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裏的東西該賣的賣， 該帶的帶，該寄的寄。
行李都收拾妥當了，陳艾芳看著放在堂屋的行李， 縱使他們已經盡量精減， 仍是有不少東西要帶過去的。
這麽多行李，光是他們幾個，就知道有多難拎了。
“沒事， 有大哥在呢。”顧夷嘉對她哥很有自信，“大哥有力氣， 一定能拎得動。”
寶花是小姑姑的應聲蟲，當即說：“對的，有爸爸！”
寶山眉頭動了動，“我也能拎的。”
虛歲才十歲的男孩，急著想要長大， 急著讓人知道他已經是個男子漢，平時沒少搶著幫忙幹活， 這會兒也急著證明自己能拎得動。
陳艾芳再次清點一遍行李，確認沒有什麽遺漏之處後，就趕他們去洗漱，早點睡覺。
“我們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你們今晚都好好休息，省得明天坐車沒精神。”
寶花說：“媽媽， 我們可以在車上睡覺的。”
陳艾芳戳了戳她的腦袋， “就數你的鬼主意最多！”
陳艾芳帶著兩個孩子去洗漱時， 又有人上門。
都是左鄰右舍的鄰居， 過來給他們送東西的。
不管平時是不是有什麽摩擦，他們都要走了，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離別總會不舍，鄰居們便將自己做的一些吃食或者容易攜帶的土貨塞給他們，讓他們帶到車上吃。
就算陳艾芳極力推辭，仍是被塞了不少東西。
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吃食，陳艾芳無奈地道：“看來咱們今兒買東西是白買了。”
“不怕，我能吃掉！”寶花大氣地說。
寶山看她的小肚子，嗤笑一聲，“別說大話，小心撐破肚皮。”
寶花將鼓起的肚子收回去，眼珠子一轉，“爸爸可以吃，爸爸是大胃王！”她肯定地點頭，“所以不怕，多少都能帶走。”
陳艾芳和顧夷嘉笑得不行，“你爸就算是大胃王，肚子也撐不下這麽多。”
顧明城回來，正好聽到這話，笑問：“你們在說什麽？”
“說爸爸是大胃王！”寶山第一時間告狀。
寶花朝他哼一聲，伶俐地將他們的話告訴他，敘述得十分流暢，最後問：“爸爸，你一定能吃得完的吧？”
顧明城故作煩惱，“這可不行，爸爸的胃再大，也沒辦法塞有一個寶花這麽多的東西。”
“那、那怎麽辦？”寶花有些傻眼，“要不咱們還回去吧？”
顧明城笑著摸摸她的腦袋，“沒關係，他們送了就收著，等到了省城，可以送一些給幫我們買火車票的戰友。”
這些都算是土特產，送人也沒什麽。
寶花這才鬆口氣。
天色暗下來後，一家子洗漱過後，便上床休息。
雖然時間還早，不過鄉下沒什麽娛樂，平時他們也是早早地上床休息，沒有什麽睡不睡得著之說。
但想到明天就要離開，仍是有些興奮。
顧夷嘉坐在桌前，拿梳子慢慢地梳理著頭發，聽到主臥那邊傳來寶花興奮的尖叫聲，就知道小丫頭為明天的出行興奮起來，還要消耗點精力才能入睡。
她看了看油燈之中的鏡子裏的自己。
終年蒼白的臉色，更襯得那頭黑發濃密烏黑。
顧夷嘉最滿意的就是自己這頭濃密的黑發，可能是天生麗質，發質很好，烏黑柔順，甚至不需要怎麽保養，平時隻需要修剪一些發黃開叉的發尾就行。
好像自己身上的營養都集中在這頭黑發中。
她想起前世總聽一些姐妹抱怨掉發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現代人生活節奏太快，或者煩惱事太多，還是飲食不健康，就算是年輕的女孩子也要擔心掉發的問題。
特別是年過三十後，掉發問題就越發的凶猛。
現在自己這發量如此濃密，就算以後會出現掉發，應該也不會減少多少發量吧？掉發是很多人都要經曆的事，顧夷嘉想著自己以後年過三十也要經曆掉發，就忍不住更愛惜自己這頭黑發。
她用梳子仔細地按摩了頭皮和發根，然後披散著一頭黑發，爬上床睡覺。
翌日，天還沒亮，顧夷嘉就醒來了。
壓抑的咳嗽聲在寂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晰。
顧夷嘉趴在那裏，照例咳嗽了好一陣，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嘉嘉，你醒了嗎？”
外麵響起嫂子的詢問聲，壓得很輕。
顧夷嘉的反應慢了半拍，仿佛神魂終於歸位，總算是清醒過來，朝門外應了一聲，慢吞吞地去開門。
打開門，就見嫂子已經穿戴整齊站在門口。
陳艾芳手裏提著一盞燈，就著燈光，先是看了看她的臉色，確認她的精神雖然不算好，但也沒太差，笑道：“你哥已經煮好早餐，咱們先吃早餐，趁著太陽沒出來前出發。”
現在是八月底，白天的溫度高，太陽一直暴曬著，車裏的人會悶得不行。
所以要出行，都是趁著太陽出來前先出發，這樣不用到午時就能抵達省城，正好避過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
家裏的人已經起來了，連寶花都是精神熠熠的。
顧明城將煮好的一鍋南瓜粥直接放到水盆中，用冷水給它降溫，等他們吃的時候粥不會太燙，正好可以入口。
看到她們過來，他招呼道：“艾芳，嘉嘉，快過來吃早餐。”
顧夷嘉早上沒什麽食欲，勉強吃了小半碗粥後，就懨懨地坐在那裏。
“嘉嘉，再吃點吧。”顧明城說。
顧夷嘉於是又吃了一口。
顧明城：“……”叫你再吃點，不是隻吃一口啊。
見他還要勸，陳艾芳朝他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勉強。
一般早上的時候，可能是剛起床，顧夷嘉都是沒什麽精神和胃口的，要是強迫她再吃，她會直接吐出來，連同先前吃的都吐了，更加沒胃口。
所以她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定不能勉強。
顧明城心裏歎氣，寶花和貓都比他妹妹吃得多，看著就揪心啊。
就在他們吃得差不多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顧明城過去開門，領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進來。
“這是蔡和平蔡同誌，是從省城那邊來的，今天要麻煩他開車載我們去省城。”顧明城為家人介紹來人，接著又對蔡和平介紹自己的家人。
蔡和平趕緊道：“顧團長，您叫我小蔡就好。”然後和陳艾芳他們打招呼。
陳艾芳笑道：“辛苦蔡同誌了。”
“辛苦蔡叔叔。”寶山和寶花也很有禮貌地說。
顧夷嘉也朝他道：“謝謝蔡同誌，你吃早餐了嗎？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
蔡和平靦腆地笑著，撓了撓頭，“不用謝，這是應該的。”他下意識地看向問他有沒有吃早餐的顧夷嘉，與她四目相對，瞬間黝黑的臉爆紅，結結巴巴地說，“不、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
過來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是來接顧團長和他的家人去省城的，但他沒想到，顧團長的妹妹這麽漂亮。
顧明城還是拉著他坐下來，這麽早就過來，就算吃早餐，也隻是啃些幹糧。
他一邊問：“小蔡是昨天晚上到的吧？你在哪裏休息？”
蔡和平拘謹地說：“我在招待所那邊……”見他給自己盛粥，趕緊起身，“謝謝顧團長，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顧明城將盛好的粥遞給他，讓他坐下來吃，他則去和媳婦一起將最後的行李收拾好。
顧夷嘉和寶花坐在那裏陪客人，主要是兩人也幫不上什麽忙。
“蔡叔叔，你今天要開一天的車，會不會很累？”寶花貼心地問。
蔡和平趕緊道：“還好，不累的，也就四五個小時，並不長。”他看了眼天色，“咱們等會兒出發，中午之前就能到省城，不會太熱。”
寶花聽後，鬆了口氣，“那就好，要是太熱，小姑姑中暑就不好了。”
上次顧夷嘉中暑住院的事，成為家裏人最擔心的事，小小年紀的寶花也有了天氣太熱，會讓小姑姑中暑的概念，很是擔心。
顧夷嘉摸摸她的小腦袋，含笑道：“放心，小姑姑努力不中暑的。”
蔡和平偷偷看了她一眼，這次終於發現，少女雖然長得精致漂亮，但膚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白，帶著病氣，不知道是正在生著病，還是身體不好。
他有些明白，為何昨天封團長會打電話過來，特地叮囑自己，開車時一定要開穩點。
等蔡和平吃完早餐，陳艾芳和顧明城已經將最後的行李收拾好，準備出發。
顧夷嘉隻需要將自己特地做的一個挎包背上，裏麵裝著一些私人物品和錢票之類的，其他的東西都有她哥、她嫂和蔡和平幫忙拿。
連寶山都拎著不少東西。
車開不進來，就停在村口那邊。
所以顧明城和蔡和平先將一些大件的行李搬過去，兩個男人的力氣大，隻需要走兩趟就搬完。
陳艾芳帶著顧夷嘉和兩個孩子出門。
她將門鎖上，回頭看了一眼沐浴在夜色中的房子，熟悉又陌生，心裏生出了一種濃濃的離愁別緒。
早起的鄰居聽到動靜，走出門來查看，和他們道別。
等他們來到村口，發現這裏竟然有不少人。
書記和大隊長拿著手電筒，為他們照亮周圍的路，還有一些和陳艾芳交好的嫂子和嬸子們，紛紛過來給他們送行。
陳艾芳心裏很不是滋味，“天還沒亮呢，你們不必這麽早過來的。”
嫂子們說：“你們都要走了，還不興我們過來送送你們啊？等會兒回去再睡就是。”
“艾芳，有空要回來看看啊。”
“一定的。”
顧明城將行李放到車上，和書記、大隊長等人告別。
寶花和寶山原本沒什麽離愁的，看到這些來送別的人，聽著他們的殷殷叮囑，終於有些明白，他們這一去，可能以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
寶山抿起嘴，寶花也扁了扁嘴，有些想哭。
隻有顧夷嘉是最冷靜的。
她對南山公社沒什麽感情，這裏唯一讓她牽掛的，隻有她哥和嫂子、兩個孩子。而他們都會和她一起走，壓根兒就傷感不起來。
直到黃萍萍扶著黃奶奶踏著夜色而來，顧夷嘉心裏終於有幾分鬆怔。
黃奶奶將一袋煎餅和煮雞蛋遞過來，“這些帶著在車上吃，餓了就吃點，別餓壞自己。”
雞蛋和煎餅都還熱著，一看就是剛做好不久的。
顧夷嘉難受地說：“黃奶奶，我們都有吃的，您不必這麽費心……”
隻怕老人家昨晚都沒睡。
黃奶奶拉著她的手，笑道：“隻要嘉嘉能多吃兩口，就不費心。你從小就愛吃我做的煎餅，可惜你的身體不好，不能多吃……這麽一轉眼，嘉嘉都長這麽大了，我還記得當初將你抱回來時，你就比我的巴掌大了不多少……”
說到最後，黃奶奶也傷感起來。
可以說，顧夷嘉是她看著長大的，小時候住在她家的時間，比回自己家還多。於曉蘭這後媽不像樣，沒生顧明輝前，還會做做樣子，等生了顧明輝，壓根兒就不再搭理顧夷嘉。
顧明城不放心將妹妹交給後媽，便將顧夷嘉寄放到她這裏，黃奶奶給顧夷嘉喂飯、喂藥，教她穿衣服、幫她綁頭發，教她說話……
雖然不是親孫女，其實和自己的孫女差不多。
眼睛漸漸地湧上一股濕潤，顧夷嘉忍不住摟住她。
這一刻，原主的情緒和她一起共鳴。
“乖啊，不要哭，以後身體好了，有空就回來看看奶奶。”黃奶奶慈愛地笑著，“好好地養身體，多寫信回來，如果找對象，也要告訴奶奶。”
顧夷嘉嗯一聲，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
那邊，顧明城和書記、大隊長告別後，帶著媳婦、孩子過來，鄭重地與黃奶奶道別，同時感謝她這麽多年對他們兄妹倆的照顧。
如果沒有這位長輩，兄妹倆當初會如何，還真難說。
眼看時間差不多，顧明城讓媳婦妹妹他們上車。
這時，又見有人過來。
大隊長轉頭看過去，發現是顧老大，叫道：“明城，你爸來了。”
顧明城也轉頭看了一眼，神色未有太多的變化，隻道：“爸，你怎麽來了？”
顧老大有些拘束，提了一袋子東西過來，“這是家裏的臘肉，保存得很好，你們帶去那邊吃。”
顧明城利落地收下，也沒問繼母於曉蘭知不知道。
嘿，知道更好，讓她氣個半死。
“謝謝爸！”顧明城沒有和他爸絮叨的意思，收下東西就準備離開，“爸，我們要走了，我有空回來看你。”
顧老大感動地說：“好好好，有空一定要回來，帶兩個孩子和你妹妹回來。”
顧明城嘴裏應得好好的，至於有沒有空，還不是他說了算。
顧明城坐到副駕駛位置上，探出身體，朝站在村口處送別的鄉親們道別。
眾人紛紛揮手，目送著那輛軍用吉普車離開。
車裏，寶花趴在窗邊，扭頭往後看，天色太暗，什麽都沒看到，隻看到大隊長手裏的電筒晃動的光。
小小年紀的她，終於明白什麽是離別。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媽媽，我們以後還會回來嗎？”
陳艾芳說：“會的。”
“那我們以後還能見到黃奶奶、萍萍姨嗎？”
“會見到的，等寶花長大了就能見到了。”陳艾芳哄道。
顧夷嘉靠著車窗，車窗開著，清晨的風吹來，拂過她的麵容。
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黑幢幢的樹林和山脈的輪廓，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朗開闊。
他們將要前往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而她也將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時代裏，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