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水鬼14
自從周青彥出現, 餘姣很久沒能逛超市,沒到下班時間就被他瘋狂打電話,她本身又愛腦補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生怕回家晚被他用恐怖的手段殺死, 逃就更不敢逃——
房子租了一整年,錢不能白交,更何況就算離開這間房子, 她還能離開青城市嗎?
餘姣安慰自己,就當是家裏住了免費的男保姆, 他做飯還是挺好吃的,就是家裏的餘糧不多,每日都是蛋炒飯、飯炒蛋,她從旁邊拿了架推車,裝了幾袋零食, 心裏計算著想吃的菜色,正準備推著車子往蔬菜區走, 恍然發現周青彥沒跟上。
她回頭看去。
周青彥彎腰靠著鐵架,被陽光燒灼的皮膚仍舊往外冒著黑氣,那團陰涼的黑氣慢慢變成粘稠的汙泥般的混濁**在他的腳麵四散,**裹滿鐵架,頃刻間鋥亮的鐵質表麵鏽跡斑斑。
陰森的風吹來,超市頂部的燈光閃爍幾下, 伴隨著超市內眾人驚疑的呼聲, 餘姣眼中的周青彥在迅速地發生變化, 蒼白的臉部被猩紅的鮮血覆蓋, 眼珠如同被侵蝕的鐵麵,視線定格在她驚恐的麵部。
餘姣雙腿打顫, 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像是被黏住,她眼神四處亂瞥,周圍的人隻是對超市突然斷電表示疑問,卻沒發現周青彥的存在,她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懸起心。
但周青彥此刻的慘狀畢竟是她造成的——如果她把傘舉好的話,他就不會被陽光燙傷。
餘姣的道德水平太高,她抖著雙腿想要靠近他,周青彥猛地抬起頭:“別過來……姣姣先別來。”
餘姣向他投去疑問的眼神。
周青彥沒力氣說話,額頭的青筋伴隨著鐵架發出滋啦的聲音迅速暴起,藏在身體深處的恐懼慢慢揪住他的心髒,那顆冰涼的死僵的心髒在此刻竟像是逃命般在他的胸腔狂蹦亂跳,高大的鐵架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傾斜——
他托著無力的身體,猛地往前撲倒。
餘姣震驚地呆愣在原地,盡管她沒有站在鐵架的中央,可橫隔上擺放的零食、罐頭、飲料朝著她的方向飛濺而來,她在麵對突然襲來的危險的時候,短暫地失去逃避的本能,渾身發僵地站著,直到綿軟得如同絲綢般的黑緞遮住她的視線,飛濺來的物體嘩啦啦地落在她的腳底。
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周青彥的身體如同抽掉的繭絲,黑氣纏繞成的成年男性的軀體頃刻間變得鬆散,隨著湧到餘姣麵前的黑線越來越多,周青彥坍縮在地麵,高大的鐵架重重砸向他的身體……
鬼魂沒有痛覺。
可他疼得渾身都像是散掉。
那些簌簌落下的零食宛若晶瑩雪珠凝聚成的雪球,在他驚恐的眼神下朝著他湧來,他被淹沒在冰涼的雪堆裏,裹著潔白雪裝的石塊砸破他的胸膛、他的四肢、他的頭骨……周青彥恍惚間回到死神降臨的那天——
他幼年生活艱苦,病重的母親需要照料,每日需要做大量的零工補貼家用、上交學費,繁瑣的勞作和貧困的生活使他養成沉默寡言的性格,他沒有時間休息、娛樂、談話,擠壓出的零散的時間勉強賺取母親的藥費。
糟糕的生活使他在麵對心愛的女孩時,連話都不敢多說,她是皎皎明月,是他昏暗生活裏唯一的那束光、帶給他希望:有一天、在他出人頭地時,能夠帶給她好生活的時候,走到光明處,追求她。
他習慣獨來獨往,目光卻總不受控製落在她的身上,迎接新生的那天,他得知新生名單上有她的名字,和同宿舍的朋友一同去車站迎接,或許是他的目光太專注,引起程禾的注意,他看過去,就看到被他藏在心口的皎月。
姣姣。
他隻敢在心底這樣喚她。
程禾相貌好、家世好、人品好,她和他交往比他好百倍千倍,就是在那個時候起,周青彥不再排斥程禾親近的意圖,他和程禾成為兄弟,不錯過每個可以接觸到餘姣的機會,像是躲在臭水溝裏的老鼠,陰暗、卑劣地渴望看她眼,隻看著她就夠了,後來他隨手設計的遊戲突然在網絡爆火,程禾提出想要和他共同創業的打算。
周青彥想都沒想就同意。
當時他賺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資金有、技術有,甚至連專業的老師都對他讚口不絕,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天賦,隻是珍惜每分每秒的時間,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那款遊戲是他懷著隱秘的心思,將對餘姣的愛意傾注在裏麵,或許是遊戲主人公對愛情的忠貞不一,和女主角的可愛漂亮,治愈的風格引起許多女性的喜歡。
他不介意程禾來分這一杯羹,他暗中窺視著他們,看到程禾用賺取的金錢給餘姣買了心愛的包、精致的裙子,他在白日嫉妒得眼睛都在滴血,晚間又暗暗地把餘姣男友的身份帶成自己……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惡心,隻配生活在臭水溝的老鼠,哪怕如今光鮮亮麗,也不配用肮髒的念頭侮辱皎皎明月。
程禾更適合她。
周青彥這樣約束自己。
他克製、沉默,終於在得知程禾將要和餘姣訂婚的那刻,理智頃刻間崩塌成碎片,他後悔當時同意程禾的請求,後悔將這一杯羹分給程禾……他應該將程禾狠狠碾壓在腳底,將餘姣從他身邊搶走,要他再沒有愛人的能力……
可是看到餘姣期待的笑容,他短暫地找回理智,在他們公布訂婚日期的時候,防止自己受不得刺激做出瘋狂的事情,遠遠地離開青城市,在雪山腳下,望著潔白的雪花,耳邊是同伴驚恐的呼救,那時候他在想什麽?
他想。
終於解脫。
要是回去,他可能真的控製不住,哪怕餘姣傷心,他都控製不住那顆想要占據她的……病態的心。
……
周青彥疼得渾身打顫,黑線想要往他的身體回收,可他視線內是揚起的灰塵,隻能看到餘姣朦朧的身影和發著顫的身體,擔憂有雜物傷到她,黑緞仍舊裹著她,像是把她裹在精心製造的繭絲內。
他則融化成灘黑色的汙泥,罐頭碎片紮進他的骨縫、鐵架砸斷他的脊骨,侵染在血液裏的鐵架連續不斷發出滋啦的聲音,像是隱秘的嗚嗚的哭聲。
餘姣當時來得是人少的位置,鐵架砸倒的時候沒有傷到任何人,隻有幾位像她一樣離得比較近,被落下來的零食劃傷,超市的管理人員匆匆趕來安撫受傷的人群,並且緊急疏散大家離開這裏。
回過神來的瞬間,餘姣看向周青彥的位置,頓時後腦發麻,這樣的場景就算是在夢裏都不敢想象——
他融化成灘融合著血液的汙水,朦朧的黑氣勾勒出他近乎透明的臉部,完整地安放在幹癟的軀殼內,他的雙眼、陰沉地透過縫隙盯著她,超市頂部的設計是可以遙控打開的天窗,因為貨架倒塌濺起粉塵,被遮蓋的天窗打開,接近正午的陽光灑在地麵,細小的微塵在光影漂浮。
餘姣怕得雙手打顫,喃喃地問:“周青彥……你、你要死了嗎?”
隨著陽光灑落,周青彥的軀體變得越發透明,像是被陽光照射後的雪堆,慢慢地融化成水,在之後水會蒸發成空氣中的水汽,消弭在偌大的無形的空中。
腦海中那名為理智的弦占據上風,餘姣透過喧嘩的人群、飛揚的塵土,望進周青彥不甘的、陰狠的眼睛裏,在這刻,她忽然升起就此擺脫他的勇氣。
陽光的照射削弱周青彥的力量,超市天窗不可能隻打開瞬間,伴隨著時間流逝,他的身體越發透明,裹在她四周的黑色綢緞漸漸地回到他的體內,勉強維持空癟的身軀,他的虛弱給足餘姣逃跑的勇氣,她慢慢撐著地麵站穩身子,雙腳凝滯片刻,頭也不回地隨著人潮離開。
餘姣步子邁得急,腦後仿佛有嗚嗚的風聲在哭泣,她垂著眼睛,使勁捏住指肚,總覺得胳膊發涼,垂眸看去,嚇得險些叫出聲。
一縷黑氣纏住她的手腕,仿佛能夠凝聚成實體,被它裹著的肌膚瞬間青紫,隱約看見那團黑氣仿佛分成兩道,像是巨蟒張開嘴巴露出森森毒牙,餘姣驚呼聲,將黑氣甩下去,剛離開她的肌膚,那縷黑氣便發出熱鍋澆油的刺啦聲音,消失在視線內。
餘姣不斷地提醒自己。
周青彥是鬼,早就已經死去,他不能總是纏在她的身邊,她很怕很怕……
她慢慢往前走去,頭也不回。
保安在門口疏散人群。
走出超市的大門,久違的溫暖的陽光灑在周身,長期浸在陰冷寒涼氣息的胳膊竟然不適地發出顫抖,張開的毛孔猛地閉合,抗拒這股來自陽光的溫暖的撫慰。
……
超市人員離開得差不多,幾乎沒有人形的周青彥化為更加濃鬱的黑色,他盯著餘姣離開的背影,目光死死沒有丁點活人的氣息,仿佛地獄烈火在燃燒。
她竟然走了。
她竟然走了。
她竟然走了。
周青彥感覺腦子被無數的鋼絲牽扯撕裂,痛得他眼珠呈現蛛網般的紅血絲,直到再看不到那張嬌小的顫抖的背影,他被迫接受現實。
不甘。
怨恨。
憤怒。
她難道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消失了?
她難道以為自己再不會纏著她?
不可能!
等他離開這裏、等他凝聚成人形,不,他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裏,就算沒有人形,就算以最可怖的狀態出現在她的麵前,他也要她睜眼看看,要她為做出離開他的舉動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