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抬頭看看天,烏雲密布,似在醞釀一場雨。

三人興致不減,沈聿玩不過妻子,教兩個孩子還是綽綽有餘,一招漂亮的“雙飛雁”,讓兒子們喝彩不跌。

許聽瀾回房的時候,恰見女兒在羅漢**翻來翻去……

郝媽媽和奶娘在一旁,時不時就得攔一攔,攔的久了也不行,急了眼會吼叫。

“這是怎麽了?”許聽瀾問。

郝媽媽道:“兩個少爺教了一晌午,芃姐兒總算翻身了!結果又學會個新頑法,覺也不睡,在**翻個不停,翻的都吐奶了。”

許聽瀾:“……”

她將芃姐兒抱在懷裏輕拍脊背,那柔軟的小手自然環上了娘親的脖子。

她笑道:“將來又是個不省心的。”

總算將芃姐兒拍好了嗝,哄入睡了,輕手輕腳放她到小**,須臾又醒了,咧嘴就哭,隻好重新抱起來。

奶娘怕累到少奶奶,伸手去接。

許聽瀾沒應,耐心拍哄,又過了一刻多鍾,那長長的睫絨終於不再顫動,睡熟了,也擱在了**。

因笑道:“養個孩子豈是那麽容易的,十月懷胎的時候總想叫她出來,如今出來了,倒不如揣回去省心。”

郝媽媽幾人笑著稱是。

天色陰沉沉的,未幾便下起了雨。一聲春雷隆隆炸響,雨點劈劈啪啪敲打窗紙。

許聽瀾心中一驚,她的大中小三個傻男人還在外頭瘋呢。

喚一聲天冬:“快去給大爺和兩位哥兒送傘!”

……

春雨不會太大,但密密麻麻的急。父子三人大難臨頭各奔東西,沈懷銘回前院,沈聿帶著懷安往東院奔。

他們跑的快,打傘去接他們的丫鬟剛出跨院,就碰上這對瘋夠了的父子,風一樣的跑進來,甩了她們一身水。

許聽瀾迎出去一看,忍俊不禁,分明是一對落湯雞回巢。

洗了個熱水澡,懷安盤腿坐在羅漢**,任母親擦幹他蓬亂而纖細的頭發。

許聽瀾扒拉著兒子的頭發,對丈夫道:“你兒這頭發太稀疏了,最好多剃幾遍再蓄。”

沈聿沒理她,歪在羅漢床的另一側,不時瞥一眼他們母子,舉著個空白簿子在畫畫。

許聽瀾叫雲苓拿剪刀、刮刀、篦子、水盆來,要給懷安剃頭。

這時代的兒童在十歲之前通常不蓄發,多會頻繁剃發以達到養發的目的,又有一種說法,小孩子內火旺,易夭折,剃發可以克製內火。

沈懷安捂住了腦袋:“娘,不要!”

他一向不喜歡剃發,每每是能逃則逃,去年趕上守孝,一年不能剃發,這才留下了一頭將將能束起來的烏發,他不喜歡頂著光頭,想像老爹那樣束起頭發,瀟灑飄逸的練劍。

“乖,娘給你在發頂留一縷。”許聽瀾哄勸道。

懷安差點發出土撥鼠叫,時人給孩子剃頭,多會在頭頂留下一撮,或盤成發髻,或編個辮子……

總讓他想起清人的“金錢鼠尾辮”。

懷安炸了毛一樣的抱頭鼠竄,丫鬟們一時捉不住,屋裏亂成一團。

許聽瀾掐腰對丈夫道:“在畫什麽?還不管管你兒子?”

沈聿往床那頭縮了縮,許聽瀾覺得哪裏不對,奪過他手中的簿子一看,畫的是一隻母猴在給小猴捉虱子。

若不是當著滿屋的人,許聽瀾非劈手將畫砸過去不可。

沈聿笑道:“不願剃就算了,懷銘蓄發的時候比他大不了多少。”

許聽瀾聽著,不知該罵他還是該誇他。時下的父親,能將子女們的生辰齒年齒記準無誤的已不多見,沈聿實屬於更罕見的。

懷銘什麽時候分的房,什麽時候蓄的發,什麽時候換的牙,他記得倒比自己這當娘都的清楚。

如今總算將懷銘拉扯大了,輪到懷安了。

忽聽噗通一聲,循聲望去,原來是懷安躲避丫鬟追捕,絆到門檻摔了一跤。

夫妻二人匆匆過去,隻見他不哭不鬧,慢條斯理的爬起來,朝地上吐。

一顆混著血的小牙被他吐了出來。

雲苓和天冬嚇壞了,忙跪地告罪。

許聽瀾扒開懷安的嘴,果然下門牙處缺了一顆,還有些冒血。

沈懷安撿起那顆牙,怕爹娘怪罪責罰丫鬟,便謊稱:“娘,這顆牙原本就活了。”

許聽瀾看穿了懷安的心思,但對於幼年孩子的善心,她還是選擇小心維護。便對丫鬟道:“行了,沒事,起來吧。”

沈聿拿著那牙端詳片刻:“爹給你扔到房頂去。”

懷安笑靨飛綻,不忘囑咐:“爹爹扔高一點!”

柳樹抽芽,桃花初放,細膩的雨絲滋潤大地,萬物在悄悄生長。

懷安的生辰在三月初九,到了下個月,他就滿六歲啦!

……

家裏還在治喪,孩子們不過生辰。到了三月初九,許聽瀾起了個大早,打算親自下廚給懷安煮一碗壽麵。

她這雙蔥蔥玉手並不擅長此道,站在灶台邊愣了半刻鍾,還是廚子告訴她,鍋裏煨著雞湯,將麵煮熟,青菜焯水,拿雞湯一澆,就是一碗簡單美味的雞湯麵。

許聽瀾點點頭,說得好!但是……麵呢?

麵,麵……廚子倒也靈巧,半句廢話沒有,紮起圍裙就去擀麵,麵切得很細,外麵裹上蛋清下鍋,臥一個雞蛋,煮熟撈出,以備他家大奶奶大展身手。

許聽瀾親自澆上雞湯,擺上翠綠的青菜,頗有成就感的端回了東院。

揭開蓋碗,鮮香撲鼻,懷安眨眼便吃了個精光,許聽瀾成就感加倍。

芃姐兒還不能吃麵,隻混到幾口湯,鼓著小嘴發脾氣,直到郝媽媽端來魚肉糜喂她,才漸漸消了氣。

沈聿給兒子放了一天假,自己也難得有興致想作畫,令人鋪紙,研出各色的顏料。

懷安想找趙盼玩,又想到趙盼在上學,就百無聊賴的在老爹身邊蹭顏料塗鴉。

沈聿畫了一個怡然自得的文人,二尺寬袖翩飛,慢步在春日的山徑上,仿佛在描繪生在盛世的自己。

題詩曰:啼鶯尋芳去,淺草知春歸①。

正要令人去前院取自己的私印,轉頭見懷安正伏案凝神,用一柄尺規比著,在紙上畫出四四方方的格子,還用各種顏料填成彩色。

他也不打擾兒子,隻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看。

懷安畫完了,舉起宣紙,吹幹墨跡,道一聲:“完工!”

沈聿才問:“畫的是什麽?”

懷安畫的是飛行棋的棋盤,但他故弄玄虛的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老神仙教我下棋。”

沈聿不禁莞爾,仍認真的問:“就是這種棋嗎?”

懷安點點頭:“它很神奇的!可以兩個人玩,也可以三個人四個人一起玩。”

沈聿心想,那不是打雙陸麽?

“所以,這叫什麽?”沈聿問。

“飛行棋。”懷安道。

“飛行。”沈聿啞然失笑:“你口氣不小啊。”

地上待不下你小子,準備飛著走。

懷安對老爹輕蔑的態度不以為意,繼續用染了顏色的紙團做棋子,演示飛行棋的玩法,的確與雙陸有些類似,隻是規則和走法上更加直觀一些。

沈聿微微詫異:“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懷安趕緊搖頭:“是老神仙教我的!”

相比於怪力亂神之說,沈聿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基因優秀,雖然優秀的方向有點跑偏……不過不重要,優秀就對了。

在懷安的糾纏之下,沈聿帶他上街去找了個木匠,定做一些顏色各異的棋子,並另外打磨一塊方形木板,按照懷安繪製的草圖,用規尺墨線做出更精確的棋盤來。

因為距木匠鋪不遠,兩人沒有乘車坐轎。懷安即將得到新的玩具,高興的一路蹦跳,街上人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沈聿仔細牽著兒子,在鱗次櫛比的商肆間閑逛。

難得出門,他們給懷銘懷遠各挑選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又挑了幾樣種在庭院裏的花苗,懷安還特意挑了幾顆葫蘆苗,最後去蜜芳齋買了許聽瀾愛吃的果子蜜餞。小廝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著父子倆往家走。

懷安一路喋喋不休的盤算:“在院子東邊搭一個棚架,夏天爬滿葫蘆藤,可以在底下乘涼,等它結出小葫蘆,打皮陰幹,還能給爹盤著玩……”

沈聿啼笑皆非。他一旦有揍人的念頭時就會盤佛珠,兒子看在眼裏,還當成他的喜好了。

“爹,我是不是很有孝心?”懷安一臉快誇我的表情。

“嗯,懷安最有孝心。”沈聿道。

“您最有孝心的兒子過幾天想去縣衙玩兒,行嗎?”懷安道。

沈聿斜乜他一眼,就知道他無事獻殷勤,必有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