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交頸

◎唇畔微涼,有冷玉般細膩的觸感——◎

“晃得人眼暈,”舒念一把扣住那隻手,側首一看,不由忍俊不禁,“這是誰家的花貓呀?”

眼前人淡白的唇邊有一圈白色的牛乳印子,印在這麽一張冷俏穠麗的麵上,平白添了三分滑稽。

崔述茫然,抬袖在麵上不住擦拭。

舒念眼看他漫無目的地抹了一圈,牛乳印子不曾擦拭幹淨,倒把原本蒼白的麵頰擦得微微泛紅,忍著笑按住他雙手道,“在這裏。”

往袖中扯出一方帕子與他擦拭幹淨。

崔述老老實實任她施為,一時眨眨眼,“念念。”

“嗯?”舒念與他四目相對,等了半日亦沒等到下文,一時恍然,便大喇喇一擺手,“舉手之勞,不用謝。”歪著頭打量他一時,歎息道,“早點兒歇著,瞧你這臉色,跟個鬼似的。”

語畢起身,繞過紗屏去整了床鋪,拾掇妥當不見人來,探頭看時,卻見那位大爺立在妝案邊兒上,一隻手揭了銅鏡袱子,正俯了身在那兒照著鏡子。

舒念被他逗樂,躡手躡腳湊到崔述背後,原打算嚇他一跳,誰料剛湊過去銅鏡中便映出兩張臉來,一前一後兩個人,映在鏡中倒仿佛密密相貼一般。

舒念從積秀穀出來時抹的鍋底灰猶在麵上,原本還不覺得怎樣,此時旁邊襯著個神仙般的小吳侯,便十分感覺不像個樣子,清清嗓子,勉力挽尊道,“雖是有些難看,但我這不是還沒洗臉麽。”

崔述自鏡中望著她,“念念很好看。”

這睜眼說瞎話的水平,大有前途——舒念輕輕拍拍他肩膀,“難怪能做小吳侯。”轉身複又催促,“好早晚了,睡吧。”

走了幾步不見人跟上,回頭卻見崔述仍舊在鏡邊流連,奇道,“鏡子裏有花兒麽?”

崔述這才扔了鏡袱子,拖拖拉拉地過來。一時在被中安置了,舒念給他塞了個湯婆子,叮囑道,“抱著暖和。”

崔述往裏挪了挪,分出半張床,“念念睡這裏。”

舒念暗道您如今傻了我可還清醒著,活得不耐煩了麽就敢跟小吳侯睡一張床?先不說這事若叫姑餘甘仙子知道,她舒念絕沒有活路,便是他小吳侯自己日後清醒,隻怕也要把她當作黑曆史一刀抹了去——

斷然拒絕,“不行。”

自去將紗屏搬到床前遮了,吩咐道,“我去洗洗,你且歇息,休得出來。”

此時夜深,黑燈瞎火無人送水,舒念吹滅了燈,除去衣衫,就著浴桶中的殘水洗了一回。那水早已涼透,舒念雖仗著內家功力護體不懼寒冷,卻仍舊涼得睡意全無,便扯了條布巾,坐在窗邊慢慢擦拭濕發。

烏藍的夜空寒星點點,亭台樓閣盡在雪中,遠處數點燈火隱約閃爍——

此身居處猶是人間。

舒念深吸一口冰雪寒氣,這一世重活的歲月,應不是夢境。

“念念。”

舒念聞聲回頭,借一點月色看見崔述孑然一身,立在自己身後。連忙探身合上窗格,點亮油燈照了一照,見他神色倉皇,奇道,“怎麽了?”

崔述咬唇一時,憤然道,“你要去哪兒?”

舒念一滯,的確自己方才是有那麽一點兒不知身在何處幾欲乘風歸去的恍惚感,然而這一閃即逝的小念頭都能被人看穿?

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舒念持燈上前,上下照了一回,本待瞧出點兒端倪,卻見他臉色著實難看,全然一副大病未愈的光景,俯身拉了他手,冷得跟冰一般,便推他道,“瞧你如今什麽情狀?還不趕緊歇著。”

崔述僵立一時,複又鬆動,由她拉著躺回枕上,拍了拍床沿,“念念睡這裏。”

舒念指一指窗邊矮榻,“那邊還有地兒。”

崔述堅決道,“念念睡這裏。”

“不行。”舒念一口回絕,自往鬆木櫃中取了被臥,一時回頭,卻見崔述直挺挺坐在**,憤憤然瞪著自己,目中隱有水意,倒仿佛受了甚麽天大的委屈一般。

舒念氣焰頓消,“怎麽還不睡?”

崔述胸脯不住起伏,喘息劇烈。

舒念心中一動,忙扔了被臥,三兩步趕過來,扳著他麵頰端祥一時,越看越覺不妙,“又發作了?”也不等答話,雙手握著他薄薄的中衣衣襟,兩邊一分,露出欺霜賽雪的半邊肩背。

俯身查看時,那掌印仍是早先的時模樣,既未變壞,也未變好——

舒念與他攏了衣襟,疑惑道,“哪裏難受?”

崔述與她四目相對半日,忽爾別轉臉,自往枕上躺了,留了個後背給她。

燈影之下,小吳侯肩線秀美,腰線細瘦,一頭烏黑的長發燭火下隱有流光,飛瀑流泉也似,好看得緊。

舒念瞬時福至心靈,她拒絕與大爺同床而眠,惹得大爺生氣了?便試探著展開錦被與他遮蓋,果然被他一掌掀開。

好像——

是的。

舒念被小吳侯一團孩氣逗樂,忍著笑意,“大冷天不蓋被子,凍病了怎麽辦?”

“病就病了——”崔述悶聲道,“病了念念就會挨著我睡了——”

舒念一滯,這說的是在積秀穀的第二日,彼時入骨針法尚未改進,飲冰寒氣猶不穩定,一日突然洶湧,將崔述凍得昏沉。舒念一時心軟,想著左右小吳侯神智不清,無甚關礙,便與他同被而臥,一則分享體溫,二則渡真氣趨寒。

卻不想此人都那般情狀了,居然還能記得?

早知道就不該胡亂心軟——

如今唯有在解掌毒時給小吳侯多用些麻沸散,留點時間給自己跑路,是唯一的破題之法。

事已至此,舒念也無甚糾結,左右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便抱了被臥過來,自己展被躺了,推崔述道,“這回可該睡了。”說完也不等他答應,吹熄油燈,下了帳子。

黑暗中但聽身畔窸窸窣窣,大爺果然老實躺下,便闔目平臥。她連日勞累,驟然間高床軟枕,片時便倦意洶湧。猶自半夢半醒之時,忽覺頸畔微涼,有溫涼的鼻息拂過耳畔,便如破冬時第一縷暖風掠過冰封山岡,雖是小心翼翼,卻毫不退縮。

柔和而又堅定。

舒念瞬時睡意消彌,倏然開目,直挺挺躺著一動不敢亂動,“小吳侯?”

“嗯。”

嗯什麽嗯?難道不該主動退後些?這事傳將出去,臉麵性命還要不要了?

舒念腹誹一時,忍氣吞聲地往外挪了一寸,還未喘上口氣,隔壁大爺迅速把空隙補上,溫涼的鼻息附骨連筋一般貼在自己頸畔,方寸不離。

得寸進尺——

簡直欺人太甚。

舒念忖奪再三,又往外挪了一寸,右肩一涼,約摸小半邊身子已是懸在床外——

喪權辱國。

身畔悄無聲息。

舒念還不及慶幸終於消停,那邊大爺略動了一動,涼沁沁的一小片肌膚又密密貼在自己耳畔,每一次微涼的吐息帶來的都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湧動——

是可忍,孰不可忍?

舒念隻覺煩躁難安,咬牙笑道,“小吳侯,您若喜歡這半邊床,不若我讓給您?”

大爺沉默,一時窸窣有聲,退了開去。

舒念鬆了口氣,再醞釀睡意時,不知怎的隻覺心下難安,輾轉一時,認命地歎了口氣,探身相問,“怎麽啦?”

背對自己的身影巋然不動。

舒念想想大爺死活挨著自己應是被凍的,便將倍受冷落的湯婆子推過去,“若是冷,抱著這個。”

“不要。”

聽這聲氣應是又不高興了。

現如今的小吳侯簡直喜怒無常,比皇帝陛下膝下的小公主殿下還難伺候,待要鐵了心不理他,偏這一位如今身嬌體弱,回頭折騰病了,依舊是自己的事。

“要不咱倆換換,您睡這邊?”

大爺一抬手臂,兜頭將自己掩在被中,留給舒念一個圓鼓鼓的背影。

舒念一滯,果然哄人這種事,也是一門技術活,日後要向多向苗千千請教請教。

她這一擊不中,也想不出法子,索性自躺平睡了,兀自醞釀睡意時,卻聽崔述悶聲道,“念念是不是嫌我難看?”

您老人家若是難看,叫這世上芸芸眾生怎麽活?

舒念被他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驚得一個哆嗦,翻身看時,卻見崔述仰麵躺在枕上,目光閃爍,局促不安的模樣,啼笑皆非道,“這話從何說起?”

“跟個鬼似的。”

舒念一滯,“我不是這意思——”

“你方才親口說的。”

舒念無言以對,以此人目前的心智水平配合神奇的腦回路,她也解釋不清楚,無力道,“沒有嫌你難看。”

崔述扁扁嘴,翻身過去,留了個單薄的背影給她。

所以方才再三挨過來,是拚了命在試探自己是否真的嫌棄他?

舒念哭笑不得。小吳侯如今是個病人,關愛病人的心理健康是大夫的職責,更不要說這禍根還是自己親口種下的。將心一橫便湊過去,扳著肩膀將他翻轉過來——

崔述疑惑地看著她。

雪夜的冷光透過薄紗落入帳中,他的眼中有細碎的星光流動,便如盛了一彎星河——

舒念如被蠱惑,不由自主傾身下去,唇畔微涼,有冷玉般細膩的觸感——

作者有話說:

各位巨巨久等了,明天六點《意亂》

感謝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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