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魚16
家裏各處的地麵很快鋪上綿軟的地毯, 張靜姝甚至都不需要穿拖鞋,到家把鞋脫掉,天氣轉冷後地暖就開了, 毯子被地暖烘得很暖, 光腳踩在上麵非常舒服。
程水南如他承諾的那樣,做菜的水平進展神速,短短幾天便可以獨自做出葷素搭配的大菜。
張靜姝的體重蹭蹭往上漲。
值得一提的是, 程水南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問題,竟然開始掉鱗了, 魚尾的鱗片排布緊密,一時半會兒根本看不出是哪裏掉的。
而且他的性格也發生了小小的變化。
程水南在張靜姝的印象中,一直是有些膽怯單純的,甚至用年輕稚嫩形容他都是可以的。他同時又很懂事,完全不會做出讓張靜姝為難的事情, 最近他卻顯得格外黏人。
某次張靜姝半夜上廁所,竟然發現程水南趴在臥室門口, 見她忽然出來,嚇得手足無措。
讓他回浴室。
他支支吾吾就是不答應。
張靜姝很無奈,又不可能任由他趴在門口睡覺,找出了張折疊床放在臥室裏。誰知道從那天之後,程水南就像是把折疊床標記成他的物品,占了地盤, 每到睡覺時間, 他必定早早地躺在上麵, 閉眼裝睡。
張靜姝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心理, 明明臥室是很私密的地方,不應該隨便讓人進入, 哪怕對方是條人魚。可是她就是沒能狠的下心讓他離開。
或許……程水南的那張臉占據很大的原因。
人魚向來跟美貌掛鉤,無論是遊戲還是電視情節中出現的人魚都是傾國傾城舉世無雙。
並不是空穴來風。
程水南長期營養不良骨瘦如柴都能讓初見的張靜姝看愣,更別提現在的他早就褪去曾經病懨懨的模樣。黑色卷發海藻般濃密柔順,五官精致瑰麗,胸背肌肉線條流暢誘人,緊窄的腰腹以下被黑色魚鱗覆蓋,碩大的魚尾哪怕在黑夜都仿佛披著細碎的光芒。
或許是錯覺,張靜姝感覺程水南的臉部線條變得更加成熟,曾經在臉部流露的單純稚嫩漸漸褪去,那雙明亮的眼瞳並未發生變化,卻莫名讓人心悸。
……
張靜姝出了會兒神。
章寧坐到她對麵,伸手在她麵前晃晃:“想什麽呢?”
“沒什麽。”
章寧挑眉打量:“靜姝,怎麽感覺你最近胖了好多?”
“啊?是嗎……”
張靜姝下意識捏了捏臉頰兩側的軟肉,手感是跟從前不一樣了。女孩子都很愛美,她平時閑的無聊會用掌心摸摸側臉的輪廓,她一直覺得自己的臉部輪廓生的很好,可是最近,她摸到了軟軟的肉。
章寧:“公司裏大概就隻有你在這種時候還無憂無慮的。”
說起這個,張靜姝來了精神,湊到她耳邊詢問:“程老板真的被抓起來了?”
這件事還要追溯的幾個月前的那場火災。宿寒區海產品加工廠後的廢棄倉庫因為非法堆積煙花爆竹引發了爆炸,在裏麵找到五個人的屍體,最近經過調查,確定了幾人的身份,他們是程清源的手下。
並且,夜光海出現大量的屍體的事情也被人舉報,因為夜光海的所有人是程清源,兩件事情很湊巧地碰在一起,程清源被抓走調查。
蓮珠公司人心惶惶,不少人遞交辭呈。
“千真萬確,當時我們在開會,他們忽然進來帶走了程老板,我有認識的人在警局,據說他們查到夜光海的屍體和倉庫裏的某些提取液是相同的,倉庫裏死的又都是程老板手底的人,造成這一切的很可能就是他……”
章寧哀歎一聲:“我在蓮珠工作了幾年,都有了感情,如今做出這番成績,哪能想到有一日會遇見這樣的事……”
張靜姝安慰她:“你有能力,有工作經驗,到哪裏都能發光。”
章寧:“借你吉言了……不過蓮珠應該還不會這麽容易破產,再過不久大概會被新老板收購吧。”
……
張靜姝心情高昂,公司裏的同事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她不敢笑,努力壓抑,離開公司才不用掩藏,哼著歌去了趟超市。
程水南做得紅燒排骨味道好吃,她沒吃夠,買了十幾斤排骨。
等紅燈的時候,手機叮咚兩聲。
是流浪動物救助群的群主發來的消息。
群主:有件事情需要麻煩你,就是之前送來的拉布拉多,當時它的後腿瘸了,醫生說它身體太虛弱不能做手術,這幾天我剛帶它把手術做了,它恢複的不錯……但是最近要過冬了,小院裏又來了好幾隻流浪狗,我騰不出時間照顧它,能送你那裏照顧幾天嗎?或者給它找個領養人?
顧心怡倒是一直想養隻狗,而且她家住的別墅,有個很寬闊的院子。
張靜姝回:沒問題,我明天把它接來。
張靜姝見過那隻拉布拉多,群主帶它去醫院體檢過,身體很健康,隻有一歲多點,後腿是被人惡意敲斷的,幸虧沒有徹底傷到根本。
張靜姝是很喜歡貓貓狗狗,但是她騰不出時間精力喂養,況且幼年曾經養過幾隻都已經年邁去世,她實在不想再承受一次送它們離開的痛苦。
顧心怡很喜歡大型犬,張靜姝帶顧心怡去過小院當誌願者。嬌滴滴的小姑娘並沒有嫌棄小院裏的環境,任勞任怨地跟在她的身後,做力所能及的事,偶爾還能捏著鼻子鏟屎。
顧心怡應該會喜歡的。
張靜姝立馬改變回家的路線,到了寵物醫院買了狗糧和狗墊子,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指紋解鎖。
程水南早就等在門口,俊俏的眉眼微微皺起。
張靜姝拎起排骨給他看:“去了趟超市。”
程水南接過,轉身去廚房。
張靜姝在他身後悄悄吐舌頭。
很奇怪的感覺……開門看到程水南的那一瞬間,她竟然在他的臉上看到類似哀怨的神情,就好像做好飯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等到飯菜涼透他才回來……
張靜姝脫掉鞋子,光腳踩在暖融融的毛毯上,跟著程水南走進廚房。
她湊到他的身旁,笑著說:“告訴你個好消息,程清源被抓起來了。”
程水南微愣,旋即嗯了聲。
“你怎麽不笑呢?”
程水南轉過身,彎下腰,好看的嘴唇向上揚起,露出抹溫柔的笑容。
張靜姝仰頭:“什麽呀,你這是在敷衍。”
程水南迷惑地眨眨眼,嘴角上揚的弧度加大,露出兩排鋒利尖銳的牙齒。
笑得有點可怕。
“那……這樣呢?”程水南詢問。
張靜姝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程水南揚起的唇角驟然合上,藏起兩排尖銳的牙齒,眼瞳透著幾分淡淡的落寞難過,他佯裝不在意的樣子,迅速地轉身,將排骨倒進盆裏,解釋道:“我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那些他給我帶來的痛苦,都已經過去,他如今過得是好是壞,我並不關心。”
手下的動作不停。排骨泡在水裏,鍋裏做好了前幾天張靜姝讚口不絕的豆腐湯,他用勺子盛在碗裏,背對著張靜姝,半垂的眼睛快速眨動幾下,似乎這樣就能將眼底的委屈眨掉。
他有些難過。
沒有錯過張靜姝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
張靜姝一無所覺。
“排骨多久能燉好?”
“你想今天晚上吃嗎?”
“嗯……我饞了。”
“那行,先吃飯,待會做幾塊給你解饞,明天再把剩下的做了。”
“好啊。”
張靜姝托腮坐在餐桌等著程水南,他不知道做什麽去了,還沒回來,等不及了,偷偷嚐了口豆腐湯,味道鮮美。她焦急地晃了晃腳,起身去找他。
程水南路過洗手池的鏡子時,再也移不動腳步,視線落在鏡子的上半部分。
是一個男人。
再往下,是遍布鱗片的魚尾。
程水南麵無表情地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忽然張開嘴巴,排布緊密的牙齒展現在眼前,不同於人類整齊的方形牙齒,他的牙齒尖銳如同倒三角……
胸腔頓時充斥莫名的悶躁。
他這副樣子,對於人類來說,跟怪物有什麽區別?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滿腔愛意給了程清源,可是對於程清源來說,大概也是糾結的——
人魚是異類,他們怎麽可能會跟異類在一起?
盯著鏡子裏的自己,他露出悲傷的神情。
他的一切行為被張靜姝收在眼底,微微愣住,她肩靠牆壁,嘴裏殘留豆腐的香味,過了沒一會兒,嘴角扯出抹無奈的笑容。
她沒想到,程水南會這麽敏感。
她下意識做出的舉動竟然給他留下巨大的陰影,連吃飯都不積極,站在鏡子前一副被傷透心的表情……
張靜姝走過去,筆直地站在門口,視線正對上鏡子裏程水南的眼神。他突地睜大雙眼,旋即整條魚受驚似的一抖,後背抵住牆壁勉強站穩。
程水南躲避張靜姝的目光。
“我,我馬上去吃飯。”
張靜姝伸手攔住他:“你站住。”
毛毯是張靜姝特意選的最柔軟的,魚尾抵在毛毯像是陷在棉花堆。程水南繃直魚尾後比張靜姝高了將近一個頭,周身泛著潮意,眼神慌亂地看她眼又移開。
張靜姝:“把嘴張開。”
程水南猛地抬眼,不敢置信,他抿緊唇,連話都不說了,隻是搖頭。
張靜姝重複了一遍。
程水南的眼神帶上哀求——
為什麽要讓他把嘴巴張開呢?閉緊嘴巴,還能安慰自己除了魚尾跟人類幾乎沒有區別,魚尾尚且還曾被她誇過漂亮,被她用手撫摸過,可是他的牙齒鋒利到讓她感到害怕……
張靜姝不容置疑地盯著他,往前走幾步,仗著程水南沒有雙腿行動不便,把他逼到緊貼著牆壁站著。
如果今天不把這件事說開,按照程水南的性子肯定會悶在心底,就像方才,明明心裏難過的要命,卻不敢在她麵前表現出來,偷偷地跑來照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暗暗鼓足勇氣。
其實張靜姝也不能確保她接下來的行為,會不會像第一次那樣引起程水南的應激反應,她隻是恰好想這麽做了,兩隻手扒著他的嘴角往外輕輕扯動。
還好……
程水南沒有反抗。
更沒有突然咬她一口。
他隻是垂著眼睛,難過地看著她。
泛著水光的眼瞳藏著哀求。
張靜姝的心髒驟然縮緊,手下的動作並沒有因此停止,反而得寸進尺地觸碰到牙齒。
他的牙齒是倒三角形的,張開嘴露出兩排尖牙的場麵像極了邪惡生物,然而在此時,張靜姝柔軟的指腹順著他最中間的牙齒往兩邊摸去——
尖尖的,不用力氣完全感覺不到痛。
程水南被迫張著嘴巴,任由張靜姝的手在他的口腔裏摸來摸去。
“嗯……看起來是很嚇人,摸起來的感覺倒還好,別緊張,我隻是好奇,想仔細看一看,嘴巴再張大一點……”
張靜姝湊過去。
腦袋幾乎遮住程水南的視線,他的嘴巴微微張大,這一幕其實是很可怕的,因為他的牙齒跟鯊魚的牙齒很像,這種牙齒的咬合力非常強,像張靜姝這樣毫無防備地湊近,如果被他咬住,輕則重傷重則喪命。
但是程水南卻仿佛被抽掉全部的力氣,脊背緊緊貼住牆壁,勉強維持站立的身形。
雙手無意識地揪緊貼在魚尾兩側的腹鰭,薄紗般的腹鰭被他捏得皺巴巴。
他仿佛失去對全身的控製,軟綿無力,唯有張靜姝身體似有若無的淡香包裹著他,嗅覺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童年記憶幾乎被程水南忘卻,近來他才想起母親在家中栽種的鳶尾花,淡紫色的花瓣,宛若翩然飛舞的蝴蝶,每當盛開之際,鳶尾花的香氣充斥在屋內。
母親告訴他,在她生長的海域盛開著鳶尾花海。
陰暗逼仄的囚室充滿魚蝦腐爛後的味道,他早已經忘記記憶中的鳶尾花的味道,張靜姝的靠近卻令他仿佛找到心底深處渴求的香味……
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已經生出了妄念。
胸腔敲動密集的鼓點。
程水南鬆開捏住腹鰭的手,寬大的薄紗瞬間解脫,垂落在身側,雙手漸漸抬起,落在張靜姝的腰間,輕輕地隻敢觸碰她的衣服。
“不會覺得……很可怕嗎?”沙啞的嗓音問出。
張靜姝的指腹抵住牙齒,重重地往上按,拿開手指,被印出很深的白色齒痕。
“不會啊,怎麽會可怕呢?”張靜姝意猶未盡,與人類截然不同的身體構造激發了強烈的好奇心,除了牙齒,生著肉刺的舌頭也令張靜姝生出求知欲。
程水南懸起的心落下,雙眼認真凝視她:“張靜姝,我不會傷害你的。”
語氣鄭重。
張靜姝笑著點頭:“我知道啊——”
程水南猛地睜大眼睛。
捏到了!張靜姝好奇地把腦袋湊過去,手感很像磨砂的質地,凸起的肉刺很明顯,會在觸碰到的時候猛地往裏麵縮,然後就再也碰不到了。
程水南偏開頭:“張靜姝……別**。”
張靜姝站直身子,麵色訕訕:“對不起,我錯了!”
程水南的後背使勁往後靠,牆壁堅硬,他根本就沒有退路,見她站直身子,兩人的距離拉開,他這才像是重新得到新鮮的空氣,喘息了瞬,落荒而逃。
……
晚飯後,程水南把排骨煮上,就回到浴室。
張靜姝搓了搓指腹,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太過分了,如果程水南二話不說掰開她的嘴又是捏牙又是摸舌頭的,她肯定會生氣的。
可是她忍不住啊……
張靜姝踱步到浴室,想著悄悄看他眼,誰知道剛聽到腳步聲的人魚猛地紮進水裏,連腦袋都不敢露出來。
張靜姝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索性不再鬧他,拿起掃帚打掃家務。明天拉布拉多就會接到家裏,她先把它的住所安排好,再考察一下它的性格怎麽樣,還要詢問顧心怡的意願,如果顧心怡不想要,她還得另外尋找領養人。
把狗窩暫時放到陽台。
張靜姝抱著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
程水南浮出半個腦袋,晶亮的黑眸瞅著她。
張靜姝站定:“程水南,我現在要洗澡了。”
程水南縮進水裏,很快,他跳出浴缸,紅著臉跑走了。
張靜姝洗完後,程水南的紅燒排骨做好了,時間已經很晚,他沒有多做,煮了四塊小排,整齊地放在餐盤裏,冒著甜香的熱氣。
張靜姝光腳踩在毛絨絨的地毯上,青城市秋冬室內的溫度並不冷,她穿著帶袖的睡裙,肌膚掛著幾顆水珠,整個人泛著剛從熱水澡裏出來的霧氣。
黑發隨意用毛巾擦幾下,濕漉漉地搭在身後。眉眼幹淨柔和,看到桌麵擺放的紅燒排骨後,眼底亮起盛光,鼻子輕皺幾下,聞著味道小跑過去。
“程水南,你要來口嗎?”
程水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黑黯的鱗片猛地落下,落進毛毯,他回過神,匆匆丟下一句“不用了”,逃跑似的鑽進浴缸。
張靜姝托著腮,麵露疑惑:“什麽呀……最近怎麽越來越奇怪了……”
……
人魚會在十五歲到十八歲期間進入成熟期,成熟期的人魚首要的變化就是性成熟。
伴隨著性器官的發育,發音器官也會趨於完善。
雄性人魚會用美妙的歌聲吸引異性,然後進入**期。
程水南一竅不通。
但是他卻能感知身體的變化。
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魚鱗的脫落。魚尾的鱗片在這段時間像是被塗了油脂,變得油光鋥亮,那些覆蓋魚尾的鱗片堅硬鋒利,與此不同的,是腰腹大約二三指往下的位置,原先黯淡無光的鱗片漸漸脫落,生長出全新的鱗片。
這些新生的鱗片在外表看不出任何區別。
卻柔軟。
浴室熱氣氤氳。
張靜姝喜歡用橘子味道的沐浴露,室內彌漫淡淡的橘子清香,地板覆蓋還沒有流幹淨的洗澡水……
程水南麵紅耳赤,冰涼的水把他藏在水麵以下,魚尾新生的部位令他眼底羞澀難耐,他驀地翻轉身子,激起大片水花。
口腔殘留的觸感席卷而來。
張靜姝的手指毫不畏懼地在他鋒利的牙齒下來回撫摸。
他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她怎麽敢的……醜陋的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口腔不能暴露在她的麵前,她臉上流露的丁點害怕的情緒像把巨大的鈍刀切割心髒……
可是,她卻強硬地掰開他的嘴。
除了好奇再沒有其他。
他小心翼翼地張開嘴巴,生怕一個不注意,那些鋒利的牙齒會咬傷她——
他曾經咬過她的手腕,現在回想起來,恨不能回到那個時候,狠狠教訓自己。
怎麽能夠傷害張靜姝呢?
她可是……程水南的眼睛從水底探出,視線投向浴室的牆壁,在牆壁之後,是坐在餐桌的張靜姝。
——她,是什麽呢?
程水南抿緊唇,目光下移,美麗的魚尾與任何時候都沒有區別,但是隻有他自己清楚,伴隨著□□官的成熟,魚尾縱橫的經絡隱隱有股撕裂的痛意,血液灼燙,他隱忍著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適。
這些痛苦尚且可以忍受。
他的嘴角慢慢揚起,內心生出煎熬的期待。
渴望著魚尾變出雙腿的那一天。
到那個時候,他就有資格,請求張靜姝成為自己的交、配對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