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血跡

◎血跡,會告訴我們真相◎

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右上方, 眼珠左右轉動,這代表他在製造想象畫麵,在創造、在構思。

當人們思考時, 大腦的不同區域被激活, 眼睛會朝著不同的方向運動。朝向左上方看, 說明大腦在回憶過去的情景或事物, 可以判斷說的是真話;朝向右上方看,說明大腦在想象一幅全新的畫麵,可以判斷說的是謊話。

剛才高廣強詢問盛載天作案細節時,他的話語有些停頓, 視線轉向右上方,這說明一個事實——他在說謊。

是全部說謊, 還是局部說謊?還有待驗證。

剛才盛載天陳述作案過程時, 他的精力高度集中,並沒有泄露真實所想。趙向晚看一眼高廣強, 目光裏帶著征詢。

高廣強知道她的意思,微微頷首:“你來問吧。”

趙向晚鳳眼閃亮, 聲音清澈, 似泉水流淌,她的問題並不難回答,這讓坐在冰冷審訊室裏、內心忐忑不安的盛載天漸漸放鬆了下來。

“今年高三?”

“是的。”

“已經畢業了?”

“是的。”

“為什麽沒有在學校上課?”

“我已經保送, 不用參加高考, 老師讓我不要去學校, 免得影響同學們的複習勁頭。”

“你在學校朋友多嗎?”

“挺多的, 我愛打球, 組建了一個籃球隊, 每個星期都會打幾場, 哥兒幾個關係很好。”

“打籃球你是和誰學的?”

“我爸……”

說到這裏,盛載天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

眼眸低垂,看著地麵發呆。

趙向晚沒有打擾他,朱飛鵬看他一直不開口,想要提醒一下,卻被趙向晚抬手製止。

【爸爸死了。】

【我要保護媽媽。】

【媽媽身體不好,剛剛出院,她有哮喘,不能讓她坐牢。】

【如果必須有人來承擔罪名,那就我來。我不滿十八歲,罪不致死,我年輕身體好,不怕吃苦。】

【剛才那個警察問問題的時候我好緊張,明明準備得很充足,哥哥還讓我背了一遍,怎麽他一問我就卡殼了?】

從盛載天的講述中,趙向晚推測出兩點。

第一,殺人者是謝纖雲。

第二,盛載中是知情者。

這樣一來,至少重案組的偵查範圍大大縮小,隻需要集中在這母子三人身上即可。

趙向晚問:“你爸在四季請客的那一天,你為什麽不高興?”

盛載天的眼神轉向左上方:“我媽住院孤零零一個人,我們卻在這裏吃香喝辣,我當然不高興。”

趙向晚問:“你爸和你媽關係怎麽樣?”

盛載天搖頭:“不好。我爸對我很好,我媽也對我很好,可是他們倆關係不好。我問他們,他們就說我還小,不要管大人的事。”

趙向晚問:“你媽膽子小嗎?”

盛載天說:“是,我媽害怕和陌生人說話。要是有人和她說話,她要麽不吭聲,要麽就是你問我答,老老實實地回答,不講一句謊話。”

社交恐懼症?

社交恐懼症,書麵描述是指對社交場合產生各種預期,以至於引發緊張、焦慮和恐懼感,過分、不合理畏懼某種客觀事物或情境。

簡而言之,就是還沒開始社交,就腦補出一係列令人恐懼的畫麵,從而害怕與人打交道、不願意進入社交場合。

趙向晚問:“她要是一個人在家呢,會是什麽樣子?”

盛載天的臉上有了一絲歡喜:“我媽一個人在家,或者沒有人注意她的時候,她就特別開心。她會做飯、做各種糕點,她還會唱戲,我曾經碰到過她一個人在大廳裏邊唱邊舞,真的很漂亮。”

在盛載天的心目中,母親是最美的。

所以,他要保護好她。

感覺到盛載天的情緒漸漸放鬆下來,趙向晚突然加快了語速。

“22號下午幾點從醫院出發?”

“三點二十分。”

“幾點到達別墅?”

“四點左右。”

“幾點離開別墅?”

“四點二十?”

“幾點回到醫院?”

“快五點了吧。”

“你不到十八歲,有駕照?”

盛載天愣了一下神:“我,我沒有駕照,但我會開車,我哥教我開的。”

“你五點到達醫院,直接去的病房?”

“是……”

他的眼神開始遊離,視線移向右上方。

【說謊好累,我想想,當時我哥和我媽,是五點差十分到醫院的吧?他們是直接上病房的是不是?】

很好,三點二十離開病房的人,不是盛載天,而是盛載中和謝纖雲。

“到了病房,你見到了誰?”

“我哥和我媽。”

“然後呢?”

“我把車鑰匙給了我哥,然後回酒店。”

趙向晚突然問了一個細節:“獎杯在哪裏?”

盛載天的額頭開始冒汗:“什麽?”

趙向晚鳳眼微眯,帶著壓力:“你把車鑰匙給你哥的時候,獎杯在哪裏?”

盛載天猶豫著回答:“在,在我身上。”

趙向晚舉起證物袋,這個三十厘米高的獎杯根本放不進口袋。

趙向晚的聲音突然提高:“來,你演示一下,怎麽把這麽大的獎杯放在身上。”

盛載天看著這個獎杯,張口結舌。

一個謊話,需要一百個謊話來圓。

【當時,我哥應該是把獎杯放在車上的吧?可是換成我來,這一點突然就說不過去。】

盛載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拿外套裹著,拿在手上,所以他們沒有看到。”

趙向晚的嘴角微勾:“你那天穿了外套嗎?哪一件?”

盛載天努力回想。

【那天下午有點悶,從酒店出來往醫院去的時候飄了點雨,我穿的是一件長袖運動T恤,真沒穿外套。】

盛載天硬著頭皮回答:“穿了外套,就是現在身上穿的這件牛仔外套。”

趙向晚的聲音變得冰冷:“不,你沒有穿外套。”

盛載天呆呆地看著趙向晚,不知道她為什麽態度變得這麽冷硬。

趙向晚道:“隻需要走訪醫院護士、酒店大堂服務員,就能知道你那天穿的是什麽。你想好再回答,如果發現你在說謊,後果很嚴重!”

盛載天的額頭有冷汗流下。

十七歲的少年,第一次接受這樣的審訊,心理壓力倍增。

他終於意識到,話越多,錯越多。

趙向晚沒有繼續追問,她在等待盛載天的內心獨白。

【怎麽辦?我哥根本沒有交代這些細節。】

【不是說,隻要我自首,警察就會欣然接受嗎?這件案子,隻要有人認下,不就行了嗎?幹嘛要問這麽細?】

【讓我想想,讓我想一想……】

【三點十分左右,我哥來到醫院,坐下來說了幾名話就對媽說,爸要他回家一趟。媽說她也要回去拿點東西,幹脆跟他一起回家。然後呢?我哥讓我守在病床這裏,要是護士過來就說我媽要休息。等到五點左右,哥和媽終於回來,他們倆的臉色都很不好,媽媽哆哆嗦嗦地換了帶血的衣服,踡在被窩裏哭。我很怕,抓住我哥的手,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向晚聽分明前因後果,厲聲道:“法律不容踐踏、正義不容褻瀆!我們公安幹警破案,求的不是有人認罪,而是尋求真相。盛載天,你欺騙公安幹警,包庇殺人凶手,是把我們公安幹警當成傻瓜了嗎?”

盛載天被趙向晚這一說,頓時便急得直擺手:“不不不,我不是想踐踏法律,更不敢褻瀆正義,我哪敢把你們當傻瓜,我……我隻是自首。”

趙向晚冷笑一聲,緊緊盯著盛載天的眼睛:“盛載天,請你把事實告訴我們,至於是對是錯,應該接受什麽製裁,一切交給法律判決。”

盛載天不敢與趙向晚目光對視,目光閃爍,內心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爸爸死了,他對我這麽好,我要承認弑父嗎?】

【可是,我不承認的話,媽媽就要去坐牢。雖然肯定是誤殺,但也要坐牢。她身體那麽差,哪裏扛得住?】

【哥哥說了,他會請最好的律師,我不會有事。我隻要向警察承認,是爭吵中無意間打了爸爸一下,後麵的事情都交給他。】

盛載天掙紮半晌,終於緩緩抬起頭,目光變得堅定無比:“我沒有說謊,是我動的手。我很怕,我很亂,可能有些細節記不太清楚,但是……真的,我爸是我殺的。”

到這一步,趙向晚知道,他的內心建設已經完成。

盛載天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一旦他下定決心做某件事,會排除萬難,勇往直前。

現在和他對抗,恐怕要費很大的力氣。

趙向晚合上自己麵前的筆記本,看一眼高廣強,示意自己已經問完了。

高廣強點點頭。

他有經驗,也能看得出來盛載天的講述裏,雖然有些細節不相符,但這些細節是可以修改、完善的,大致的時間線、邏輯線都非常清晰。

必須再重新找證據,來驗證他的話。

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多,高廣強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盛載天鬆了一口氣,腰、肩一下子便垮了下來。

【終於撐過了第一波。】

【希望明天警察能夠和善一點,這兩個太厲害了。】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她今天已經足夠和善。

夜深了,趙向晚終於回到自己的小窩。

忙碌了一天,幾乎沾枕即睡。

閉上眼睛都是各種豪門恩怨,心累。

第二天一早,重案組先到醫院詢問22號下午母子三人的行蹤,然後趙向晚、朱飛鵬、劉良駒三人重回繁龍灣別墅區,開展進一步走訪。

第一步,從保安開始。

“6月22號下午3點半左右,有沒有看到尾號999的黑色奔馳開進來?”

保安思索了一下,有些猶豫。

“可能有吧?過了幾天,真不太記得到底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出去。21號那天之所以能夠記得這麽清楚,就是因為盛總和盛大少都和我打過招呼,還送了塊蛋糕。”

挨著個地再一次排查周邊住戶,終於有人記得起來。

“有,22號下午我見過盛總的車回來,不過很快就走了。”

“我下午開車出去的時候,正與盛總那輛車相對而開,時間應該是下午四點左右。”

別墅區雖然住戶不多,但大家互相都熟悉,做什麽生意,開什麽車,請沒請保姆,家裏有幾口人……

開車進出,對麵而過,看清楚對方車牌,這很正常。

朱飛鵬得到這個重要證詞,非常高興,與劉良駒交換了一個眼神:“太好了,22號下午四點,盛家尾號999的私家車,的確是回了別墅。這說明盛載天沒有在這件事情上說謊。”

三人再一次拜訪盛家別墅,謝纖雲在臥室休息,接待他們的是盛載中。

盛載中表情很沉重,見到警察過來便關心地詢問:“小天,在那裏還好吧?沒有受苦吧?他還小,請你們多擔待。”

朱飛鵬詢問了他幾個問題,盛載中對答如流。

“22號下午你幾點從辦公室出發?”

“三點。”

“大約幾點到達病房?”

“公司到省人民醫院還比較近,大概十分鍾車程,再加上停車、上樓的時候,估計三點十幾分吧。”

“探望母親都聊了些什麽?停留了多久?”

“就了解一下病情,問問小天媽媽睡覺、飲食怎樣,還要不要再請護工這些。我媽不喜歡外人在身邊,所以隻晚上請了一個護工睡走廊,防著晚上她起夜。”

“幾點離開?”

“五點左右吧。”

一切都與盛載天的供述嚴絲合縫。

趙向晚突然發話:“你弟弟為什麽找你要車鑰匙,他為什麽要回家?”

盛載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我不知道,他隻說開車回一趟家,我向來對他百依百順。”

【所有人,都對他百依百順,嗬。】

終於聽到盛載中內心的一絲不滿,趙向晚知道問話方向準確,繼續問:“他沒有駕照,你怎麽放心讓他開車?”

盛載中道:“他會開車,從十六歲開始他就經常開車了。”

【盛承昊寵他,誰敢說個不字?】

趙向晚說:“如果出了事呢?他這可是無證駕駛,違反交通法規。”

盛載中淡淡道:“沒事,我爸的律師團隊,自然會處理這樣的小事。”

朱飛鵬有點生氣:“這是小事?你可真是個好哥哥!”

這個“好”字,咬字特別重,盛載中轉過臉,看向窗外,沒有說話。

【不對小天好,難道等盛承昊吼我、懷疑我、開除我?】

盛載中的內心裏,從不稱呼一聲“爸”,而是直呼其名,顯然對父親並不尊敬。

趙向晚繼續詢問案情:“盛載天回家後,你在做什麽?”

盛載中回答:“我帶媽下去檢查,醫生開了CT,但因為上午要打針,所以沒有去。”

從住院部三樓下來,走到門診一樓,中間要經過一個小花園。

趙向晚問:“你們三個一起下去的?”

盛載中點頭:“是的。下樓之後,小天拿鑰匙去停車場開車,我帶媽去門診樓檢查。”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檢查報告單顯示,謝女士是23號檢查的。”

盛載中顯然早有準備:“是,那天下午我媽一直說頭暈,不願意去檢查,她又不肯回病房,看小花園環境好,所以就在那裏坐著。”

趙向晚問:“從三點半一直坐到五點?”

盛載中道:“是的,快五點的時候,我媽覺得人舒服了一點,就和我一起回了病房。後來小天過來,把鑰匙給我,我看他神情慌張,就問了一句,可是他沒有說話,匆匆離開。走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他手裏還拿著個什麽東西,長長的……”

朱飛鵬:“什麽東西?”

這貨比弟弟狡猾多了,肯定要說是獎杯,

盛載中點頭:“就是個水晶獎杯。我當時還想,怎麽弟弟回家就拿了個那?誰知道,那竟然是凶器呢,唉!現在想起來真的挺後悔。如果當時我多問一句,了解到小天回去後和爸爸吵了一架,又一時衝動打了爸爸,我一定會趕回別墅,盡早送醫院搶救,說不定我爸就不會死,一切都會和平時一樣,我真的非常非常後悔!”

這個細節,盛載中圓得比盛載天好,不知道當時為什麽兩人沒有對好證詞。

朱飛鵬問:“然後呢?”

盛載中道:“然後?然後小天回了酒店,我開車回了公司。直到25號,我媽給我打電話,說,說我爸死了,我回來才知道,是小天不小心殺了爸。唉!你們走了之後,小天回來了,他和我們把實情一說,我和我媽都傻了眼。”

朱飛鵬問:“你們就這樣讓他到市局自首了?”

盛載中歎了一口氣:“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媽做了飯菜,小天洗了澡,一家人吃了一頓飯,然後小天就走了。我媽攔不住他,我也沒辦法,唉!不過,我會請最好的律師為他辯護,隻希望,他在那裏你們對他好一點。他不是個壞孩子,他就是失手,真的是不小心。我爸對他那麽好,他怎麽可能會想殺爸呢?”

【給他一百個膽兒,他也不敢和盛承昊動手。失手?怎麽可能失手。】

【真是個傻子。】

【媽隻要掉幾滴眼淚,他就主動跳出來頂罪。】

趙向晚站了起來,禮貌詢問:“可不可以帶我上去看一看案發現場?”

盛載中起身:“行。”

盛載中在前麵走,趙向晚突然發問:“22號中午,你和盛總聊了些什麽?”

盛載中目光微斂:“就是工作上的事。”

趙向晚道:“工作上的事,能聊一個小時?”

盛載中邁步上樓:“你不懂我爸,他談起工作來,可以一口氣談幾個小時。”

趙向晚道:“工作狂?”

盛載中苦笑:“是啊。”

趙向晚道:“所以,連你生日也會遺忘?”

盛載中停住了腳步。

趙向晚道:“21號,是你生日吧?你媽即使住院,也在冰箱裏給你留下做好的蛋糕,可是你的父親,隻知道工作,恐怕

連那天是你生日,都忘記了吧?”

昨天晚上查看盛家四口的戶口信息,趙向晚終於明白為什麽6月21日這天,盛載中會給保安送蛋糕。

盛載中的臉色有了變化,那張討喜的麵孔上有了陰雲。

【他的心裏隻有小天,他記得小天的每一個生日,再忙也會參加他的家長會,陪他一起打球,為他的每一點進步而感到驕傲,可是我呢?他連那天是我的生日都不記得!他隻知道要求我接來送去,讓我去逼開發部的那班科研人員。我是他兒子,我不是司機!哦,不,我根本不是他兒子。】

不是他兒子?

盛載中不是盛承昊親生兒子?

趙向晚的內心再一次受到衝擊。

不過分神兩秒,盛載中迅速調整好心情,他繼續往上走,淡淡道:“我爸工作忙,又不是什麽整生日,過不過的都無所謂。”

嫉妒,是盛載中的心結。

隻要不斷刺激這份嫉妒之心,盛載中就會展示出他最真實的一麵。

趙向晚跟著他上樓,站在書房門外。

看著門口左側的陳列櫃,趙向晚道:“真的是因為工作忙嗎?我看這陳列櫃,盛總最在乎、最寶貴的東西,應該都在這裏吧?”

盛載中猛地轉過頭,盯著趙向晚的眼睛:“你什麽意思?”

趙向晚聳聳肩,一臉的無辜:“我沒什麽意思,隻是第一次過來勘查現場的時候就有些奇怪,為什麽這個櫃子裏沒有你的照片,也沒有你的獎杯、獎狀和獎章?哦,當然,也有可能你不如弟弟優秀,什麽獎勵都沒有獲得過?”

盛載中的眼瞼**了幾下。

【我沒有獎勵嗎?不是的!我也拿過三好學生,我也有過繪畫獲獎,我也曾有過歌詠比賽一等獎,為什麽他從來不放在心上?媽媽說,不要緊,她知道我有多優秀。可是……為什麽他就完全看不到呢?如果不是去年他們吵架我偷聽到,我都不知道,原本我竟然是我媽偷生下來的野種。】

偷生的野種?這個消息實在太勁爆!

謝纖雲曾經與人有染,珠胎暗結生下盛載中?婚前、還是婚後?

趙向晚繼續刺激他:“我聽說,盛總是研究生學曆,華夏科學院的高級工程師,盛載天也繼續了他的優秀基因,不僅成績優秀,而且體育能力非常出色。你作為盛家長子,盛載天的哥哥,是不是偶爾也會有些不平衡呢?”

盛載中咬著牙道:“趙警官,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想挑撥我和弟弟的關係嗎?我告訴你!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我和弟弟都姓盛,關係很好。他優秀我一樣為他感到驕傲,我在公司管內務,將來弟弟計算機專業出來之後做研發,兄弟齊心協力一起把公司越辦越好,這就是我爸、我媽的心願!”

趙向晚微笑不語。盛載中還真說對了,她就是要挑撥。

朱飛鵬是神隊友,立馬接了一句:“可是,現在你弟弟要坐牢,就沒辦法搞研發,他的前途盡毀,你難道不心疼嗎?”

盛載中道:“我當然心疼。所以我找了最好的律師團隊,一定會好好為小天辯護,他隻是誤殺,又是未成年人,他不會有事。”

趙向晚已經得到足夠的信息,對盛載中不再感興趣,而是蹲下.身體,細細觀察屍體周邊的血跡,並示意朱飛鵬過來。

朱飛鵬這兩天一直在做血跡研究,早就發現了問題,再一次來到現場,感受更為深刻,低聲對趙向晚說:“看到這噴濺式血跡了嗎?絕不可能是一次擊打所造成。應該至少有七、八下,才能造成這樣的噴濺。”

趙向晚點頭:“是的,盛載天說他隻打了一下,明顯是說謊。”

盛載天心善,以己度人。想著母親是被迫反抗,肯定不可能凶殘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拿硬物打父親的頭,因此當警察問他打了幾下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說隻打了一下。

兩人站起,走到陳列櫃觀察。

“用來打人的獎杯原本放在哪裏?”

先前勘查現場的時候,朱飛鵬發現最底下一格有一個位置明顯空置著,當時推測是否被凶手帶走,現在結合盛載天的陳述,應該就是獎杯放置的位置。

趙向晚伸出手,在陳列櫃方向虛抓一把,站在盛承昊倒下的方向,左手正好抓住這個獎杯。

她的身高,與個子中等的盛載中差不多。

她退開一步,對朱飛鵬說:“你來試一試。”

朱飛鵬站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再伸出左手來,卻發現一抬手就到了倒數第三排的位置。如果要伸手去抓那個獎杯,非常不順手,勢必碰倒旁邊的兩個相框。但當時警察到達現場時,這兩個相框並沒有碰倒。

朱飛鵬的身高,與盛載天相仿。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朱飛鵬戴上手套,取下獎杯周邊物品,全都裝進證物袋。如果這些物品上沒有發現盛載天的指紋,那就說明取下獎杯砸死盛承昊的人,根本不是盛載天。

盛載中站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

他並不笨,看著這兩名警察的動作,明白他們是在還原現場。

【小天個子高,他拿下來的應該不是那個獎杯,而應該是上麵兩排的物件。百密一疏,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砸了幾下?我都忘記了。】

【那個老匹夫,敢無視我的存在,我就讓他去死!】

趙向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一張討喜無害的臉,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怎麽偏就是蛇蠍心腸?

養不熟的白眼兒狼,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盛承昊雖然對他不算親近,但也沒有缺他吃穿,供他讀書,將他帶到公司,手把手教他管理,又將人事部門交給他,這樣的信任,難道不足以抵消忽視與偏心之錯嗎?

看完現場,明確了幾個關鍵點之後,趙向晚對盛載中說:“麻煩你,叫一下謝纖雲女士,我們有些話要和她溝通。”

盛載中思忖片刻,壓住越來越緊張的情緒:“那,你們請先到一樓客廳等一下,我去叫媽媽。”

趙向晚、朱飛鵬、劉良駒下樓,坐在沙發上。

四周很安靜,透過一樓落地大窗,可以看到院子裏盛開的藍紫色繡球花、粉色薔薇,還有那如茵的綠地。

大概等了半個小時,謝纖雲終於下樓來。

她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原本就有些青紫瘀痕的麵孔更顯憔悴,她穿著拖鞋,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朱飛鵬記得昨天見到她的時候,她並沒有這樣一瘸一拐地走路,便詢問道:“你的腳怎麽了?”

麵對外人,謝纖雲很緊張,一個人遠遠地坐在單身沙發,低著頭,老老實實回答:“昨晚崴了腳。”

盛載中站在母親身後,坐在沙發靠背上,一隻手搭在母親肩頭,似乎要傳遞力量給她。

趙向晚突然問:“為什麽崴腳?因為晚上見了鬼嗎?”

謝纖雲愈發緊張,整個人縮成一個團,但依然老實回話:“沒,沒有。”

看來,盛載天沒有說錯,謝纖雲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她一個人的時候很自在,但一旦有旁人在,立馬就會進入一種自我封閉狀態。

不過,她有一個優點——不管誰問,她有問有答。

趙向晚冷笑一聲:“謝女士,你心虛嗎?”

但凡趙向晚用這樣的口氣問話,基本都是對方有問題。

朱飛鵬與劉良駒立馬明白過來,對視一眼,將主場交給趙向晚。

謝纖雲開口說話:“不,不心虛。”

趙向晚看著她,句句似刀一樣刺進她靈魂:“誰殺的人,你最清楚。為什麽要犧牲掉小兒子?你要保護誰?”

謝纖雲嘴唇緊閉,成“一”字形。

盛載中立刻站了起來,毫不客氣地說:“趙警官,注意你的措辭!這裏是我家,不是公安局的審訊室!小天已經自首,你們還想要做什麽?難道要逼死我家裏所有人嗎?”

趙向晚沒有理睬盛載中的警告,而是轉過頭,指著窗外那盛開的繡球與薔薇。

“這都是你養的花吧?繡球花團錦簇、薔薇清新秀美,各有各的好,都是你親手栽培,為什麽你喜歡薔薇,不喜歡繡球?”

謝纖雲順著趙向晚的手指,看向窗外盛開的花朵,喃喃道:“我有嗎?”

偏愛,這是謝纖雲的心結。

被戳中心事,謝纖雲身上那層厚厚的繭殼終於打開了一些。她伸出手,握住盛載中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隻喜歡小天,我能怎麽辦?我隻能更愛小中,這樣小中才不會難過。】

謝纖雲麵色發白,右手橫過胸前,緊緊握著大兒子搭在左肩上的手。

【小中,不怕。】

【不怕不怕,有我呢。】

【我們都不會有事。】

【小中是對的,小天未成年,律師會幫他辯護,他不會有事。隻要他認下來,我們三個都不會有事。】

謝纖雲此刻一顆慈母心全都在盛載中這裏,對自首的盛載天,沒有半分想念、不舍。

想到盛載天寧可拋掉大好前途,也要維護母親,趙向晚便為年少的他感到不值。

趙向晚沒有再留情麵,加快了語速。

“盛承昊為什麽那麽偏心,謝女士知道嗎?”

謝纖雲木然回答:“小天像他,更聰明、更會讀書。”

“可能還會有其他原因吧?”

謝纖雲的手緊了緊:“沒有,就是這個!”

“盛載中是盛承昊親生孩子嗎?”

謝纖雲的眼神明顯開始慌亂:“當然是!”

趙向晚冷笑一聲:“謝女士,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已經有DNA檢測技術的存在?”

謝纖雲當然知道。

她的額頭開始冒汗。

這一點,倒是與盛載天有幾分相像,一緊張就會額頭冒汗。

趙向晚看著謝纖雲,目光如矩:“看來,我沒有猜錯,盛載中不是盛總親生的。”

謝纖雲沒有吭聲,盛載中大吼一聲:“你說什麽?你這個警察不要在這裏信口雌黃!”

趙向晚抬起頭,冷冷地看著盛載中:“閉嘴!”

她的目光裏帶著一分鄙視,成功激怒盛載中,他一把甩開母親的手,走到趙向晚麵前,伸出手推搡她:“你才給我閉嘴!”

朱飛鵬飛快起身,想要阻止盛載中。

他的動作雖快,卻沒有趙向晚快。

趙向晚一把抓住盛載中的胳膊,一扯一扭。

“啊——”

盛載中胳膊被反扭到背後,痛得叫了起來。

趙向晚取出手銬,迅速將盛載中雙手手腕扣住,大喝一聲:“敢襲警?你給我老實點!”

盛載中努力想要掙脫趙向晚的束縛,可卻發現是徒勞。

謝纖雲嚇得雙手交叉抱胸,一邊哆嗦一邊道:“你,你放開他。他不是襲警,他沒有襲警。”

趙向晚借機控製住盛載中,將他推到一旁,交給朱飛鵬。

朱飛鵬一把壓住盛載中肩膀,將他推進另一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不要亂動!”

謝纖雲心疼兒子,繼續哀求:“你們好好說話,好好說話,不要銬他。”

趙向晚身體微微向前,緊緊盯著謝纖雲的眼睛:“心疼了?大兒子隻是被銬,你就心疼了。可是你知道嗎?盛載天現在關在看守所,手銬、腳銬,一樣沒有少。隻有一把長椅,坐、躺、睡,全在那一張椅子上。”

許嵩嶺與劉良駒交換了一個眼神,好吧,小師妹又開始忽悠人了。

謝纖雲受不住良心的拷問,顫抖著聲音說:“小天是我兒子,我也心疼他。”

趙向晚:“讓我來猜一猜,盛載中的父親是誰吧?”

謝纖雲最怕揭起這段痛苦往事,頓時尖叫起來:“不要說,不要說!”

趙向晚步步緊逼:“為什麽不能說?”

謝纖雲拚命搖頭:“不能說的,不能說的……”

趙向晚的態度突然柔和下來:“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追問。”

謝纖雲終於鬆了一口氣,瑟縮著身體,雙手環抱住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趙向晚道:“盛總知道盛承中不是他親生的吧?”

謝纖雲點頭:“知道。”

趙向晚道:“盛總雖然偏心,但他可曾虧待了盛承中?”

兩行淚水順著謝纖雲的麵頰往下流,她顫抖著聲音道:“沒有。”

趙向晚陡然提高音量:“為什麽要殺他?”

謝纖雲被趙向晚這一番忽軟忽硬的操作搞得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撒謊,下意識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倒在地上,我拚命地叫,拚命地叫,我害怕得要命。”

趙向晚問:“誰打的他?”

謝纖雲拚命搖頭。

【不能說,不能說!】

【小中也不想的,隻砸了他一下,他就倒了。】

趙向晚目光冰冷,掃向窩在沙發上的盛載中:“你打了幾下?”

盛載中覺得趙向晚簡直有毒,那雙眼睛亮得像火一樣,灼得他整個人都在痛。

他叫了起來:“沒有,沒有。”

謝纖雲茫然地轉過頭,看向大兒子。

【我說了什麽?明明我們已經約好,小天自首,檢察院那邊以殺人罪起訴,律師做無罪辯護,小天是未成年人,法官會網開一麵。就算坐幾年牢出來,公司還是有小天的份,他們兄弟倆一起齊心協力,家業蒸蒸日上,誰還會記得盛承昊的死?

沒有人再質問孩子是從哪裏來的,沒有人再打我、罵我,從此我隻有兩個兒子,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不好嗎?我覺得很好,非常好。】

趙向晚聽到這裏,不由得咬牙。

很好嗎?不好!

按照他們的安排,承認殺父罪名的盛載天一定會被判刑,等他從監獄出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疼他的父親,沒有了。

光明的前途,沒有了。

公司早就被盛載中牢牢控製在手中,根本不會屬於他。

至於偏心的母親,誰知道幾年、十幾年、二十幾年之後,會是個什麽樣子呢?

到了那個時候,盛載天再來後悔,有意義嗎?

時光不能重來。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

盛載中除掉了兩顆眼中釘,拿到公司掌控權。

謝纖雲擺脫家暴的丈夫。

他們母子倆倒是過得逍遙自在。

可是,誰會記得那個一臉懵懂、天真,一心為了保護母親而自首的少年?

警察職責,懲惡揚善,維護公平正義。

趙向晚既然遇到,那就必須要為那個陽光、善良的少年,討回公道!

趙向晚的笑容裏透著冰冷的寒意,目前從謝纖雲臉上,慢慢移向盛載中:“是誰,拿著獎杯狠狠砸向盛承昊,令他倒地?又是誰,拿著獎杯,一下、兩下、三下地擊向盛承昊的後腦?盛承昊雖然死了,但櫃子上、牆上、地板上的血跡,都會告訴我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