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魚32

張靜姝拿到合同, 不加掩飾地露出笑容。

張原赫:“可以跟爸爸說下你的想法嗎?接手蓮珠,是想要把它建造的更好,等待東山再起的那天, 還是有別的想法?”

張靜姝沉默片刻, 老實說,她的專業並非經濟學相關,對經營公司一竅不通, 況且也毫無興趣可言。

張原赫:“蓮珠公司明明負麵消息纏身,可是我還是決定抽出閑置資金收購它, 做出決定後都有些後悔了,現在看你的表情,當時的決定很正確……”

“我對夜光海更感興趣。”

張靜姝覺得自己有必要把想法告訴張原赫,她思考片刻,說道:“我看過夜光海的情況, 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可以發展旅遊業。”

“不,爸爸, 我的意思是除了已經開發的區域,其他的地方應該保留它們本來的樣貌,夜光海的美麗是未經過人工雕琢的,如果可以,在附近建所小房子,應該會是很棒的生活。”

“跟你男朋友?”張原赫若有所思。

張靜姝承認:“是的, 和他一起。”

她在出生時就收獲了大部分人一生都在追求的金錢, 因此她的物欲並不是很高, 甚至過於低。

在小學時期, 作文題目是“我長大後想要成為什麽”,別的小朋友是大英雄、公主, 是宇航員、科學家,她寫的是“我希望成為爸爸媽媽喜歡的人”。

成長在父母感情虛偽破裂的家庭中,她長達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尋求愛。

被需要、尋求價值感。

都是因為她對於自己的存在產生懷疑。

至於現在,似乎沒有能夠比讓程水南回歸大海更重要的事情了。

“蓮珠公司這裏我會派位有經驗的人來管理,至於其他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張原赫抽出張卡遞到張靜姝的手邊,“這裏是爸爸給你存的錢,想做什麽盡管去做,爸爸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關於房子的事情,找好建築公司了嗎,要不要我幫忙?”

“需要的話我會跟爸爸說的。”

……

張靜姝的腦海已經在勾勒建造怎樣的海景房,可能是歐式的大別墅,也可能是中式的四合院,或者簡單的平房,她決定把這件事情當成驚喜。

如果就這麽告訴程水南,她覺得缺乏情趣,顯得很平淡。

她準備和程水南在夜光海生活的想法,是關乎兩人未來的大事,應該在某個特定的日子,精心營造出甜蜜的氛圍後,把它當成壓軸的驚喜,程水南肯定會很喜歡的,說不定,又能看到他驚喜羞怯到在她麵前變出魚尾,滿眼依賴注視她。

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回到家裏後,兩人各自藏著事情,心情可以稱得上是天差地別。

張靜姝已經用過餐,但是她出於保密的想法,還是吃掉了程水南烤好的小麵包,這次的水平跟他之前的水平大相徑庭,麵包似乎有些糊了,需要把表皮掐掉才能入口。

張靜姝心裏想著事情,想起群主說過流浪動物小院的麵積已經容納不下再多的動物,而蓮珠公司對外有一座很大的珍珠加工工廠,實際看來是囚禁人魚的地方,可以把這裏騰出部分的空間用來安置流浪動物。

她一手托腮,舉著麵包放在唇邊,心情很好的樣子,嘴角高高地翹起。

程水南專注地盯著她,看到她笑的時候,不像往常那般擠到她身邊,而是安靜地坐著,胸腔有股發泄不出來的悶痛感。

這樣的心情,一直持續到睡覺前,張靜姝似乎是感覺到他低落的情緒,主動捧起他的臉親了下。

“怎麽不開心了?”

程水南幾乎要溺在她溫柔的詢問中,黑亮的眼睛盛著她的影子,漸漸彌漫上濃重的黑色,他將唇湊上去,嗅到了清甜的橘子香和淡淡的海水的味道,嗓音如平常般響起:“張靜姝,我想親你。”

兩人的唇隻隔著幾毫米,張靜姝都能夠感受到屬於人魚冰涼的氣息灑在她的臉頰,淡色的小絨毛都為止顫抖,眼睫不受控製地快眨幾下,跟程水南誘人的雙眸對視,沒張嘴,喉間擠出聲嗯。

程水南抱住她的腰,推她往後。

……

程水南離開她的唇,舌麵的軟刺有催眠的作用,她沉沉睡過去,他跪坐在旁邊,視線落在她美麗的臉上。

再往下,他用手指撥開衣服扣子。

張靜姝睡得很安靜,微微起伏的胸口,肌膚緊湊白皙,縈繞的氣味宛若催,情的藥香,在此刻,毫無遮掩地**在眼底時,竟然令他感受到命運的捉弄。

她的腰腹,藏在裏麵的肌膚,微微露出仿佛被水洇濕的痕跡。

帶著股魚類特有的味道。這裏竟然像是要生長出魚鱗的樣子……他垂了眼睫,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緊接著查看她的其他部位,除了腰腹的位置,耳後也有,這裏的更加厲害,不僅有水液,還有零星幾顆不太明顯的顆粒,如果長久這麽下去,可能會生出鱗片。

程水南維持著跪坐的姿勢,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回過神來時,**、在她的身體旁邊,已經落了幾顆珍珠,他用手背擦掉臉側的淚痕。

躺在**,伸手擁住沉睡的張靜姝,蜷縮身體埋在她的懷抱裏狠狠吸了口,像是要把自己窒息了,他越發往張靜姝的懷抱裏縮,緊接著,又想起程清源說的話,他猛地鬆開手,往後撤。

遠遠地看著張靜姝的睡顏。

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掉下來。

繼續留在這裏,會讓她的身體變成異類直到死亡,離開她的身邊,似乎變得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清晨,程水南給張靜姝準備好豐盛的早餐,托著腮安靜地注視她,眼色沉暗不辨情緒,在她離開家前抱住她,甚至還纏著她黏糊糊地親了好久,目送她離開後。

程水南去了程清源留下的地址。

……

“你來了。”程清源姿態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罩在沙發的布料有些發舊,牆麵剝落,屋裏的一切都在說明這是間老房子,年代久遠。

連門都在嘎吱響。

是程水南兒時的家。

程水南強忍著洶湧而來的情緒,憤怒、不甘、質疑,然而這些都沒有甜夢香重要,他走過去,伸手:“我來了,甜夢香給我。”

程清源:“別著急,你難道就不想跟我說說話?你還記得這裏嗎,這是我們的……”

“住口,你不配!”程水南的眼睛驟然發紅。

程清源依舊是溫和的笑容,眼底卻是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地注視著跟他有幾分相似的兒子,是他跟蓮的孩子,想起蓮,他努力克製麵部表情,好讓自己在程水南眼中是個慈善的父親。

“我是不配,當年的我被利益迷了眼,可是後來……我後悔了啊……”

程水南偏頭,目光盯著光禿禿的窗台,那裏本應該有母親悉心照料的花草,還有幾株花宛若翩飛蝴蝶的鳶尾花,淡淡的紫色,如今什麽都沒有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隻是父親的關心。”

程水南不信,目光憤怒。

此時的他,麵上的溫和全都褪去,美麗的臉龐終於有了屬於深海捕食者的樣子,眼瞳是漆黑的顏色,目光泛著令人膽顫的寒意。

連每根頭發絲都仿佛化作尖銳的凶器。

老房子的味道不好聞,牆壁透著腐朽的氣味,電視櫃上擺著家人的合照,是程清源用照相機為家人拍下的,三口之家,幸福的笑容,被定格在相紙上,隨著時間的流逝發黃,哪怕擱在相框裏,仍能看到歲月留在上麵的痕跡。

程水南就像是猛獸的幼崽,隻會在遭到危險的時候亮出鋒利的爪牙,實際上隻是用來嚇退危險的把戲,根本沒有絲毫的殺傷力。

程清源毫不在乎他的威脅,自顧自地走到相框前,視線盯著溫柔淺笑的女人,半晌,才說:“你果然不相信我說的話,我何嚐不想當個關心孩子的父親呢……可是南南,如果你是我,你能夠做到心無旁騖地把你當成最親愛的兒子撫養長大嗎?”

門窗關得嚴實,四麵湧來的風吹得屋內嗡嗡響。

蓋在蓮臉頰上的手離開,漸漸地按在中間的男孩臉上,薄薄的相紙的中間,有兩道深深的劃痕,將小男孩的臉四分五裂。

足可見得對男孩的厭惡。

戲劇開場前揭下的黑色幕布,從程清源的臉上落下。他走到臥室的門前,推開,腳步輕輕地走進去,曾經放置大床的房間被巨大的透明冰櫃占據。

躺在裏麵的女人,未被歲月侵蝕的臉龐仍舊柔美,仿佛隻是沉睡,如同童話故事等待被王子親吻的白雪公主,她的下半身是銀白色的魚尾,絢爛的流星點綴。

在她的身側,有一個透明的瓶子,裏麵盛著淡紅色的**。

程水南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幕。

他張張嘴,語氣近乎沙啞:“母親……”

程清源坐到冰櫃的旁邊,隔著透明的玻璃落在她的臉側,溫柔地訴說:“我最開始確實是被利益蒙蔽雙眼,可是那也是我想讓你們過上好的生活,而不是跟著我蝸居在這間小房子裏,蓮是人魚,這間小房子卻連大些的浴缸都放不下,她有條最美最美的魚尾,每次卻隻能蜷縮在裏麵,狹小、逼仄,我隻是想讓她過上好的生活……”

最初的願望被實現,嚐到金錢帶來的好處後,那顆隻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心漸漸膨脹,變得瘋狂。

忙於事業的程清源在無知無覺中,把蓮當成賺錢的工具,蓮顯然是察覺到了,鬱鬱寡歡,兩人的關係日漸變冷,然而事情的轉機出現了——

蓮懷孕了。

兩人在欣喜之餘,蓮慢慢感受到身體的變化,隨著子、宮裏生命的孕育,離開大海太久的軀體變得幹燥、枯萎。缺水的魚兒會在最初拚命地張口掙紮,蓮也不例外。

程清源掩住眸底的悔恨和憤怒:“人魚的孕期隻需要一個月,隻是短短的三十天,我眼見著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南南,你是靠著汲取蓮的營養成長的,你的誕生是靠著蓮的毅力和身體健康為代價的……”

程水南往後踉蹌了半步,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指甲鉗進肉裏都沒能讓他從悲痛的情緒抽身,記憶中的母親總是蒼白臉色,原來是他導致的。

如果沒有他的存在……母親現在是否還健康活著?

惡魔的嗓音在房間回**:“南南,你的媽媽為了你幾乎獻出了她的生命,如果不是為了生下你,她的身體怎麽可能會耗損……你是想要報答媽媽,應該幫助她的,對嗎?”

冰櫃裏的蓮睡顏柔美,然而肢體的蒼白還是暴露了她此時的狀態。

程水南垂下眼睫:“她已經去世了。”

程清源:“去世?不、不,蓮沒有去世,她隻是睡著了而已,看到裏麵的白色固體了嗎?這可是X研究院研製的可以冷凍身體的藥劑……”

X研究院早就在百年前因為資金的缺乏,項目被迫終止,最終被其他公司收購了全部的研究成果,正是如今的致和生物科技公司。

“我親眼看到母親在我麵前死亡。”

“那又怎麽樣?如今我找到辦法可以救她。”程清源說,“你以為我抓那些人魚是為了珍珠?那可真是誤會我了,現在我隻想要蓮回到我的身邊,我試驗了各種方法,甚至不惜找到曾經接觸過X研究院的人,花了好多錢他們才肯透露……”

程清源看向身旁的兒子。

他有張絲毫不遜於蓮的美麗容貌,從前還是懵懂可憐的人魚,傷痕累累、善良天真,卻又倔強地讓他咬牙切齒,無論怎樣打罵都不肯掉落半滴眼淚,結果現在,才到了張靜姝的身邊幾天,就能夠流出珍珠淚。

如果蓮還活著,他願意當位好父親。

可是現在,絕無可能。

“隻有成熟期的人魚,在眼淚能夠變成珍珠後,他渾身的**會充滿神奇的效用……南南,爸爸開始的時候是不想傷害你的,我試圖用其他人魚的血液,可是毫無用處,我猜想,或許隻有你可以,你跟蓮是骨肉血親……”

“你是願意為了媽媽,犧牲自己的吧?”程清源語氣哀求,目光充滿希冀。

程水南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他的臉部沒有半點血色,是近乎病態的蒼白,隨著程清源的話落,整個人猛地顫抖了下,黑亮的眼瞳流露迷茫和濃重的悲傷。

胸口如同被生生地挖出道口子,他慢慢地抬起眼,程清源的眼底是亳不加掩飾的厭惡和恨意。

仿佛……他本就不該存在這個世上。

是啊,程清源是狠極了自己的,曾經的程水南還想不明白,為什麽父親待他越來越冷淡。

他想起了母親,虛弱無力地躺在浴缸裏,沒精打采,總是在沉睡。

原來她也曾有健康活潑的時光,那都是在他出生之前的時候了。

他的臉色越來越黯淡,失去光彩的眼睛宛如被潑滿烏黑的墨汁,指尖緊緊地蜷起來,魚尾不知何時變化出來,健碩美麗的魚尾繃得很緊,抵住地麵,沒有地毯的遮掩,魚尾彎折的那塊連藏在裏麵的血肉都在喊著疼。

最疼的,是他的心。

他張了張嘴,嗓音沙啞:“你把我關在囚室,是因為我的出生傷害了母親的身體嗎……”

當然是不僅是這樣,程清源也曾真心疼愛過兒子,可是這些在利益的麵前統統不值一提,他想要蓮獲得新生,需要大筆的金錢,而人魚的珍珠正是他牟利的工具。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法誘捕大量的人魚,隻能把主意打到程水南的身上,直到後來,隨著在他身上施加的痛苦越來越多,兩人之間的紐帶漸漸崩裂。

程清源由最開始的愧疚自責轉變為漠然無視。

但是這些他是不會說出來的,他承認自己自私、卑鄙,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擊垮程水南的心理,要他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是的,我很愛你的母親,可是正是因為你的出生,剝奪了她的生命,我……南南,你別怪爸爸怨你……”

“你看看你的媽媽,她很愛你的,可是現在她卻隻能躺在冰冷的冰櫃裏,你也是心疼她的吧?你救救她吧……”

程水南白皙的脖頸爆出青色的經絡,他始終垂著眼,看著冰櫃裏明顯沒有生命氣息的母親。

她在生命的最終時刻,想要做的事是帶他回到海洋。

暗無天日的倉庫紊亂了他的記憶,缺失的場景慢慢出現腦海裏——

蓮和程清源雖然經常吵架,可是他們很相愛。

在蓮生命的最終時刻,她並不是想要帶他離開,再也不回來,而是她知道自己生命即將終止,敏銳地察覺到那段時間程清源的異常,擔心在她離世後,程水南會被遷怒,所以才想要帶他去到安全的地方。

窗外的風聲變大,吹得整個房間裏充斥著嗚嗚聲。

程水南用魚尾抵住地麵,緊閉著眼睛,晶瑩的淚珠溢出眼眶,他沒擦,任由眼淚滑落變作珍珠,在地麵發出清脆的撞擊。

這聲撞擊仿佛撞在心上,張開的裂口湧出年幼、少年時候小人魚悲傷無助痛苦的模樣。

他沉默片刻,慢慢地到了程清源的身邊,垂眸俯視坐在床邊麵露老態的父親。

“如果有任何可能,我當然想要母親回來。”他輕聲歎息。

程清源露出喜色。

程水南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神情,冰冷的氣息如同陽光無法進入的深海,陰冷、幽深、黑暗。

“張靜姝的身體,甜夢香可以治愈嗎?”

程清源誠實回答:“當然是可以的,她跟你待在一起的時間短暫,人魚的基因的影響很小,隻需要一瓶甜夢香就可以消除你留在她身體的所有痕跡,她會成為健康的人。”

“隻有一瓶。”程水南盯著紅色的小瓶子,低聲詢問:“如果我的死去能成功地讓母親醒過來,沒有甜夢香,你們該怎麽在人類社會生活呢?還是你會帶著母親回到海洋……”

或許是知道程水南即將死去,程清源在這個時候很樂意把自己的實驗結果告訴他。

程水南向來是溫和、單純的,如同童話故事裏代表善良的人魚,又仿佛被圈在柵欄裏的小綿羊,渾身都透著股綿軟。

程清源說:“海洋?怎麽可能,南南沒有去過海洋,當然不會知道那裏無聊透頂,哪裏有人類世界多姿多彩,況且我現在有錢,蓮肯定是會和我在這裏生活的……”

“至於甜夢香,我早就研究出它的配方,雖然研製出來的甜夢香不比致和售賣的效果好,但也是很有用處的。”

“您果然厲害,連甜夢香都能製造出來。”程水南慢慢地靠近程清源,眼瞳幽深無光。

程清源看向蓮旁邊的淡紅色藥劑:“這並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手段過於血腥,所需的是人類的血液,如此才能壓製人魚的基因……兩者,相互壓製又相互依存。”

“南南,不要猶豫了,你也想要蓮回來吧?爸爸會幫你實現的,你做好準備,不會疼的……”

程水南嗯了聲。

——實現?實現什麽呢。

氛圍突地變得靜謐無聲,人魚周身覆蓋的水液落在地麵發出的嘀嗒聲響,在此刻,仿佛奪命的鼓點。

綿軟無害的小羊羔也會有兩幅麵孔,在心愛的人麵前,悉心收起強壯的羊角,它們化成取悅愛人的物品,可在麵對威脅的時候,再無害的生物都會奮起抵抗。

更何況,人魚本來就不是什麽善良的物種,他們生活在食物匱乏的深海,陽光照不進的地方是他們的巢穴。他們並不像人類群居,而是各自占據地盤,會因為領地、食物、雌性產生爭鬥。

或許有人會被人魚過分俊美的容貌蠱惑,可是,隻要他張開嘴,露出滿口的尖牙,就會被發現他華美外表下隱藏著凶狠邪惡的內心。

程清源顯然犯了這樣的錯誤。

他等待程水南聽完他的話後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他隻需要假意安慰幾句,便奪走他的生命。

腦海裏正在構建行凶過程,突然天旋地轉,後背重重地撞在地麵,震得他的腦袋都微微發麻,用力閉了好幾下眼睛,視線才重歸清明。

然後,程清源看到程水南正慢慢地彎腰,黑眸幽幽地注視著他,瞳孔幹淨到清晰印出他此刻驚恐震驚的麵容,脖頸搭上的手掌冰涼粘膩,不屬於人類肌膚的觸感令程清源在麵對程水南時,下意識地露出懼意。

“南南……我是爸爸……”

程水南抿唇,纖細的睫毛讓他看起來柔和美麗,過分蒼白的嘴唇漸漸回了血色。

兒時高壯的父親此刻在他的手掌下,是那麽的瘦弱蒼老。

他在遇見程清源後,第一次叫出這個稱呼:“父親。”

他慢慢地收緊手指,眼底含著不明的情緒。

“你也幫幫我,我不想離開她。”

力量的天差地別讓程清源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力,他隻能拚命地喘氣,從被禁錮的喉嚨裏擠出話:“不……不……”

程水南冷靜道:“母親已經去世了,她在十年前就離開了這裏,你應該帶她回到大海,把她的屍骨埋葬。”

“既然你沒有做到的事情,那就換我帶母親回到大海,至於父親……如果你真的覺得曾經對不起我的話,麻煩你幫我,我不想離開張靜姝的身邊。”

“我想留在人類社會,永遠陪著她。”

向來溫和柔軟的麵容,不可避免地染上幾分瘋狂的偏執。

程清源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裏了,然而客廳裏,忽然有鈴聲響起。

程水南的動作僵住,緩慢地皺起眉頭。

程清源的臉漲得通紅,重重吸了口氣,旋即昏死過去。

程水南站直身子,到了客廳。

接起電話,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化成溫順的笑容:“張靜姝,我馬上就回家了。”

張靜姝翻身成為老板後,自認為不需要打卡上班,因為隻是坐了會兒就離開公司,她定了家餐廳,買好了花,回到家裏的時候卻沒發現程水南的蹤跡,電話不接,連著給他發了好多信息都沒有回。

一時之間慌了神,跑到物業要求查看監控。

物業當然不可能隨便給業主查看監控,張靜姝謊稱是家裏小孩走失了,好說歹說物業才給查看。

然後她就發現一天前,程清源竟然來過她的家。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程水南肯定是找程清源了,電話撥通的那一瞬間,聽到程水南安然無恙的聲音,懸起來的心終於落下。

“程水南,你現在在哪裏?”

對麵沉默了會兒。

張靜姝預感到不對勁,直接提問:“你跟程清源在一起是嗎?”

對麵仍舊是沉默,終於響起聲低低地帶著磕巴的話:“不,是,我馬上就回去了,你想吃什麽?”

“不要轉移話題,”張靜姝的語氣沉下來,“程水南,說實話,你現在在哪裏。”

張靜姝似乎抓準了他此刻猶豫的態度:“不可以撒謊。”

“我在程清源的家裏。”程水南決定實話實說。

張靜姝的心立刻又提起來:“他在你身邊?”

程水南連忙解釋:“我現在很安全,你不要擔心,我來……是找他解決一些事情,你在家裏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不行哦程水南,我要去找你,看不到你我不放心,你把地址告訴我,馬上過去。”

程水南抿著唇,不情不願地說出地址,又加了句請求:“你可以在樓下等我嗎?”

張靜姝的辦事效率很快,她已經坐上電梯,邊拿著電話邊按樓層數:“程水南,你有事情瞞著我。”

“那好吧……我在房間等你,”勇猛的腹鰭瞬間蔫了,服帖在滑膩的魚尾兩側,如同它的主人,用略帶羞澀的語氣請求:“你過來的時候,可以幫我帶條褲子嗎?”

他喘口氣,盯著地麵因為驟然變化的魚尾而裂成碎片的布料,“我的褲子破了。”

聽起來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孩。

張靜姝回了聲好,轉而按上新的樓層數:“等著我。”

“好。”程水南環顧四周,坐在了沙發上。

……

張靜姝再三確認程水南的安全狀況,得知程清源昏倒了,她這才放心地來到程清源的小區,這裏是一片老小區,各方麵的設施都不完善,從外麵看甚至連樓皮都灰撲撲的。

她找到程水南說的位置。

隔得很遠就看到程水南半個身子伸出窗戶,朝著她揮手。

看到他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張靜姝終於可以吐口氣。

來到房間裏,地麵各處都染著人魚的黏液,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免得自己滑倒,程水南眼疾手快地把手臂搭上,黑亮的魚尾在瞬間變化成白皙的雙腿。

張靜姝下意識地看過去,緊接著就挪開視線,臉頰悄然轉紅,她將裝著褲子的袋子推到他的胸前,語氣有些不好,還在為他一聲不吭就來找程清源生氣。

“把褲子穿上。”

程水南抿著唇,悶悶地嗯了聲。

張靜姝耐心等他收拾好。

或許是因為想要做的事情沒能做成,又或許是看到張靜姝後消失的理智慢慢回歸,此刻洶湧而來的情緒更多的是委屈、不安,他急切地穿上褲子,連束腰帶都沒有弄好,就蹭到張靜姝的身邊,用小指頭勾她。

“別生我的氣好嗎?”

程水南彎腰,視線由下而上盯著張靜姝過分冷淡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她消氣,隻能憑著心底的感覺,慢慢地將她的整隻手包裹在掌心,語氣帶著明顯的討好:“是我做的不對,不該不通知你就來這裏,你原諒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