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還沒成婚,也算是妻子嗎?”◎

長星隱約覺察到一道陰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又很快移開,她心裏一緊,越發不安了起來。

周景和拿了聖旨, 卻並未有展開細看的意思,正當魏清嘉的心中疑惑之時,卻見他徑直走到一盞宮燈旁邊,用那燭火點了聖旨。

魏清嘉頓時大驚, “殿下這是何意?”

眼看火苗竄升,似乎已經是要將那道聖旨盡數吞沒, 長星來不及細想便掙脫魏清嘉的手跑了過去,似乎是想從周景和的手中將那道聖旨搶過來。

她並非是不知曉此舉乃大不敬之舉,可卻顧不上那麽多,這一瞬,她隻覺得若是這道聖旨沒了, 那寄托了她無數幻想的以後也會盡數消散。

她自然不甘。

周景和見長星衝過來要搶那道已經被燒得所剩無幾的聖旨,他的眼神越發陰冷,隨意的將那剩下的碎片丟在了地上。

長星低頭看去,火焰快速舔舐著明黃絹布,地上隻餘下黑色的殘骸。

她怔愣的看著地上的黑色痕跡, 難以置信它就這樣被毀得幹淨。

周景和微微仰頭,嘴角帶著嘲弄的輕笑, “聖旨,沒了。”

四周靜下來的那一瞬,長星好似隻能聽見耳邊的轟鳴聲。

她終於是抬起了頭看著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似乎還是舊時模樣, 但又陌生得讓人害怕, 她終於禁不住, 渾身顫抖道:“殿下就這樣喜歡將旁人所在意的東西毀去嗎?”

怒火好像焚燒了她的理智,此刻的她忘記了自己隻是個微賤的奴才,是不應當對尊貴的主子所做的事情有任何質疑。

周景和的眸色發沉,正欲發作,魏清嘉卻已經將長星護在了身後,神情悲憤道:“殿下燒了聖人留下來的旨意,總該是要有個解釋的。”

周景和的目光卻始終落在長星身上,看她雖然眼眶發紅,可卻始終強忍著淚水,或許是因為站在魏清嘉的身後,麵上似乎又多了幾分從前從未見過的依賴。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意越發滲人,他道:“孤到底需不需要解釋,魏侍衛應當最是清楚,不是嗎?”

魏清嘉抿唇苦笑,是了,如今的周景和,做了什麽,想做什麽,哪裏還需要同誰去解釋?

又有誰還擔當得起他這一句解釋?

可魏清嘉總是覺得,魏家已經落魄如此,周景和應當不至於再與他為難。

可如今看來……

“所以,殿下是想讓我們二人如何?”事已至此,魏清嘉深知再多言無益,便是今日周景和打定主意要為難,他也還是要盡力爭取的。

“她留下。”周景和的目光沒有移開分毫。

長星聞言猛地抬頭,正好撞上他冰冷的目光。

魏清嘉一驚,又聽周景和接著道:“你可以走。”

魏清嘉是知道周景和同長星原本算是相識,可他一直以為二人之間的淵源再怎麽說也不過是主仆一場罷了。

便是那日長星失態,他亦是不曾放在心上。

至於別的,長星從未說過,他也未有多問。

畢竟就算是落魄時的周景和,也依舊是大周的皇子,無人會想到他會同一個宮女之間有什麽情愫,他自然也未曾往那個方向去想過。

可現在,他也不禁有些迷茫。

原來周景和針對的不是他,也不是他們魏家嗎?

“長星是臣的妻子。”他或許有些不解,可到底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而是越發堅定道:“臣沒有留下她獨自一人的道理。”

周景和冷笑,“還沒成婚,也算是妻子嗎?”

“輪得到你來拒絕嗎?”

冰冷的話語落地,無聲的威嚴讓人不敢出言反駁。

長星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她實在不解,這個明明棄她如敝履,恨不得不與她沾染上分毫關係的人,為何現在卻要硬生生將她留在身邊。

她看著眼前的周景和,已經很難將他同從前那個她所熟識的周景和聯係。

“長星。”周景和的聲音難得和緩了幾分,“孤曾經答應過你的事,往後孤會一一實現,你留在孤的身邊,好過去魏家受苦。”

長星忽的笑了,聲音裏夾著難以言喻的悲憤,“殿下若是真心回報奴婢那幾年的悉心照料,就應當放奴婢離去,而不是這般羞辱我們二人。”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畏懼什麽。

周景和看著長星,正好與她堅定的目光對上,他恍惚了一瞬,眼神卻越發陰鷙,“好,既如此,便也不必再多說。”

語罷,將元堯喚了進來,又指了指長星道:“她留下。”

“另一個,趕走吧,永不得再回上京。”

依著周景和的性子,他或許更願意直接將人殺了,也算幹淨。

可魏家已淪落到了如此地步,他若是將魏家剩下的這根獨苗也趕盡殺絕,少不得要惹朝中大臣非議。

倒不如就此趕走,左右他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魏清嘉心頭一慌,伸手將長星拉到身後,卻又聽周景和冷聲道:“魏家除了你的雙親,還有諸多親眷,加上奴仆雜役約莫有百人之數,為了個女子讓他們盡數斷送了性命,魏侍衛可好好想一想,如此做,可對得起死去的尚書大人?”

魏清嘉猛然看向周景和,臉色驟然發白,拉著長星的手微微發顫。

長星低頭看著他拉著自己的手,眼裏酸澀得厲害,她到底還是伸出手將那隻手拂去,在魏清嘉意外的轉過頭來看過來的時候勉強的擠出笑意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他對她的一次又一次的維護,即便是知曉前路如何艱險也依舊將她護在身後的情意,所以更不想再讓他為難。

他身後還有魏家數百條人命,要讓他如何去割舍。

魏清嘉沉默了許久,再看向她時眼中已經不見分毫光亮,隻剩下無助和絕望,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是再度開口,聲音喑啞得可怕。

“等我。”

魏清嘉被帶下去之後,周景和也讓底下人退了下去。

殿中就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長星依舊站在原本的地方,她好似犯了倔,任憑周景和說些什麽也不肯應答,就隻是在那兒站著,執拗的反抗著他。

周景和神色寒涼,“想來魏清嘉還沒走遠,如果你真的那麽想讓他死,孤也能成全。”

長星聽他這樣說,還是沒有看他,隻是喃喃道:“殿下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

明明對她不屑一顧,卻又偏偏要費心思將她留下。

簡單的一句話,卻是激得他心火更甚,他冷笑道:“孤是儲君,不日也將是這大周的主人,品行舉止,無需你來置喙。”

長星覺得現在的周景和同從前很不相同了。

從前的他多是溫和有禮的,和她說話的時候也總是輕聲細語,她在他身邊那麽多年,很少見他有生氣的時候。

可如今,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能惹怒他。

她索性閉上了嘴巴。

周景和也不再開口,任由她在書案邊上站立,自顧自處理起了政務,就仿佛她不存在。

時間短還好,時間一長,長星筆直的腰身便不住的往下塌,酸痛感從肩膀蔓延到了腳跟,實在是不好受。

算算約莫已經一個時辰有餘了。

她悄悄瞥了周景和一眼,見他目光始終落在眼前的折子上,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活動了一下周身的筋骨。

又有些心虛的再度抬頭,沒想到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嚇的慌忙低下頭去。

周景和微微勾了勾唇角,“過來幫孤研墨。”

長星一愣,又聽他道:“硯台上的墨汁都幹透了。”

長星這才走近,她僵硬的往墨硯裏頭添了些清水,又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墨錠開始研磨。

進宮伺候的宮女進來那會兒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梳著一樣的發式,戴著一樣的簪花,瞧上去似乎身份都是一樣的。

可等分了宮,分了活計,也就有了個三六九等。

有的是殿前伺候的,講究的是規矩禮數,心思玲瓏,泡茶研墨都是要會的。

可有的隻是分去做了粗活,搓衣服劈柴,遇到主子懂得粗粗行個禮也就夠用了。

主子尊貴,也少有到那些地兒的時候。

大多時候一年到頭都難得見上一回,若是有這功夫,還不如揣摩揣摩如何洗得快些,洗的幹淨些來得實在。

長星卻是不同。

從前在文陽殿,周景和寫字練字,她得了空,便總是在邊上伺候著。

所以提起這些,也粗略會上一點。

那會兒她身上拮據,買的墨錠也極為廉價,光是放在邊上便已經能聞到絲絲縷縷的臭味,等到沾了水磨開就更是惡臭難聞。

哪裏比得上如今手中的墨錠。

觸感細膩,研磨開來也隻有淺淡的香氣,可見價值不菲。

書案,燭火,研墨,寫字。

好似與從前相同,又很是不同。

長星細細的研磨著,見周景和沒有再同她計較,也漸漸定了心神。

而周景和,他似乎隻將心思放在折子上。

聖人駕崩之前便已是病了良久,朝中事務堆積,如今一應都交到了他這位準君主的手上。

他忙得挪不開眼。

可卻不覺得疲倦。

他聽著墨錠與墨硯之間摩擦發出的聲響,看著那道在燭火的照耀下越拉越長的影子,心頭有種古怪的愉悅感。

好似達成了某件藏在心底的事情。

半個時辰過去,沙漏中的細沙漏盡,已是亥時。

殿外傳來宮人提醒的聲響,周景和終於擱了筆。

長星將他當作主子來看,心頭雖思忖著他會作何安排,可手中動作卻依舊是未曾停下。

外頭伺候的宮人元慶躬身進來,目光從長星身上掃過,卻未曾停留,隻道:“夜已深了,殿下今夜可去鸞瓊殿歇息?晚間時,娘娘曾來請過一回。”

周景和麵色未變,“既是夜深,便偏殿歇下吧。”

元慶心下了然,點頭稱是,又道:“那這長星姑娘殿下打算如何安置?”

終於聽人提及自己,長星悄悄豎起了耳朵。

“留在東宮吧。”周景和好似心頭早就有了答案,“方才她筆墨伺候得尚可,留在攬星閣住下便是。”

元慶原以為周景和與她有些舊時的感情,是要給她個主子的位分,卻不想隻是留了她在東宮伺候。

依舊是個宮女。

安置在攬星閣好似是逾矩,其實攬星閣同崇月閣本就是東宮裏頭安置宮女的去處。

隻是攬星閣狹小偏僻,宮女們都住在崇月閣,便生生空出一處宮殿罷了。

若是長星被安置在那處,也挑剔不出問題。

可見他是有思慮過的。

元慶斂了神色,看向長星道:“長星姑娘,請隨奴才來。”

聽聞要留在東宮,長星心頭有些發苦,卻也隻能低聲應下,跟隨著元慶出了殿遣了個小太監引路。

長星見這小太監模樣敦厚,想來是個好說話的,於是等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便試探著問道:“這位公公,奴婢的東西還在冷宮,可否尋個方便,讓奴婢將東西取來?”

小太監依舊在前邊走著,沒應聲,長星也不敢再問,隻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

等到了攬星閣那小太監才終於用那尖利古怪的聲音道:“明日一早會有人將你的東西送來,今夜先湊合歇著吧。”

長星急忙道:“怎敢勞煩公公,奴婢得了空自個去一趟就是。”

小太監轉頭瞥了一眼長星,“東宮有東宮的規矩,長星姑娘既是來了東宮,還是該守著東宮的規矩。”

這話,便是在提醒她。

長星不敢再多言,隻得應道:“多謝公公提醒。”

小太監見長星還算懂事,便“嗯”了一聲,轉了道回去。

長星暗自歎了口氣,也隻得推門進了攬星閣。

裏頭空間不算大,可該有的東西卻是一應俱全,桌上放著的茶杯茶盞,**的被褥枕頭都是嶄新的,地上也不見什麽灰塵。

應當是周景和成婚,也就是他被立為太子,遷來東宮那段時日,底下人收拾備下的。

長星側身躺下,原本折騰了一夜應當是身心俱疲,可躺下之後思緒反而清明。

想起來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她不由得歎了口氣,旁的倒也算了,隻是唯獨想不明白周景和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到底是辛苦照料了周景和那麽多年,對於他來說,算不上是恩情也就算了,至少不至於當作仇人,生生要留她在身邊折磨。

又想起魏清嘉,他離開之時滿腹屈辱,也不知此刻如何,往後又當如何。

她輾轉反側,直至夜半方才囫圇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有宮人將她留在冷宮的物件悉數送了過來。

她接到手中,一邊道了謝一邊伸手去摸包袱裏的東西,等摸到一個木製的盒子她的心才終於是安定下來。

其實她記掛著冷宮的東西也並非是因為裏麵有什麽值錢的物件。

有的不過是幾件舊衣裳罷了,隻是欣妃當初留給她的東西,她還好生留著,怕前去收拾的宮人遺落。

既然東西都在,長星道了謝正要回去收拾,卻聽那宮人叫住她,“姐姐且慢。”

長星腳步頓住,那宮人往前走了幾步靠近了些才道:“冷宮裏的那位娘娘托我同姐姐說一聲,她已經請了旨意要去先帝陵墓守陵,讓姐姐往後莫要再去冷宮了,免得生出事端。”

“守陵?”長星從未聽蘭嬪提過此事,自然意外。

宮人點點頭,“不僅是蘭嬪娘娘,宮裏頭也有一批宮人被安置了去,隻是大多人都不甘不願,像娘娘一般主動請旨的倒是少見。”

“殿下念著娘娘對先帝情誼,也會令底下人多多照拂,守陵的日子雖說清苦,可比起冷宮,應當是會好上一些的。”

長星知道眼前的宮人約莫收了蘭嬪的好處,才在自己跟前說這些安慰人的話。

這也是蘭嬪的意思。

可到底還會念著想見她最後一麵。

往後一人留在宮中,一人去了先帝陵墓,怕是永遠不會再有相見的時候。

便又問道:“守陵的人什麽時候動身?”

宮人知曉她的心意,又搖頭道:“這會兒已經出宮前往靈山寺了,按著大周的規矩,前去守陵的女眷須得先在靈山寺齋戒沐浴三十日,去了一身塵緣汙穢方能被送往守陵。”

“如此說來……”長星無奈苦笑,“我竟是趕不上再見娘娘一麵了。”

宮人默然。

長星搖頭,“罷了,娘娘還有沒有什麽話托你帶給我?”

宮人思索片刻,連連點頭道:“確實還有一句,娘娘說,祝願姐姐有朝一日能將那盒子打開。”

這話說得雲裏霧裏,宮人並不懂得其中深意,隻是原模原樣的將那句話給學了過來。

長星卻懂得。

欣妃臨死前留給她的便是那個木盒子,卻又不讓她馬上打開。

說要等她能離開這牢籠了,才能打開盒子。

蘭嬪是祝願她有朝一日能出宮去。

長星微微抬頭,目光掃過四方的紅牆青瓦,濕漉漉的水滴掛在樹梢,青翠欲滴的新芽也蒙上了一層水汽。

希望被囚禁在了四方的院落裏。

她心裏微微一緊,而後勉強擠出一些笑容來,又往那宮人手裏塞了塊碎銀子,“多謝你告知我這些。”

那宮人收了兩頭的好處,臉上堆滿了笑容,連連說了幾句“應該的”。

長星又同她說了幾句客氣話方才回了屋。

周景和下了早朝依舊是回了東宮。

聖人還未駕崩之時,他便已經被委以重任,如今聖人駕崩,雖還未曾正式行冊封之禮,但也無人質疑他君主之位。

早朝議事,他早已駕輕就熟。

剛回到東宮,周景和想起長星,便同身側元慶道:“她怎麽還沒來?”

元慶了然,“長星姑娘還不懂東宮這邊的規矩,有伺候的心卻還不知該如何下手,奴才已經遣人帶她在偏殿侯著……”

周景和皺眉,“讓她到書房伺候便是。”

元慶笑著應了個“是”,接著便吩咐底下人去將長星帶來。

孟聘婷這些日子並不安生。

成婚那日她見周景和撇下她去了偏殿就已是生了疑慮,想著他莫不是心裏頭念著誰,才如此行事。

而後幾日,她也花了心思留意。

卻始終未見周景和與哪家姑娘牽扯不清。

可偏偏卻又是日日不肯宿於她房中。

她身份尊貴,本不屑低三下四的去求去請,可實在無法,卻也隻能遣了底下人以各種名義去了好幾回。

偶爾他來,也總是沒說幾句話就要走。

她顧著臉麵,也不好將這事拿出去說,還得讓宮裏的人管住嘴,免得外頭的人知曉她這位太子妃不受待見。

就連父親那兒,她也一並瞞著,偶爾問起,也隻說殿下待她很好。

孟呈一無所知,還叮囑她早日誕下皇嗣好穩固地位。

對此,她心中更是滿腹苦澀。

越發想要將周景和的心思弄個明白。

今日一早,孟娉瑤還在梳洗,綠玉便匆匆進來,又是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孟娉瑤一把推開正為她梳妝的婢子,眼裏有了幾分喜色,“當真?”

綠玉連連點頭,“殿下跟前的小太監說的,應當不會有假。”

綠玉是她從丞相府帶進來的陪嫁丫頭,她自然是信得過的。

於是便擺了擺手,“這兒有綠玉伺候就成,你們先下去吧。”

幫著梳洗的兩個宮女垂頭應道:“是”,便退了下去。

見她們走了,綠玉先是把門關上,又走到孟娉瑤身邊一邊接著替她挽發,一邊接著道:“那宮女也不是個尋常人,前頭已經攀上了魏府,現在又被太子殿下留在身邊,這手段也實在厲害。”

“你若是說起魏府那樁婚事,本宮倒也有些印象。”孟娉瑤思忖片刻道:“若是本宮沒記錯,那宮女應當是叫做長星,陳長星對吧?”

魏府倒下之前,魏清嘉是盛寵多年的雲妃侄子,又生的豐神俊朗,能力也是不俗,自是讓不少世家貴女傾心不已,可誰能想到聖人竟會賜下那樣一樁婚事,將一個冷宮裏頭的小宮女配給了他。

給的還是正妻的位置。

而魏府中人對此也是不爭不鬧,隻是默默將其應下。

此事當時傳聞甚廣,孟娉瑤自然也有所耳聞,還感慨這小宮女著實是有些本事。

卻不想如今與自己有了交集。

綠玉點頭,“是,那宮女如今被留在殿下身邊侍奉,與魏府公子的婚事,也不知還做不做數?”

“哼。”孟娉瑤嘲諷一笑,“果真是低賤的東西,眼光也好不到哪裏去,世家貴女他瞧不上,隻看上低賤的宮婢,豈不可笑?”

綠玉聞言急忙做噤聲動作,“娘娘,如今已是在宮中,有些話您還是莫要再說。”

孟娉瑤依舊神色高傲,“本宮又沒說錯。”

綠玉無法,隻得轉了話題道:“那娘娘以為,這小宮女的事……”

選了支華貴的銀鳳鏤花碧璽步搖簪入發髻,孟娉瑤款款站起身來,“那得親自去見一見這滿腹算計的宮女才知曉。”

**

今日長星過來,依舊是和昨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長星看他似乎有批不完的折子,心裏不覺想著,原來做皇帝便是日日如此。

倒也實在無趣。

外頭元慶躬身碎步走進來稟告,“殿下,太子妃娘娘在外頭侯著。”

周景和並未抬頭,“請進來吧。”

他雖然與孟娉瑤並未有什麽夫妻情分,可在外人麵前,他一向是不吝嗇維護她應有的體麵。

長星聽了這話卻不覺有些怪異的窘迫感。

雖說她是以奴婢的身份留在周景和的身邊,可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曉他們二人如今的關係在旁人的眼中總是有些古怪。

可見周景和神色如常,似乎並不覺得她此刻留在這兒有任何問題,長星隻能繼續低垂著腦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墨硯之中。

孟娉瑤進來時手中還端了一盅湯。

是廚房熬了許久的紫蘇海參湯。

原本是孟娉瑤自個喝的,可既然是要往周景和這裏走一遭總歸是要有個由頭。

正好廚房剛熬好的紫蘇海參湯送了過來,孟娉瑤就順手端了來。

“殿下,臣妾特意為您熬了補身子的湯。”她似乎全然未曾瞧見邊上侍奉的長星,隻是端著湯走近。

長星心中暗自鬆了口氣,默默低下頭再度減少了存在感。

卻又聽孟娉瑤接著道:“朝中事務雖是重要,可殿下的身子更是不可忽視……”

說著,她正好走到長星邊上,長星還未來得及回神,便聽到一聲驚叫,接著腿上便是一陣發熱的疼意,而後又是刺耳瓷器粉碎的聲響。

“你這奴婢,竟敢算計主子?”孟娉瑤下了狠手,手背也被那熱湯澆得通紅,隻是更多的熱湯都澆在了長星腿上。

長星心裏一慌,顧不上腿上的傷便急忙跪了下去,“奴婢冤枉。”

她甚至都還沒弄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就聽孟娉瑤生生將那帽子扣在了她頭上,自然是冤枉。

“你冤枉?”孟娉瑤嗤笑一聲,露出手背上那一片刺目的紅,“難不成是本宮自己把自己燙成這副模樣?”

長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能低眉順眼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孟娉瑤眉頭一挑,似乎打定主意要讓她認下這事。

長星也明白過來,遲疑片刻也隻能是心一橫跪了下去,“是奴婢的錯,是奴婢不小心撞到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說著,又是雙手貼地,恭敬的拜了下去。

到這兒,孟娉瑤才扭頭看向周景和,“殿下,這奴婢在您跟前做事卻如此毛躁,一點規矩都不懂,今日她隻是燙傷了嬪妾倒也罷了,若是來日燙傷了您可如何是好?”

周景和直至此刻方才放下手中的折子,他目光掃過長星那雙微微發顫的腿,卻沒有停留,隻是順著孟娉瑤的話問道:“那你想如何處置?”

聽到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孟娉瑤心下有些遲疑。

她全然無法從周景和的眼中看出分毫在意,好似她如今折辱的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

真的無關緊要嗎?

她想著,心裏很快有了主意,“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是這奴婢再怎麽說也是在殿下跟前伺候的,如此毛毛躁躁,嬪妾實在是不放心。”

“不如……”她嘴角微微勾起,“不如讓嬪妾帶回鸞瓊殿好生**一番,等她懂了東宮的規矩,嬪妾再將人送回來,殿下覺得如何?”

四周靜默了一瞬,周景和見跪倒在地的那人依舊連一句哀求的話也不曾說,心頭無端升起一股火氣,便道:“好啊,那就麻煩太子妃了。”

孟娉瑤愕然,她沒想到周景和不僅放心將她的心上人交給自個這個一眼就能看出心思的正妻手中,還能表現得如此隨意。

她不禁有些懷疑綠玉打聽來的那些消息的真假。

“太子妃若是沒旁的事,就先回去吧,等孤得了空再去鸞瓊殿看你。”孟娉瑤還沒來得及細想,周景和便又拿起拿起手邊的折子,已是下了逐客令。

事已至此,孟娉瑤沒了辦法,隻得硬著頭皮帶著長星一塊兒出了殿門。

長星跟在後邊,出了殿門的一瞬,心裏頭反而是一陣輕鬆。

她自然知曉往後跟在孟娉瑤的身邊少不得要受些折磨,可就算是受些皮肉之苦在她心裏也好過於留在周景和的身邊。

孟娉瑤不會想到這些,剛回到了鸞瓊殿,她同綠玉一起進了裏屋,剛一坐下,便忍不住責問,“他若是真如你所言,生生將這小宮女從魏清嘉的手中搶了過來,如今又怎會如此輕易便讓本宮將人帶走?”

“這……”綠玉一時也未曾想出緣由,隻猶豫道:“可殿下確實是將這宮女留在了身邊伺候 ,會不會這其中有什麽旁的……”

這太子殿下的心思確實是讓人難以捉摸,可依照前邊發生的那些事兒,若是說他對這小宮女全然無意好像也很難讓人相信。

孟娉瑤定了定心神,“你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罷了,既然人都已經要了過來,便安排她在鸞瓊殿裏做些粗活,看看這周景和到底作何反應吧。”

綠玉點頭應下,“是。”

剛要下去安排,又瞧見孟娉瑤發紅的手背,便連忙取了燙傷的藥膏來,“娘娘這傷雖然瞧著不嚴重,可也不能大意了,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孟娉瑤這會兒心頭的鬱悶已是紓解許多,聽了這話也沒有多言,隻是由著綠玉上了藥。

沒有孟娉瑤的命令,長星也不敢離開。

就隻能在鸞瓊殿外邊等著。

站得久了,腿部被熱湯燙傷的地方越發疼得厲害。

鸞瓊殿外頭來回的宮人多,她也不敢怠慢,就算再怎麽疼也隻能恭敬的站著,甚至於不能挪動分毫。

隻是那一雙腿卻依舊止不住的打顫。

約莫過去有半個時辰,綠玉方才從裏間走了出來走到她的跟前道:“別在這兒站著了,小廚房還缺個打水的,今日先將小廚房的水缸灌滿了,明日連著打掃院子,浣洗下人衣服的活都是你的。”

“奴婢明白了。”長星垂目應下。

綠玉見她竟也不說半句求饒的話倒是有些意外,可卻依舊沒有緩和語氣道:“可別想著偷懶,往後經你之手的活,我都會親自盯著,若是有哪裏沒做好的,受了罰,可別怪我。”

長星隻盼著能盡快去將她安排的活做完,這會兒自然是滿口應下。

綠玉見此,也隻能讓她離開。

小廚房門口的那一口大缸屬實不小,長星粗略望去,大約是要個二三十桶水才能將這水缸填滿了。

算算時辰,從這會兒開始直到夜裏也未必能將這事了了。

為了夜裏還能有些歇息時間,長星不敢偷懶,隻能咬著牙幹起活來。

平時這種活都安排給了幾個力氣大的小太監,可今日卻派給一個瘦弱的小宮女,宮裏頭侍奉的人多是些有眼力見的,自然想得到她這是得罪了主子挨了罰,所以即便見她拎著木桶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艱難也並不敢出手幫襯。

長星也沒有抱怨,力氣不夠大,那木桶裏頭的水就裝得少些,腿上受了傷,那便走得慢些。

等她來回走了四十餘趟終於將那水缸填滿的時候已是到了深夜。

鸞瓊殿裏除了守夜的宮人都已經歇下,四周靜悄悄的,長星顧不上欣賞景致,隻拖著疲累的身子順著來時的路回了攬星閣。

一日勞累,原來沾了床榻就要昏睡過去,可腿上的燙傷讓她不得不強撐著坐了起來,因著燙傷實在嚴重,又一直未曾處理,衣裙的布料已經粘在了傷口上。

長星嚐試將粘在那兒的布料扯下來,剛一動手卻疼得直冒冷汗,無法,隻能取了把剪刀小心將那處傷口邊緣的布料裁開。

左右這是裏頭的衣裳,之後得了空洗淨曬幹了再取些之前用過的邊角料補補也沒人瞧得見。

長星這樣想著,便動手一點點將嵌進肉裏的布料剪了下來,一邊這樣做還一邊忍不住的往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吹氣,好像這樣能稍微減輕一些疼痛。

等將裏頭的那些布料挑出來,她又用清水小心翼翼的將那傷口清理了一番,然後取了塊幹淨的布簡單的包紮起來。

她手中沒有治燙傷的藥材,若是需要還是得費些銀子去求一求出宮采買的宮人,太醫院的藥是不可能會隨隨便便給他們這種宮人的。

便是拿了銀子去人家也未必肯賣,畢竟那兒的藥不管是進的還是出的,每一份都有得有詳細的記載,裏邊的太醫也不敢亂來。

隻是如今到了鸞瓊殿,雖然不在周景和的眼皮子底下了,可綠玉安排的活計實在是多,她心裏盤算著能抽出空來吃飯休息已是不易,哪裏還能得了空閑做些別的?

左右想不出解法來,身子又疲累得不行,她索性滅了燭火想著先歇息,卻不想一抬眼正好瞧見窗外一道影影綽綽的影子過去。

長星瞬間一個激靈,腦子裏那些混沌的睡意也瞬間被衝散,她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邊上,雙手還緊緊捏著方才從桌上拿來的剪刀。

她凝神聽著,外頭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便聽不出來別的聲響了。

正在忍不住透過門縫外外邊瞧去,心裏想著方才莫不是自個看錯了的時候,她忽然感覺身後好似有什麽東西靠近,她背脊一陣發涼,鼓足勇氣轉過身去,恰好撞見一道黑色影子背著光站立,看不清麵容,她瞳孔猛的放大,下意識的想尖叫,卻被那人先一步捂緊了嘴。

混著墨香的清冽氣息靠近,長星聽他刻意壓低了略顯沙啞的聲音,“是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