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會同
◎哪來的小哥長得這麽提神?◎
壯漢立時中招,眼神迷離,直愣愣地走到舒念麵前。
舒念道,“你叫什麽名字?”
“鳳疆。”
原來是鳳尾村人,“年歲幾何?”
“二……十二。”
“家中還有甚麽人?”
“無人。”
舒念奇道,“父母?妻子?兒女?都沒有?”
“自幼喪母,父親年前去世,尚未娶親——”
這位仁兄命不大好啊,不過家中無人,倒正合用。舒念手指一勾,“你需要一輛牛車,一袋麵粉,紅糖,蜂蜜,生膠,送來這裏。”
鳳疆木木重複,“一輛牛車,一袋麵粉,紅糖,蜂蜜,生膠,送來這裏。”
回身便走。
舒念望著鳳疆背影去遠,長出一口氣——攝魂術有違天道,如今不得以而為之,多少還是感到羞愧。
一隻手挽著她衣袖,扯了扯。
舒念回頭,便見崔述滿臉不高興,奇道,“怎麽了?”
崔述鼻尖稍皺,“別看他。”
舒念看他神情可愛,忍俊不禁,“咱們的行裝都要著落在這一位仁兄身上,不看他看誰?”
約摸一頓飯工夫,鳳疆回來,果然趕著輛牛車,車上舒念吩咐的事物齊齊整整。
舒念翻驗一時,引他到床邊,拍了拍床沿,“躺下吧。”
鳳疆筆直走過去,翻身上床筆直躺了,兩眼直愣愣看著木屋大梁。
舒念駢起二指,往他頸間一點,鳳疆立時闔目,沉沉睡去。舒念扯了棉被遮蓋,又從袖中摸出一隻銀錠子,塞入鳳疆懷中。
起身看崔述沉著一張臉坐在地火旁邊,笑道,“阿阮這是怎麽啦?”
崔述將頭一扭,不吱聲。
舒念將車上東西搬下來,取麵粉兌成糊狀,添了蜂蜜紅糖等物調色,湊到崔述身邊,“閉上眼。”
崔述抬手指向鳳疆,氣乎乎道,“你給他去。”
舒念此時方知這一位正在鬧的哪出,想來小吳侯天生萬眾矚目,的確沒被人這般忽視過,忍笑道,“一個貨郎,我給他做甚?乖,閉上眼。”
崔述被她這般一哄,轉怒為喜,聽話地闔上雙眼,仰起脖頸,露出一張明光皎潔的臉。
舒念拾排刷往他麵上不住塗抹捏塑,折騰了小一頓飯工夫,才往他肩上拍了拍,“好啦。”
崔述也不問她在自己麵上弄了些什麽,一手指著兀自昏睡的鳳疆,抗議道,“不叫他睡在那裏!”
您這麽大人物跟一個路人甲計較一張床合適麽?舒念無語,一把扯了他手往外走,“咱們這便走啦,您要這張破床做甚?”
一時離了木屋,屋外停著輛簡易牛車,一頭老牛拖著個車板,車板上鋪著厚厚的稻草,應是尋常農家拉貨用的家夥事兒。
舒念圍著走了一圈,“隻能將就些。”自往車板上坐了趕車,向崔述道,“你坐後麵。”
崔述不言語,悶不吭聲地爬到舒念手邊,緊緊挨著她坐下。
這等小事舒念自然由著他。二人趕車前行,雪後道路顛簸泥濘,足足一個時辰才離了吳山地界,到得山下小鎮——歌山。
冬日天短,已然黑透。舒念趕著牛車尋找住處,本待尋個簡易點的,側首看崔述神情倦怠,萎靡不振地靠在自己肩上,想想還是去了歌山最好的客棧——會同館。
到得門口,小二一眼瞧見個破爛的牛車,車上一男一女皆是農家裝扮,男的膚色黝黑,很不起眼,女的一臉炭灰,仿佛剛從煤堆兒裏爬出來……下巴一抬鼻孔朝天,“二位這是?”
舒念勒住韁繩,“住店,吃飯。”
“咱家喂不了牛。”
舒念打車板上跳下來,嘻嘻笑道,“這是哪來的小哥,長得這麽提神?”
小二愣了一下,一時鬧不明白小姑娘說的好話歹話,搶上前推搡舒念,“去去去,趕緊走,不看看這什麽地方——哎喲!”
竟被崔述一腳踹在臉上,直蹬了個鼻歪眼斜,照臉一個泥腳印子。
小二氣得跳腳大罵,“哪來的鄉下小子,敢打老子?怕不是活膩歪了,來,來人——”撲上去就要揪打崔述,剛一挪步,寒光閃閃一柄匕首,緊貼著眼下皮肉,涼沁沁的好不爽快,頓時唬得一動不敢動。
舒念笑道,“來什麽人?”
小二兩股戰戰,舉著手哆嗦,“不……不來什麽人……姑……姑奶奶饒命……”
舒念將匕首一收,韁繩擲到小二臉上,“安排上房,燒湯來。”
小二知道這回碰上硬茬,老實收拾牲口,殷勤道,“全聽姑奶奶吩咐,咱這上房要安排幾間?”
“兩——”舒念回頭看了一眼崔述,改口道,“一間。”摸出一把銅錢給他,“且安心,姑奶奶不短你房錢。”便拉了崔述下車。
二人入了會同館,還未到飯時,零星有三四桌人吃酒,當間一個說書先生口沫橫飛,正自講著時下熱門本子“平淮英烈傳”。
舒念揀了張靠窗的單桌坐了,小二跟了進來,他收了銀錢越發殷勤,“牲口那邊已經安排下,姑奶奶要用點什麽?”
舒念聽那說書先生講當日平淮事,很是活潑有趣,隨意道,“兩碗牛肉麵,切一盤豬耳朵,快著些。”
小二一聲“好嘞”便甩著巾子走了。那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兀那淮王,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手持兩柄流星趕月錘—— ”
舒念“撲哧”一笑,小聲向崔述吐槽,“這哥們說的哪是淮王,這得是張飛啊!”
崔述渾不在意,捧著杯子小口喝茶。
一時小二捧了湯麵涼菜過來,並一小壺青梅酒,“姑奶奶嚐嚐咱們這兒的青梅酒,自己釀的,可給勁兒。”
舒念摸出一把銅板兒擲在桌上,“燒熱湯送去房裏,多多地燒幾桶。”
“您且放心。”小二喜笑顏開地拾掇了銅錢,一溜小跑去了。
舒念喝了一口青梅酒,嫌棄道,“甜膩膩的,誰要喝這個?”便拾箸吃麵,她這幾日清粥烤兔早已厭煩,又趕著牛車走了一日,顛得渾身酸疼,眼前的牛肉麵滋味濃鬱,肉香撲鼻,三兩下便去了半碗。
正吃得滿意,抬頭見崔述一手一根竹箸百無聊賴地戳著麵條玩,竟是一口沒動。舒念咽了口中食物,“怎麽不吃?”
崔述皺皺鼻子,“膩。”
舒念暗道您這還沒吃就知道膩?便把豬耳朵盤子推將過去,“這個?”
崔述越發嫌棄,“更膩。”
舒念一滯,區區六年不見,當日甜井村那個給啥吃啥很好說話的假頭牌真吳侯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實是叫人痛心疾首啊——
“那您想吃點啥?”
崔述一手撐著下巴,眼巴巴看著她。
又……白問。
舒念仔細回憶當日甜井村舊事,挖空心思琢磨一時,“要不咱燉個蛋?”
崔述雙眼一亮,連連點頭。
舒念無奈,三兩口扒拉完了牛肉麵,將他麵前的碗拖過來,“等會兒我吃。”往後廚去。
崔述便也站起來。
舒念連忙製止,“後廚人多,您別添亂了。”說完見崔述仍要跟過來,索性威脅道,“你再要跟過來,咱們這燉蛋可就沒了啊!”
崔述咬著嘴唇權衡一時,磨磨蹭蹭坐下。
舒念終於甩脫小尾巴,步履輕快地跑到後廚,使倆錢買通了廚子,打了兩個蛋燉得嫩嫩的,撒幾顆蔥花,拾掇妥了出來時,那位說書先生已經說到“藏劍樓夜刺南淮王,八金剛力戰四高手”。
崔述坐在椅上,一手持杯,一手支額,神情專注,聽得十分認真。
舒念將燉盅放在他麵前,“有甚麽好聽?趕緊吃了好歇息。”
崔述搖頭,“錯了,不是劍。”
舒念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那說書先生剛說了一句“蘇樓主手拿一柄青鋒劍,挺劍直刺南淮王”,奇道,“不是劍是什麽?”
蘇循以“競日劍法”聞名天下,刺殺淮王這種大事,不用劍用什麽?
崔述將手中杯放回案上,“鈴鐺。”
“鈴鐺?什麽鈴——你喝的這是什麽?”
崔述眨眨眼,無辜地看她。
舒念一把拎起酒壺,空****,一滴不剩,小二提來的青梅酒,居然被他喝……喝完了?一顆心立刻提了八丈高,他麵上易容看不出好壞,伸手摸摸額頭熱乎乎的,頓時心下一緊,“覺得怎麽樣?”
崔述茫茫然,“什麽?”
舒念心下七上八下,萬不敢冒險,暗道一聲“誰叫你亂吃東西這可怪不了我”,從荷包中掣出一物,拈在指尖,喝斥崔述,“張口!”
崔述鼓著嘴不言語。
舒念二指鉗住他兩頰,“張口!”
崔述被她唬得不輕,拖拖拉拉地張開口,立刻被塞了一顆滋味怪異的藥丸,想吐又被舒念眼神震懾,隻得老老實實咽了。
舒念這才放心,坐回椅上,提了箸慢慢享用豬耳朵。
那邊說書先生猶自講著平淮舊事,說到激憤處,一拍驚堂木,慨然道,“就在那小吳侯一劍挺上,要將淮王斬作兩截之時,那舒小五突然背後發難,一把鋼針向小吳侯擲去,小吳侯毫無防備,眼見著要被舒小五斃於針下——”
作者有話說:
明天六點《酒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