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主城·57

清晨的第一縷光穿透窗戶, 映入困倦的金眸。

安隅打了個哈欠,瞄一眼緊閉的金屬門,繼續靠著窗台刷朋友圈。

祝萄發了十幾張圖的植物養護指南:“從萬念俱灰到理想複興, 接下來要認真為種子博物館工作啦。祝所有可愛的小種子們好運!”

緊挨著的一條,是唐風隨手拍的吃了一半的芝士火腿土豆派:“沾了點角落的光。”

祝萄回複:“您明明應該感謝我才對!!”

安隅瞟了一眼窗台上的飯盒,那裏盛著一小時前剛出烤箱的芝士派。

繼續向下刷。

潮舞一大清早就來了張自拍, 她穿著安隅看不懂的滿是釘子的超短褲,抱著一把電吉他, 瑰紅色的頭發已經溢出鏡頭, 被一左一右勉強紮成兩捆,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脆弱的發圈擠爆了。

——潮舞:“也隻有長官能幫我把頭發綁好了(抱拳)(惆悵)。”

第一個點讚的就是她的長官深仰, 附帶評論:“隻要有空就會幫你綁, 不要自己亂鼓搗,乖。”

安隅把那條評論看了好幾遍,止不住地在心裏咋舌。

他算是發現了,整個尖塔高層,就隻有他的長官不苟言笑,動不動還會發起生命威脅。除長官之外,198層的炎大人也比較嚇人。

淩秋果然精通人情世故, 早早就告誡過他,越是權勢高的人越難伺候。

他正回憶著那個滿臂黑薔薇刺身的壯碩的男人, 就刷到了靳旭炎的動態。

印象裏, 靳旭炎很少發東西,此刻也隻有一條簡短的文字:“任務結束,新的監管對象初戰表現尚可, 沒做逃兵。”

眠評論道:“流明在戰場上一定是善戰可靠的隊友。”

安隅吃力地回憶了好一會兒, 才把“眠”這個代號和之前尖塔會議上見到的坐在炎身邊的女子對上號。

他都快忘了對方長什麽樣子了, 隻記得是睡蓮向畸變,有一頭銀白色的波浪長發,氣質利落清冷。

比利之前和他八卦過,眠畸變前也是軍人,但和出身正統的風長官不同,她是神秘的傭兵,似乎不一定幹好事。

安隅猶豫了一下,給比利發了一條消息:“流明已經和炎出過任務了?”

他發完繼續完成任務似地刷朋友圈。

寧昨晚發了一條:“錦鯉神教任務結束到現在,安總算是徹底緩過來了(祈禱)。”

典曬了一張新宿舍的照片,他剛作為新高層搬進194層,上峰似乎花了不少心思替他布置房間——除了明亮的落地窗外,所有牆壁都鑲嵌著頂天立地的書櫃,滿滿當當地塞著書,一眼看去都是舊書,據說是從他之前的家裏直接運過來的。

安隅也是昨晚才聽比利說的,典在畸變前是家境富庶的小少爺,但不知為何被父母藏得很深,從小到大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堪比一座行走的圖書館。

照片上是夕陽照在書架上的樣子,典隨意地配了一句話:“其實畸變後的生活好像也沒什麽不同啊,隻是腦子裏越來越亂了。”

所有的高層都在下麵表達了歡迎,祝萄搶下首評:“思緒亂就來找我啊,我的燒菜搭子(勾引)。”

典回複:“好啊。”

他和祝萄似乎一見如故,才兩天功夫,就已經很熟絡了。

照片也捕捉到了典投在地板上的影子,安隅對著那個影子,忽然恍惚了一陣。

典是男的還是女的?

很神奇,明明見過幾次麵,但他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性別這件事在典身上仿佛被淡化了。

比利的消息彈了出來:“嗯,流明剛出過第一個任務。平原上蝗蟲畸變,有史以來最恐怖的蝗災,炎帶著兩個監管對象和一隊守序者去解決的,對了,那個影像資料千萬別看,太他媽惡心了,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難受了一天。”

安隅回了一個“哦”字。

比利又發道:“是不是對流明很好奇?嘿嘿,我就知道你會對這種事情好奇。”

安隅:“嗯?什麽事情?”

比利:“別裝啦。不過他好像不太能接受這一套,據可靠情報,非常難馴,可遭了大罪了。據說由於總是出言不遜,炎甚至計劃要給他安點東西……嗐,我都不知道他出外勤任務和待在尖塔裏相比,哪個更舒坦點。”

安隅逐漸看不懂,捧著終端困惑了半天,問道:“意思是他和直係長官相處的不好麽?我一直想問,你都是從哪獲取到這些高層情報的?”

比利秒回:“我的情報網被評為尖塔未解之謎。不可說。”

對麵的機械門忽然響起電子解鎖聲,安隅立即把終端收好,也暫時把比利的情報拋在腦後。

秦知律剛洗過澡,發絲殘留的水汽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柔和一些,他的臉上沒什麽血色,黑眸也少了生氣。非生物畸變的基因誘導比從前的普通試驗更難熬,這些年來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那些痛苦,但這一次,疼痛的閾值再一次被刷新了。

明明隻有36小時,但在意識中卻仿佛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此刻試驗結束,他的大腦近乎停擺,走到最後兩道門之間,對著工作人員準備好的文檔放空了好一會兒,實在讀不進去,幹脆直接翻到最後簽了字。

最後一道門緩緩開啟,那雙麻木的黑眸卻閃過一絲錯愕。

“長官。”

安隅就站在他麵前,背後的窗外,太陽剛在城市天際線顫抖著升起,襯得窗前那雙金眸更加澄澈明亮。

他朝秦知律兩步快走過來,猶豫了一下,不太熟練地張開懷抱輕輕擁住秦知律,踮腳在他耳邊安慰般地輕聲道:“您還好嗎。”

這是他第三次擁抱秦知律,這一次,秦知律沒有再那麽僵硬。

他隻是反應有些遲緩似地,低頭看著那頭毛絨絨的白毛,而後視線落向窗台上——那裏有一隻很大的便當盒子,印滿黑色的小章魚圖案。

“在哪買的?”秦知律皺了下眉,“款式很幼稚。”

安隅鬆開他回頭朝便當盒看了一眼,嘟囔道:“您不喜歡嗎?花了279積分呢。”

秦知律沒回答,黑眸中卻漸漸漫開一絲笑意,許久才緩聲道:“破費了。”

安隅張了張嘴,又默默把那句“是花的您的錢”咽了回去。

昨天黑塔的人送來新的長官的終端,讓安隅檢查下有無故障。安隅擺弄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雖然沒有查看訊息的權限,但是卻有花錢的權限,於是挑了半天,下單了這個便當盒。

下單後發現第二件八折,於是又隨手、不經意地,給自己也買了一個。

買完便當盒,又發現有配套的筷子,同時購買的話可以打七折。

買完筷子,係統又自動彈出了同係列的燒水壺,五分鍾內下單半價,於是就也……

“走什麽神。”秦知律疑惑地瞟他一眼,攤開手,“我的派呢?”

“哦!”安隅連忙回身拿起便當盒,揭開蓋子,“烤好了,祝萄說很成功。”

盒子裏盛著一隻圓圓的派,隻有巴掌大,土豆泥和芝士攪打成潔白的奶色,餅底是淺焦糖色的曲奇底。

火腿芝士土豆派是祝萄在高層party裏最常做的點心,秦知律吃過很多次,隻看一眼就能回憶起那個味道。

但他沒多說,拿起派,一邊往外走一邊咬了一口。

綿密的芝士醬在嘴裏化開,他腳下卻倏然一頓,有些驚訝地看著裏麵的內餡。

沒有記憶裏的火腿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又脆又韌的小顆粒,讓口感一下子變得豐富起來。

是打碎的燕麥和核桃。

“長官,我稍微改了一下配方。”安隅跟在他身後一點的位置,“之前我的基因誘導試驗結束後,特別想念麥仁的口感,因為隻有咀嚼麥仁時才覺得自己還活著。但比利又說,您小時候喜歡一邊聽膠片,一邊嚼他買來的堅果,一下午能吃一大罐,所以我把燕麥和堅果都加了一點。”

他頓了頓,低聲喃喃道:“很抱歉,淩秋說我最不擅長與人打交道,隻能胡亂猜測您的喜好了。如果弄巧成拙,也請別放在心上。”

安隅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直到一下子撞在秦知律身上。

秦知律回神凝視著他,“為什麽要迎合我的喜好?”

安隅茫然了一會兒。

“因為您是長官。”

“除此之外呢?”

“這還不夠嗎?您為我的安全提供保障,我也希望您能過得好一點。”安隅輕輕撚著衣角,高分子布料穿在身上很舒適,他撚衣角的動作都比從前小心翼翼,“抱歉,我說不清,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4歲到8歲間的長官,16歲的長官,都能過得好一點。可惜,我隻能讓時間加速積累,卻無法推動它回頭了。”

就像思思說的,錯過的十年,終歸是錯過了。

可長官獨自走過的,又何止十年呢。

安隅說完,卻發現對麵那雙黑眸中似乎閃過一瞬什麽,秦知律沉默地盯著他,神情怔然又複雜。

“怎麽了?”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做了無意義的假設。

不知道說蠢話會不會影響長官對他的評價。

秦知律凝視他許久才低沉道:“如果有一天,你能讓時間倒流,又想做什麽呢。”

安隅鬆了口氣,思考片刻後說道:“即便能讓時間倒流,我應該也沒有改變這個世界的能力,更無法阻止上峰的決策。但我可以更早一點等在這道門外,就像您希望的那樣。”

他說著咬了咬唇,又低下頭,“抱歉長官,我在您的回憶裏偷聽了您心裏的聲音。但我不是故意的,看記憶時是會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對方的情緒。”

他焦慮地看著地板,不敢再和秦知律對視。

但過了許久,秦知律卻沒有責難他,隻是伸手過來輕飄飄地拿走了他懷裏的便當盒,轉身繼續往前走,“嗯。如果真能回去,就去等我吧。”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不能等,就陪我說說話。”

安隅錯愕地抬起頭,看著那道身影緩步遠去,小跑追上,嘀咕道:“好的。不過長官,我們好像在討論不可能發生的事。”

秦知律勾了勾唇角,“嗯,每次接受完誘導測試,都會有一段時間變笨變傻。”

安隅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陽光下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灰塵,“很疼吧,長官。”

秦知律沒吭聲,將剩下的派一掰兩半,一半遞給他。

他們一起吃著派一邊往外走,等秦知律吃完了派,一掂便當盒,卻發覺下麵那層還有東西。

安隅不僅帶了一隻派,還帶了角落麵包店待發的新品,有蠟燭餅幹,豌豆酥餅,還有荊棘形狀的樹樁麵包,都是他從孤兒院任務中尋找的靈感。

秦知律邊品嚐邊聽安隅匯報這兩天尖塔發生的事。

他要求安隅在他接受試驗時替他了解尖塔動態,原本是想找機會讓安隅多和大家接觸,提升社交能力,但沒想到安隅直接把最近幾天的朋友圈內容背了一遍。

秦知律一路聽得有些無語,後來索性直接把終端要過來,自己刷這幾天堆積的消息。

“蔣梟去平等區了。”安隅一邊說一邊瞟著長官的臉色,“沒有體能訓練老師,我是不是可以先暫停——”

“新的教練已經物色好了。”秦知律打斷他,把終端在他麵前晃了一下,“他剛才也已經答應了。”

安隅驚訝地瞪大眼,“這麽快?”

他隨即瞟到屏幕對話框上的頭像,更懵了,“羲德?您讓一位高層長官,給我做體訓老師?”

“不僅一位高層。”秦知律神色從容,把最後一口餅幹填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後咽下,淡聲道:“你有一些弱點遲早要克服,所以給你額外加一門課,設置了專屬老師。”

安隅呆了半天才道:“……哦。”

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掙紮一下,“我弱點太多了,非要克服嗎?”

說好的在主城躺平呢。

“你不是要繼續跟我出任務嗎?”秦知律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平靜地看著他,“能提高你在任務中生存率的技能,要學嗎?不強製,隨你。”

“……”安隅深吸氣,無奈道:“學。”

下午,當他按照終端裏的地圖指引,走進尖塔健身房深處那間神秘的場館,頓時後悔了。

場館空曠,縱向切割成幾十道,每一道的盡頭都擺放著靶子。

這邊的桌上整齊地陳列著一橫排槍械,從便攜的手槍到和淩秋那把【破曉】相似的重狙,應有盡有。

壁櫃裏密密麻麻地收納著各種功能性彈藥。

安隅毛骨悚然,下意識就要跑。

熟悉的沉穩的腳步聲卻從身後傳來,他回身,秦知律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褲短袖朝他走來,修身的布料包裹著精幹的身材,他走到安隅身邊,握著安隅的手,從桌麵上撈起一把看起來最溫和的手槍,朝靶心舉起。

安隅的心跳開始錯亂。

“長官……”

“在呢,怕什麽。”

秦知律貼在他臉側,說話時的氣息噴在他耳邊。

那雙黑眸凝視著遠處的靶心,另一隻手從他身後環繞到前麵,替他拉開保險栓。

清脆的彈響。子彈上膛。

秦知律幾乎貼著他的臉頰,輕聲耳語道:“專注。”

“記著,你是獵人,不是獵物。”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照然(1/5)因為我高興

在名為「抵抗紀」的這個時代,已經少有人因熱愛而走上舞台。

同行們隻是為了討主城大人的一口飯吃,他們逢迎,做作,諂媚。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對權勢擺臉色。

更難理解為什麽那些大人可以忍受我的傲慢。

我對揣測貴族的心思毫無興趣。

至於我自己,原因很簡單——

我一沒畸變,二無親人,更不算什麽優質基因。

我卑賤,所以自由。

無論是在貧民窟,還是站在主城世界最大的舞台上。

我隻為了歌唱。

照然,始終隻是照然,不是流明。

畸變與否,他都隻是一個自由的歌者。

沒有牽絆,不受拘束,不聽教條。

隻隨高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