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備水

◎張嘴,吃荔枝。◎

凝瓏很無辜。

她分明耳朵貼牆聽了半刻,確信隔壁沒有沐浴水聲後,才爽利地摁下機關。

可眼前是怎麽回事——

推開假牆那瞬,程延尚還泡在扁口浴池裏。他也沒料到隔壁會突生動靜,電光火石間,飛快撈過浴衣披身。棉麻料的浴衣倒是不透,隻是重點部位都沒擋好。

所以在凝瓏麵前咣當著。

她是第一次認真掃視程延的身材。他的眉眼還是冷冽得刺人,唇瓣緊緊抿著,與冠懷生受委屈的神情有些像。然而凝瓏知道,冠懷生那廝,無論受多大的羞辱,都不會對她亮出爪牙。而程延卻不同,他拿捏她,如同掐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盡管她隻與兩個男人打過不明不白的交道,但她自詡已閱盡千帆。男人的身怎樣長,她心裏無比清楚。

無非是幾塊肌肉組合鑲嵌,程延是,冠懷生亦是。倆人膚色相近,但凝瓏總覺程延的身差點味。

從頭到腳,沒一處比得過家裏那個小啞巴。

恍過神後,凝瓏低垂眉眼,歉疚地福了福身,“我……我不知道世子還在……”

程延摩挲著下頜,確信臉上藥膏洗淨後,暗自鬆了口氣。

“無事。”

尤物,妖精。他不知怎麽形容偎著假牆佯裝可憐的凝瓏。

她很怕他,似是怕他一口吞了她。但她在冠懷生麵前,偏偏表現得天不怕地不怕。他的右臉尚隱隱作疼,尊嚴大受折辱,可他竟不舍得朝她生氣。

就連呼吸聲也放得小心翼翼,生怕嚇得她淚眼汪汪。

這場鬧劇差點把凝瓏心頭的野火都澆滅,不過到底是難解的蠱,對話間,又添火加柴地燃燒起來。

紗衫拖地,說不清是衫子白,還是她故意露出的腿間風光白。

凝瓏沒再說話,像隻可憐的貓,隻敢縮在犄角旮旯,等待召喚。

程延呼吸頻率漸漸亂了起來,走上前一把抱起她,帶她走到臥寢裏。

玉漏燈暖,映一扇芙蓉嬌靨,那汪眼倒映著他精壯的身,和他瀕臨崩潰的自製力。

程延聲音不覺間啞了下來,“隔壁屋子很潮濕嗎?”

凝瓏搖搖頭,“不潮。”

“那我看你,怎麽像全身泛了水光?”

凝瓏的臉倏地爆紅,心虛地移開眼。他撐著臂,好整以暇地等她回應。殊不知正是這份等待,又叫她淹了水。

這份心情難以啟齒。

她是二十歲的姑娘,該懂的事都懂,該有的反應都有,如今業已體驗過圖畫裏描繪的那種事。

不愛,也能沉浸在握雨攜雲的反應裏麵嗎?

看來人也是低劣的動物。她心裏明明不愛,可在花宴後的每個夜晚,她的腰,她的腿,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難……難受……”

“哪裏難受?”

飽讀詩書的閨秀怎能說出口?凝瓏複搖搖頭,說不知。

後來程延又逗她幾句,她不僅羞得要死,身子更是羞得綻起一片片紅。

索性不再逗她。

他們之間,好像早已過了你一勾我一引的曖昧階段。像處了很久的老夫老妻,無比自然。

這一夜,又比先前幾夜過得更漫長。

幾更後,屋裏傳來一聲“備水”。

婢子打著哈欠,備水燒水。嘩啦啦的水聲傳到凝瓏耳裏,像極了悅耳的催眠曲。

她裹緊被衾,無聊地翻了個身。

程延鋪新被衾的動作稍滯,“還難受嗎?”

“不難受了。”悶悶的聲音自被裏傳來。

不難受就好。程延看一眼軟榻上報廢的幾床被衾,他倒沒想到,凝瓏真是個水娃娃。她若再難受,他就得抱著她去隔壁睡了,這屋可沒有多餘的被衾。

耳邊小娘子的呼吸聲漸趨平穩,程延簡單著衣後,坐到床邊拍拍她。

“不要睡,去沐浴。”

“不要,不想,好困。”

凝瓏困極了,一時沒發現自己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孩氣,嬌嬌怯怯的,春鶯婉轉。

程延眸色慢慢變深,“聽話,去沐浴。”

凝瓏不再吭他,興許是早已進入夢鄉。

程延歎口氣。還是抱著她去沐浴吧,她睡任她睡,該做的清洗仍要做到位。

正傾好身,手還未動,就見凝瓏猛地坐了起來。

“不行,得去洗幹淨!”她揉著眼,像是夢囈。眨巴眨巴酸澀的眼,怨道:“裏麵還有……我不想懷孕。”

程延失笑,“放心,不會懷孕。”

話落,婢子便端了盞黑乎乎的濃藥湯進來,程延接過,一飲而盡。

看樣子是避孕湯。

凝瓏鬆了口氣,他若敢把藥湯灌她嘴裏,她必饒不了他。

“伺候她沐浴更衣。”程延說完,起身朝隔間浴屋走去。

婢子很是貼心,給凝瓏穿好衣裳,“小娘子放心,這藥湯是程家祖傳的東西。祖傳父,父傳子,從無失誤。”

凝瓏聽得耳根子紅,趕忙將自己泡到浴桶裏,靜一靜心。

這夜程延多與她說了幾句話,看樣子對她有點情。至於那點情,能不能叫她做世子妃,還有待考察。

婢子是個優秀的下人,不該打聽的事,半句不問。隻給凝瓏塗抹著淤青,認真地說:“小娘子是這二十五年來,第一個得到世子青睞的姑娘。”

凝瓏揚笑,誇世子多麽英勇,多麽倜儻。

解了火,內心倒異常平靜。她終於想起荔枝的最後一個功效——“補腎增陽”。

她這兩日逮著荔枝吃,從不忌口,明顯是補過了頭。難怪她的身這樣反應……

沐浴後,凝瓏的臉麵隻抹了層保濕膏,光滑白皙,宛如剝殼雞蛋。上妝時是個成熟的蜜桃,卸了妝,看起來像剛剛及笄,初顯風韻的小姑娘。

這時她裹著被衾,已然睡熟。程延滅掉無用的燭台,隻在床頭桌上留盞昏昏暗暗的小燈。

他睡意全無,拿來本兵書,悄摸翻頁看。說也奇怪,他讀書萬卷,往常再枯燥的字都能被他拆分出趣味來。而今下這本兵書直白易懂,他卻怎樣也看不下去。

半炷香過後,手指仍舊停在第一頁。他的眼早飛到了凝瓏那處。

那位小娘子,夢到好的就勾唇淺笑;夢到壞的就頻頻蹙眉。

程延愛看她戴麵具做戲的模樣,可也愛看她卸下偽裝,本我展現的模樣。

良久,他終於縱容自己一回。拋棄書裏的大道理,翻過身,擁緊嬌小的凝瓏。

*

次日,凝瓏被熱醒。本想斥責雲秀怎麽不往屋裏搬些冰,然而意識回攏後,發覺熱源竟是擁她而眠的程延。

是了,她在寧園荒唐一夜。

想起昨夜種種,真是臊得慌。

此刻天還未亮,屋裏灰蒙蒙的。凝瓏放輕動作,想把程延擱在自己肚上的胳膊抬走。可那條胳膊就是一座山,根本移不動。

索性翻身直麵他,打量他的睡顏。手指憑空比著,他的肩能把她整個人都遮得嚴實,他的手臂比她的小腿還粗。手指不像儒生那般細白,卻看起來頗顯可靠。

正看著,突然見他睫毛顫了顫。凝瓏心裏莫名發慌,飛快翻過身,假裝還在睡著。

程延想她是太累了,靜靜窺了會兒她的睡顏,便換衣盥洗,出門辦事去了。

“小娘子,世子說今日初六,是解蠱之日,您最好不要回去。”婢子說道。

凝瓏“唔”了聲,“世子又出去調查事情了嗎?”

婢子說也許是。

這倒也好,反正凝瓏不想與他在床榻外打交道。

衣裳簪珥早已備好,手藝精湛的婢子給她盤髻,不時誇她天生麗質,裝飾不過是錦上添花。

凝瓏聽慣了這些奉承誇讚,淡然地凝起笑顏。

僅僅是微微淺笑,便叫婢子的心砰砰亂跳。

用過膳,凝瓏遣散幾位婢子,稱自己隨意走走。

她先去了有浴池的那間浴屋,自然不是來回味雞飛蛋打的相遇,反倒直奔裝滿瓶罐的立櫃。

數十白瓶高低錯落地擺在立櫃裏,凝瓏定睛望了片刻,挑出一個平平無奇的瓶。

打開蓋,手扇了扇。

白色藥膏,無味。

她確信昨夜裏,程延藏在手裏的東西,就是這瓶白色藥膏。

她昨夜貿然推開假牆,窺見他水珠劃落的身,的確是無意之舉。

但她並非一直盯著他的身犯花癡,而是敏銳地察覺到,在她推開假牆那瞬,程延正拿著此藥膏,往他手背上飛快地抹了抹。

也許隻是個保濕的藥膏,畢竟男人也有保養肌膚的權利。可她總在猜想,這藥膏或是別有妙用。

不過不待她細想,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聲音。

程瑗來找她。

凝瓏提著衣裙竄出浴屋,確信脖頸上的痕跡不會顯露後,挪步朝程瑗走去。

程瑗對她有天大的好感,說要帶她好好欣賞寧園的風景。

起初是單純的說風景,後來說著說著,就把凝玥這丫頭賣了。

“我那院請了個私塾先生,凝玥聽了,便纏著我,要跟我一起讀書。她呀,總在我麵前賣你的不是,都快把你描述成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凝瓏失笑,“她也總跟我炫耀,你跟她是好友。說你待她極好,美食華裳一箱箱往家裏送。”

程瑗辯解說哪有,“她總往我身邊湊,我也不好明麵拒絕。要是因我倆不和,讓國公府和凝家鬧翻天了,哪怎麽行?我兄長苛刻,最看不起貪口腹之欲的人。所以我不敢多吃,都給了凝玥。整日戰袍覆身,華裳於我無用,便都送給了凝玥。”

凝瓏驚詫,“世子他,竟看不起口腹之欲?”

話頭拐到這上麵,程瑗的苦水可終於有地方吐了。

她說是呀,喋喋不休地說著程延的壞。

叫凝瓏聽得心驚。照程瑗那話說,程延是無差別地對任何人都極其嚴厲。

寧園仆從皆按禁軍標準培養,吃喝玩樂有嚴格的限製。

可程延待她……

程瑗說他最煩別人到點不起,賴在**。可她明明假睡到日上三竿,他也並未多說一句。

他最煩別人管不住嘴,邁不開腿。可她昨夜明明被他喂了那麽多荔枝,還架著她的腿,別有深意地說:“張嘴,吃荔枝。”

程瑗自然是故意說這些。撮合兄長和嫂嫂早日完婚,是目前她心裏最重要的事情。

可凝瓏卻越聽心越冷。

她是要程延愛她,卻不要程延真的愛得不可自拔。

他隻淺薄地愛她就好,隻叫她嫁進國公府,逃離舅舅家就好。

她並不想要多餘的喜愛,麻煩。

程瑗還在有意透露程延的情意,可凝瓏卻再也聽不進去。

中蠱後,她的心和身徹底分開來。她摟住程延的脖頸,殷勤獻吻,裝作滿腔深情。

可她心裏並無他。

她想的是那個比劃著手語的小啞巴,隻能把程延當作冠懷生,她才能不出戲。

迷糊中,她好像嗔了句“哥哥”。

也不知是在喊哪個哥哥。

作者有話說:

有位讀者的一條評論表達了對小狼狗的喜愛,但是被審核刪了,理由是sq。我申訴了,被審核駁回了。

審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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