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冬雪

走出上房,簡翊安稍稍朝樓下望了一眼,沒有看到蘇尋良的影子,於是他思索片刻,轉身朝著後院走了去。

既是有人找,那應該是在酒樓的後麵了。

簡翊安順著台階往下走,手邊的樓梯把手有些腐爛,簡翊安沒有將手搭在上頭。他走到樓底下,背著眾人朝著後院走去。這時他聽到酒樓裏的客人因為太久沒上菜而發出的不滿,那頭變得喧嘩吵鬧,使得簡翊安加快了步伐。

他尋到後院,卻發現這處並沒有他要找的人。

這叫簡翊安以為是自己想錯了。

誰料下一刻,一聲瓷碗落地的碎裂聲引起了簡翊安的注意,他循著聲音,小心翼翼地朝著那頭走去。

隨後在一旁抵著圍牆的巷子裏,簡翊安尋到了他想找的人。

對方將手中的染了血的刀收起,白色的紗簾之上多了一抹刺眼的紅,仿若寒冬盛開的一枝蠟梅。而一旁倒下的正是剛剛給他們端茶送水的小二。

見到簡翊安,蘇尋良依舊是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子,將手中的匕首放在了小二自己的手中,一旁還有碎裂的瓷碗,看起來就好像兩人剛剛爭執了一番。

“你怎麽來了?不是叫你在那待著嗎?”

蘇尋良雖是這麽說,可語氣卻不意外,像是早就猜到簡翊安會來這。

“我還想問你,吃個飯而已,怎麽就殺人了?”簡翊安望著地上的那小二,他很清楚他們得快些離開,否則隻怕很快就會被旁人發現了去。

“哎,仇人太多,沒辦法。”

察覺到自己紗簾上的血,男人有些在意,想伸手去擦拭,手抬到一般卻又停下,像是不願意弄髒自己的手。

“你們這些江湖人,怎麽一個個仇人這麽多?”簡翊安想到了宮晏,聽對方說,他的仇人也是一個接一個,在他走之前聽韶梅他們說,其似乎很忙,應該也是江湖中的那些個煩心事。

“這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也隻是個大夫。”

蘇尋良解釋都懶得解釋,更別說親自回想自己過去都得罪過什麽人了。

簡翊安聽到這話也是無話可說,畢竟蘇尋良看上去可不像是個救死扶傷的大夫。

“還是快些走吧。”

聽到了些許從酒樓裏傳出的響動,簡翊安意識到他們需得快些離開。

可蘇尋良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扭頭躍入了後廚裏頭。

等其再出現,手中已然是拿了一隻由油皮紙包裹著的雞。

“走吧。”

蘇尋良一邊說著一邊還從腰間錢袋中掏出一枚銀子丟到了屋裏,接著才帶著簡翊安從那處離開。

“你這人。”

簡翊安被其帶回了住所,這時候已經是臨近傍晚了,手中的雞尚且溫熱,而兩人忙活了一天,早就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去。

誰料蘇尋良竟是攔住了簡翊安蠢蠢欲動的手,轉身從屋內掏出了一罐酒來。

“喝點?”

蘇尋良將酒倒入杯中,香味濃鬱,不是俗品。

“不喝嗎?”

看到簡翊安遲疑的神情,蘇尋良又問道。

簡翊安回過神,解釋說:“不是,隻是這酒聞著有些烈,我酒量不太好。”

想當初簡翊安每每喝醉都會在宮晏麵前出糗,如今他可沒那臉麵再在蘇尋良麵前......

“這酒隻是聞著烈罷了,不容易醉。”

蘇尋良還是堅持著給簡翊安那杯酒,簡翊安拒絕不了,隻能接過。低頭喝了一口,他眸中劃過詫異,竟真的如同對方說的那般入口溫和,不像想象中那般烈。

“好酒。”簡翊安並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那是。”蘇尋良聽了也是心花怒放,自己也飲了一杯,隨後將他“買來”的雞撕開,拿了一塊遞給簡翊安,“餓了一天,吃點吧。”

“謝謝。”簡翊安再次接過,咬了一口,是蘇尋良先前要的糯米雞,入口香甜軟糯,雞肉也都是山雞,不柴不爛,唇齒留香。

“那個小二為何要殺你?”簡翊安還是有些好奇,“你明明蒙著紗簾,他又是怎麽認出你的?”

“那小二原是山那頭的一個土匪,前些年在那占山為王,好不快活。當然這本與我無關,誰想他們後來竟是膽大到下山來當眾搶劫殺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撕下一塊肉放入嘴中,蘇尋良像是講故事一般,同簡翊安細細說起當初的事。

“所以你就出手了?倒是沒看出你這麽心善。”

對於蘇尋良,簡翊安看得出對方是個隨性的人,但其看起來並不像是會見義勇為之人,因此簡翊安有些意外。

這話說罷,蘇尋良滿是興味的從鼻間哼笑一聲。

簡翊安從中聽出了幾分對自己所說的不屑。

“也不算是心善吧,主要就是那日我正巧上街采買,買了兩個包子揣兜裏,正巧撞上那些個土匪,見我護得緊,硬是要我交出去。”

蘇尋良歎了口氣,表示自己也不想,實在是那些個土匪逼得緊,“你說他們都要和我動手了,我不得護著我自己一些,這不下手重了點,那些個土匪便隻有那小二一人逃了出去,如今龜縮在那家酒樓,記性卻是不錯,竟是一下就認出了我。”

簡翊安聽到這話,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舉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他覺得蘇尋良說的都在理,他也沒法再說別的。

“不過三皇子,你來我這為躲宮晏是為何?宮晏本是江湖中人,他又是怎麽同你纏上的?”

看似不經意的詢問,蘇尋良的話聽著滿是好奇,簡翊安猶豫再三,他本該閉口不提的,可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順著對方的話他竟是又想起了當初。

如果不是他的貪婪,他們便不會相遇。這是簡翊安終於想明白了的事。

“我不喜歡和別人說這件事。”

簡翊安的回答在對方的意料之內。

可不等他再次開口,簡翊安卻是補充道:“不過你幫了我,我便可以同你說。”

大抵還是喝了酒的緣故,簡翊安垂下眼簾,細細將他與宮晏的事提起。

他說的很細,甚至在說的途中他才意識到,原來他記得這麽多。

大到在江州對方同他奔波一路,帶著他手刃仇人泄憤,小到在重華殿,其每個傍晚都會在書房頂著忽明忽暗的燭火替他研墨。

不過一年光陰,兩人之間大大小小的瑣事便已經在他久留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如此看來,他確實是對三皇子你動了心,還是說,三皇子你不信?”蘇尋良沒有看他,反倒是一杯又一杯地往簡翊安杯中倒酒,語氣依舊自然平靜,就好像隻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信不信重要嗎?我與他不會有什麽結果。再者我與他都是男子,你就不覺得可笑嗎?”

簡翊安按住蘇尋良又要給自己倒酒的手,目光炯炯,“人人都道我是三皇子,可實際上呢?誰都要我死,連我父皇也不例外。”

“皇室親情淡如水,又何必執念於此?”

像是勸告,又像是安慰,蘇尋良念了一句,可就是這一句將平靜了許久的簡翊安徹底點燃。

他拖著微醺的身子,緩緩起立,輕捂額頭大笑出聲:

“你說的很對,皇宮本就如此,我的至親瞧我仿若路邊野草,愛我之人卻都已步入黃泉。”

“可你若真想做皇帝,有他在難道不是更好嗎?”蘇尋良也起身,他的目光落在簡翊安漸漸不穩的身形上,悄然走至他的身後,試圖扶住對方。

可誰料卻被其一下甩開。

“你沒去過皇宮,你不知道那處是何等壓抑的暗牢,暗無天日,那裏養不出什麽溫情之人,隻會養出瘋子!和我一樣的瘋子!”

簡翊安不甘心了二十餘年,他放棄不了自己念了二十餘年的皇位,可他又無法真正做到絕情。

對於宮晏,他不是沒想過。

借著對方,他可以穩穩當當坐上皇位,他可以得到一切,可宮晏呢?

“皇後......他這個蠢貨,竟說要做我的皇後。”簡翊安扶著桌子,狂笑不已。隨著夜幕的降臨,他的笑聲在空曠的院中不住徘徊,頗為駭人。

他從未這般過。

也從未可以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