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熊熊燃燒的烈火,又像是濃鬱的血色的濃霧纏繞,無盡的熱流在身上遊走,源源不斷的大火襲來,疼痛感迅速蔓延。

“疼,好疼……”

江絮清顫著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她實在抵抗不住那股痛意,猛地睜開了眼。

“阿姐醒了!”

在江絮清意識混沌,還未完全清醒時,耳邊響起一道清亮稚嫩的男童聲:“阿姐,你感覺好些了嗎?”

過了片刻,江絮清緩緩睜開了眼,眼前便是一隻白白軟軟的小胖爪子在搖搖晃晃。

她先是一驚,水潤的杏眸瞬間便蘊滿了霧氣,看起來被眼前場景嚇得不輕。

唐氏聽聞動靜,連忙將榻上的江琰抱下來嚴聲數落:“明知你阿姐昏迷許久剛醒來,怎麽還去嚇唬她?”

江琰隻有六歲,被娘親罵了一句,吐舌撒嬌說知道錯了。

“裴小九!”

床帳內忽然響起一聲驚呼,嗓音嘶啞,悲慟至極。

屋內的人皆怔住了神,還是唐氏先反應過來,喚了聲安夏:“速速去傳嚴大夫來,說是二姑娘醒了。”

安夏喜極而泣,忙不迭去請大夫。

江絮清此時腦子昏昏沉沉的,也顧不上身體的疲乏,霍地從榻上起身。

榻前坐著的美貌婦人正是她的母親,唐氏。

而唐氏身側站著的孩童是她的弟弟江琰。

“慕慕想懷徵那孩子了?即便再想也不能不顧著自己的身子,哪有人昏迷醒來就要見男人的?也不害臊!”唐氏眼眶微紅,嗔了江絮清一眼。

江琰捂唇嘿嘿偷笑,“好啊,我要告訴九哥哥,阿姐果真喜歡他!”

屋內淡淡的清香,與熟悉的擺設,這分明是她在江家時居住的房間。

她難道不是應該已經死在地牢裏了麽?為何……

“阿娘,這是怎麽回事?”剛蘇醒過來的江絮清嗓音低啞,容色仍舊十分蒼白,眼神中的困惑與迷茫襯得她整個人像是神思遊離了般。

唐氏坐到榻邊,將江絮清虛軟的身子扶到引枕上靠著,這才柔聲道:“不怕,事情已經過去了,陛下念在你受驚過度昏迷的份上,便也沒有為難你。”

江絮清的腦子現在還是十分混亂,唐氏見她如此,便將她暈倒的來龍去脈都講了出來。

三日前,皇宮裏舉辦宮宴,宴席散了後江絮清不知為何,支開了一旁隨行的宮女後獨自行到太液池吹夜風。

便也是當晚,四皇子溺死在太液池內,當宮人聞聲趕到時,隻看到了四皇子的屍身,及暈倒在不遠處昏迷不醒的江絮清。

江絮清許久沒回過神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麵前的母親和弟弟。

這時候的母親並沒有她記憶中憔悴的模樣,弟弟也仍舊調皮活潑,雙眼狡黠靈動,看起來無憂無慮。

這分明是父親還未出事之前的母親和弟弟。

江絮清為眼前的畫麵充滿不解,像是一時難以消化自己親眼看到的一切。

這與她死之前的記憶完全不同。

眼下可以確定的是,她現在還沒死,而聽母親的話語,裴小九也沒出事。

她是在太液池昏迷,若是沒記錯的話,她應當是回到了一年前,還未嫁給裴幽的時候。

江絮清呆了多久,唐氏這顆心就提起來了多久,這孩子莫不是驚嚇過度腦子出問題了?

思及此,唐氏心裏慌張不已,恰逢這時,安夏帶著嚴大夫來了。

“怎麽樣,嚴大夫,她是不是……”唐氏緊張地問。

一旁江琰搶話問:“嚴大夫,我阿姐是不是腦子摔壞了呀?”

唐氏氣急,朝江琰的額頭敲了下,“說的什麽混賬話,怎麽還咒你姐姐?”

江琰疼得嗷嗷叫,捂住發紅的腦殼,委屈地噘嘴,“阿娘分明也是這樣想的!就知道打我!阿姐醒來後就這樣呆呆的問什麽都不回,這不是傻了是什麽,再說了就算傻了九哥哥也會要她,怕什麽呀!”

這說的什麽話?唐氏氣得站起來將江琰轟出去,“胡言亂語!出去出去,別打擾你阿姐休息。”

江琰哼地一聲,擔心挨打便一溜煙跑了。

沒了鬧騰的孩子後,屋內總算安靜了下來,嚴大夫診脈片刻,說道:“二姑娘身體已然無礙,但因昏迷了三日,剛醒來時身體有些許不適應,隻要再多加休息半日便能恢複如常。”

聽到沒事,唐氏這才放心。

送走了嚴大夫後,沉默了許久的江絮清這才問了一句:“阿娘,裴小九在哪兒?我要見他。”

**

當今聖上子嗣眾多,卻是公主多皇子少,登基多年統共也僅四個皇子。

如今四皇子意外溺死,自然引起晉安帝的重視,震怒之下勢必要將真凶揪出來,如今這燙手的懸案,便丟給了大理寺。

江濯作為大理寺少卿,不免被上峰施壓。

但因目睹案發現場的正是他的親妹子,如今妹妹昏迷三日還未蘇醒,他一時也毫無頭緒。

江濯正愁苦地扶額,門外的衙吏便進門匯報:“大人,江府傳來消息,二姑娘醒了。”

江濯欣喜地放下卷宗,撩起衣袍從書案後走出,笑道:“還是慕慕懂事,知曉幫兄長解決難題。”

他闊步跨出門檻,正要返回江府,那傳話的衙吏說道:“大人這時回去恐怕也見不到二姑娘了。”

江濯蹙眉,“怎麽,我妹子剛醒來就長翅膀撲騰飛了?”

那衙吏搖頭,“江府的人來傳話說二姑娘蘇醒了,但很快便出了府,說是去……”

“去哪兒了,吞吞吐吐的,快說!”

“說是去了左軍都督府,找裴都督了。”

江濯眉宇擰得更緊,歪頭困惑了須臾,方返了回去看向站在書架旁翻閱卷宗的男人,問道:“慕慕去找你了?”

男人斜倚在紫檀書架邊,身姿頎秀俊逸,一襲墨色織金蟒袍,玉帶束腰掐出挺拔的腰身,麵容白皙,五官精美。

金燦的陽光透過菱花窗落下一道陰影,他半張精致的麵容隱匿晦暗處,襯得俊美無雙,另半邊瞳仁在陽光下像是渡了層融融金光,垂眸掃視卷宗時,下頜微抬,氣度貴氣矜然。

此人赫然是鎮北侯世子,裴扶墨。

裴扶墨連眼睫都未曾動一下,幹淨潤澤的手指執起朱筆在卷宗上落了幾筆,過了片刻,才淡聲道:“四皇子是死於失足落水,你不必再查了。”

江濯不滿裴扶墨將他方才的話當做空氣,說道:“你何以斷定的?據說四皇子並不熟知水性且極其懼水,一個怕水的人,就更不會夜裏獨自一人去往太液池。”

“事關重大,待我回府問過慕慕便知了,那晚隻有她在場,她定是看見了是何人行凶。”

裴扶墨合上卷宗,神情慵懶:“隨你。”

他態度不冷不熱,江濯察覺出不對勁,敏銳地問:“你跟慕慕又吵架了?”

這根本不是平常他對自己妹妹的態度!

裴扶墨毫不遲疑,像是在回答一個與他無關的問題,“沒有。”

不對勁。

這是真的極其不對勁。

江濯這才意識到嚴重性,他將屋內的人都支了出去,走到裴扶墨身旁,斟酌了會兒,還是苦口婆心地道:“慕慕那丫頭是什麽性子你還不清楚?怎麽還同她較真上了?”

江濯緊盯著裴扶墨的臉龐,可無論他怎麽看,都未曾在這張臉上看到一絲動容的神情。

怎麽現在他提起慕慕,這個男人像是在對待陌生人一般的態度。

這顯然已經不是普通的鬧別扭。

難不成?

江濯忽然想起,問道:“你是不喜慕慕跟你那新找回來的兄長走的太近?”

像是不耐煩聽江濯的廢話,裴扶墨站起身徑直朝外走去,丟下一句話:“四皇子的案子,你先莫要下結論。”

望著他瀟灑離開的背影,江濯靜默了許久。

興許是要變天了。

那廂江絮清不顧唐氏的反對,執意要前往左軍衙署,但趕急趕忙到了後卻撲了個空,詢問過與裴扶墨較為親近的人,都說不知他去了何處。

江絮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能讓她如此著急是有原因的,全因她回來的不是時候。

前世這個時間,裴幽剛認回了鎮北侯府才幾日,雖說還沒發生裴幽算計她的事,可在此之前她便跟裴扶墨又鬧別扭了。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次也是十幾年來,裴扶墨生她的氣,生得最嚴重的一次。

前世那會兒便冷戰了長達七日。

可她又隱隱覺得有哪處不對勁,前世她雖說也親眼目睹了四皇子被殺一案,但僅僅昏迷了半日,第二天便醒來了,她記得昏迷當晚,裴小九分明也來看望過她。

可這世她醒來後,特地問過母親和安夏了,她昏迷了三日,這三日間裴小九不僅沒有親自來看望過她,且三日都對她不聞不問。

這與她前世的記憶有些許出入,讓她一時很是不解,難不成是她記錯了嗎?

但無論如何,眼下找到裴小九才是最重要的事。

馬車在街道兜圈子,安夏坐在車廂內,小心翼翼看著臉色還不見好轉,但從蘇醒來後便時十分不正常的姑娘,問道:“姑娘,咱們究竟要去哪兒啊?”

江絮清蹙起秀氣的細眉,一下為找不到人著急,一下又擔心若是一會兒見到了,又該如何麵對裴小九,這下便為難了起來。

裴扶墨雖年僅十九,但並非貪玩樂的性子,同齡男子閑暇時常光顧的玩樂場所他都極少參與,自從他接任了左軍少都督這職位更是穩重了不少,此時不在左軍的衙署,那他現在定然是回了鎮北侯府。

“去鎮北侯府吧。”

馬車掉了個頭,往柏青街道的鎮北侯府行去。

鎮北侯府裴家乃世代簪纓,家族盛世龐大,到了現任鎮北侯這輩更是功勳在身,先皇後便是出自鎮北侯府,是裴扶墨的姑母。

鎮北侯因常年駐守邊關,極少時間回京,就連江絮清見過他的次數都不算多。

按照前世的時間,裴府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找回了後,裴侯爺才回了一趟京城,現在大抵是在回京的路上了。

裴侯爺夫婦共有二子二女,長女裴靈萱已在六年前嫁予建安伯長子為妻。

長子則是因二十一年前,侯夫人在外地恰逢生子,混亂之時,剛出生的長子不慎失蹤,尋了多年未果,直至近期才得以尋回。

因長子失蹤多年生死未卜,世子之位很早便落在了次子裴扶墨的身上。

裴家家族龐大,年僅十九歲的裴扶墨在同輩裏排行第九,但敢這樣喚他裴小九的,也就江絮清一人。

幼女裴靈夢年僅十六,與江絮清同歲。

江家與裴家乃世交,兩家關係十分密切,常有來往,馬車抵達鎮北侯府後,江絮清出現在侯府門前,守門的下人便熟稔地將她往府裏帶。

剛踏進侯府大門,又穿過了垂花門,便見不遠處一個身穿竹青色錦袍的男人正從廊下行來,看到江絮清後,他俊朗的麵色霎時間浮起笑容。

看清是誰,江絮清的臉色陡然便得極其難看,她急忙頓住步伐。

領路的下人見她忽然不走了,問:“江姑娘?”

江絮清連忙背過身,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裏聽不出顫意,“我忽然想起還有事,先回府了。”

她急急忙忙往門外走,安夏愣了會兒才追上去,“姑娘,等等奴婢啊姑娘。”

下人頓覺得疑惑,摸了摸腦袋,正這時,裴幽走過來,溫聲問:“江姑娘怎麽就走了?”

那下人也不清楚,隻老實答道:“江姑娘說她忽然想起有事,要先回府。”

靜了須臾,裴幽望著江絮清匆忙離開的背影,輕輕地喔了聲。

上了馬車後,江絮清仍舊驚魂未定。

雖說重來了,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要麵對裴幽,但剛醒來就碰見他,她還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怕是恨不得再上前給他一刀。

但現在顯然要離裴幽遠遠的,至少這世,她絕對不要再被裴幽算計了。

安夏問道:“姑娘,方才那男人是裴大公子罷?姑娘怎麽看到他就跑了?”

裴大公子沒回到裴家之前在江府住過兩年,那兩年姑娘與裴大公子關係很是親近,不過回了裴府沒幾日,姑娘怎麽忽然就轉變了態度。

江絮清說道:“不是看到他跑了,我是忽然想起還有事罷了。”

安夏也沒多做他想,正這時馬車忽然停下,江府的下人在外傳話:“姑娘,小的問到裴世子在何處了。”

**

天邊一抹紅霞西墜,微風吹拂。

江濯剛與大理寺卿商討完四皇子的案子,頭疼得扶眉。

“哥哥,裴小九呢?”

門外傳來輕柔的聲音,江濯聞聲看去,正見江絮清氣喘籲籲地扶著門框焦急不已。

“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