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AL02
那是一個人？
還是……屍體？
對方渾身浸泡在黑色的膠質**中, 隻露出一張沒有血色青白的臉，看模樣是一個年輕的男性, 五官極其精致，就像是依照什麽模版做出來的，完美的不像是真人。
這……應該不是人吧？
正常人哪有可能以這種狀態出現？
更何況這是房車內部的“休息區間”，除了綁定的乘客之外，其他人根本上不來。
除非——他不是人。
那對方是什麽？
房車係統？
這整個房車空間原本的主人？
非水明星球生命體？
紀檸心思緒飛轉的同時，人已經在盒子麵前半蹲下，她沒有冒然去摸那種未知的黑色膠質**，而是輕輕碰了碰外麵的銀色金屬盒，想嚐試找到機關, 讓盒子連同盒子裏的東西一起從哪來的回哪去。
可就在她指尖觸上銀色金屬盒的時候, 盒子上漾開一圈圈水紋狀的圖案，隨即盒子就像是遇到了火的冰雪一樣,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朝著地板融化, 最終完全消失不見。
走廊上，隻留下被包裹在黑色膠質**中的人, 和那條粉色的絲帶。
下一秒, 那張臉迅速回血, 從泛青的死白轉為帶上了人氣的冷白。
路有為拉住紀檸心, 兩人一起退了一步。
黑色膠質**也開始出現變化, 飛快的收縮、變薄, 僅僅幾秒的時間就完全貼合了對方的身體，最終呈現出一套衣服的模樣——居然是一套黑色的修身西服！
脖頸處多餘的黑色膠質**則沿著他的臉頰朝上流動，最後在眼睛處慢慢成型, 是一副銀邊眼鏡。
父女兩個再次朝後退了一步，兩把射釘搶悄無聲息出現紀檸心手裏, 她塞了一把給路有為。
片刻，對方緊閉的雙眼睜開了。
紀檸心：……！
她拽著親爹，兩人直接退到了走廊的另一頭，背抵著銀黑色的門。她的手碰到門板，門板發出細微電子音，她下意識瞥了一眼，上麵附屬功能出現了新的變化。
家政。（高級功能，已完成激活。不可升級。）
家政怎麽就完成激活了？
她瞬間想到什麽，再次看向走廊，黑衣黑發戴著銀邊眼鏡的年輕男人已悄無聲息的走至他們麵前。
路有為擋在她麵前，已經警惕的朝對方舉起了射釘搶。
“爸，等一下——”紀檸心及時按住了路有為的手。
路有為都已經按上射釘按鈕了，冷不丁的被女兒阻止，指尖一顫差點沒控製住：“怎麽了？”
“我好像猜到他是什麽了。”
“是什麽？”路有為再次看向對方。
他很高，比路亭風還要高上一些，瞳仁顏色偏淡，視線裏沒有一絲溫度和波瀾，看向他的時候讓他想起了極北洲的冰雪荒原，清冷且荒蕪。
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滿是疏離冷漠氣息的人，卻在下一刻用右手輕輕按住胸口，朝著他的女兒單腿跪下，垂眸低頭，以一個無比謙卑的姿勢，朝她溫聲開口：“主人，您好。我是您解鎖的家政——即房車管家，序號AL02為您服務。”
路有為：……
紀檸心：……？
**
臨近白雲縣的車道上，一輛房車開著雙跳燈，停在了緊急車道上。
房車內，路亭風看著站在電磁爐前低頭煎牛排的陌生人，表情有點難以形容：“你說他是什麽？”
“家政。”紀檸心坐在朝向廚房區的卡座上，托腮看著對方修長的背影，眼神還有點恍惚。當時這家夥原話是怎麽說的？
——我是您解鎖的家政，房車管家。
——主人，並沒有出錯，隻有房車主人才可以將我激活。
——您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主人。
——任何情況下，我都隻效忠於您。
……
紀檸心按住眼睛，莫名有種腳趾扣地感。不過對方說這些話時表情太嚴肅了，嚴肅到她當時想表達一下尷尬都表達不出來。
“所以你連他是不是人都沒弄清楚就讓他做午飯了？”路亭風長指抵住額頭。
“這還用問，很明顯不是人啊……”紀檸心說到這裏，忍不住瞥向廚房區。這麽小的空間，無論他們說話的聲音壓得多低，對方都應該能聽見。
可他聽見了，卻沒有半點反應，依舊專注著手裏的工作。牛排已經煎好了，他正在朝水開的鍋裏下意麵，明明是在做一件充滿煙火氣的事情，但他脊背挺拔，動作優雅，偶爾轉頭露出的側臉上，是全然的專注和認真。
似乎因為她的命令，所以於此刻的他而言，做飯是目前唯一需要關注的事。
紀檸心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我問過了，他說他在家政解鎖之前一直處於休眠狀態，以時間來算，恐怕在我解鎖儲物區間之前，他就已經在房車裏麵了。”
這話讓路亭風再次想起了自己從前對房車的猜測：“應該不是在房車裏麵，而是在和房車重合的折疊空間裏麵。如果房車的改裝是外星手筆，那他很可能是外星文明產物，仿生人？機器人？”
“有可能。”紀檸心點頭讚同。
“做工非常精致，從外貌上幾乎和真正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絕不可能是水明星球的產物。”
“但如果是外星手筆，又為什麽會做的和水明星球的人類一模一樣？”路亭風凝思片刻，問道：“爸呢？”
“在休息區間研究走廊地板呢，說是要把機關找出來把他退回去。”不僅如此，他還一直捏著那根粉紅色的絲帶，喃喃自語的說覺得有點眼熟，問她有沒有看到絲帶被拆開之前的模樣，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可偏偏一時又想不起來……
紀檸心無奈，第一，她到的時候，絲帶就已經被解開了；第二，她已經在車主屏幕上全部找遍了，如果真的能退回去，她早就退了。
路亭風沒開開口，取出手機打了一行字，遞給她看。
紀檸心看完朝他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隨即又道：“眼下快到白雲縣了，先和楊荏苒碰了麵再說，喊爸出來吃飯吧。”
這大概是路有為在房車裏吃過的最別扭的一頓飯，紀檸心和路亭風也從來沒有想過，從前在電視裏看過的有錢人家用餐時的那一幕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三個人圍坐在卡座旁，無聲注視唯一在忙碌的仿生人管家。
煎牛排、黑椒意麵、三文魚蔬菜沙拉，還有鮮榨橙汁，都被一一擺放上桌子。
餐品是紀檸心在對方詢問時隨口說的，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做了出來，而且味道還很好。仿生人能達到這種水平，有點不可思議，但這些知識和能力，仿生人不可能生來就懂，就像他不可能憑空出現一樣。
那個將他製造出來的人或是外星文明，應該也同時是給他輸入這些儲備知識的人。
“你不用吃飯？”紀檸心吃到一半，還是沒忍住開口問站在一側時不時給他們遞紙巾和添加橙汁的人。
“主人您不必擔心，我有更簡易的攝取能量的方式。”年輕的黑發管家側頭衝她微微一笑，無論神態語氣都和普通的人類無異。
可他卻明明白白告訴她，他不用吃飯，因為他不是真的人……
紀檸心同樣對他笑了笑：“那行，謝謝。這裏暫時不需要你，你先去休息吧，另外沒有我的吩咐不要出現在房車裏——我是指初始區間，能明白嗎？”
“明白，主人。請問還有其他吩咐嗎？”
“實在無聊可以把休息區間打掃一下。”紀檸心再次笑了笑。
“是的，主人。”對方將裝著橙汁的玻璃瓶擱在桌上，朝她微微彎了彎腰，隨即打開洗漱間，走了進去並關上了門。
片刻之後，路有為起身去拉開洗漱間的門，裏麵已經空了。
**
午後，一輛風塵仆仆略顯陳舊的煙灰色房車在通過白雲縣檢查站的血液檢測之後，在對方要求下停入了附近的指定車位，同時被鎖住了車輪胎。
根據楊荏苒所說，自從蕪城部隊來縣城後山建造集裝箱移動房屋後，這裏的警戒任務也被部隊一並接手了。外麵情況每天都在變，縣城的檢查站要求也同樣在變。
血液測試加上六小時原地停留觀察，是最新的入縣要求。
好在近期想要入白雲縣的人很少，檢查也不需要排隊，一家三口通過血液檢測後，早早的進入了觀察時間。檢查站建有觀察小屋，如果外來人員不想六個小時都待在車上可以進觀察屋休息。
當然有些外來人員開著房車或是寬敞舒適的商務車，想留在車上也可以。
這六個小時，一家三口肯定得老老實實待在房車裏，巡邏的隊員隨時會過來察看，他們不會上車，但會要求車內人坐在車窗可視之處，方便他們隨時查探。
好在大家都有事可做，時間不難打發。
路亭風研究蕪城周邊和白雲山區地圖，計劃出數條備用路線。
紀檸心把路有為乘客身份升級為工程師，告訴他升級後的權限和
房車數個附屬功能的詳細作用。
此外“生態區間”的情況也仔細和他說了說，中途路亭風也停下工作，一起聽了起來，並未雨綢繆的表示可以在白雲縣購買收集一些可以飼養的家禽幼崽，為養殖區和水池培養區做準備。
臨近傍晚時，紀檸心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察看消息後立刻去了駕駛區，趴在擋風玻璃上，高興的朝外麵揮起了手。
夕陽暖橙色的餘暉裏，在檢查站隔離區外麵的車道上，一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醫用防護服裏的人歡快的從一輛車上跳了下來。
她原本還看著房車有點發愣，但很快就從擋風玻璃裏麵，看到了衝自己揮手的熟悉身影。
“心心！”楊荏苒很激動，她知道現在外麵的情況，也知道紀檸心一家三口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
這世界天翻地覆，崩塌零落的不成樣子，這短短一個多月時間，似乎比她這二十多年的人生還要漫長。
災難將人命壓得一文不值，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死亡是這樣容易的一件事。
可在這個天崩地裂的世界裏，有人卻為了想和她重聚，一路艱難努力的朝她走來。雖然這些日子裏，她一直都有和紀檸心聯係，但她從來沒有把自己內心最深的恐懼告訴過她。
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個勇往直前的人，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難倒她。
可她現在很怕很怕，怕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怕熟悉的一切破碎消散，怕健康的媽媽突然有一天也和外公一樣病倒，怕自己有一天醒來也變成那種無知無覺的怪物……
她總是挑好的消息，用輕鬆愉快的文字和紀檸心說話，可夜深人靜的時候，早已偷偷哭了好幾回。
所以紀檸心不會知道，在所有這些巨大而糟糕的事情麵前，一直堅定的朝她而來的她，給她帶去了多大的希望和期待。
“心心……”楊荏苒的眼眶又紅了，不過她整張臉都藏在防護麵具的後麵，那邊房車裏的紀檸心看不見。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對方聽不見，所以她用雙手在空中朝對方比出不同模樣的“心”，用動作告訴對方自己有多高興。
擋風玻璃後的人停止揮手，突然轉了身。
就在楊荏苒有些錯愕不解的時候，她身上的手機響了，隔著防護服，她有些笨拙的解鎖了手機，上麵是紀檸心剛剛發來的消息。
——傻瓜，別哭，我好著呢！【X】【X】
楊荏苒看著後麵那兩個圖片未接收成功的紅叉叉，又笑了起來。
**
楊荏苒搬家了，就在一個星期前。
從縣城交通方便的路段，搬去了靠近山區的鎮上，這是楊家的祖屋，房子挺大的，二層小樓，有院子有田，但年久失修，很是陳舊。
搬家的原因是楊韻不想再看那些三姑六婆和對門前夫一家的臉色，自從楊韻父親生病之後，他們一家便成了那條街的異類。
感染者、病毒攜帶者、怪物、走屍……每一次隻要楊韻或是楊荏苒出門，都會聽見一樣的惡言。
小賣部不做她們的生意，小餐館不許她們進門，就連去菜場也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明明楊韻父親並沒有出現官方公布的那些症狀，明明都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戚，可偏偏就是這些人，胡編亂造的把她們歸入了感染者的行列。
舉報電話打了一次又一次，隊員和醫護人員來了又走，可他們還是不相信。
楊韻父親氣得病情加重，最後楊韻不得不將他送去了醫院，可這樣一來，謠言更甚。楊韻沒有多說什麽，在送楊父入院回來之後，就收拾東西，帶著楊荏苒搬回了鎮上的祖屋。
這一個星期，楊韻一邊去醫院看護楊父，一邊找人加固了圍牆，重裝了門窗，把幾間房簡單修補了一下。楊荏苒從前回老家最不喜歡來祖屋，總嫌棄偏僻和老舊，出門想買點東西都不方便，可現在卻住的很安心。
楊韻修補房間時就考慮到了紀檸心一家，給他們留了兩間房，買了新的床板和被褥，就連日常生活用品都給他們準備好了。
楊韻是個女強人，再難再累都是自己一路扛著走過，所以現在這些事，根本打垮不了她。
她和路有為這個慈父不同，她是嚴母，嘴上不會對女兒百依百順諸多誇讚，但所有和女兒有關的事情，她都會在背後默默安排好計劃好。
兩家認識的時間長，紀檸心是個乖巧文靜又懂事的孩子，和上天下地愛淘的楊荏苒完全是兩個性子。她心疼她這麽小就沒有了媽媽，總會對她諸多照顧，常留她吃飯過夜，每回給楊荏苒買禮物，總會多買一份給紀檸心。
楊荏苒從不嫉妒，有時比對著兩份禮物，還會把她認為更好的那份給紀檸心——哪怕並不合適她，但隻要在她心裏那是好的，她就要留給她。
所以在紀檸心心裏，楊荏苒母女都是她的家人。
在這世界末日降臨的時刻，她想要護住她的父親和哥哥，但也想要護住她們母女。
她沒有多說什麽，在開著房車跟在楊韻的車子後麵抵達祖屋後，她解除了主動防禦，隨便找了一個借口，讓楊荏苒母女先後上了車，單方麵給她們綁定了乘客。
白雲縣至今情況都不錯，感染沒有蔓延過來，地震隻是被波及，沙塵暴也隻是輕微。在紀檸心看來，這祖屋除了老舊一些，各方麵條件都比她們在縣城的房子更好。
院子更大，院裏有井，院後有田，田梗再過去就是果園和養殖場，周圍房子少，隔得遠還散，非常安靜。
所以，紀檸心在用精神力查看完周圍情況後，改了原本的計劃，暫時搬進了楊韻給他們準備的房間住。
她還借著房車儲藏櫃的掩飾，將她從她們蘇城別墅保險箱裏拿的現金、首飾、黃金等貴重物品，她們上次沒有全部帶走的防護用品和求生裝備，還有從她們牆上和桌上取走的照片，以及她們母女兩個的平板電腦都拿出來還給了她們。
“怎麽沒用這些？蘇城不是戒嚴限購了很久嗎？”楊韻並不驚訝，顯然也是知道當初楊荏苒把保險箱密碼告訴她的事。
“是限購，但沒有漲價，我們自己的現金也沒用完。你們房子都被人占了，這些重要的東西自然要給你們收起來。”
“哇！還有我新買的還沒拆封的C家限量版全套口紅和全套香水！”楊荏苒嗷一聲，直接飛撲抱住了紀檸心。
紀檸心這陣子的體能訓練效果出來了，她沒被撲倒，後退一步，穩住身形，接住了掛在自己身上的人。
楊荏苒嘖嘖稱奇，晚上吃飯的時候一直在捏紀檸心的胳膊，看似纖細的胳膊，上麵的肌肉卻有些驚到她了。
“明天開始，你也跟著心心一起練，別整天抱著手機躺在**。”楊韻準備了很多菜招待他們，在她看來，對方這一路風塵仆仆的，肯定睡不好也吃不好，現在終於能歇一歇了，讓他們安心住下，就當做是自己家。
路有為自然不可能真把自己當客人，帶著路亭風一起進了廚房，和楊韻打配合，很快做出了豐盛的晚飯。
晚飯快結束的時候，楊韻說了楊父的情況，表示之前是不太放心楊荏苒一個人在祖屋，現在他們來了，她之後可能會更長時間留在醫院。
路有為當下提出第二天去醫院探望楊父，但卻被楊韻婉拒了，表示醫院住院部有自己的規則，非病人或病人直係親屬，不能隨意進。
楊韻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紀檸心隱隱感覺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氣氛，但看到楊荏苒沒心沒肺快樂吃飯的模樣，沒有開口問。
晚餐後收拾的時候，路亭風問起了院子裏兩個空置屋棚的情況。
楊韻表示從前自家會養一些雞鴨鵝什麽，後來搬去了縣城，這裏就荒廢了下來。
她知道外麵的情況，也想過重新養一些家禽，自給自足，但她太忙沒時間去打理。現在路有為父子來了，倒是可以重新收拾飼養起來。
之後，楊韻給鎮上養殖場認識的人打了電話，確定之後便把號碼給了路亭風，讓他第二天直接找對方就行。
當晚，楊荏苒直接帶著紀檸心睡了自己屋。
路有為和路亭風同住一間房，他雖然解鎖了乘客房，但這兩晚一直都陪著路亭風睡在房車裏，也好久沒有在寬敞平穩的房間裏睡覺了。
大概是因為睡得好，路有為早上醒得很早，起床後推開窗戶聞著山野間清新的空氣，感覺神清氣爽，連頭腦都清醒了很多。
這樣安寧的早晨，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過往美好的記憶一幕幕湧上心頭，他閉上眼睛沉浸在記憶中，片刻，回憶定格，他突然睜大了眼睛。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那條粉色絲帶被拆開之前的模樣讓他覺得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