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豔豔

◎案發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費思琴的第二重人格, 美而自知,充滿女性魅力。

趙向晚問:“費老師那麽嚴格,又用心培養了你那麽多年, 從六歲開始學琴, 到十三歲已經有七年了吧, 他怎麽舍得放棄?”堅持那麽長時間, 傾注這麽多心血,強勢的費永柏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費思琴斜斜靠著床頭,扯脫皮筋,任一頭秀發披散而下。她生性好潔, 昨天洗了頭,此刻秀發如雲, 透著洗發水的香味, 遮住半張臉蛋,更多了一分神秘的美感。

聽到趙向晚的話, 費思琴瞟了趙向晚一眼,一臉的不屑:“你不曉得吧?我有個姑姑, 並不是正常病逝。我爸一看到我, 就什麽都明白了。”

姑姑,並非正常病逝?

趙向晚心中一驚:難道,費永柏的姐姐也有多重人格?所以, 一看到與木木完全不同的冰冰, 費永柏便知道不對?

費思琴看到趙向晚的表情, 忽然咯咯笑了起來:“你真聰明。”

費思琴一笑一嗔皆是風情, 還帶著天然的、不自覺的高傲與輕蔑, 與木木全然不同, 仿佛是木木的對立麵。

木木聽話, 從不敢說不;冰冰叛逆,勇敢拒絕。

木木做事磨蹭,語速慢;冰冰行事果敢,語速快;

木木遇到事情就慌張,下意識地依賴他人;冰冰冷靜自若,堅強獨立;

木木是個沒有長大的乖巧孩子;冰冰卻是個魅力十足的成熟女人。

費思琴斜靠在床頭,眼神放空,思緒飄到了很遠。

【我姑姑,費永貞,這個名字是不是很諷刺?永貞,貞潔、貞操,這玩意兒能夠永遠?我聽說,費家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可是隻要一成年就特別喜歡男人,也非常招男人喜歡,呶,也就是旁人說的很騷。為了壓製住費家女孩子身體裏的那股子sao勁,他們可真是費盡心機。封建時代呢,給女孩們裹腳、裹胸,讀什麽女誡,後來解放後要破四舊,他們沒招隻能禁足,可是有什麽用呢?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何明玉看得出來費思琴前後差別很大,也猜到了她有雙重人格,但因為沒有聽到她的心聲,感覺跳躍有點大。她看一眼趙向晚,眼中帶著詢問。

趙向晚沒有解釋,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聽,做好筆錄就行。

何明玉點點頭,低頭開始認真做筆錄。

趙向晚問費思琴:“費老師知道你的存在嗎?”

費思琴笑著撩了一下頭發,纏著繃帶的胳膊伸出來,即使滿是傷痕,動作依然風情萬種:“我的存在?費老師根本不想讓我出來。他以為他能成功,他其實真的差一點成功。”

【費老師說,練琴的孩子不會變壞,我看是根本沒有機會變壞,因為除了吃飯、睡覺,所有空閑時間都被練琴占滿。每天枯燥地練習,12345671,17654321,左手、右手交叉練習,一遍、十遍、一百遍……同一個練習曲,兩頁譜子,每天要彈上無數遍,直到滾瓜爛熟為止。】

【木木很乖,大人要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可是你知道嗎?家裏兩個老師,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木木隻要流露出一點想放棄的念頭,費老師不讓,屈老師也不讓,他們輪流上陣,從堅持才能勝利、人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直講到梅花香自苦寒來。】

【他們每一句話都是對的,都是有道理的。木木想偷懶,想玩,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沒有毅力,就是可恥的、臨陣脫逃的逃兵,永遠不會有大出息。木木被管得喘不過氣來,膽子越來越小,循規蹈矩的,動作越來越磨蹭,她隻想休息,她隻想出去玩。】

聽到這裏,趙向晚大致明白了。

費永柏與屈薇歌都是老師,又正好趕上單位沒有什麽事,有大把時間,所以全部投入到對費思琴的教育中來。

大學教育與幼兒教育不一樣,大學生三觀已經基本形成,思想相對成熟,學習目標明確,老師無情地指出問題、反複不斷地練習是可以的;但小孩子貪玩是天性,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一味地打壓、批評並不利於孩子成長。

費永柏與屈薇歌是第一次做父母,也沒什麽經驗,培養人才的心太切。如果他們遇到的是個調皮搗蛋的孩子,愛哭的孩子有奶吃,雙方不斷對抗,他們會慢慢學會妥協。偏偏費思琴是個心思細膩、老實聽話的孩子,大人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因此費永柏、屈薇歌根本發現不了自己教育中的問題,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歧途。

什麽費家女孩子身體裏帶著sao勁?也許正是因為父母一味地壓製,反而讓她們內心生出逆反心理吧?當然,也不能否定費家祖上可能真的有過那種生性比較浪**的女性。

趙向晚看著眼前風情萬種的費思琴,在心裏歎了一聲可惜。可惜費家人根本不欣賞這種風情美,如果能夠欣賞並適當引導,第二重人格的費思琴或許能成為在銀幕上大放異彩的明星。

趙向晚問她:“費老師發現了你的存在,他什麽反應?”

費思琴垂下眼簾,臉上冷冰冰一絲表情也沒有:“能有什麽反應,打人唄。”

【明明還是同一張臉,沒想到他會害怕成那樣。我隻是告訴他,我現在是個大人了,有權決定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學手風琴,我從此以後都不要練琴,他要是再打我,我就死給他看。你看,隻不過是比木木堅定一點點,勇敢一點點,他就渾身顫抖,上來就是一巴掌!】

過往記憶並不美好,費思琴緩緩抬起手,撫過臉頰,仿佛那裏還在痛。

【他以前打我,隻是用戒尺打手背,我的手會痛,但是我的心,不會痛。可是那一巴掌,打的是我的臉。木木這麽乖、這麽美的臉,第一次被他打了一巴掌,像火燒一樣。真奇怪,那個時候我感覺不到臉疼,我的心在疼。】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費思琴冷著一張臉,但聽到她的心聲,趙向晚的心也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小時候,錢淑芬也會打人,不過她是用那種細密的幹竹枝抽人,抽在手上火辣辣地疼。如果不是因為有讀心術,知道錢淑芬是故意打壓自己;如果不是心性夠堅韌,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恐怕趙向晚也會出心理問題吧?

世人都說什麽“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誰知道一個被父母打大的孩子,很容易形成心理疾病?

就算健康,至少……會自卑。

哪怕有一天功成名就,哪怕有一天萬人讚美,這個被打大的孩子,依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趙向晚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費思琴:“他打你,是他不對。”

費思琴嘲諷一笑:“你覺得他不對嗎?可是費老師自信得很,他永遠都是對的。費永柏這個名字其實取得並不好,我看呐,他應該叫費永對,永遠都是對的。或者,叫永強,永遠強大,永遠強勢。”

趙向晚心中還有很多疑惑:“費老師發現你的存在之後,除了打你,還做了什麽?”

或許因為被壓抑太久,第一次遇到能夠懂她的人,費思琴這一回的態度非常配合:“他讓屈老師給我辦了休學,讓她帶我到M國找心理醫生。”

【費老師打了我那一巴掌之後,不停地在屋子裏轉圈圈,說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精神病,那我們家就完了。唉!費老師一生好強,要麵子得很,家裏出了個我這樣的神經病,他真是急死了。】

費思琴抬眸看一眼門外,季昭向來安靜,不過他能夠這樣自如地與外人相處,這讓熟悉他的費思琴覺得很詫異。

【季昭的媽媽以前也是每年都會帶他出國看病,洛阿姨在那邊認識不少精神科的醫生。不過,自閉症和解離症不是一回事,我們看的醫生不同。在那裏,我接受了長達兩個月的治療,沒有摸一下手風琴,就是和醫生聊天。那種感覺,真的是太妙了!】

趙向晚問:“治療效果怎麽樣?”

費思琴笑了:“效果?這病沒法治。”

【醫生就是讓放鬆、放鬆。他們拚命想讓我回去,不要再出來。反正吧,我也挺喜歡木木的,後來我倆商量好,一切都聽木木的。木木覺得開心,那就讓她高高興興地過,要是木木覺得害怕了,那就換我來。】

費思琴雖然被木木取名為“冰冰”,但其實她並不冰冷,她隻是在麵對陌生人時態度相對警惕,麵對極大變故時態度冷靜。一旦她願意放下身段與你交流,語速非常快,內心獨白非常豐富,有滔滔不絕之勢,似乎要把“木木”的木訥磨嘰勁,全都抹掉。

想到費思章的班主任曾說過,費思章剛入學的時候手背經常有被打的紅印子,但十月之後就沒有了,趙向晚問費思琴:“費老師改變了嗎?”

費思琴說:“變了。費老師把戒尺扔了,不敢再打人。”

費思琴臉上沒有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麽趙向晚卻感覺有些陰鬱。

【我這一病,倒是章章得了好處,讓他擁有了一個輕鬆、愉快的童年。他喜歡小汽車,那就買小汽車;他喜歡打球,那就買球鞋;他喜歡和小朋友一起出去玩,就可以出去玩。可是我呢?嗬嗬。】

趙向晚問:“隻是不打人了嗎?”

從季錦茂的描述、從高廣強他們調查的結果,費思琴上女校之後家裏人管束得非常嚴格。明明醫生說了要放鬆,為什麽費家夫妻倆卻依然如臨大敵?

費思琴眼神漸漸冰冷:“嗬,他們不打我,但是把我管得更嚴了。不讓穿花衣裳,不讓玩洋娃娃,不讓交朋友,不停地和我說,女孩子要貞靜和順,要溫婉矜持,要和異性保持距離,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和清白。他們把我像賊一樣地防著,就怕我一個忍不住往男人身上撲。”

往男人身上撲?這話說得可真難聽。

想到剛才費思琴提到的姑姑,趙向晚問:“你姑姑到底出了什麽事?讓費老師他們那麽擔心你?”

費思琴看著趙向晚,忽然冷笑一聲:“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這是我們費家的秘密,我憑什麽要告訴她?我姑姑哪怕人在精神病醫院,也是最風情的那一個,隻是每天都會注射鎮靜類藥物,整個人有些呆呆愣愣的。費老師帶我去看了我姑,她拿塊紅紗巾裹在頭上,問我她美不美,問為什麽不來看她。費老師反複不斷地告誡我,要貞靜守禮,要潔身自好,不要談戀愛。他把我送到啟明女校,那裏連老師都是女的,一個異性都沒有。費老師這是多麽害怕,我會重蹈費家女孩的覆轍啊。】

【費家是大族,女孩子都很漂亮,而且特別媚,招男人喜歡。祖上據說出了幾個姑奶奶,守寡之後耐不住寂寞,和男人私奔被捉沉了塘。因此費家特別緊張,對女孩子管束很嚴。】

【我姑姑下鄉勞動的時候,和當地農民私通,懷了孩子,氣得我爺爺要命。親自跑去把她弄回城裏,逼她打了胎,養了不到三個月,她又和醫生好上了,那個醫生有老婆的,爺爺把她鎖在家裏,結果她又哭又叫,最後……瘋了。】

趙向晚認真地審視了她一眼。

費思琴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在散發著性魅力,這是一種與生俱來、非常獨特的魅力。或許,費家的女孩都傳承了這種基因,隻是這麽多年來一直被強硬壓製下去。

對性的渴望,不論男女都有。隻是數千年的封建傳統,認為男人性魅力強,能夠擁有很多女人,這代表成功。而女人如果同樣如此,那就代表**.**。

趙向晚忽然想到費思章床底下那個收納箱裏的芭比娃娃:“連洋娃娃也不讓玩嗎?為什麽?”

費思琴輕聲一笑,笑聲裏帶著嘲諷:“我最愛玩的,是芭比娃娃,我想做一個服裝設計師,設計出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明明我媽是藝術學院的老師,可是我爸卻不允許我做這一行,他說天天和男人女人打交道,會把心性都帶壞。他要讓我將來當老師,最好是教數學,因為數學是培養邏輯思維、空間想象能力、計算能力的嚴謹科學,可以將我骨子裏的浪漫、跳脫、不著邊際壓下去。所以,他讓我學理科,考師範。你看,我的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絲透氣的孔都不給我留下。”

聽到這裏,連何明玉都感覺到了壓抑。

代入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人生被強行安排,恐怕也會喘不上氣來。

何明玉的家裏一共四個女孩,大姐高中畢業進電子廠當工人,二姐大專畢業當了國營棉紗廠當會計,她考上公安大學當了警察,老四成績不錯,立誌要當醫生,考到江城醫學院,今年大三。

何明玉的父母雖然沒有什麽文化,雖然有點重男輕女,但一來並沒有丟棄、苛待女兒,二來尊重每個孩子的興趣愛好,任其發展。在何明玉父母眼裏,每個女兒都很爭氣,不管是當工人、會計、警察還是醫生,隻要能掙錢養活自己,那就行。

可是費思琴呢?看似家庭條件優渥,藝術氛圍濃厚,可是父親太過強勢,真是……唉!想到還躺在ICU裏的費永柏,何明玉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

趙向晚現在至少弄懂了兩件事:

第一,費思琴初一覺醒第二重人格,父親終於不再逼她學琴,但卻對她的女性角色進行全方位壓製。這就是為什麽她的臥室裝修與陳設給趙向晚一種割裂的原因。既想要打扮女兒,又怕女兒太吸引男人。

第二,費永柏家裏有精神疾病的遺傳基因,女性突然在成人之後覺醒出第二人格,這一重人格裏最大的特點便是渴望與異性親近。費永柏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想方設法壓製住費思琴身體裏的“女人”角色。

她的第一人格木木老實乖巧、木訥磨嘰,第二人格冰冰自我、隨性,遇大事冷靜自如,第三人格豔豔呢?是什麽樣的?又是什麽時候覺醒出來的呢?

想到這裏,趙向晚問:“費老師和屈老師關係怎麽樣?”

“挺好。”費思琴的眸子自左向右,慢慢移向右上方——這代表說謊。

【費老師強勢、講究,屈老師溫順、有潔癖,多好的搭配啊,可是我看著都替他們累得慌。這樣的日子給我,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趙向晚繼續追問:“三年前發生了什麽?我聽說費老師和屈老師大吵了一架。”

費思琴冷哼一聲:“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和案件有關係嗎?”

趙向晚現在有經驗了,隻需要自己丟出問題,然後安靜等待即可。費思琴外表冷漠,其實內裏卻是個話癆。

可是這一回,費思琴一點也沒有透露。

【我哪裏知道他們在吵什麽?反正那個時候我睡著了,木木也睡著了,這個身體啊,歸豔豔管。豔豔不愛說話,她要是不想說,我和木木都不知道。】

趙向晚的眸光變得銳利起來:“你們家的家務事,和案件關係很密切,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調查。”

費思琴感覺到壓力,身體漸漸坐直,整個人變得緊繃起來。

“你們不去抓壞人,不停地逼問我,是什麽意思?你,翻翻我們的記錄,你們問的都是些什麽——是不是處女?用什麽辦法讓費老師不逼我學琴?費老師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治療有沒有效果?現在又問我費老師和屈老師關係好不好。從頭到尾有哪一句和案件有關?是有人闖進我家,殺了我媽、我弟,傷了我爸和我,我是受害人,是受害人!你這些問的,好像是我們自相殘殺一樣!”

趙向晚既然知道她有三重人格,那便必須把豔豔逼出來!

趙向晚同樣坐直身體,下巴略低,鳳眼微眯,聲音清冷,語速很快:“雙重人格,屬於精神疾病,應該是遺傳吧?你姑姑因為這個,被關進了精神病醫院,是不是?”

聽到趙向晚說出“精神病院”四個字,費思琴明顯緊張起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幹澀:“不是!沒有!我們並不影響任何人,這和角色扮演有什麽區別?學習的時候就讓聽話的木木出來,我睡覺;被人欺負的時候就讓我來,木木休息。我倆商量得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

趙向晚冷笑一聲:“如果真能商量得這麽好,那你姑姑為什麽關進了精神病院?為什麽你和木木都以為自己是處女?為什麽你無法準確描述強.暴者的麵容,更不清楚案發過程?”

費思琴雙肩突然內扣,雙手抱住臂膊,開始顫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豔豔說的。她不經常出來的,我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出來。】

趙向晚繼續施加壓力:“你一直在說謊!你的腳踝與手腕並沒有捆綁痕跡,現場撕爛的睡裙也沒有揉搓;你雖有性.愛過程,但受傷不嚴重;你說是三個粗壯漢子,但現場腳印卻顯示有兩名少年……”

費思琴的麵色漸漸蒼白,開始搖頭。

趙向晚說:“所有謊言,都是為了掩蓋一個可怕的現實。你懂嗎?你的身體裏,如果隻住著木木和你,何必說謊?你讓她出來!我來和她說話!到底真相是什麽?為什麽要說謊?人到底是誰殺的?”

費思琴開始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劉良駒從走廊衝進來,緊張地問:“怎麽了?”

何明玉知道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忙起身將劉良駒往外推:“沒事,你出去守著,誰來也不許進。”上一次醫生進來埋怨她的場景,何明玉一直記得。

費思琴抱著腦袋繼續尖叫,頭發披散著,眼神渙散。她的胳膊因為用力,紗布開始浸出血來,看著很是駭人。

趙向晚半點都不受費思琴的行動所影響,提高音量:“那個躲在你們身後的人,給我出來!費老師就算嚴格,也是一片愛女之心,擔心她受到傷害。屈老師裏裏外外一把抓,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還陪著你出國治療。費思章尊你敬你,在他的收納箱裏,至今還藏著你最愛的洋娃娃。這麽好的一家人,你為什麽忍心傷害他們!”

“嗡——”趙向晚的腦海裏響起那聲刺耳的鳴叫。

趙向晚知道,豔豔……要出來了。

果然,費思琴的身體緩緩放鬆。

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來。

她的眼神變了。

木木的眼神,是乖巧懵懂的;冰冰的眼神,是冷靜中帶著絲嘲諷。

但她們的眼神都是清澈的。

可是現在,她的眼神變得幽深、昏暗,趙向晚感覺到了危險。

仿佛藏在人群之後的一杆獵.槍,隨時便會射出一發子彈,精準命中目標。

仿佛散發著腐臭味的沼澤,隻要你一腳踏入,那就將被她吞沒,屍骨無存。

又仿佛暗夜裏,有一條毒蛇在爬行,絲絲地吐著紅色的蛇信子,等你感知到它的存在,毒牙已經刺破你的皮膚。

豔豔懶洋洋地往後靠了靠,冷冷地看著趙向晚:“是你,在叫我?”

趙向晚謹慎問道:“怎麽稱呼?”

豔豔指尖動了動,仿佛在琴鍵上跳舞:“豔豔。”

趙向晚問她:“為什麽教她們說謊?”

豔豔笑了:“因為……我怕她們受不了。”

趙向晚問:“不如告訴我,真相是什麽。”

豔豔吹了一聲口哨:“可惜,費永柏還沒死。我本來打算把他們都殺了,沒想到那一刀不夠狠,嘖嘖。”

想到幹淨整潔的衛生間那小小的香薰燈,想到一箱子汽車模型底下藏著的洋娃娃,趙向晚的內心升起一股憤怒:“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傷害家人?

豔豔沒有著急回答趙向晚的問題。她難得出來一趟,很愉快地左看右看,盤腿坐在病**,一把址下病號服最上麵的一顆衣領紐扣,露出更多雪白修長的頸脖。

趙向晚留意到,她的動作粗魯,隻一下便把紐扣扯脫,尋常女孩子沒有這麽大的力氣。

——看來,第三重人格的費思琴,力氣變大了許多。

趙向晚沒有催促,繼續觀察。

豔豔調整到最舒服的坐姿之後,這才看著趙向晚,咧嘴一笑:“謝謝你把我叫出來。”

【木木這個笨蛋,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什麽事,就和冰冰打商量。隻是冰冰不好騙,嗯,最好把她倆都殺了,這樣……這個美麗的身體就是我一個人的。】

趙向晚心中一驚,眼中閃過一道利光:“你做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不如告訴我。我比她們更有耐心,也願意聽你的故事。”

豔豔嘿嘿一笑,笑聲裏透著股陰森森的味道。

“我先來告訴你,為什麽吧。”

“木木一定告訴了你,費永柏這個狗東西天天逼她練琴,還拿戒尺打她,對不對?她不敢憎恨父母,隻敢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真是個懦弱的笨蛋!”

“哭有什麽用?哭能改變現實嗎?”

“到了十三歲,木木來了例假,她坐在衛生間裏哭,然後把冰冰叫醒。”

“冰冰比木木勇敢,她敢反抗,敢穿漂亮裙子轉圈圈,敢告訴費永柏她永遠也不要練琴。費永柏以為她是我,抽了她一巴掌,又趕緊讓屈薇歌帶她去國內看病,還送她去女校讀書,唉喲喲,真是煞費苦心啊。”

“其實啊,冰冰也是個好女孩。”

“她隻是比木木勇敢一點,隻是愛漂亮一點,隻是願意和男孩子交往一點,遠遠夠不著壞的門檻。”

“費永柏像防賊一樣,防的人其實是我,你明白嗎?”

何明玉一邊記筆錄,一邊手心冒汗。

三重人格!活了二十幾歲,當警察當了三、四年,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三重人格,這種感覺……既興奮、又忐忑,還有些恐懼。

誰不知道被精神病殺人不償命?萬一這個叫什麽豔豔的人暴起傷人,怎麽辦?

何明玉這一緊張,不自覺地呼吸便粗重起來。

豔豔瞟了何明玉一眼,嘲笑道:“還警察呢,這麽緊張幹嘛?我又不吃人。”說到吃人二字,她還故意齜了一下牙,嚇得何明玉手一抖。但何明玉馬上反應過來,臉一板:“你嚴肅點!”

豔豔逗了一下何明玉,覺得沒勁,轉過頭繼續盯著趙向晚:“你怎麽知道有我的?一般人都把冰冰當成了我。”

趙向晚淡淡道:“冰冰不會說謊。”

豔豔一聽,頓時感覺遇到了知己:“唉呀,我手把手教她,都教不會!說個謊而已,這有什麽難的?”

趙向晚問:“費永柏做了什麽,你那麽恨他?”

木木稱他為“爸爸”,冰冰稱他為“費老師”,而豔豔,則稱他為“費永柏”。

豔豔輕描淡寫地說:“他還需要做什麽?他打木木、管冰冰,這就是罪過!我們女人,不需要男人來管轄。我早就想弄死他,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趙向晚:“這回你等到機會了?”

豔豔轉了轉脖子,顧左右而言它:“我主要是出不來,費永柏管得太嚴了。如果不是冰冰破了身子,我根本就出不來。”

破了身子?趙向晚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

豔豔嬌笑嫣然:“你以為,費家女兒為什麽都守不住寂寞?我告訴你啊,隻要是沾過男人之後,我們的身體就像花兒一樣綻放,如果沒有持續不斷的滋潤,就會發狂。”

停頓了一下,豔豔繼續說:“費永柏千防萬防,把我送到女校,以為這樣就能保我一世平安。可是呢,他千防萬防,卻沒防得住他的學生。他在家裏開班授課,一次教一個,隻要是他們見過我,不管是研究生,還是本科生,或者高中生,一個個眼眼珠子恨不得沾在我身上。”

豔豔應該也是憋久了,講起自己勾引男人的故事很有點洋洋自得。

費永柏越管束,費思琴越逆反,女孩子身體發育成熟之後本來就會對異性產生濃厚的興趣,可是費永柏近乎變態的管束將她身體裏對“性”的渴望壓製住,於是費思琴在高二,也就是三年前,與費永柏的研究生邱賓白有了第一次,然後,豔豔出現。

木木是不敢做這種事的,親自經曆的人是冰冰。

事後冰冰感覺很痛,很難受,心中既惶恐又後悔,坐在床邊哭泣,豔豔終於找到機會。

豔豔笑得很囂張:“她竟然說,性一點也不好玩,她說很痛、不舒服,真是個傻孩子。”

趙向晚感覺後背有些發寒:“你,做了什麽?”

豔豔仰頭大笑:“我做了什麽?費永柏喝醉酒,一個人躺在那裏,我就去勾引他啊。男人麽……隻要我想要,就沒有勾搭不上的。”

何明玉不敢置信地看著笑得歡樂無比的豔豔:“他是你爸!”

趙向晚忽然明白過來,難怪三年前費永柏與屈薇歌大吵一架,難怪屈薇歌罵費永柏不是東西,難怪這對夫妻麵和心不和,這都是豔豔在搗鬼!

趙向晚的喉嚨有些幹澀,說實話,聽到這個消息她是震驚的:“你,成功了?”

豔豔的笑聲戛然而止。

【成功?什麽成功?哦,對了,我去勾引費永柏,原本進行得挺順利,可是屈薇歌闖了進來,扇了我一巴掌,罵了我一句不要臉。然後……冰冰把我趕了回去,後麵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趙向晚冷笑一聲:“可惜啊,費老師、屈老師感情深厚,哪怕知道你恬不知恥地勾引自己的父親,他們夫妻倆依然和好了,是不是?”

豔豔的麵孔忽然有些扭曲,咬著牙開始咒罵。

“我才是最美的,我這麽漂亮,全世界的男人都應該愛我。偏偏費永柏不肯好好疼我,他不肯愛我,他隻愛屈薇歌那個臭女人!

屈薇歌有什麽好?她把家裏搞得纖塵不染,還要求我們所有人也要保持衛生,隻要踩髒一點她就囉嗦嘮叨,聽著煩死了。看到我和費永柏上了床,她的臉色好難看,把我從**拖下來,用刷子給我洗澡,用刷子刷,你知道嗎?她這是有多嫌我髒啊。

哦對了,還有那個可惡的小鬼費思章。憑什麽我小時候天天被打,他卻可以高高興興地和小朋友玩耍?憑什麽我隻能上女校、連洋娃娃都不可以玩,他卻可以和女孩子手牽手做遊戲、買最喜歡的汽車模型?該死!他們都該死!”

自私、霸道、嫉妒。

這個豔豔代表的,是費思琴內心最黑暗的那一麵。

想要霸占所有的愛,想要擁有所有的關注,嫉妒一切比她強、比她更快樂人。

正常人的內心,都會有黑暗的一麵。

在某一個時刻,因為某一件事情,可能會嫉妒,可能會憎恨,可能會想要發瘋毀滅一切。

可是,良知會將這一切壓製下去,並消化這些負麵的情緒。

費思琴卻因為家裏強勢的教育,硬生生將內心割裂成三個自我。

木木代表費思琴乖巧、善良、懂事的一麵;

冰冰代表費思琴冷靜、自我、強大的一麵;

豔豔則代表費思琴最不堪、最黑暗的一麵。

趙向晚的聲音非常冷靜:“案發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與你發生關係的人是誰?刺傷費永柏的人是誰?砍死屈薇歌的人是誰?一刀封喉殺死費思章的人……又是誰?”

豔豔安靜地看著趙向晚,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