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落53區·04

蔣梟之後,第二位被秦知律選中的守序者是“萊恩”。

隊列裏剩下的48人迅速灰掉了。

討論區隨之解禁。

-太壯觀了,天梯前50大佬全員應征。

-律竟然帶那個純人類出任務?

-偏偏又選了蔣梟,看來律也沒多愛惜那個小玩具。

-他回不來了,就算不被炮灰,蔣梟也不會放過他。

-這個隊的初始配置好迷,葡萄很合理,但比利是天梯一千開外吧?

-我一直以為他隻是二流大夫&情報販子。

-比利是最早的守序者之一,但天賦和能力都很差,混日子的。

-他不是大夫嗎?隻要是個治療係,總不至於混太差。

-他是純粹情報係,能力是操控波頻。叫大夫是因為他畸變前是開社區診所的……

安隅點開葡萄的資料,這是一位被高層監管的守序者,不參與天梯。

【代號:葡萄(祝萄)

197層監管對象

直係長官:風

畸變型:葡萄

基因熵:18396(初始值)

戰鬥特長:控縛、治療、精神增益

綜合戰績:7582萬】

一萬八的基因熵在天梯上並不拔尖,但作為初始值,是絕對的天賦流。

祝萄的主頁掛滿了印象標簽:高層團寵、夢情輔助、尖塔第一奶媽、可愛料理趕製中……

安隅跟著秦知律登上飛機,駕駛位上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深紫瞳仁,柔軟的發絲也散發著淡淡的紫色光澤,裹著一條長長大大的黑襯衫。

他主動對安隅笑道:“嗨,我是祝萄,代號葡萄,歡迎入隊。”

安隅不太適應這種天然的善意,謹慎道:“謝謝,你好。”

比利在一旁咋呼道:“啊!我都半年沒任務出了,最近感覺特好,像要有大突破,結果任務自己就來了!”

安隅不懂他在興奮什麽,低聲問:“論壇說我是律養來玩那個的,那個是什麽?”

“呃。”比利幹笑道:“嗐,也不知道是誰亂傳的,尖塔愛八卦,你無視就好。”

八卦麽。

淩秋也是八卦狂熱者,安隅從他那裏被迫接收過好多53區愛恨情仇。

終端忽然跳出一條推送。

-新帖熱度飆升!【金絲雀首戰生死局】邀您下注!

金絲雀已經成了安隅的代稱,全尖塔都參與進來了,幾乎人人押他“必死”,人均賭注2萬戰績積分。

隻有零星幾個人拿1分下注了“存活”,說什麽穩盤反著買,別墅靠大海。

-最新下注!守序者‘葡萄’下注“存活”:82萬積分!

比利驚呼:“你們小高層都喜歡燒錢玩嗎?”

安隅茫然抬頭,祝萄正衝他眨眼,“代表小朋友們,拿賬麵零頭聲援你一下。”

“小朋友……”

祝萄笑道:“高層大人喜歡稱呼我們這些直係監管對象為小朋友,但其他守序者會叫我們小高層。”

-最新下注!守序者‘匿名’下注“存活”:100萬積分!

“我去,又是哪個闊佬,虧100萬積分都不肉疼嗎?”比利嘟囔著,發現安隅在看他,尷尬地訕笑,“那我也聲援一下吧,我窮,就是個意思。”

-最新下注!守序者‘比利’下注“存活”:1積分!

艙門口光線忽然暗了下去,一個清泠的聲音響起:“律,蔣梟向您報道。很榮幸被您選中。”

那是個年輕男子,皮膚很白,眼尾上挑,猩紅的瞳顯得有些瘋狂。

安隅下意識想躲開,剛一動,蔣梟旁邊瘦骨嶙峋的男人突然朝他看了過來。

“萊恩報道。”他嗓音嘶啞,衝安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安隅麽?正期待見到你。”

終端彈出了他的資料。

【萊恩

畸變型:獵犬、食人花

天梯順位:No.48

基因熵:13500(二次畸變)

戰鬥特長:搜索、吞噬

綜合戰績:6524萬】

他的主頁很空,隻有最近一次的論壇跟帖——“想殺。”

安隅凝固片刻,又點開蔣梟。

【蔣梟

畸變型:紅射毒眼鏡蛇

天梯順位:No.15

基因熵:11034(初始值)

戰鬥特長:絞殺、毒液

綜合戰績:1.3億】

安隅立刻私聊比利:“蔣梟初始值破萬,為什麽沒被高層監管?”

比利回複道:“原本198層的炎大人想收他來著,但他心高氣傲,非要律不可,被拒之後就自己去爬天梯嘍。他出身主城大戶,才畸變四個月,是個恐怖的天賦流+奮鬥批。”

安隅點回蔣梟主頁,上麵掛著鮮紅的“衝榜狂魔”、“劇毒美人”、“狂熱律粉”標簽。

他的個性簽名是——“我必與您並肩”。主頁顯示他在過去半小時裏瀏覽了金絲雀八卦貼六十多次,登機前,剛在二手武器交易站購買了一把名為“無情狂獵”的匕首。

在賭盤排行榜上,蔣梟高居“必死”一方榜首,下注積分:1億。

一個人貢獻了對麵半個盤。

安隅毅然起身躲去了最角落。

秦知律跟過來,手套擦過他的腕,留下一陣針紮的刺痛。

安隅低頭,右腕上出現了一道血痕。

“體內監測芯片。”秦知律指了指終端上跳出的三個指標,分別是安隅的生存值、基因熵、精神力。

安隅專注地盯著以百分比顯示的生存值,目前是94.4%。

他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腿。

秦知律瞄他一眼,“芯片很靈敏,一點小傷都會導致數值下降。”

安隅低低“哦”了一聲,捏著口袋裏比利留的藥膏。

蔣梟看向秦知律,“如果我沒記錯,您當初拒絕我時說我太普通。”

秦知律沒給眼神,又將一顆核桃大小的機械球扔給安隅,“記錄儀會在你身邊巡航,把實時畫麵傳輸回黑塔,但要修複好時空秩序才能用。”

蔣梟譏諷道:“您選中的這位果然不普通。怪我主城長大,沒見過世麵,什麽生物會有0.2的基因熵,單細胞嗎?”

秦知律看向安隅的手,“兜裏是什麽?”

“大夫給的藥,差不多到時間了。”安隅說著掀起囚服,露出漫著大片紫紅傷痕的腹部。

他卷起下擺咬在嘴裏,挖了一小塊藥膏抹開,霎時痛得冷汗狂飆。

秦知律若有所思,“你對疼痛很敏感。”

這話讓安隅一下子想起鳥大夫的提示——秦知律喜歡看他疼。

他當即又挖起一大坨糊了上去,被劇痛拍得頭暈目眩,隻能噙著淚輕輕點頭。

蔣梟冷笑出聲。

秦知律沒再說什麽,拿出一件和他相似款式的黑色風衣遞給安隅,轉身進了駕駛艙。

好一會兒,安隅才從劇痛中平複。手中的風衣質感挺括,估計帶回黑市能賣個好價錢。

他抬手抹去眼角淚痕,攏緊風衣,神色恢複了漠然。

蔣梟視線死死咬著他,“貧民窟爬出來的,就沒有半點羞恥心麽。”

安隅感到了強烈的鄙夷,餌城那些相對富有的人也總是這種姿態,某種意義上,這反而讓他安心。

蔣梟似乎在和他說話,得回複點什麽。

他想了想,客氣地請教:“什麽是羞恥心?”

淩秋教過他很多,唯獨沒有這個詞。

蔣梟冷道:“不扮演弱小,不逢迎討好。”

安隅“哦”了一聲,耿直搖頭:“那我確實沒有。”

“你!”蔣梟倏然起身,“我會讓律看見真正有價值的人。”

安隅立即道:“祝您成功。”

他頓了頓,按照淩秋教的,仰頭緩緩擠出一個微笑。

蔣梟勃然大怒,“你在嘲諷?”

安隅茫然,“沒有,我的祝福發自內心,我……”

那張美麗的臉越來越扭曲了。

“……我很抱歉。”安隅低下頭,放棄了示好這條路。

這注定是一個機智如淩秋也破解不了的社交困境。

失敗的交際掏空了安隅,他又焦慮又疲憊,抱膝蜷在角落裏休息。

蔣梟和萊恩進駕駛艙去了,他遠遠地聽他們在聊“能源核”,他不懂這些,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時機艙已經一片昏暗,隻有秦知律坐在旁邊。

“已經抵達53區上空,通訊信號正在丟失。”

安隅看向窗外——濃鬱的瘴霧吞噬了53區原本的樣子。

秦知律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雖然餌城的畸種入侵就像交通事故一樣平常。可這麽多年來,53區很幸運地從沒出過事。”

安隅輕聲道:“是幾乎沒出過,長官。”

秦知律眼皮一動,“什麽意思?”

安隅轉回頭,“三個月前,臨近的54區被兔類畸種入侵,有一個失智的人類感染者試圖把基因帶到53區來,被及時發現後擊斃。主城判定這次感染無擴散風險。”

秦知律點頭,“我知道這事,畸變初期的人確實不具備傳播性。”

安隅沒有說話。

那個人是在貧民窟被抓到的,就在他的宿舍樓下。

他還記得那天,他剛睡了三天醒來,去找淩秋要壓縮餅幹吃,一推門就聽到了槍聲。

那個可憐人被擊殺在低保宿舍逼仄的天井中,當時還沒死透,瞳仁裏流竄著瘋狂的血紅色,安隅自高處,在那重重紅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後來聽人說,紅瞳是兔類基因的體征,那人就是因為瞳色變化被認出來的。

機艙的玻璃映著安隅淺金色的瞳仁,他又想起少尉的臨終指控了。

他輕聲問道:“長官,您知道兔子安嗎?”

秦知律搖頭,掏出終端查詢。

安隅心想,或許兔子安是從54區外逃的另一個畸變者,小女孩說人類沒抓住過它,那自然也不會研發出相似的畸變波段。如果自己真的處於隱匿畸變期,連誘導試驗都誘導不了,那最有可能就是兔子安的同類。

畢竟淩秋說過,畸種看他一眼他都可能畸變。

秦知律對著終端蹙眉,“資料顯示你已經十八了。”

安隅思維卡殼了一下,“是……遇襲那天剛好滿十八。”

秦知律思量著,“大腦說你缺失安全感。看幼稚的東西,會讓你感到安全嗎?”

“什麽?”安隅沒聽懂。

“律!”祝萄在前麵喊道:“信號已全部丟失!”

秦知律起身,“準備盲降。比利跟我們去外城拿能源核,其餘人內城降落,隱秘尋找超畸體。”

“是!”

“是。”

飛機緩緩降入瘴霧,53區終於進入視線。

“拿回能源核是任務底線。底線之上,盡可能拯救平民。”秦知律看向窗外死氣沉沉的城市,“但願這裏還有值得拯救的人。”

*

安隅才離開三天,53區已經徹底變了樣。

曾經擁擠嘈雜的餌城此刻空空****,電線傾倒,燈火盡滅。

空氣中有股說不出的氣味,像混雜著鮮血、黴菌和汙水溝裏的腥物。

有如死城。

“長官,能源核是什麽?”

秦知律踏著積水,“封裝起來的過剩能源。一顆能源核可以支撐主城穹頂運行三年。一旦世界加速惡化,能源斷供,它就是人類提前為自己封存的三年時間。當然,前提是穹頂係統那時依然有效。”

安隅忽然想起擺渡車上的軍人——53區從沒被主城關注過,最近卻突然出現了一些軍官。猜什麽的都有,唯獨沒人能想到上峰會把人類備用能源藏進這座卑賤的餌城。

天上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落在地上發出粘稠的流淌聲。

秦知律抬手接雨,皮手套在掌心蘸了蘸,撚起一顆小小的膠狀物。

比利在一旁咕噥道:“這雨不太對勁。”

一滴冰涼的雨水砸在安隅的鎖骨上,他冷不丁地眩暈了一瞬。

這感覺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之前什麽時候有過。

比利小聲問秦知律:“您真的不怕他被感染嗎?”

“不怕。”秦知律眼也沒抬一下。

比利立即向安隅投來同情的眼神。

淩秋之前看被小孩丟棄的玩具,好像也是這種眼神。

安隅拭去鎖骨上殘餘的雨水,“雨裏有東西嗎?”

“你已經被它蟄了。”比利歎道:“守序者通常不會被低級畸種二次感染,但你隻是個弱小人類,一旦接觸到畸種,必定感染。”

安隅有些茫然,“什麽東西蟄了我?”

比利向遠處揚了揚下巴,“大概是那玩意的幼體。”

長巷另一頭微弱地閃爍了兩下,像剛剛熄滅的燈絲。

借著那絲消逝的亮光,安隅這才發現有個人影趴在積水裏,攤在地上的四肢反複舒張、蜷縮,片刻後,沒骨頭似的上半身緩緩從地上揭了起來,然後是大腿……

風卷著血腥和雨腥**遍長巷。

那家夥的雙腳在積水中軟綿綿地拖行,拐過街角時,後腦勺緩緩亮起,幾秒種後又慢吞吞熄滅,像盞呼吸燈。

亮起時,整個腦殼都變成透明,一顆皺巴巴的腦花在裏麵抽搐,彌散著一簇簇粉色煙霧。

比利低聲道:“雨裏全是有基因融合能力的水母,蟄人後就獲取了人類基因,迅速變成人型水母混合畸種,估計能自由切換形態。”

他用終端探測了雨中的水母幼體,“基因熵隻有300多?見鬼了,這麽低級的畸種應該有很漫長的意識形成期才對,不該這麽快就對人類動手啊。”

安隅抬頭環望四周死寂的高樓——53區是貧民比例最高的餌城之一,除了必要的睡眠時間,沒人會願意呆在逼仄的家中。

如果這三天來一直在下水母雨,事情就嚴重了。

電線杆上忽然掉落一坨透明的水母。

這隻水母已經有拳頭大小,柔韌的觸須同時扒住安隅和比利的手臂,不等他們甩掉便已刺入皮膚。

眩暈再次來襲,比剛才更猛烈,安隅意識模糊之際,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噗”——那隻水母就在他們的注視下消失了,隻剩一灘粘稠的**順著胳膊淌下去。

“我靠!它爆掉了?!”比利瞪大眼睛,“我沒看錯吧,我終於要覺醒出攻擊屬性了?要從平庸的情報係轉向輸出係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秦知律,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秦知律的視線卻掠過他,看向安隅。

比利又從雨中撚了兩隻水母幼體,對著它們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發出某種人耳捕捉不到的聲頻。

可那兩隻小水母隻是簡單蟄了他一口,轉眼便從他指縫間遊走了。

比利納悶地咕噥,“難道這項能力還不穩定?我是不是得多練習幾次?”

見秦知律依舊不理睬,他不死心地又看向安隅。

安隅對著那興奮的眼神遲疑了片刻,“嗯……你說得對。”

他垂下手臂,讓袖子遮住就在此刻又落在他身上並瞬間化為**的水母幼體,低聲道:“一定是的,祝你成功。”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祝萄(1/5)葡萄入夢

我在葡萄田長大,熱愛一切植物和種子。

感染泛濫的時代,朋友們都勸我賣掉葡萄田,但我割舍不下那片美麗的紫色。

畸變前夜,我夢見莊園裏的葡萄藤躥得老高,那些風中搖曳的葡萄像一顆顆眼球向我看來。

那時我就知道我要畸變了。

其實我早就做好了覺悟。

如果人類終難逃此劫,能變成葡萄就是一件幸事,而且那樣我也能照顧好自己,也許會比做人更快樂。

隻是,求天求地,希望我不要變成一株會傷人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