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見書房起火並不是懷安所為,他隻是恰好在燒書而已。

沈聿沉聲問李環:“什麽人做的?”

李環道:“昨日按大爺的吩咐放出話說,起火當日,有人鬼鬼祟祟溜進書房被人看到,結果前院的管事沈壽打好了包袱連夜出逃,被守在角門外的人捉了個正著。”

“沈壽呢?”沈聿問。

“關在柴房,打的有些厲害,怕髒了屋子,沒帶過來。”李環拿出一張沾血的白絹,上麵是一串供詞,歪歪斜斜的畫了個押。

沈聿一目十行,心中不可謂不震驚,因為那白絹上供述了一段駭人的奸情——沈壽與孟姨娘私通。

那夜,他們正行雲雨之歡,聽見有人喊三少爺,手忙腳亂穿衣出來,隻在樹下撿到了鑄有“安”字的金鎖片,便對懷安起了殺心。

沈聿向來穩得住,隨手將白絹拋給沈錄,吩咐李環:“封了孟姨娘的院子,仔細搜查。”

“是。”李環得了令,正要退出書房。

“等等。”沈聿叫住他:“大奶奶最厭煩後宅這些陰私事,別汙了她的耳目。”

“是。”李環這才退出去。

沈錄心驚肉跳之際,知道他是擔心長嫂懷著身孕受到驚嚇。抬頭又見兄長眉頭微蹙,沒有再多異樣。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隻聽沈聿從牙縫中擠出二字:“可恨。”

沈錄還當他痛恨奸夫□□敗壞門風、蓄意殺人,正要勸他。

卻聽他又憤憤吐出幾個字:“屈打吾兒了!”

沈錄:……

十來個粗壯婆子將孟氏的偏院圍的水泄不通,在正房廂房一通翻找,竟真在丫鬟房中找到了那條金鎖片。

孟氏恨得說不出話來,她早命丫鬟將這招禍的東西錘爛了拿到外麵去找個池塘扔掉,死丫頭竟利欲熏心暗自昧下了。

當真是毀她誤她,來這世上克她!

她哭喊著有下情陳稟,要見太太,下人不允,門是大爺下令封的,太太來了也沒用。

她又嚷著要見大爺。

此時天色已晚,沈聿去前院看完長子的功課,早早回了東院,哪有閑情理會她。

許聽瀾今天沒在撥算盤,而是靠在暖閣裏的床頭繡花,嫻靜如山穀幽蘭,實在難得一見,沈聿從進屋起就目不轉瞬的把她看著。

他們是少年夫妻,懵懵懂懂時便成了親,一個忙著讀書應考,一個忙著經營家業。這話說起來容易,事實上,讀書的不分寒暑不舍晝夜,毛筆寫禿了一杆又一杆;管家的不但要生財有道,還要兼顧宗婦長媳的責任,照管全家裏外上下近百口。

相處日久,沈聿不聽著算盤聲讀不進書去,許聽瀾不聽著翻書聲睡不著覺。

十餘年韶光如水,轉瞬即逝,如今長子十三歲,次子也有五歲了,夫妻二人年將而立,褪去了所有青澀,開始顯露光芒,關起門來,又被彼此身上的光芒吸引——在任何事情上都多了幾分熱忱。

時人並沒有節育少子的風潮,但並不是人人都願意無止境的生孩子。許聽瀾頭兩胎生的十分艱苦,以至於沈聿常常擔心這樣頻繁的“放縱”會使妻子再度懷孕。他翻遍醫學古籍,意圖尋找一種不傷身體的避孕方式。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被他找到了。

書上說,從癸水結束之後的第五日開始,到下月癸水到來的前五日之間行房,即可避免懷孕,並特別注明,適合癸水規律的女子。

妻子的癸水在月初,信期六日,日子非常規律,也就是說,每月中旬就是行房的最佳時機。沈聿奉如圭臬,信誓旦旦的拿到妻子麵前推算邀功,結果成功算出了老三……

要不是書房被燒了,沈聿也很想躲在裏頭燒書來著,庸醫誤人,不燒難解心頭之恨啊!

雲苓輕手輕腳的進來,服侍他脫下外衫,打散了頭發,天冬端來熱水,取來胰子、香膏。

待洗漱完畢,整日疲憊盡散,丫鬟們退了出去,沈聿走進暖閣,擁向妻子。

“小心!”許聽瀾驚叫一聲。

她正在給腹中娃娃繡肚兜,生怕手裏的繡針紮到丈夫,用指腹捏住針尖,待沈聿起來,一顆殷紅的血珠從食指滲出。

沈聿愧疚難當,忙尋了幹淨的棉布來。

許聽瀾卻也不惱,抽出手,拿著竹繃問他:“你瞧我這女紅,可有些許長進?”

“誒呀娘子!”沈聿一驚一乍的說:“為夫今日方知什麽叫做’花隨玉指添春色,鳥逐金針長羽毛。’真叫個繡藝精湛,巧奪天工!”

“少貧嘴了。”許聽瀾反問:“你且說說,我繡的是什麽?”

沈聿笑容一僵,瞧瞧竹繃,又抬眼瞧瞧妻子的臉色,又低頭瞧瞧竹繃。

“說呀!”許聽瀾催促。

“貓捉……老鼠?”

“貓捉……五隻老鼠。”

他也不是很確定,但見妻子淺笑不語,還當自己猜對了,展顏笑道:“五隻老鼠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真是別具一格,頗具童趣啊!”

許聽瀾笑容漸失:“這是虎鎮五毒。”

“……”

許聽瀾頗有些挫敗的收起針線笸籮,歎道:“看來我當真是沒這天賦。”

“怎麽會呢?”沈聿笑道:“你明知我那幾年起早貪黑的讀書,眼神一向不好。”

許聽瀾輕捶他一拳,兩人鬧了片刻,她又擔憂起來。

“懷安開蒙近一年了,讀書讀的零零散散,眼下又在家裏守孝,一年孝期過去,可就六歲了。”許聽瀾盤算著:“還是給他請個先生吧。”

沈聿道:“我在家裏也是閑著,親自給他開蒙,你還擔心什麽?”

“你……”許聽瀾遲疑。

“怎麽了?”沈聿反問。

許聽瀾小聲嘀咕道:“殺雞焉用牛刀啊……”

沈聿翻翻白眼:“把兒子比作雞崽兒,這典不妥。”

“相公說個妥當的。”許聽瀾道。

“獅虎搏兔,亦當全力。”沈聿一本正經的說。

許聽瀾一愣:“哦……兔崽子。”

兩人嗤嗤的笑,沈聿道:“不是兔崽子又是什麽?”

窗前燭花一爆,沈聿看著妻子的側臉,探著身子去熄燈。

許聽瀾卻推了推他,勸他分房:“這腹中孩子本就說不清楚,還是避嫌的好,去西間吧。”

“不去!”沈聿更加任性的往妻子身上一貼:“我什麽也不做,隻睡覺……”

許聽瀾打趣道:“若不是居喪期間,非給你抬幾個通房妾室,讓你再磨人!”

沈聿神色一僵,緩緩鬆開了手。

許聽瀾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返握住丈夫的手,被他不動聲色的抽出來。

“我說錯話了還不行?”許聽瀾道。

沈聿也不熄燈了,兀自從枕下摸出一本書來。

許聽瀾咋舌道:“憑誰家媳婦給丈夫張羅妾室,都要被誇一聲大度賢良的,我不過隨口開個玩笑,你倒生氣了,搞得好像我要給自己納妾似的。”

沈聿乜她一眼:“越說越離譜……”

許聽瀾知道,這家裏曾因公公寵愛妾室鬧得天翻地覆,沈聿兄弟夾在中間不知吃了多少委屈,導致他們對此頗為抵觸,早在她頭次懷孕之時,婆婆欲從身邊選個心思端正的丫鬟開了臉抬做通房,就被丈夫斷然拒絕過,自此家裏再沒人提過這種話。

她自知開玩笑惹惱了丈夫,也難得軟語一回,哄勸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你就委屈一下,分房睡吧!”

沈聿眉尾一挑,很不高興:“你要我去跟兒子睡?”

沈老爺下葬之前,兩人本就是分房睡的,可他們白天把沈懷安抱回來,廂房久不住人,又冷又潮,懷安占據了正房西屋。

“那不然……我去帶兒子睡?”許聽瀾作勢起身。

沈聿趕緊道:“罷了罷了,小兔崽子睡覺亂動,看再踢到你。”

許聽瀾莞爾一笑,又撿起繡繃子。

沈聿走出到房門口,又折返回來,在她耳邊道:“我不納妾不是因為你公公。”

許聽瀾一愣:“那是?”

沈聿一字一頓道:“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自覺低沉的聲音好聽極了,說出的情話也那樣繾綣撩人,眼見妻子帶著淺盈盈的笑意,眉目含嗔,眸光流轉。

卻笑罵一聲,將他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