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陷阱
路有為開了一下午車, 晚飯之後沒有多久就被紀檸心勒令回去休息了。
他自然沒有立刻回去睡，而是牢記自己身為工程師的職責, 先去了一趟生態區間，在三個不同區域巡查了一番。
他甚至還私下準備了一本記錄本和筆，將蔬菜、水果等數種不同作物的生長速度簡單做了記錄，養殖區和水培區的動物狀態變化不大，他就重點觀察食水和糞便的情況。
他很快發現，這整個微型農場，很有可能自成一個天然的生態鏈，因為動物糞便和水培區內的沉澱物，總會定期自動消失, 但這些東西在加工或是提取之後, 很有可能作用在種植區。
他起先是因為工程師的職責，為了不給女兒拖後腿, 才定期來這裏查看的, 但現在卻真的有些喜歡上了這裏。
他甚至覺得下次可以帶一張躺椅和小桌子進來，不用開車趕路的時候, 在這座微型農場裏坐一坐, 喝一喝茶, 看看上方仿若真實的流雲藍天, 感覺一定很好。
楊荏苒陪到了十點多, 也沒撐住, 紀檸心給了她一個對講機，告訴她怎麽使用，讓她回了休息區域。
楊荏苒簡單洗漱之後換上幹淨柔軟的睡衣, 調暗了玻璃牆的透光度，有些興奮的爬上了自己熟悉的床墊, 她以為自己會因為擔心媽媽外公，或者因為換了新房間而睡不著。
但事實上，她的頭挨上自己枕頭沒多久就放鬆下來，在熟悉的氣息裏麵睡著了。
路亭風還是睡房車裏麵，不過為了方便，他睡了額頭床。額頭床外麵的簾子拉起來自後，裏麵的空間更私密，也更大一些。
紀檸心回到休息區間的下一秒，就看到了立在洗漱套間門口等她的管家。
夜深人靜的淩晨，他臉上一絲倦意也沒有，見到她衝她示意了下洗漱套間裏麵：“主人，換洗的睡衣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房間裏的被褥換了幹淨的，香薰也點好了，請問還需要其他服務嗎？”
“……”紀檸心扶額，“小A，我今天挺累，頭也有些疼……”所以，她實在不想再繃著神經費神應對他。
“我明白了，主人。”管家說完，便轉身朝走廊另一頭的車主房走去。
他明白了？
這就明白了？
紀檸心愣在那裏，居然智能到可以察言觀色？
她有點詫異，但對方能自己明白她還是覺得鬆了口氣。
紀檸心原本沒打算洗澡，隻是進去之後發現，浴巾和換洗衣物都已經放置在了淋浴間的幹區，牙膏也已經擠好，連同刷牙杯一起擱在裏麵的架子上，甚至連她的拖鞋浴液乃至護膚液都已經放置在了每個趁手的角落。
活了二十多年，從沒有人將她的生活打理的如此細致過，她也從未為別人如此細致的打理過。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是一個非人類的生化機械人，在為她打理這些。
她心裏有非常微妙的感覺，這種微妙不代表她對對方的警惕和顧忌消失了，隻是在這之上又多了一層感覺，所以才用微妙來形容。
最後，紀檸心還是花費四、五分鍾衝了個澡。
她回到房間時，管家剛好在滅香薰蠟燭的火，房間裏充斥著薰衣草的淡淡清香，到處都是一塵不染，他走去三麵玻璃牆前，為她一一拉攏窗簾，然後朝她示意了一下沙發區。
她有點不解，以為他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她緩步走過去，剛剛坐下，他就繞到沙發後麵，伸手按住了她兩側太陽穴。
紀檸心立刻站了起來，回頭莫名的看著對方。淺淡的暖色燈光下，他用略微詫異的目光回視她：“主人，您不是頭疼嗎？”
紀檸心明白過來，這一次是真的有點頭疼了，她自己給自己按起了太陽穴：“我的意思是，我很累想休息，你也可以休息了。”她看了看他，又問道，“你晚上是怎麽睡覺的？”
“我可以進入休眠模式。”他眼簾微落。
“在這裏？”
“如果您有需要，我也可以去其他區間。”
紀檸心想了想儲物區間和生態區間，權衡之後選了生態區間：“那你就直接回去生態區間休眠吧，另外，三餐暫時不需要你做，如果我沒有特意叫你，你就留在生態區間。”
她注意到，在她說完這些話之後，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確認她的指令。
紀檸心當下堅定了自己的眼神。
片刻，他開口：“好，明白了。”
目送對方離開房間後，紀檸心才算真正鬆了口氣，她鎖了門，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鑽進了被褥中。
**
次日，紀檸心醒來時，房車已經駛離了前一晚停車的斷橋附近。
再次在自動前行的房間裏醒來，窗外麵的光景卻令人內心壓抑。這應該是某片城區，附近能看到較高的樓房，樓房大約十幾層高，有超過一半的樓層外牆都不見了，露出一個個黑洞洞的口子。
有的樓房太高，直接被龍卷風攔腰挖出一個口子，樓體失去平衡，一半倒向旁邊的另一棟，隨著時間過去，另一棟樓房也逐漸開始支撐不住，發出吱嘎聲響，每隔一段時間，就朝下掉落碎裂的玻璃和建築碎片。
行駛在這個區域時，除了要盯著路線，還得留意上方隨時會掉落的碎片。
重量加重力，哪怕是房車也會被砸出凹坑，所以當房車離那片高樓區越來越近時，紀檸心留意到房車的護盾被打開了。
看來除了路亭風，路有為也醒了。
她簡單洗漱一下，使用對講機後，出現在房車裏。
不光路有為父子在房車裏，楊荏苒也在，她正攪拌電磁爐上的一鍋白粥。這陣子，她哪裏都去不了，每天隻能待在白雲縣的家裏，閑來無事便跟著楊韻開始學著做飯。
高難度的複雜菜式做不了，但簡單的，例如炒雞蛋、煮白粥、煮雞湯，煎一塊牛排她都能做，至於味道如何得看臨場發揮。
紀檸心詢問了一下，管家小A並沒有出現，他果然遵從了她的命令，好好的待在生態區間。
路亭風和路有為一邊開車一邊研究路線，她便去幫楊荏苒做早飯，把雞蛋加了些蔥花炒了，又切了兩罐午餐肉，在平底鍋裏煎了煎，之後又拿出兩盒做好的餃子，同樣用平底鍋煎一下，早飯就大功告成了。
因為護盾開著，路亭風不想浪費這三小時，所以車子沒有停，他們給他留了足夠分量的早餐，路有為先吃完，然後去替了司機位置。
根據GPS定位，他們目前正處於婺城城西，這裏雖然也被龍卷風影響到了，但情況看起來要比之前的區域要好很多，也不知道是因為出了龍卷風受災範圍，還是這裏特別幸運，大部分區域和龍卷風擦肩而過。
越往前開，周圍完好的建築逐漸增多，而走屍的數量也開始增加。
路亭風認為，“鐵骨”的CD時間要比護盾長的多，在遇到最壞的情況之前，能不用盡量不用。但依靠車子本身，哪怕有護盾，走屍徹底圍堵了路口他們也過不去。
於是紀檸心開始外放精神力，再次讓自己變成探路的雷達。
尤其在房車經過路口時，都會由她先探路，路有為再開車。精神力的最遠投放距離有限，如果遇上原本建築較多，街道較長，路況比較複雜的區域，也會出現一些意外的情況。
這裏原先應該是一片商業區，廣場、購物商廈、步行街、天橋、商業樓還有四通八達的地鐵站。
有人。
在駛入道路沒有多久之後，她便覺察到了。
不是走屍，是活人的體征。
在購物商廈的地下，那些大型超市裏麵，還有地鐵站點裏，有一撮一撮圍聚在一起的人，人數不多，且大部分都沒有移動。
但相對於他們之前經過的完完全全的死地來說，這些聚在一起的幸存者的數量還是讓她有些吃驚。
紀檸心敲了敲儀表盤，示意路有為開快一點。
快要駛出這片商業區的時候，她又突然“咦”了一聲。
“怎麽了？有走屍群？”
“不光是走屍群。”她閉上眼睛，聚攏精神力，全力朝著前方被堵的路口處而去，“好像有活人，1、2、3、4……”紀檸心數著數著，突然睜開眼，居然有二十多個活人被困在屍潮中間！
隔著吵吵鬧鬧的走屍，屍潮內部的畫麵不是很清楚，但她還是隱約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
小召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空了，隻找到四發子彈。
這一次的情況，比之前在蘇城那次還要慘，那次麵對屍潮，他好歹還有一顆手雷，但現在搶都空了，剩下的這四發子彈還是安在手搶裏的。
除非能一搶爆頭，否則這幾顆子彈打出去，很有可能一個走屍都幹不掉。
那個把他們引來這裏的女人此刻低著頭沉默不語的縮在角落，肮髒的黑色頭發覆蓋了她的麵容，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是死過去了一樣。
小召不明白，他們明明救了她，很快就能帶著她離開這片死地，她為什麽還要把他們引入走屍堆裏？
這對她又有什麽好處？
她現在不也和他們一樣，被困在這裏逃不出去？
他們死了，她也一樣要死。
這是他們被困在藥房的第二天，他們用貨車堵住了藥房的大門，從車廂裏躲進這間堅固的藥房，然後拉下了鐵閘門，可他們也被困住了。
藥房外麵的空地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走屍，它們原本都在周圍的店鋪裏麵，店鋪的窗戶都被釘死了，外麵拉著鐵閘門，加上周圍沒有動靜也沒有活人，在他們到來之前全都安靜的一動不動。
這裏有藥房也有超市，門都大開著，除了貨架散亂和肮髒一些，裏麵沒有走屍。
他們隊伍裏有人在龍卷風災難裏受傷了，傷口發炎高燒不退，他們的大部分物資、藥物甚至通訊設備都在逃生時遺失，僅有的藥物不夠所有受傷的人使用。
所以他們冒險進入這片城區，中途救了這個女人，她聽說他們要找藥，便表示附近就有藥店和超市，願意帶他們去。
他們也很警惕，抵達之後並沒有馬上下車，想先查看周圍的情況。
這是一個路口，附近全是店鋪，兩側立著金屬隔離帶，一側是他們來的方向，另一側路口是暢通的，外麵也沒有走屍的身影。
目測安全，於是小隊成員拿著搶下車，打算進行第二波檢查。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被他們救了的女人突然衝下車，揮舞的雙手大喊起來。
下一刻，從路口四周圍的店鋪屋頂上冒出了很多個人影，他們不知道做了什麽，那些店鋪下麵的鐵閘門統統被打開了，原本安靜待在黑暗裏的走屍全部湧了出來。
場麵當下一片混亂，隊員們邊打邊朝車上退，想要朝著可以離開的路口突破離開。
可當他們好不容易退回車上開過去的時候，那個原本暢通的路口和他們過來時的馬路卻被十幾輛破舊的車子全部堵死。這些車原本就在路旁，隻要朝前開出幾米，暢通的路口就成為過不去的天塹。
移動車子的人快速退離，大部分都逃回了後麵的房屋，也有人退的慢被走屍抓到，慘叫著倒下。
寧可自己死也要攔住他們，這場麵令人心裏發麻。
貨車隻能倒退，金屬隔離欄擋住了其他的路，走屍卻還在不斷湧出，從外麵拍打著車身，甚至攀上車頭，撞著玻璃。他們的彈藥和手雷逐漸見底，最終沒有辦法，隻能躲入這家藥房。
藥房有兩層，一樓隻有大門，二層是倉庫，窗戶和大門同一朝向，一打開下麵全是密密麻麻的走屍。
他們想過棄車，從二樓攀上屋頂，從藥房屋頂撤離，但靠他們這一側隻有藥房和超市的屋頂是兩層高並且連著的，再旁邊全是高樓大廈，距離遠，根本過不去。
有隊員攀上屋頂查看了地形，藥房後麵是死路，此刻密密麻麻的走屍不僅圍了前麵也圍了後麵的空地。
他們想逃，得先跳入走屍堆，再爬上三米高的圍牆，借助工具，幾個身手好的隊友或許還有逃離的一線生機。
但他們隊伍裏受傷的人太多，那些傷員根本過不去。
他們又想到放燃油用火燒這些走屍，但他們燃油原本就所剩不多，就算全用光了也不一定能燒完這些東西。
又有人提議等待一兩天，隻要他們不出聲躲在藥店裏，說不定時間長了那些走屍就能自己散開。
可當天下午的時候，當那些走屍隱約有散開跡象時，之前出現在對麵其他屋頂的人再次出現了，直接在空地中間和藥店門口砸下各種內髒碎肉，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走屍再次沸騰。
站在藥房二樓看著這一幕的人臉頰扭曲，好幾個人當場拿出搶，對著對麵屋頂掃射，也有人忍耐不住，朝下麵的走屍群掃射，可一通攻擊之後，他們仍然被困在原地，而彈藥卻徹底見底了。
當天夜晚，血肉內髒又被人補充了一波。
這次誰都沒有胡亂開搶，那些人似乎知道他們彈藥快沒了，投擲了血肉內髒後也不離開，就那樣站在黑暗中默默看著他們，仿佛在欣賞他們垂死掙紮的模樣。
他們不明白，這幫人到底要幹什麽，搶貨車？不可能，這廢棄的城市裏，到處都是車子。
物資？他們貨車裏根本沒多少物資，連救人的藥都找不出來。
所以他們想幹什麽？
難不成純粹隻是像貓捉老鼠一樣，為了看他們在絕望中死去？
一夜過去，外麵的走屍不見減少。
有人忍不住，開始頻頻抱怨，那是另一隻隊伍的人，說不該接任務，不接任務就不會碰上龍卷風。
也不該中途改道，就應該直奔著下一個倉庫點去，那裏有大批武器，也有軍糧、藥物和通訊設備，隻要撐到那裏，大家都能得救。
“你怎麽能肯定那裏還沒有被人去過？之前那個‘倉庫’不就空了？都是你的隊友，你拿他們的命冒險？”
“那現在呢！你善良你愛你的隊友，所以他們現在能活？還不是大家現在一起死！”
“至少他們今天不會死！我們好歹找到了藥！”
“藥？這裏麵大部分的藥都被人搬空了，隻有最外麵架子上那些，大多數還隻有盒子，隻是做做樣子的，這根本就是陷阱你們看不出來嗎！”
“可就算這樣，我們也找到了我們需要的藥！否則他們昨天就死了！”
……
十來個人吵吵鬧鬧，除了另一個隊伍的隊員之外，一些被他們半途救了帶上車的幸存者也在吵，之後開始有幸存者去踢打那個帶他們走進這個絕境的女人，一邊怨恨的咒罵，一邊下了死力氣去踹。
小召有些看不下去這樣的畫麵，他想要起身，但一旁的顧寒星拉住了他。他們可以犧牲自己救人，但如果被害了還要去同情陷害者，那就是腦子有問題。
她能控製自己和自己的隊友不加入，就已經是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