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主城·68

安隅是在飛機的顛簸中醒來的。

舷窗外白茫茫一片, 呼嘯的雪片鋪滿天際,世界仿佛都淹沒在風雪之中。

寧看著社媒上鋪天蓋地的推圖,低聲道:“已經八年未見這種世界級的風雪了, 這麽大範疇,隻有當年那兩場特級風雪可以相比。”

安戴著巨大的耳機,縮在寧的懷裏對著舷窗外發呆。流明抱膝蜷在炎和牆壁之間的小小空間裏, 仰頭抵著牆安靜沉睡。

炎慢悠悠地問道:“風雪等同於災厄,主城收到畸種侵襲匯報了嗎?”

寧搖頭, “所幸暫時還沒有, 但所有人都還在特級戰備狀態。”

沉鬱的男聲說道:“不一定會出事,風雪與災厄也可能隻是人們想當然的關聯。”

秦知律說著視線向右肩一瞥, 語氣柔和下來, “這麽快就醒了?”

“唔。”安隅昏沉地坐直身子,捋了捋長官肩上被他壓出的褶皺。

他雙手撐在腿上,用力摁著太陽穴,喃喃道:“又下雪了……”

從小到大,每當有反常的風雪,他不是昏睡就是感冒,永遠都昏沉沉的。

“時間異常怎麽樣了?”他用啞掉的嗓子問道。

炎正閉目養神, 壓低聲說:“在你切斷鍾刻與中央屏的聯結後,中央屏自動消失了, 積累的時間均勻地分配給了全世界的每個人, 人均重置84秒。所以大概在三天前,有些剛好受傷的倒黴蛋又傷了一次,也有些人的快樂被重置延長, 當然, 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都活得忙碌而麻木, 並沒有什麽明顯的感覺。在84秒重置期結束後,沙漏也隨之消失,現在控製台隻剩一堆屏幕,像個巨大的人類監控中心,已經徹底失去了控製能力,估計——”他百無聊賴地左右手拋著一個東西,“等這家夥把已經吸取的時間用完,意識消亡,控製台才會徹底消失吧。嗯……大概在一百四十多年後,真希望人類還有一百四十多年。”

安隅這才看見他手裏一直撥弄著一塊古老磁帶大小的屏幕,畫麵還在動。

“切斷外聯後,他的屏幕就隻剩這麽大一點了。”炎睜眼看向安隅,“你要觀摩一下反社會人格成長史嗎?”

“唔……”安隅正想說沒興趣,炎已經把那玩意朝他一拋,他慌亂伸手,屏幕卻在半空中被秦知律伸手攔截了。

“別亂扔。”秦知律把屏幕交給安隅,“他已經沒力氣躲了,你把他頭砸破,黑塔會要你寫五萬字的報告來解釋。”

炎不過一笑,又閉上了眼,“是黑塔要我寫,還是你要我寫?”

秦知律沒回答,撕開一根能量棒遞過來。安隅瞟一眼包裝上印的“蜂蜜燕麥”字樣,接過來咬一大口,用力咀嚼。

他緩慢地消化著炎的話,鼓鼓囊塞的腮幫子忽然一僵,“三天前?”

他還以為自己這次隻睡了幾小時。

炎“嗯”了一聲,“由於世界範圍降雪,上峰臨時改主意,保留軍部和尖塔全員待命,沒有派額外增援來34區,我們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清掃那些瘋狂繁殖的水蟻。”

安隅聞言戳開終端掃了一眼小隊戰報——雖然秦知律在他昏睡後沒多久就趕來了,但長官顯然懶得幹掃尾的活,而炎不擅長群體攻擊,清掃龐大水蟻畸種的重任最終竟然完全落在了流明頭上。

熟睡的流明透露出濃重的疲憊感,鑲嵌著聲波片的臉頰緋紅一片,看上去就痛。

炎扭頭看著他,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向上拉了拉。

秦知律看向舷窗外,輕聲道:“看樣子,這場雪快要停了。”

好像每次安隅醒來,都恰好會趕上大雪將停。

舷窗外,紛飛的雪片在氣流中旋轉飄灑。安隅對著它們發了一會兒呆,囁喏道:“您說得對,這根本就不是雪。”

那些飛舞的雪片中存在細小的時空波動,他現在已經可以百分百感知到,雖然看不清那些時空中究竟有什麽。

手中的屏幕突然震了一下,安隅低頭看去,卻見屏幕上的鍾刻正目眥欲裂地在**打滾。洇透了鮮血的被單遮著他的下身。

秦知律隻瞟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冷淡道:“他在拒絕勞醫生的二次截肢建議後,從醫院偷偷跑回了店裏,偏執地要籌辦演奏會。但還沒撐到24小時,潰爛就蔓延到了大腿。勞醫生主動聯係他希望能搏一把,進行雙腿截肢,但他不肯放棄另一條腿,選擇了自行治療。”

安隅驚訝,“自行治療?”

屏幕上,鍾刻猛地掀開被子,鮮血還在從右腿根滲出——那裏有一麵極不平整的切口,碎肉末與骨頭渣子撒了滿床,半截大腿和一把恐怖的電鋸卷在被子裏。

他滿目血紅,仰頭大笑後又抄起電鋸,比劃向了左膝蓋的位置。

“他錯過了最佳的右大腿截肢時間,又不肯聽醫生建議,下場就是一直跑在潰爛蔓延的後邊,自己一段一段,先截右大腿,然後左小腿,左大腿……截一段爛一段。真虧他自己能下得去手,我看都看出幻痛了。”炎無語地打了個哈欠,“哦對了,他的屏幕和別人不太一樣,隻收錄了這段最痛苦的記憶,他要反複重溫這段記憶一百四十多年,嘖……”

“那是他應得的。”安隅平和地開口,“請不要毀滅這塊屏幕,尊重他的求生意願,讓他務必好好活著。”

他神色平靜,語氣溫順,但說出口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炎頓了頓,轉向秦知律,“你有沒有覺得你選擇的監管對象很可怕?”

“還好。”秦知律平靜道:“雖然沒什麽人性,但很有禮貌,算是扯平了。”

“……”炎木然開口,“重新定義扯平。”

安隅接過秦知律遞來的又一根能量棒,溫順道:“謝謝長官。”

屏幕上,鍾刻最終截掉了自己腰部以下所有部位,而要他命的最終竟不是潰爛,而是出血。

他拖著腸子往鋼琴邊爬,掙紮著把自己弄到了琴凳上,卻早已無力演奏,隻能蒼白地打開節拍器,在擺針一左一右的撞鍾聲中,摩挲著懷表,靜靜等待生命流逝。

他嘴唇哆嗦著,一直在重複相同的口型——“如果能多一些時間就好了。”

“我們善良但愚蠢的勞醫生不肯放棄他,還是決定上門勸他接受手術,結果一進店就見到了這麽血腥的場景。當時鍾刻肉體瀕死,意識已經開始和第一個時間載具混合超畸化,也就是那塊懷表。醫生發現屋子裏所有的鍾表商品接二連三地憑空消失,嚇得立刻逃跑。當然,或許是腦子犯抽吧,他拿走了唯一一個沒有消失的時間載具,也就是鍾刻手上的懷表——”炎歎了口氣,“那是他最不該做的事。”

秦知律沉聲道:“如果他沒有拿走那塊懷表,也許舊物鋪會成為一個封閉的時空失序區,最起碼,時間載具的超畸化不會這麽快就蔓延到全城。當然,這也隻是我們的猜測。生物與非生物、意識與時間的超畸現象,早已超越了科學認知的邊界。”

炎哼笑一聲,“什麽科學不科學。沙盤遲早要翻,如果我是上峰,幹脆斷了大腦的經費,多給餌城人每天發一頓飯也好。”

秦知律不予置評,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那台節拍器,手套輕輕摩挲著玻璃罩子。

安隅一呆,“您怎麽把這個帶出來了?”

秦知律覷他一眼,“這不是你要送給我的嗎?”

安隅茫然,“可那時候我不知道它是裏世界的開關啊,這東西能隨便拿嗎?”

“正因為它是開關,在裏世界自動毀滅前,它必須受到嚴密監管,不能隨便扔在34區。”秦知律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拭去上麵的灰塵,“恭喜,你可以不花一分錢就把它送給我了。”

安隅立即回憶起那枚930元的價簽,一點點擔憂全變成了開心。

——但這個開心隻持續到了飛機降落。

黑塔。

約瑟第無數次朝安隅展露出肥胖而友好的微笑。

“您一共進入了屏幕11次,按照您的回憶,其中9次都在重曆53區殺死淩秋的場景,那麽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您又分別看到了什麽呢?”

安隅麵無表情,“11次嗎?我記得隻有9次。”

約瑟深呼吸,保持微笑,“角落大人,我代表黑塔向您保證,一共是11次。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翻閱錄像資料。”

安隅立即搖頭,“不必了,你們說是就是吧……”他不自覺地連續看向牆角,“我一定要匯報這些事情嗎?”

“匯報這些讓您很焦慮嗎?”約瑟敏銳地追問,他頓了頓,和緩下語氣,“正因如此,我們更希望您能傾訴出來,上峰和大腦一直十分關心您的心理健康。另外,您也知道,這次任務中您出現了精神力波動,我們更要掌握什麽場景會觸發您的異常。”

安隅沉默片刻,“精神力波動和屏幕裏的事件無關,我猜,那是由我當時能否意識到自己身處平行時空決定的。”

“那它為什麽會反複彈跳呢?”

安隅想了想,“我的意識有一個掙紮的過程。憤怒和屈辱似乎能催化它的蘇醒,所以出現了反複波動。”

約瑟立即低頭寫了幾筆,“很好,我會把您的分析同步給研究人員。那麽請您配合我繼續回憶,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屏幕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

還是沒繞過去啊。

淩秋說得對,黑塔裏盡是些狡猾的家夥。

第一個屏幕與安隅的母親相關,也又一次坐實了他曾在嬰兒時期推動自體與#091收容員加速八年的事實——涉及身世,長官禁止他匯報。

而最後一個屏幕……他主觀上不願意說。

盡管那個屏幕裏沒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但他卻很突兀地產生了淩秋曾提過的“隱私感”——在此前有記憶的人生中,他從沒有過什麽隱私,這種新奇的體驗到來得猝不及防。

約瑟臉上的微笑已經持續了五分鍾,他使勁唆了唆腮幫子,活動一下酸痛的麵部肌肉,再次擠出微笑。

永無盡頭的對峙。

安隅要被打敗了,自暴自棄道:“我突然想起來,長官答應幫我寫本次行動的戰報,你們不能去戰報裏看嗎?”

“可屏幕裏的事情隻有您自己清楚啊,律大人會知情嗎?”

“我告訴他了。”安隅立即撒謊,“返程的飛機上,我已經全都告訴他了。”

他頓了頓,“抱歉,我不想親口複述那兩件事,還請你們晚些時候直接看戰報吧。”

約瑟聞言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好吧。”

他一邊點頭一邊動筆做記錄,安隅偷瞟了一眼他寫的內容——第一塊與最後一塊屏幕裏發生的事情,會讓角落感到焦慮、羞恥和隱私,不願親口對陌生人提及,隻願意告知監管者……

什麽跟什麽啊。

晚些時候,秦知律坐在自己房間辦公桌後朗讀黑塔的文檔:“……隻願意告知監管者。這在某種層麵上是一個好的信號,說明律已經與角落建立了相當的信任和親密關係,角落在社會化方麵會有持續的進步。”

他麵無表情地抬起頭,“我感覺到了你對我的信任,但似乎有些過於信任了。”

安隅低頭擺弄著長官的終端,屏幕上,小章魚人正在強迫垂耳兔健身。

十幾根觸手上拿著不同重量的啞鈴,AI算法學習到了秦知律的殘忍精髓,這隻章魚人打算讓垂耳兔把每一個重量從小到大來一個“遞增組”,再從大到小來一個“遞減組”,不做完的話,它就不打算回到自己的終端上。

“我在和你說話。”秦知律略有不滿。

安隅頭更低了,“嗯,長官,我確實非常信任您。”

秦知律立即問,“信任到覺得我能憑空編出兩個完美的故事——不僅要比淩秋的死對你衝擊更大,還必須讓你感到焦慮、羞恥和隱私?”

安隅輕輕點著頭,“嗯……是的,您一定有這個本領……”

屋子裏的寂靜讓他頭皮發麻。

他強撐了一會兒,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第一個屏幕我已經對您交待過了。人類發現的第一個超畸體——那個發瘋的女科學家詹雪,很大可能就是我的母親,我就是那個在三周時被強行剝離卻離奇長大的胎兒。”

“你的身世絕不能讓別人知道。”秦知律語氣嚴肅下去,“沒人敢估量人類究竟對第一個超畸體有多麽不可理喻的仇恨和恐懼,那會讓他們撕碎你的。”

安隅立即點頭,“當然,我記住了的。”

秦知律點頭,“第一塊屏幕裏的故事算是好編,還是殺死淩秋的場景,把時間線往前推一推——在你發現淩秋已經畸變的刹那,產生了一瞬間的焦慮和崩潰,勉強能自圓其說。”

秦知律頓了頓,“但最後一個屏幕裏發生了什麽,你到現在也沒告訴我。”

“我不記得了。”安隅小聲說。

“撒謊。”

“真的……長官。”

秦知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與另一個人有關,一個比淩秋對你影響更深的人。別忘了,你在控製台時親口承認過這一點。”

安隅沉默許久,“我當時被意識深處的那個東西支配了,說了胡話。”

“又撒謊。”秦知律語氣轉冷,“在這個任務裏,你根本沒有感知到祂——我們探討過,那隻是你另一部分的自我,你們早已開始融合,所以別拿類似人格分裂的借口來搪塞我。”

安隅啞口無言,他低頭戳著屏幕,試圖幫垂耳兔減輕兩個啞鈴的負重。

啞鈴剛拿下去,屏幕上突然接連彈出一串氣泡框,來自氣惱的小章魚人。

-您今天很奇怪,一直在幹擾我們的訓練。

-服務器顯示,您是我的學習對象,我們本應有一致的願景和思維。

-所以如此反常的行為,讓我不得不懷疑現在這台設備已經被不法分子控製。請您立即賦予我控製前置攝像頭的權限,或用其他方式向我證明使用終端的是您本人,否則,我將在十秒鍾內向黑塔報警。

安隅一呆:“?”

秦知律冷聲道:“你還有十秒鍾,告訴我最後一個屏幕裏的真相,或者編一個能說服我的謊言。”

安隅:“?!”

終端上開始一條一條地彈倒計時,與此同時,秦知律麵無表情地倒數著:“十,九……”

安隅:“???”

小章魚人:說,你究竟是誰?

秦知律盯著他,“告訴我,你在屏幕裏看到了誰?”

小章魚人:你還有五秒鍾。

秦知律語氣更沉,“三——二——”

安隅滕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好像快要餓死了,長官,我先去搞點麵包。”

秦知律皺眉,“你——”

話音未落,被扔在沙發上的終端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幾秒鍾後,房間牆壁上突然自動亮起投影,一位上峰決策員的臉填滿了整麵牆,焦慮道:“律,我們收到了角落養的AI的報警,聲稱你的終端已被不法分子利用,請立即核實。”

秦知律:“……”

……

幾分鍾後,安隅疲憊地縮在沙發裏,看著終於回到自己終端上的小章魚人。

小章魚人似乎對這一大串烏龍十分不滿,他連著朝它發了幾條互動,都沒有得到回應。

秦知律麵無表情地對著電腦寫戰報,一言不發。

嗯,長官似乎也很不滿。

屏幕內外,他竟麵臨驚人一致的社交困境。

許久,安隅歎了口氣,低聲道:“長官,你說……我在屏幕裏做的事會影響現實嗎?”

秦知律停下敲擊,沉思片刻,“應該會的。你曾九次進入淩秋死亡的回憶,有做出任何與現實不同的行為嗎?”

安隅搖頭,“沒有。”

“看來你自己也覺得會打亂現實秩序。”

安隅輕輕點頭,但他頓了頓又說,“即便不會影響現實,我也沒有其他選擇。”

他掰著手裏的粗麵包,低聲道:“殺死他,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我的痛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秦知律眼神柔和下來,認真地看著他,“是什麽?”

“淩秋是一個光明的人。”安隅對著空氣輕聲道:“留不住他的性命,但起碼要留住他的光明吧。”

秦知律笑笑,轉回去繼續寫戰報。

安隅又問,“那如果——如果我鑽入的回憶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是我看到的別人的記憶,我的行為也會擾亂客觀現實嗎?”

秦知律聞言倏然愣住了。

那雙黑眸罕見地露出愕然的神色,看著安隅許久,他才遲緩道:“不會擾亂客觀現實,但也許會幹擾……那個人的記憶。”

“什麽意思?”安隅立即追問。

秦知律停頓了許久,才說道:“比如,有個人曾經在饑餓時很渴望一塊麵包,但他沒有吃到。你看到了這段記憶,在進入屏幕後給了他那塊麵包。雖然這不會改變他挨過餓的事實,但經過你的修改,他的記憶會發生變化,錯覺地以為自己當初吃到了那塊麵包,以為自己……沒經曆過那麽痛苦的饑餓。”

“會這樣嗎?”安隅眼睛忽然亮起一瞬,一絲光彩在那雙金眸中劃過。

秦知律輕輕點頭,“嗯。”

安隅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低聲自言自語道:“那我還不算太無能吧。”

秦知律注視了安隅好半天。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見安隅露出這樣滿足的笑容,和他摟著一大袋麵包時有點像,但此時的快樂毫無疑問更加豐沛。

夜幕降臨,安隅和長官道了晚安,準備回房大睡一覺。

他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心虛地問道:“最後一個屏幕裏的故事,您編好了嗎?”

“還沒。”秦知律對著電腦屏幕道:“我要好好想一想,大概今晚不用睡了。”

“唔……給您添麻煩了,我很抱歉。”安隅低下頭,“但我向您保證,即便我告訴您屏幕裏發生了什麽,也不會對您編故事有任何幫助。”

他說完,很久都沒有得到回應。

隻聽到椅子挪動聲。

秦知律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後的燈光,將他籠罩在一片昏幽中。

“沒關係,不重要了。”秦知律低聲道:“我大概知道屏幕裏發生了什麽。確實,給不了我什麽編故事的靈感。”

安隅茫然抬頭,“您知道?怎麽知道的?”

“回憶從前,突然覺得對有件事的記憶很模糊,像是發生了堪稱轉折的變化。”

秦知律語氣平淡,但那雙黑眸卻一片深邃,他凝視著安隅,低語道:“有一個人,雖然常常挨餓,但很少主動開口朝人討麵包吃。但有一次他實在太餓了,終於開口,卻遭到了拒絕。那件事他記了很多年。但——可能是時間太久了吧,現在的他突然有些拿不準當時到底有沒有被拒絕,因為恍惚間竟覺得自己當年是吃到了那塊麵包的。”

安隅怔怔地望著那對漆深的黑眸,輕聲問道:“那,他會為吃到那塊麵包而感到安慰嗎?”

“會。”秦知律說。

忽然之間,他俯身輕輕抱了抱安隅。

皮手套摩挲著安隅耳後的舊疤,力道逐漸加重,他頓了頓,低頭將唇印在安隅的額頭上,一觸即分。

就像安隅在屏幕裏對少年秦知律做過的那樣。

安隅低頭看著長官的鞋尖,低聲道:“那隻是一塊小小的麵包。”

秦知律“嗯”了一聲,“但那塊小小的麵包對他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