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搶劫

◎這事真是巧了!◎

朱飛鵬記錄了滿滿幾頁紙, 感覺字字句句都帶著血。

蔡暢、熊濤、胡琳珍、熊盈盈、周金鳳、阮武、顏逸,一共七條人命。都死在樊弘偉、曹得仁手中。

曹得仁知道樊弘偉已經把所有罪行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心理瞬間崩潰, 嚎啕大哭起來:“樊哥, 你怎麽都說了?這可是要挨槍子兒的事啊, 你不是說過誰也不能說嗎?怎麽你都說了……”

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 坐在病**哭喊,看得重案組的成員眉毛直跳。

朱飛鵬吼了他一句:“哭什麽!你們殺人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哭?老實交代!”

曹得仁打了個激靈,卻依然沒有止住眼淚:“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我要是死了, 老婆肯定會帶女兒改嫁,我在外麵包了個妹子養了個兒子, 才兩歲。我要是死了, 那個妹子肯定跑路,兒子誰來管?哇嗚——”

許嵩嶺沉聲道:“抗拒從嚴, 坦白從寬,你若不是主犯, 或許能網開一麵。”

他講得模棱兩可, 但“網開一麵”這四個字落在曹得仁耳朵裏卻如天籟之音,眼睛一亮,哭聲頓止:“我交代, 我交代!我都是聽樊哥的指使。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 他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都是他的主意。”

曹得仁的父親也是運輸公司的司機, 因為車禍, 才三十歲就離世, 母親改嫁, 他由爺爺撫養長大,平時基本放養,從不管束。

從小與樊弘偉一起長大,腦子不是特別靈光的曹得仁對聰明大膽的樊弘偉佩服至極,事事以他為主。樊弘偉讓他學車,他就學車;樊弘偉讓他砍人,他就拿刀。

殺蔡暢,是因為樊弘偉看了警匪片之後想幹一票大的;

殺熊濤一家,是因為樊弘偉發現搶銀行風險太高,不如入室搶有錢人的錢。

朱飛鵬怒喝一聲:“搶劫就搶劫,為什麽要殺人?”

曹得仁茫然抬頭:“不殺了,難道等他們去舉報我們?我手裏拿的槍,是殺蔡暢搶來的,要是被警察抓了肯定是個死。樊哥說了,左右是個死,不如痛痛快快過一世。”

負責審訊的警察,包括旁聽的趙向晚,聽到這裏都忍不住歎了一聲。無知!太無知了。難怪說,無知者無畏,曹得仁終將為自己的無知付出生命的代價。

到於楊旭剛,為樊弘偉、曹得仁撐起保護傘,行賄、受賄證據確鑿,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厲製裁。

忙碌兩周,重案組一組將所有資料整理完畢,提交檢方審查起訴,這兩個沉冤十年的舊案,再加上重案二組的水庫拋屍案,全部結案。

樊弘偉的父母、姐姐終於收到消息,卻已無力回天。全家人抱著樊天寶找到顧文嬌,軟硬兼施,想要留下樊弘偉一條命,卻被顧文嬌冷冷拒絕:“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樊家人還要糾纏,顧文嬌的態度十分堅決:“要不是樊弘偉被抓之前苦苦哀求,我不可能同意你們把天寶帶走。如果你們再來醫院鬧騰,我就起訴要回天寶的撫養權。”

樊興富看著顧文嬌,這個他一向不太喜歡的媳婦,此刻就像一根帶刺的枸骨樹,冷而硬。這讓他明白:顧文嬌是來真的。

想到兒子和曹得仁殺了顧文嬌的母親,樊興富到底還是有些愧疚,長歎一聲,抱著孫子準備回家。

天寶伸出小手,懵懂地呼喊著媽媽。

顧文嬌硬起心腸,轉過臉去。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如果天寶留在自己身邊,隻會帶來無盡的煩惱。

“媽媽……媽媽……”天寶稚嫩的聲音剜著顧文嬌的心。

這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啊。

“媽媽……嗚嗚……”天寶見媽媽不理他,開始哭了起來。

顧文嬌咬著唇,翻江倒海的難受。

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要舍棄親生的兒,心還是會痛。

可是,趙向晚的麵容浮現在她麵前。

趙向晚年紀雖小,看問題卻通透,不直接告訴顧文嬌答案,而是通過提問的方式讓她自行選擇。

對啊,天寶姓樊不姓顧。

他今年六歲,距離十八歲成年還有十二年。

假如他二十六歲結婚生子,還有二十年。

顧文嬌如果能活到八十歲,卻還有五十年。

6與12、20、50相比,哪個數字更大?

就連小學生也知道,6最小。

舍棄已經付出的六年時光固然痛苦,但卻換來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的輕鬆自在,這筆帳,怎麽算都是劃得來的。

有時候,人也得為自己著想。

哪怕身為母親,也不是必須無條件奉獻、犧牲的理由。

顧文嬌抬起頭,伸出手接過天寶,緊緊抱在懷裏。

天寶抱著她的頸脖,抽抽答答地哭著,溫軟的小手貼著肌膚,讓顧文嬌感覺到全身心被依賴。

母性天生,此刻擁著兒子,顧文嬌有一種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感。

樊興富有些慌,怕媳婦和他搶孫子。兒子多半是要被槍斃的,但好在他還給樊家留了一個後。如果顧文嬌把孫子帶走,那他怎麽辦?樊家怎麽辦?

樊興富虎著臉伸出手,態度強硬,一把將天寶奪過來。

他的動作有些生硬,弄疼了天寶,天寶開始號啕:“媽媽,媽媽!”

孩子的哭聲裏,顧文嬌抬眸看向樊興富:“以後,不要溺愛天寶。你們已經害了兒子,不要再害孫子。”

樊興富急了,大吼道:“我怎麽害了弘偉?我心肝寶貝似地把他養大,供他娶妻生子,看他升官發財,怎麽就害了他?是你!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是你把他送到警察那裏去的,你這個克夫的掃帚星!我家弘偉小時候聽話得很,都是被曹得仁給帶壞的,你們這些害人精,你們都不得好死!”

天寶被嚇得哇哇哭。

樊興富慌忙拍著天寶的後背,邊搖邊哄:“天寶不怕,天寶不怕,你媽媽不是個好人,咱們以後不要理她。她把你爸害死了,她是個害人精。”

天寶一雙懵懂的眼睛裏滿是淚水,呆呆地看著顧文嬌,依然伸出手衝她喊:“媽媽,媽媽——”

顧文嬌冷笑一聲,雙手捏拳,眼中滿是怒火。

“你們可真會找別人的理由!仗著心黑、不要臉,就甩鍋給我是不是?我告訴你!我顧文嬌可不怕你們。人都說,慣子如殺子,你們在樊弘偉小時候縱容嬌慣,他打了人你們從不管束,反過來誇他有力氣、身手好。怕他吃虧,還花錢送他去練武,你們這就是助紂為虐!

曹得仁從小沒爸沒媽,跟著樊弘偉屁股後頭跑,說是樊弘偉帶壞了他,我信。可要是說他帶壞了樊弘偉,我真想啐你們一口!你們怎麽還臉說是別人帶壞了樊弘偉啊?

你再敢罵一句害人精試試?我現在已經和樊弘偉離婚,按理說天寶監護權應該歸我。我現在是心情好,讓你們帶著天寶。要是把我搞毛了,馬上去法院起訴要回天寶,改姓,我讓你們樊家斷了香火!一天到晚香火、香火,就你們樊家那惡毒自私的香火,還續個屁!”

顧文嬌怒火中燒,一頓訓斥之後,樊興富氣焰頓消,嘟囔道:“天寶是我孫子,是我孫子,和我一個姓,不能給你。以後我不來了,不來找你了。天寶就跟著我,我來帶,保證不嬌慣,你放心……”

說罷,樊興富抱著天寶飛快離開,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顧天嬌按著胸口,感覺到那裏依然在痛。

忍一時之痛,換一生平安,值得。

七月底。

炎熱的午後,蟬鳴陣陣。

樊弘偉、曹得仁病愈出院,趙向晚與重案一組成員一起來到醫院,準備將兩名要犯押送回看守所。

朱飛鵬他們辦交接手續,趙向晚與何明玉則來到藥房找顧文嬌。

顧文嬌一見到她們,眼睛便亮了起來,和同事交代兩句,快步迎了上來:“趙向晚、何明玉,你們怎麽來了?”

趙向晚笑了笑:“今天過來,把那兩個人帶走。”

顧文嬌一聽,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可算把這兩個瘟神送走了,再不走,閑話要聽上一籮筐。”

何明玉急著眉毛,很不理解:“你是受害人家屬,他們是殺人凶手,怎麽還能有人說你閑話?說什麽閑話!”

顧文嬌苦笑道:“總不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同事唄。還能說些什麽?不過就是說我心腸狠,連親生兒子都不要,還親手把丈夫那裏割掉之類唄。”

顧文嬌利用她的護理知識,反向操作,將樊弘偉指甲拔掉、指骨折斷,又成功令男人的那兩個小球壞死,不得不手術摘除。這些事跡,知道前因後果的固然覺得大快人心,但對那些新職工,或者完全忘記當年三醫院滅門慘案的人,隻覺得顧文嬌太殘忍。

趙向晚太知道八卦的力量。

有時候,你明明沒有做錯,但總會有熱心群眾在背後議論,千方百計找你的錯處。

有時候,明明做錯事的人是旁人,但依然會有熱心群眾為犯錯的人努力找原因,最後逼著你原諒。

刀沒戳在自己身上,永遠都不會知道疼。

趙向晚建議道:“要不,離開這裏吧。”

換個環境,遠離旋渦中心,讓自己的事情被大眾遺忘,也許會有一番新的天地。

顧文嬌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自己工作了十年的醫院:“離開?怎麽離開。”

趙向晚說:“喬漠醫生是醫院從M國引進的醫學人才,我曾聽他說過,M國那邊護理人才奇缺,而且讀研進修不需要考試,隻用申請就行。你要不要問問他,去M國讀書,把護理專業再學精、學深,成為一名比你母親更優秀的護士?”

趙向晚能夠說出這番話,全是聽喬漠醫生的心聲而來。

喬漠是個熱心人,也是醫院裏少數支持、讚美,甚至悄眯眯欣賞顧文嬌的人。

旁人覺得顧文嬌追尋凶手太過執著;喬漠卻覺得她執拗、專注,對母親的愛深沉而長久,很偉大。

旁人覺得顧文嬌渾身上下都是刺,與父親決裂,對丈夫冷臉,難怪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喬漠卻覺得她黑白分明、做人有原則,令人敬佩。

旁人覺得顧文嬌對犯罪的丈夫太過殘忍,在醫院動用私刑,置法律於不顧;喬漠卻覺得愛憎有度,有仇必報,是個奇女子。

不過喬漠是男人,又是個單身男人,再加上被顧文嬌罵幫倒忙,他有點心虛,不敢靠近。隻能一個人在心裏嘀嘀咕咕,被趙向晚聽了個清清白白。

顧文嬌聽了趙向晚的話,明顯有些意動:“真的?去M國留學要花很多錢吧?”

趙向晚微笑:“我聽說,M國那邊讀書可以申請獎學金,你學護理的還能在診所實習拿工資,養活自己應該沒有問題。你一個人過去,無牽無掛,有手有腳,難道還怕活不下來?”

何明玉也支持顧文嬌出國:“你先前過得那麽艱難,也能堅持下來,出個國而已,難道比過去還難?”

顧文嬌本就是個堅強的人,聽到趙向晚、何明玉的話,內心勇氣陡生:“好!我去問問喬醫生,看應該怎樣申請出國讀書。”正好藥房現在不忙,她一分鍾都不願意等,旋風一般跑去眼科。先找喬漠問個大概,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再約喬醫生詳談。

看著顧文嬌幹勁十足的模樣,何明玉用肩膀撞了撞趙向晚:“喂,你現在放心了吧?”

趙向晚微笑點頭。

兩人正準備去和重案組大部隊會合,忽然聽到大廳傳來焦急的呼喊:“醫生,醫生,這裏有病人,刀傷,急救——”

聽到刀傷二字,職業習慣讓何明玉湊近過去。

救護車上,抬下來三個鮮血淋淋的人。

其中一個模樣威嚴的中年男子,胸口插著一柄尖刀,嘴裏冒著血沫。一個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血,看不出來傷口在哪裏,已是氣息奄奄。最後抬下來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一刀割喉,麵色慘白,身上、臉上到處都是鮮血,眼見得是活不成了。

原以為就隻有這三個,沒想到跟著醫護人員一起下救護車的,還有一個身穿紅色長裙的漂亮姑娘,二十歲左右年齡,左手、右手均有刀傷,鮮血順著胳膊往下流,她臉上濺有斑駁的血點,頭發披散著,滿臉是淚,雙手交握,急急地隨著擔架奔跑,絲毫顧不得手上的傷,一邊跑一邊哭喊:“爸,媽、章章——”

警車呼嘯而至。

何明玉一把拉住一個眼熟的警察:“怎麽回事?”

警察是五福路派出所的黃毅,看到是重案一組的人,一邊搖頭一邊回答:“唉!入室搶劫案。一家四口都被刀砍傷,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好在姑娘受傷比較輕,報了警。”

黃毅看一眼趙向晚:“你們今天也來醫院?有大案?”

趙向晚道:“樊、曹二人今天出院。”

黃毅一聽就明白過來:“哦,你們終於可以輕鬆一點了。”人在醫院,時刻警醒,得派人24小時盯著,也累。

醫生在前麵大聲喊:“來個人,幫幫忙。”

黃毅匆匆跑開,丟下一句:“我先忙去了啊,有時間找你們。”

現場一片混亂。

醫護人員迅速開始急救,所有人都轉移到急診室。

隻剩下地板上一滴一滴的鮮血,散落得到處都是。

何明玉當了這麽多年的刑警,流血事件見得多了,但看到這一家四口的慘狀,依然心裏難受,長歎一聲:“可憐。”

趙向晚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跟著急救轉運床奔跑的女孩,沒有說話。

何明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再一次歎了口氣:“那姑娘可憐,爸媽和弟弟受傷都很嚴重,我看能不能救得回來都難說。一家人如果隻剩她一個,孤孤單單……唉!”

剛剛好不容易安撫住滅門慘案的受害者家屬顧文嬌,引動何明玉的惻隱之心,不由自主地腦補出那個紅裙姑娘失去家人之後,像顧文嬌一樣苦苦追尋凶手的畫麵,連聲哀歎。

趙向晚卻說了句煞風景的話:“她,腳上穿著高跟涼鞋。”

何明玉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穿高跟涼鞋怎麽了?”

趙向晚的心緒似乎完全沒有受到血腥場麵的影響,聲音很冷靜:“她爸媽、弟弟都光著腳,應該穿的是拖鞋,抬上擔架的時候弄丟了。”

何明玉經趙向晚這一提醒,也意識到了問題:“對啊,為什麽她穿的不是拖鞋?”

趙向晚繼續分析:“她腳上的涼鞋是旁邊係絆扣的,穿鞋子的時候需要彎腰或者下蹲,雙手食指、中指與大拇指配合才能扣好。可是你看她,胳膊被砍傷,手背上也有深淺不一的傷痕……”

何明玉道:“她這個樣子應該不是砍傷之後穿的鞋子,有可能是穿好鞋子準備出門,這個時候劫匪上門。”

趙向晚點點頭:“嗯,有這個可能。”

何明玉剛剛鬆了一口氣,趙向晚一句話又把她的心提起來:“這種涼鞋對穿鞋的人要求很高,後腳掌要是亂動的話,很容易歪跟。不過……我看她跑得還挺穩。”

紅裙姑娘跟著醫護人員進了急診室,她那妙曼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何明玉看著急診室的大門,皺眉說了一句:“趙向晚,你是不是在懷疑什麽?”

趙向晚:“難說,隻是覺得有一絲違和感。”

剛才一群人湧過來,心聲嘰嘰喳喳什麽都有,像樹上的麻雀一樣,根本捕捉不到有用的信息。隻是趙向晚向來不輕易同情旁人,性格冷靜,憑借眼睛觀察,覺得紅裙姑娘作為受害人,傷得輕了點,動作從容了點,有一點不對勁。

何明玉頓時如臨大敵:“你要是覺得違和,那多半是有問題。我們要不要關注一下這個案子?”

趙向晚問她:“這裏是五福路派出所轄區,他們若不主動求助,我們也不好輕易插手吧?”

何明玉點頭道:“是的,我們雖然是重案組,但也不輕易插手別人的案子,除非他們主動找過來,或者案情重大,上頭發話。”

停頓半秒之後,何明玉笑著說:“黃毅不是咱們的老熟人嗎?到時候私下裏問問案情進展唄。”

醫院門廳的血腥味久久沒有散去,趙向晚站立片刻,點了點頭:“好。”

朱飛鵬等人已經與醫院方辦好交接,押著樊弘偉、曹得仁兩人來到醫院大廳,看到何明玉、趙向晚站在那裏發呆,提高音量喊了一聲:“喂,走了。”

何明玉聽到他的聲音,立馬眉開眼笑,飛一般奔過去,隻差挽著他胳膊晃幾下:“忙完了,走了走了。”

辦公室戀情就是這點不好,兩人眉眼間的甜蜜都快溢出來了,視線恨不得已經粘在一塊,這讓站在旁邊的祝康與艾輝有點不自在。

祝康是農村孩子,考大學進了公安大學,留在星市當刑警,成為全村人的驕傲。他父母表達感情的方式很含蓄,身邊村民也很少有夫妻秀恩愛的存在,年青男人要是看對了眼,悄悄約著去鎮上看電影,遇到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人看到。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祝康,也是個對情感非常內斂的人。

陡然看到朱飛鵬、何明玉這兩個戰友,當著他的麵你儂我儂,祝康搓了搓胳膊:“你們注意點影響,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何明玉有點不好意思地站遠了一點,卻被臉皮向來都厚的朱飛鵬伸長胳膊一把將她攬在懷裏,得意洋洋地說:“羨慕不?眼紅嗎?哥哥我先走一步,有女朋友了!”

朱飛鵬已經與何明玉建立正式戀愛關係,也見過雙方家長,都非常滿意。

朱飛鵬的爸媽先前看兒子晚熟,對感情根本沒有開竅,一心隻想破案,還擔心兒子會孤獨終老,現在他帶著女朋友上門,何明玉溫柔體貼,又是當警察的同事,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喜得眉開眼笑,見麵禮包了兩千塊,還拉著何明玉就要去買三金,準備訂親。

何明玉家大姐、二姐已經出嫁,嫁的都是工人,何明玉找的對象吃的是公家飯,聽說家裏還挺有錢,又年輕英武,這樣的好女婿打著燈籠都難找,笑得合不攏嘴。什麽彩禮,什麽訂婚酒,一切都好說。

許嵩嶺看到朱飛鵬、何明玉這股子稠糊勁,等到所有人都歸了隊,回到重案組辦公室,這才板著臉發話。

“朱飛鵬,今晚你請客吧。”

朱飛鵬幾次請客都沒請成,很是鬱悶,一聽許嵩嶺的話,立馬站了起來:“是!收到。”

四季大酒店,不愧是星市最豪華的酒店,90年引進國外最新的空調技術,全酒店安裝了中央空調。

七月底正是三伏天,外麵熱得汗流浹背,一進酒店大堂清涼無比。趙向晚第一次見識到夏天的空調,不由得好奇地張望,想要查看清涼的來源。

盧曼凝接到兒子電話說重案一組的人要來吃飯,早早守在大堂門口,禮貌而熱情地招呼著所有人。

看到趙向晚好奇的表情,她微笑解釋道:“這是季總從M國引進的空調技術,花了不少錢呢。聽說M國現在家家戶戶都安裝空調,夏天電扇都可以不用,空調一開,把室內的熱空氣帶走,自然涼爽。”

朱飛鵬補充了一句:“其實咱們國家幾十年前,1924年吧,魔都有一棟三千多平方米的建成的大理石大廈,使用了M國一家公司的冷水機組,給這棟大廈安裝了我國第一個中央空調。”

空調!這個詞對夏天隻知道電扇的刑警們而言,有無比的吸引力。

“是個好東西啊,真涼快!”

“難怪上次許隊請客去火鍋店,小朱同誌那麽不樂意,原來是想到四季大酒店享受涼風啊。”

“肯定很貴吧?不知道老百姓買不買得起?”

朱飛鵬回了一句:“現在這種家用型空調機國內還沒有量產,市麵上買不到啊。”

所有人都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三伏天,熱死人,如果有台空調就能續命啊。

本來許嵩嶺還在打算打聽一下,一台空調多少錢,依自己和周巧秀的工資收入需要存多久才能買一台回家,現在一聽沒有量產,隻能遺憾地搖了搖頭。

盧曼凝將眾人請到二樓的寶瑞廳,笑眯眯地說著感謝、歡迎的話。

許嵩嶺擺擺手:“小朱在重案組表現優秀,這回又立了大功,應該是我感謝您,培養了這麽好的刑警人才。”

盧曼凝又拉著何明玉的手說了兩句悄悄話,何明玉紅著臉點點頭。

趙向晚站得比較近,聽得明明白白。

“別讓小鵬喝太多酒,他這個人沒什麽自製力,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好,我知道了,阿姨。”

盧曼凝這是管不住兒子,打算培訓未來兒媳婦了?趙向晚抿著唇笑了笑。

寶瑞廳裏,依然是深色的橡木家俱,漂亮的米色大理石地板,頭頂一盞璀璨光亮的水晶吊燈,天花板四邊還有星星點點的小燈,將整個包廂映照得光輝燦爛。

涼意沁人,空氣裏浮動著淡淡的玉蘭香,一進包間就感覺到舒適無比。

眾人圍坐大圓桌,圓桌中央擺著一大籃時令鮮花,有玫瑰、茉莉、百合、波斯菊,再配上潔白的桌麵、描金的餐具、桔色餐巾,奢華之氣撲麵而來。

重案組其他幾個還好,朱飛鵬偶爾會請大家來這裏消費,也算是見過世麵。可對高廣強而言,這真是大姑娘上花嫁、頭一回,感覺一切都新鮮無比。他坐下之後,將折成玉蘭花模樣的餐巾抖開來,搖頭歎了一句:“這地方,可真高級啊。”

一句話引來幾個年輕人的感歎。

“可不是?我們第一回 來的時候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老高你等著,四季大酒店的飯菜特別好吃,好吃到你恨不得把舌頭都吞掉!”

“哈哈,這就有點誇張了啊,艾輝你這個饞鬼。”

“要我說啊,也難怪這世上有那麽多為錢財鋌而走險的犯罪份子,實在是錢太有**力。你看這酒店又有空調又有格調,如果沒有錢,怎麽享受得到?”

祝康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先前還在得意洋洋和何明玉炫耀寶瑞廳陳設的朱飛鵬,也閉上嘴,若有所思。

世人奔忙,皆為碎銀幾兩;偏這碎銀幾兩,能解萬般慌張。

樊弘偉為什麽殺蔡暢?因為他要搶槍。

他為什麽搶槍?因為他想搶銀行。

他為什麽搶銀行?因為他想一夜暴富。

他為什麽想要暴富?因為他覺得錢是非常、非常好的東西。

在樊弘偉眼裏,錢是萬能的。錢能買來性與愛、錢能買來享受,錢能買來尊重、羨慕和更舒適的生活。

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許嵩嶺看大家的思想有些浮動,趕緊做思想工作:“我們是警察,幹的就是懲惡揚善的事情。國家現在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嘛,有錢不再是醜事,大家都努力賺錢,這挺好。錢是好東西,但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如果通過不正確的手段,通過違法的手段去賺錢,我們要堅決打擊這種行為!”

高廣強年紀大,性格沉穩,聽到許嵩嶺的話,連連點頭:“許隊說得是。想賺錢就通過正規渠道,如果去偷、去搶、去騙,那可不行。”

許嵩嶺看一眼在座的年輕人:“咱們警察工資收入不算高,不過勝在安穩,住房、服裝都包分配。以後市局也會進行工資改革,多破案還會有獎金。放心吧,我們的工作雖然不會大富大貴,但絕對衣食無憂,而且……有意義、有成就感,是不是?”

朱飛鵬反應最積極,高高興興說:“特別有成就感!我從小就想當警察。把壞人抓住,幫助那些被欺負的好人,這種感覺,特別好。”

聽到這裏,季昭忽然伸過手,借著白色桌布的遮掩,拉住趙向晚的手,雙手交纏,親密無間。

【你喜歡當警察,是不是?】

趙向晚捏了他手心一下,以示回應:是。

【抓壞人,幫助好人,是不是?】

趙向晚再捏了他手心一下:是。

【我和你一起當警察,好不好?】

趙向晚猶豫了一下。

【不好嗎?為什麽?】

這個問題就不太好回答了。

季昭是非常優秀的刑偵畫像師,他的繪畫技巧放眼整個刑偵領域,也是獨樹一幟。如果他能進入公安係統,對重案組的幫助是顯而易見的。

可是,季昭是湘省首富季錦茂的獨子,自閉症患者,語言障礙,如果沒有趙向晚這個橋梁,優勢很難發揮出來。唯一的辦法,是讓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想到這裏,趙向晚嘴角含笑,輕輕捏了他手心一下:好。

那就一直在一起吧。

季昭咧開嘴,無聲地笑了。這一笑,如春花燦爛,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季昭,你一個人傻樂什麽?”

“有什麽開心的事?讓向晚說給大家聽。”

“是因為回到你家的酒店,所以開心?”

季昭依然笑容滿麵,隻是不說話。他轉過頭看著趙向晚,眼睛裏滿滿都是歡喜。能夠天天和趙向晚在一起,不管是當警察還是做生意,都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季昭的快樂成功感染到桌上的每一個人,剛才因為高廣強一句話而引發的對錢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朱飛鵬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向晚,最近太忙一直忘記問你,審訊樊弘偉的時候,你曾經讓我留意顧文嬌的動作,就是拍膝蓋兩下那個,是什麽意思?”

趙向晚欠了欠身,把關於心理學中關於心錨二字的由來和大家解釋了一番。

何明玉若有所思:“對一個不自信的人,如果每天對著鏡子說一句:你真棒,是不是就是植入心錨?”

趙向晚點頭:“是!有的生意人洽談生意之前,會穿上某件曾為他帶來好運的衣服、或佩戴天珠等,也是為自己植入心錨的一種行為。說白了呢,就是一種積極的心理暗示。”

服務員送來一紮冰橙汁,朱飛鵬殷勤地幫趙向晚倒上一杯:“可以給別人種植心錨套真話嗎?你教教我們嘛。”

高廣強看著重案組所有人都求知若渴地看著趙向晚,再一次感歎年輕真好。重案一組的年輕人好學精神強,達者為先,不恥下問,這種氛圍讓本來隻想著光榮退休的高廣強也有了幾分年輕人的活力。

趙向晚拿過橙汁喝了一口,冰涼爽滑、酸甜可口,盛夏冰飲,果然是一種享受。

“我其實也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說在19世紀80年代,F國一位著名的交際花,容貌並不算出眾,但卻令無數商界名流、藝術天才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這讓很多人費解,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魅力,能夠讓這麽多優秀的男人都無法抗拒她。這位交際花直到年邁,才公布她降服男人的小技巧。”

降服男人的小技巧?何明玉不自覺地將身體向前挪了挪,想要聽得更加真切分明。

就連剛剛送飲料的漂亮服務員,都停下腳步,站在門口不肯出去。

“交際花看上哪個男人,都會先提一個非常容易達成、合情合理讓對方無法拒絕的小要求,比如說,能請我喝杯酒嗎?能幫我拿一下餐巾嗎?那個時代的F國,男人以紳士自居,一般都不會拒絕女士這麽簡單的要求。當男人接受這個要求之後,交際花會做一個醒目、但並不突兀的小動作,比如,用酒杯輕輕碰一下嘴唇,或者整理一下裙擺,總之,動作要優雅、美麗,給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趙向晚看何明玉聽得眼珠子都舍不得轉一下,不由得啞然失笑,繼續講述。

“接下來,她會向這個男人再提幾次同樣類型的要求,在對方答應時重複那個動作。久而久之,不管她的要求有多難,男人都會在她重複這個動作時,答應她的要求。

這,就是心錨。”

場上忽然安靜下來。

這就是心錨?感覺像是一種習慣性行為的訓練。

許嵩嶺負責審訊這麽多年,經驗十分豐富,聽到趙向晚的話,感慨了一句:“有道理。通過某種重複性動作,讓嫌疑人開口說真話。”

高廣強也是老刑警,與犯罪分子打交道多年,聽到這裏,興奮地一拍桌子:“對!以後我們可以嚐試在一開始詢問簡單問題時,對方說真話的時候,就用筆敲擊桌麵,或者,用手指敲打椅子。一旦對方說假話,那就不敲擊。通過這樣的訓練,應該能夠提高對方說真話的概率!”

黃元德眼睛一亮:“每次我們在分析案情的時候,許隊就會拖出小黑板來,在上麵寫寫劃劃,這算不算是心錨?”

許嵩嶺臉一板:“別說風就是雨,啥都是心錨。我那叫借助有效工具,整理思路。”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笑聲裏,季錦茂推門而入,一進來就團團作揖:“抱歉抱歉,我來晚了一步,招待不周,見諒見諒。”

許嵩嶺笑著站起身:“季總客氣了。”

季錦茂穿一件寬鬆的淺棕色麻料短袖,一條米色闊腳長褲,外加一雙淺口棕色老布鞋,隻差手裏執一柄拂塵,就成了深山修行的道士。他此刻滿頭滿臉都是汗,看著有幾分狼狽,這讓眾人有些好奇。

——季總在生意場上打了這麽多年滾,早已成了精,今天怎麽看上去有些慌裏慌張的?

季錦茂不等眾人詢問,主動開口說明:“我有一個多年好友,今天下午忽然遭了難,我剛從醫院回來,所以來得有些晚。”

警察的職業習慣,讓許嵩嶺追問了一句:“遭了什麽難?意外,還是……”

季錦茂長歎一聲:“他們家裏遇到入室搶劫的劫匪,拿刀把一家四口都給砍了。我朋友胸口被刺,現在還在ICU搶救,他愛人身中十幾刀,已經停止呼吸,兒子脖子上被砍了一刀,送到醫院之前就已經死了。隻剩下一個女兒情況好一點,不過身上也有不少傷。你說……好好的一家人,怎麽就突然闖了劫匪進來?我早就跟他說過,老居民樓安保不行,人來人往不安全,偏偏他舍不得搬,說那裏是他的根。唉!”

聽到這裏,何明玉與趙向晚對視一眼,這事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