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顧夷嘉靦腆地跟著封凜叫人。
“胡爺爺。”
胡老哎了一聲, 請他們入坐,將一杯溫開水放到她麵前,封凜伸手過去試探了下溫度, 然後才遞給她。
顧夷嘉朝他笑了下, 低頭喝水。
胡老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露出笑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仿佛都舒展開。
他就像個尋常的長輩, 和小輩們嘮叨:“天氣開始轉涼,你們要注意身體啊, 以後沒事就別往外跑。”
這話聽著是叮囑他們,其實是說給封凜聽的,讓他沒事別帶對象往外亂跑。
小姑娘的身體還在調理中,依然脆弱得緊,可不能折騰。
封凜道:“我知道, 您也保重身體。”
胡老見他聽進去了,繼續和他們閑聊著, 讓顧夷嘉伸手,開始給她把脈。
他的動作是不疾不徐的,聲音也是一種慢悠悠的腔調,將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地拉過去。
“封凜這孩子,是我看著出生的。當初他媽媽懷他時,咱們國家還沒有徹底地安定下來, 他媽媽是軍醫, 懷著他上戰場, 到處救人……後來動了胎氣, 不得不撤下來……”
顧夷嘉很快就被老人的話吸引,仿佛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那一段曆史, 她曾經也讀過,甚至耳熟能詳。
但這些都不比當事人的敘述更能讓人身臨其境,更能感受到那年代的堅苦和不易,以及先輩們所付出的心血和生命,才有現在的國家,以及後世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強大的國家……
“……封凜的爸媽都是大忙人,這孩子出生後,咱們國家還不穩定,兩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和責任,沒辦法親自照顧他,所以他是在部隊裏長大的,他接受的教育,都是軍人式的教育……”
胡老不知何時已經收回手,笑著對顧夷嘉說:“小姑娘,你不要嫌棄他嚴肅木訥,不懂情趣,其實這個孩子是個細心的,他會將他的家人和妻子都照顧得很好,隻要是他的責任,他從來不會推脫……”
最後,他驕傲地說:“我可以說,沒有比封凜更優秀的孩子了。”
在老人家心裏,不管封凜多大的年紀,都是孩子。
顧夷嘉眨了下眼睛,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胡爺爺,封團長確實很細心呢,這是他的優點,他也不木訥,挺好的。”
和對象的私底下的相處,就不用和老人家說了,反正她隻要覺得封團長私底下其實並不是個木訥沒情趣的人就行。
封凜麵無表情地看著胡老,手指動了動,又有些不好意思。
嘉嘉在誇他呢。
聽胡老說以前的事,其實他沒什麽感覺,但見嘉嘉好像很喜歡聽的樣子,於是他也沒打斷胡老。
胡老看小姑娘明亮的笑容,瞥了一眼封凜,哪能沒發現,從進來到現在,他的注意力就沒從人家姑娘身上離開過。
就算眼睛不看她,其實渾身的感知都在她身上。
他暗暗搖頭,幸好是兩情相悅,不然封凜這小子還不知道會有多難受呢。
幸好人家姑娘也喜歡他。
再看這小姑娘,笑容明媚幹淨,雖然身體不好,但身體的病痛,似乎從來未曾影響過她的心性。
她是自信的、堅強的、明亮的,還有些狡黠可愛……
胡老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封凜會受她吸引。
柔弱和堅韌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矛盾又吸引人,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呢。
顧夷嘉很喜歡聽胡老說封凜成長中的事,心裏驚訝,沒想到封團長竟然是這麽長大的。
怪不得他身上的氣息看著那麽懾人,仿佛沐浴著戰火,有一種鐵血硝煙的氣息。
其實早些年國家並不太平,外麵時常有戰爭,戰士們都要上戰場的,封凜和她哥都一樣上過戰場,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們才能升得這麽快。
顧夷嘉陪胡老說了很久的話,也喝了幾杯水,直到肚子有些撐。
她不好意思地對封凜說:“我想去衛生間……”
封凜下意識起身,“我陪你……”
“不用!”顧夷嘉飛快地說,“你在這裏陪胡爺爺說話,我找個人問路就行。”
他們今天雖然是來檢查的,其實更多的是來見長輩,雖說在醫院見長輩有點那啥,不過這年代嘛,就不用計較那麽多。
胡老也是住在醫院安排的宿舍裏,在哪裏見都是一樣的。
顧夷嘉出去後,胡老見他一直盯著門口,心不在焉的樣子,都想趕人了。
他搖頭道:“人家小姑娘不過離開一會兒,你就這麽舍不得?”
封凜赧然,“我沒有……”
“行了,不用和我老頭子說謊,你是什麽性子,我還不知道的嗎?”胡老擺手,開始低頭寫方子,一邊道,“她已經調理了一個多月,該換藥方了,不過有幾味藥材比較貴……”
封凜的注意力馬上就轉過來,說道:“胡爺爺,缺的是什麽,你列一張單子給我,我讓人從其他地方寄過來。”
胡老笑道:“當然要給你,她是你自己的媳婦,你不幫她,還指望我這老頭子不成?”
封凜抿嘴,唇角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
他喜歡聽別人說嘉嘉是他的媳婦。
胡老看他一眼,繼續道:“昨天你媽給我打電話,找我問你對象的事。”
兒子不靠譜,信也還沒寄過來,當媽的,隻能找其他人問了,所以管霽就問到胡老這邊。
畢竟胡老所在的醫院和她兒子的部隊駐地很近,說不定見過人家姑娘。
封凜哦一聲,可有可無,絲毫不在意。
胡老搖頭,“你這性子,也不怪她急,她問我那小姑娘的情況……”
封凜的眉頭微皺,雖然他不在意顧夷嘉的身體,心裏希望她的身體能調理好,純粹隻是不想她被病痛折磨,不想她太痛苦。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世人知道她的身體的真實情況,肯定會用不好的目光看待她,私底下肯定會有閑話。
就算老顧以前時常往家裏寄各種營養品,找戰友換東西,也沒有特意說過他妹妹身體不好,隻說需要補身體。
關於他妹妹身體不好的,是那些戰友從他每個星期打電話回去的態度中猜測出來罷了。
不過他們也沒有多嘴地往外說什麽,隻是偶爾有些為他妹妹擔心。
顧夷嘉來到部隊後,顧明城夫妻倆也從來不在外麵說顧夷嘉的身體不好之類的,對外的說法也隻是她是早產兒,現在在調理身體,很快就會調理好。
雖然封凜也相信自己的家人,可也不希望有個什麽萬一。
他不希望,親人的態度傷到顧夷嘉。
胡老道:“放心,我沒說什麽!而且人家小姑娘的身體也能調理好,以後不會這麽體弱多病,就是需要多注意,不如普通人健康,若有疏忽,比較容易生病……”
“嘉嘉大概什麽時候能好點?”封凜問道。
胡老說:“先調理個一年半載再說吧。”
等她的身體調理得好一些,就不用這麽頻頻地吃藥,藥量可以開始減少,漸漸地,就不必再吃藥,隻用食補就行。
封凜默默地記下。
然後問道:“如果我想和她結婚……”
胡老忍不住笑了,“你這麽急做什麽?聽說人家小姑娘明年也就二十,她哥肯定不急著嫁妹妹的。”
看顧團長帶妹妹過來看病的緊張模樣,就知道顧團長對這妹妹是十分疼愛的。
封凜麵無表情。
隻要是處過對象的男人,想急著想將對象娶回家裏的,特別是顧夷嘉的情況,他更想親自照顧她。
不過,這種事確實急不來。
顧夷嘉出門後,找人問了問,問清楚衛生間的方向,便朝衛生間走去。
來到衛生間附近,顧夷嘉遇到一個有些麵熟的老太太,正從旁邊的熱水室裏出來。
她沒有多想,直接進了衛生間。
等顧夷嘉出來時,沒想到那老太太竟然還在,手裏拿著一個暖水瓶,陰沉沉地盯著她。
顧夷嘉認人的本事雖然沒有她嫂子厲害,但也不是那種健忘的,察覺到那老太太莫名其妙的行為,又多看兩眼,總算是認出來。
原來是錢營長的娘,那個錢老太太。
顧夷嘉雖然很討老一輩的喜歡,但也不是誰都喜歡她的,有些生性難纏的老人,估計就不喜歡她。
例如眼前的錢老太太。
顧夷嘉沒理她,轉身就走。
隻是剛走會兒,就發現那老太太竟然跟上來。
顧夷嘉於是站住,哪知道那老太太竟然也站在那裏,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她皺了皺眉,不客氣地問:“這位老太太,你跟著我做什麽?”
錢老太太哼道:“醫院這麽大,誰說我跟著你了?”
“既然這樣,那你先走吧。”顧夷嘉冷冷地說。
錢老太太啐了一聲,“我想走就走,我想停就停,我現在累了,休息會兒。”
聞言,顧夷嘉就知道這種老太太是最難纏的那種老人,非常煩人,和她說道理是說不通的,要是和她太較真,反而可能會氣著自己。
於是她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慢吞吞地往前走。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知道那老太太果然繼續跟上來。
顧夷嘉走得很慢,她的身體不好,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就習慣放慢速度,反正她又不趕時間,走慢點也沒什麽。
倒是她身後的錢老太太,雖然是當奶奶的人,但其實她的年紀並不算太大,也就五十出頭,加上是幹農活的,身體格外壯實,平時走路那叫一個快,什麽時候這麽慢吞吞地走過?
她在心裏暗罵,果然是個狐狸精,專門勾男人的。
就在顧夷嘉慢吞吞地走著時,迎麵走來一個眉眼清秀的姑娘。
這姑娘看著二十出頭,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秋衣,腳上穿著一雙黑布鞋,打扮得很樸素。
看到錢老太太,她就道:“媽,你不是去給嫂子打水嗎?怎麽這麽久?”
顧夷嘉一聽她說話,就知道這姑娘應該是錢老太太的閨女。
她仔細看了看這個叫“娟娟”的女孩子,是個小家碧玉的姑娘,也稱得上是清秀可人,和錢老太太的刻薄麵相一點也不像,仿佛歹竹出好筍。
她心裏冷哼一聲,沒理身後的人,繼續朝前走。
剛走到拐角,就見到從另一頭走來的封團長,顧夷嘉雙眼一亮,便不走了,抿唇笑道:“你怎麽來了?”
“過來找你。”封凜說著,走到她身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身後的視線,拉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還有水漬,而且果然冷冰冰的。
他拿出一條天藍色的棉手帕,給她擦手。
顧夷嘉的雙眼瞪大,“咦,你怎麽有手帕?”看這手帕,非常的素淨,沒什麽花紋。
“我在市裏買的。”封凜淡淡地說。
作為男人,他自然不需要什麽手帕,就是前陣子去市裏辦事,經過百貨商場時,看到有賣手帕的,鬼使神差地買了幾條塞兜裏。
後來,他就一直隨身帶著。
這東西果然關鍵時候很有用。
顧夷嘉雙眼含笑,就這麽看著他給自己擦幹淨手上的水漬,然後他溫暖的大手將她的手合攏在一起。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陣高昂的喝罵聲,讓她不由一怔。
封凜也聽到不遠處的聲音,然後臉上柔和的神色變得冷冽起來。
錢老太太看到女兒時,馬上將手中的暖水瓶塞給她,就要跟上前麵的顧夷嘉。
但錢娟娟緊緊地拉住她,“媽,你要去哪裏?嫂子找你呢。”
錢老太太拍她的手,罵道:“放開,你這小妮子,還管起老娘的事了!”
錢娟娟卻不肯放開,就算她媽擰她的手,她也不放。
她疼得皺眉,看了一眼慢吞吞地走遠的顧夷嘉,斂下眉眼,說道:“媽,咱們回去吧,嫂子還要喝水呢。”
錢娟娟以前也是幹農活的姑娘,力氣自然很大,揪著老太太,沒讓她繼續去跟著人家姑娘。
她當然認得顧夷嘉。
這麽漂亮的姑娘,天仙似的,家屬院裏,隻要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忘記。
錢娟娟以前也見過顧夷嘉一次,她下班回家,看到顧夷嘉去接侄子侄女。
那一刻,踏著夕陽而來的顧夷嘉,美得如夢似幻,很多人都看癡了。
和很多年輕的姑娘一樣,她也驚豔於顧夷嘉漂亮的容貌,同時也暗暗羨慕,甚至在聽說她和封團長處對象時,心裏還有些黯然。
但是,人各有命,再羨慕也不是自己的。
就算她媽得知這事後,罵她沒用,連個男人都勾不住,以後隻能回老家嫁個莊稼漢之類的,她也沒有放在心裏。
錢娟娟很快就調理好心情,沒有讓那些負麵的情緒留在心裏,認真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特別是嫂子被野豬襲擊受傷,傷得那麽重,現在還在住院,她又要上課,又要照顧家裏的侄子侄女,還要跑醫院來照顧嫂子,身心疲憊,哪裏有那麽多時間去傷春悲秋。
今兒她媽難得來醫院看嫂子,她心裏還挺高興的。
哪知道讓她媽去打壺水回來給嫂子吃藥,卻一去不複返,她隻好過來尋,遠遠的,就見到她媽竟然跟在人家漂亮的姑娘身後,一臉陰沉沉的神色,就知道她媽不懷好意。
錢娟娟當然要拉住她。
錢老太太眼看著顧夷嘉走了,頓時破口大罵,“你這死妮子,果然是個沒用的!你看顧家的那狐狸精,想嫁團長就嫁團長!你呢?你就隻能嫁個不洗澡的摳腳莊稼漢……”
錢娟娟漲紅了臉,特別是周圍還有人經過時,隻覺得臉蛋火辣辣的。
“媽……我們先回去。”
“回個屁!”錢老太太口沫橫飛,“你走開,我要去看看那狐狸精,是不是來掛號看病的!我就說嘛,她是個病秧子,經常吃藥,男人要是娶這種女人,肯定不會有好結果,說不定她真是個狐狸精變的,進了部隊,被部隊的正氣傷到,才會這麽病懨懨的……”
錢娟娟聽後,更不讓她媽過去了。
要是真讓她媽跟過去,看到顧夷嘉來看病,然後回去隨便嚷嚷,那不是得罪顧團長和封團長嗎?
至於她媽說的什麽狐狸精,她更不相信。
人家長得漂亮,是爹媽給的,不能因為一個姑娘長得漂亮,就說人家是狐狸精。
錢娟娟又氣又急,“媽……”
“滾!”
錢老太太生氣地用大力擰著女兒腰間的皮肉,錢娟娟痛得叫了一聲,下意識地鬆開了手,錢老太太趕緊追著顧夷嘉消失的方向過去。
隻是剛到轉角,錢老太太就看到站在那裏的兩人。
一個是她嘴裏的狐狸精顧夷嘉,一個是封團長,而且封團長此時的臉色極為冷冽。
錢老太太頓時僵在那裏。
錢娟娟忍著疼追上來,也看到這兩人,雙眼瞪得大大的。
“封、封團長……”
她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同時頭皮一緊,這兩人不會聽到她媽剛才罵的話了吧?
就在錢娟娟這麽想著時,聽到一道悅耳的聲音說:“老太太,你剛才說誰是狐狸精呢?”
錢老太太僵著臉,不敢看封凜,吭哧說:“……我又不是說你。”
她平時是挺凶橫的,不過那是在家裏,是對著兒媳婦和女兒,若是在外麵,她還是收斂的。
主要她也知道這裏是部隊,不是老家鄉下地方,由不得她像以前那樣撒潑。
特別是在這部隊裏,她兒子隻是一個營長,上麵還有團長,要是她惹了事,兒子也不一定能護得住她。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想將女兒嫁給封團長。
聽說封團長是京城大院的弟子,來曆很大,還是團長,如果女兒能嫁給他,那自己這丈母娘肯定沒人敢欺負。
哪知道,自己那女兒是個沒用的,連個男人都勾不住。
現在,當她滿意的女婿封團長目光幽冷地盯著她時,老太太心裏是害怕的。
她想到了很多關於封團長的作風,聽說他行事強硬,不近人情,容不得人破壞部隊定下的規矩和風氣。
但對於顧夷嘉,她倒是不怕。
哪知,這個她眼裏隻有一張臉能看、卻是個體弱多病的狐狸精,此時卻冷聲道:“老太太,你在部隊裏宣揚封建迷信思想不好吧?”
錢老太太頭皮一炸,跳了起來,“誰、誰宣揚封建迷信思想了?”
“既然不是,那你怎麽說我是狐狸精?”顧夷嘉冷笑道,“封團長,看來組織的思想教育不行啊,這老太太明顯就是個封建迷信殘餘。”
封團長點頭,“我會報上去的。”
錢老太太頓時急了,想要上前找顧夷嘉理論,但封凜哪裏會讓她過來,冷聲道:“站住!”
錢老太太嚇得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