劍山莊的清俊少主,亦正亦邪的三通教教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一界樓樓主…紛至遝來,全圍繞著她。
麵對這麽些才俊示好,談思瑜仍冰清若山巔上的雪蓮,不沾一絲俗塵,一心尋母,直至遇上蒙都的王爺蒙曜。
蒙曜受皇命,要攪亂日漸強勢的武林。起初,他接近談思瑜並非出自愛慕,而是欲收攏談思瑜,借其手揮刀向武林。談思瑜也如他所願,對他動了心。
男女主湊到了一塊,一係列虐戀情深愛恨離仇上演……最後,為抬談思瑜身份,她那給人當外室的娘竟搖身一變成皇家長公主???
辛珊思心中亂哄哄,目前她已確定三件事。一、自己被鎖在鐵牢裏,這鐵牢還挺大…呸,在想什麽?二、扒在鐵牢外叭叭的那位,是《雪瑜迎陽傳》裏的頭號女配辛悅兒。三、辛悅兒叫她姐姐。
綜合以上三點,可知她便是那位傳功給談思瑜的瘋女。
文中,辛悅兒,一個五六流武林世家的女兒,能蹦躂到末章,穩坐頭號女配位,靠的不僅僅是惡毒,還有她的瘋子姐姐——辛珊思。女主談思瑜,在得知傳她內功不願留名於世的瘋女是辛珊思後,對辛家、辛悅兒是多有忍讓。
不過,辛悅兒最後還是死在談思瑜掌下。
“姐姐…”辛悅兒放軟了聲:“人家跟你說話呢,你怎麽一直盯著人家也不搭一句?”
辛珊思動了動赤足,腳踝上的鐐銬很沉重。《雪瑜迎陽傳》裏,人物之間糾葛深刻,情感濃烈。但通讀全篇,唯一叫她心疼不已的便是“辛珊思”。
“姐姐…”辛悅兒凝眉,嬌嬌道:“你答應我呀。”
答應她什麽,搶親嗎?辛珊思收回目光。原身因為內功深厚又常發瘋病,一直被囚禁著。文中,她之所以能跑出辛家把內功傳給談思瑜,是因為辛悅兒指使她去搶紅黛穀穀主單紅宜的新郎官。
僵硬的腳趾扭動,慢慢恢複靈活。鼻間充斥著臭腐味兒,她連雙裹足的鞋都沒有,這便是辛悅兒所說的“爹爹疼她”?
簡直可笑!
辛珊思現在隻有一個想頭,離開這裏。屋外黑暗,正處晚上。她不知文裏原身是幾時離開辛家的,反正自己是一刻都不願再待。拿定主意,組織起語言。
“你…你提的事…”
聞聲,辛悅兒抓著牢籠鐵條的手不禁收緊,不眨眼地盯著瘋子。
辛珊思很渴,蓄積了點口水,生咽下繼續說:“不是不可以,但…我有條件。”眼神盡量不帶感情,環轉四周。她沒有原身的記憶,不知原身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心揪疼。
“條件?”辛悅兒十分意外,瘋子竟知道提條件了?
辛珊思不斷暗示自己膽大點。原身是個瘋子,又厲害得很,辛家人怕她。
她語調盡量平穩,慢悠悠地說:“對,我可以幫你搶親,也可以幫你殺了單紅宜,隻事成之後我不想再住在這裏了。”目光回到辛悅兒身上,“我可以繼續被關著,但要吃好…穿好。”
辛悅兒對著她清泠的眼神,一時有些摸不準脈。今日瘋子好似有點不一樣,話說的有些多。
“你要是同意…”辛珊思鬆開抱膝的手,慢慢爬站起,身子晃**了兩下,勉力穩住,道:“現在就幫我解開腳鐐。若是不願,那便轉身離開。”
辛悅兒吞咽,發出咕咚聲。她看著瘋子,遲疑道:“解開腳鐐?”
“我要衝洗、吃飯,你著人把這裏清掃一番。”辛珊思知道辛悅兒跟紅黛穀作對,想單紅宜名敗,並不是為了辛家…而是她嫉妒單紅宜之女單向桑。
單向桑,武林第一美人。美若天仙,如果沒紅黛穀和親娘護著,單向桑下場會如何?
說辛悅兒惡毒,一點不過。
“可是你的…”辛悅兒見瘋子蹙眉,打住了到嘴邊的話。她差點忘了,瘋子前兩日剛發過病,十天半月內不會再犯。心裏開始權衡…
瘋子正當清醒時,不會傷人,解開腳鐐也不是不行。就算被發現,她也好解釋。瘋子與她雖不同母,但同父。她憐惜親姐,爹爹隻會誇她懂事。
辛珊思不著痕跡地活動手腳:“你走…”話未說完,看辛悅兒從袖中取出鑰匙,心不由收緊。
打開了鐵牢,辛悅兒卻不想踏足其中,笑著道:“姐姐,快點出來。”
辛珊思沉定心神,搬動還有點麻木的腿,往牢門移。鐵鏈撞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極為刺耳。離開這地離開這地離開…她目光落到了辛悅兒腕上的金鐲。好容易挪到門邊,腳步停下。
牢門都打開了,辛悅兒沒什麽可再猶豫的,蹲身解了瘋子的腳鐐:“妹妹帶你去洗漱。”她實在是受不了這味兒。
擺脫了鐐銬束縛,辛珊思腿腳輕極,像不是自己的,手扶著牢門小心跨出鐵牢。剛站定,她冷不丁地執起辛悅兒的左手,十分羨慕道:“這鐲子真好看!”指推了推,是實心的。
一陣惡心從腹腔往上衝,辛悅兒想甩開瘋子,但又清楚不能,幹脆地脫下鐲子:“姐姐喜歡,那就給姐姐。”心中卻想著,待瘋子犯病暈厥時,再拿回來。
辛珊思不客氣,由著辛悅兒將鐲子戴到她腕上。實沉沉的,得有三四兩。就是她的腕太細了,鐲子大了不止一圈。
“謝謝悅兒!”
“姐姐喜歡,悅兒就高興。”辛悅兒怕瘋子再沾她,忙轉身走出矮屋:“我是偷摸來瞧你的,咱們抓緊去洗漱。萬不能被爹娘發現,不然下回我就不能來看姐姐了。”
“嗯。”辛珊思端起燭台跟著出矮屋。新鮮的空氣襲來,她深吸長舒。今晚陰沉,夜空都不見星辰。這處院子很小,但圍牆挺高,屋前就有口老井。
辛悅兒打了兩桶井水,倒進小廚房的缸裏:“姐姐,你快點洗。我去知會下張麻婆,讓她回來給你收拾屋子,然後再繞去大廚房拿吃的。”
原來她是有人看守的。辛珊思應道:“好。”目送人離開,將小廚房的門關上。這天雖悶熱,但洗井水澡?辛悅兒對“辛珊思”當真是一點情分都沒。眼掃過一圈小廚房,不算幹淨。湊了湊鼻子,有油煙味。
看向後窗,後窗不大,不過夠她這副身子骨鑽了。
時間有限,她不敢多想。將左腕上的金鐲擼到臂膀,尋了隻不大的破布袋子,開始搜羅。拿了火折子,小櫃裏擺放著油鹽。
竟還有米麵,雖不多,但也足夠辛珊思驚喜了。將油、鹽罐子塞在米麵裏,全裝進破布袋子。掂了掂,輕巧巧的。開門,把東西放在門口。再關上門,插上門閂。將油膩膩的抹布浸滿水,掛在缸邊,水滴聲響起。
人沒費什麽勁兒自後窗鑽出,提上袋子出了小院。辛珊思現世學的土木工程,因興趣對古代建築也略有研究,很容易按院子門的朝向辨明東西,左轉疾走。
辛家非豪富,宅子不大,下人有數。這倒方便了她。放輕手腳,收斂氣息,稍微避著點,便入了後罩院。瞅見有衣衫晾在簷下,雖還滴著水,但她正需要也不嫌,悄默拽了一身衣褲,擰幹水速離。
到宅子高牆附近,用衣褲將袋子綁在身上,咬牙衝跑一跳,兩手輕易扒上牆頭。一個用力,辛珊思翻了過去,落地便循著一個方向快跑。
也不知是不是太怕被抓回去,此刻她饑腸轆轆,又身背米糧,可腿腳卻輕鬆。耳邊風呼呼的,她大氣都不帶喘。
這時候辛家,一老婦耷拉著麻子臉進了關辛珊思的小院,嘴裏低罵:“大晚上的還折騰人,全是討債的…收拾收拾啥,明天不吃不拉了?”大步到小廚房外,推門,“四小姐,你洗好了嗎?”
沒人應,老婦扯了扯嘴角,氣恨地返身去收拾鐵牢。
辛悅兒嫌惡身上沾的味兒,回自個院裏清洗了下,才往大廚房拿了點剩菜剩飯,拎去破障院。
她到時,正好老婦拿著掃帚出矮屋。見主子來忙迎上前,老婦哈著腰臉上盡是諂媚:“五小姐。”
辛悅兒瞥了一眼緊閉的小廚房,凝眉問道:“人呢?”
“還在洗。”
還在洗?沒來由的辛悅兒心頭一縮,將拎著的膳盒交予老婦,三兩步至小廚房外。
“姐姐,我拿了燒雞回來。”
沒有回應,她神色一凜抬腿踢門。嘭的一聲,門倒,帶起風撲滅了鍋台上微弱的燭光。
屋內一點生息都沒,辛悅兒腦中浮現瘋子今晚的種種異常,嘴漸漸抿緊。
辛家如何,辛珊思不關心。她飛奔在空****的路道上,不敢回頭望一眼,直到被城牆攔住路才刹了腳。手扶著牆,彎腰大喘兩口氣。夜寂靜,這方除了她,沒別的活物了。腿一軟,癱坐到地上。
這都什麽事兒呀?眸子裏滲出淚,她不就看小說時,心疼了一下跟自個同名同姓的瘋女嗎,怎麽就穿來了?
原身呢?按情節,瘋女還不到時候死。
她不會把人奪舍了吧?
眼睛早適應了黑暗,辛珊思看著陌生的一切,不禁悲從心底來。現世,爺奶爸媽早死,她四歲就跟著外婆外公過。
外婆、外公是手藝人,一個擅長編織一個喜雕刻、構造盆景,收入豐但不穩定。有客人定製,兩人還要出遠門選材。
她一路跌跌撞撞長大,大學畢業工作滿三年才準備考一級造價師,不料外婆卻查出了肝癌。
短短半年,人便沒了。外公傷心過度,糊塗了,誰也不記得,隻記得每日要晨練。
為了照顧外公,她辭了工作,在家開網店賣竹編、木雕和盆景。那樣的日子雖然辛苦,但也恬靜。外公癡了兩年,一天突然清醒了,做了一桌菜,全是她愛吃的。那日老人躺下後,便再沒醒來。
葬禮辦完,她一口氣也泄盡了,變得消沉,竹編不做了,也不雕木,更沒心思構造盆景。放著網店不管,人就癱著,一本一本的小說看。餓了點外賣,渴了喝水,出門隻為扔垃圾…足足半年,都是這樣過。
待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孤寡一人時…卻來了這。嗚咽出聲,眼淚洶湧。辛珊思,你到底造了什麽孽,要承受這些?
接下來該怎麽辦啊?
雖然現世她已無牽無掛,但這裏…誰要在這裏?
她要回家啊啊啊…
辛珊思崩潰,卻不敢放開聲發泄,緊咬著下唇,抱住自己。哭了足有一刻,許是身心俱疲,低泣漸漸沒了,短促的氣息也平緩下來。她沉入了睡夢。
夢中,同樣是夏日夜晚,天氣陰沉。排排六層老樓,因著政府講究市容,新刷了橙黃色塗料。三十一號樓一零一室,一個披頭散發麵色慘白如紙的女人正縮在**,驚恐的大眼警惕著四周。
隔了好一會,大概是確定屋內安全,她身子慢慢鬆弛,目光死死盯著通向小院那扇沒關的門,伸腳一點一點地往床沿探去。下了床,挪動僵硬的身體到敞開的門邊,呆了很久,才生澀地抬腿向外跨。
小院,十平左右,三隻花架上擺滿了盆栽,隻隻靈巧,意境唯美。隻是好像缺乏照料,花草都有些蔫蔫的。院子角角落落散著石料、瓷盆、碎木…
女人站在院中,仰首望天,淚滲出填滿眼眶,外溢順著眼尾流進發裏。暗沉的夜空響起悶雷,她漸漸不支,身子軟倒。人癱躺在地上,也不起來,盯著夜空的雙目慢慢閉合。
一道雷光滑過,哢嚓一聲。辛珊思從夢裏驚醒,嘴裏還叫著:“好好過…”音未落,碎片式的記憶衝入腦海,像電影放映一樣呈現。她兩眼呆愣著,連氣都忘了喘。
原身活了十八年,四歲就記事了,隻六歲起她的記憶裏便多是牢籠和她的母親。辛珊思雙目又濕了,哽咽低喃:“好好過。”這話不止是說給夢中的她,也是講給自己聽的。
她不知道剛做的那夢是不是真,但意識深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你回不去了。
若真回不去,那她希望這是一出靈魂互換。她願原身在現世好好活,把曾經被牢籠禁錮住的天性都活回來。
豆大的雨滴滴落,啪噠打在手背上。辛珊思抹了把眼,抬首望了下天,扶牆爬起來。她不能在這繼續待著,天亮後,肯定是要出城。
出城?
如果沒意外,現在辛悅兒應已經知道她跑了。辛珊思擰眉細想,辛家會甘願放她這大殺器離開?記憶裏,近三年,她出過辛家三回,回回都是為殺人。
辛家家主辛良友,即這身子的親爹,可會拿捏人了。
不一會辛珊思眼神一亮,抬手摸上自己的臉。她知道該怎麽避過辛家耳目了,移步去找河。雷聲隆隆,雨下急了。把捆在背上的布袋卸下,抱在懷裏,她也不急切,仰頭張嘴喝雨水。
運道好,沒走多久,辛珊思便尋到片柴塘。柴塘邊上還有個破敗的草棚子。草棚裏下著小雨,隻一個角不漏。她把布袋放在那角,人隨便坐。聽著雨聲,抽了下鼻子又想哭。
好好過好好過…可這日子咋過呀?沒有手機、電腦、外賣…她對這世界一點不熟,怎麽生存?
喪了片刻,辛珊思深吸一氣重整心情,開始結合小說和原身的記憶,捋起“辛珊思”這條線。
想好好過,她首先得清楚自己是誰?
原身的娘,叫洪淑絹,是個老書生的女兒,長相漂亮,家開私塾,有兩間書肆。這樣的出身,可算體麵。按理,洪淑絹是不會嫁予辛家。辛家說好聽點是武林世家,實則就是草莽。
這樁孽緣,全起於一場山匪打劫。洪淑絹及笄前,隨母去外家,途經悅華山時遇攔路。她相貌出眾,入了賊人眼,被擄了。是辛良友救了她,可也因孤男寡女在外處了一晚,壞了名節。
洪老書生不得不嫁女。
婚後,洪淑絹雖不喜辛良友的粗鄙,但也沒冷待他,隻用心用行一點一點地影響丈夫,引導他向高潔。辛良友是個好學生,僅僅一年,舉止就大方優雅了許多。又一年,洪淑絹誕下一女,取名辛珊思。
夫妻和睦,可好景不長。辛珊思滿一歲,辛家不知得罪了哪路煞神,連遭打擊。辛良友的兩個哥哥,喪命在外。辛家的擔子一下就落到了辛良友身上。當這時,蘭川城韓家上門。
韓家主最小的妹妹,寡居在家,看上了秀朗斯文的辛良友。辛良友生了外心,乞求妻子救救辛家。
洪淑絹明白意思,卻不願退身為妾,提出和離。
辛良友再三挽留,留不住人,為名聲,他割肉似的在洛河城郊買下一莊子予洪淑絹。不過…沒幾年,洪淑絹還是回了辛家。
哎……
捋到這裏,辛珊思不禁歎息,眼睫下落。原身五歲時,與奶娘在洛河邊撿到一氣息奄奄的老婆子。那日也巧,洪淑絹不在莊子上。老婆子是個高人,病急亂投醫,瀕死前竟將一身渾厚內功灌予一五歲小丫丫。
小丫丫嬌弱,怎堪得這樣折騰?她運轉不了真氣,不久便控製不住自己,生不如死。
洪淑絹為了女兒,不得不求上辛家。
原身被囚禁後,也不是一直髒著。十三歲之前,由親娘照顧,鐵牢很幹淨。她娘教她識字、讀書、認穴位。隻十三歲後…便再沒人疼惜她了。洪淑絹因為偷盜辛家內功心法被“囚”了。
“囚”是辛良友告訴原身的。
實際上,洪淑絹早死在了偷盜內功心法的那天晚上。書裏,辛良友的一次心理活動有提及,洪淑絹是被他一掌擊在天靈蓋殺了的。
之所以殺洪淑絹,全因有她在,辛珊思難受辛家控製。而辛良友早想將辛珊思磨成一柄利刃。
辛珊思十四歲時,辛良友開始教她粗淺的調息之法。十五歲,辛良友提出“為母贖罪”,要她殺人。辛珊思想極了娘親,便同意了。
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文中,辛珊思到死都不知她娘親早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