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霓虹

◎“回來重新追你一次啊。”◎

梁京淮在開學後沒幾天也回了比利時。

附中兩個轟轟烈烈的人一下都抽離, 低年級女生沒了課間偶遇帥哥的盼頭,變得索然無味,高三的相對淡然, 因為一天一天倒計時的高考讓她們徹底沒了這些心思。

晁藝檸原本以為司嘉一朝失戀會影響學習, 但沒想到在開學的第一次月考裏, 她成了最大的黑馬,雖然不是鯉魚躍龍門的那種逆襲,不過是從之前的吊車尾, 考進了年級前一百, 但也算是徹底彌補了期末考試的遺憾。

她知道排名表陳遲頌能看到,如果他想的話。

而班主任看到她的成績比她還高興, 覺得自己人生的功德善事又能添上濃墨重彩一筆, 為此還特意給她爭取了一個在年級大會上作為進步之星發言的機會。

向來都是對著所有人念檢討的,司嘉想婉拒這個美差, 但班主任根本不給她機會:“你可以從學習方法、心得、規劃這幾個方麵講講,時間不用太長, 十分鍾就行。”

司嘉:“……要十分鍾嗎?”

“你嫌少?嗯……不超過十五分鍾就行。”

司嘉把嘴閉上了,然後班主任又拉著她叮囑幾句才放她走,剛好隔壁葛問蕊也抱著一遝資料出辦公室,走廊的陽光不識好歹地將兩人的身影攪在一起。

兩人之間始終隔著三四步的距離, 葛問蕊在前,司嘉插著兜在後慢悠悠地走,直到前頭的人倏地轉身, 司嘉無聲地挑眉, 也好整以暇地停下來。

那會兒正逢放學鈴響, 不上晚自習的高一高二開始躁動, 而葛問蕊就在這片喧鬧裏笑了笑, 說:“司嘉,我們又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了。”

司嘉當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淡淡地笑出來:“你確定?”

說著,她不疾不徐地朝葛問蕊走,葛問蕊下意識地退,後背沒一會兒就貼到了牆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也隨之縮短到半米,不等葛問蕊回答,司嘉就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憑什麽覺得跟我一樣啊?再怎麽說,我也是陳遲頌的初戀,將來要是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沒複合,那我就會變成他心頭的朱砂痣,他每次回憶起年少輕狂的時候,想到的都隻會是我。”

頓了頓,她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點了點葛問蕊的肩膀,漫不經心地接道:“而你,什麽也不是。”

葛問蕊聞言胸口起伏著,又很快自我調節完,臉上倒是沒失態,“我說過,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司嘉覺得怪不得葛問蕊成績能好,就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定力,確實厲害,但感慨歸感慨,她興致缺缺地撂下一句隨便你,撞過葛問蕊的肩膀往教學樓走。

-

初春也總該有一場峭寒的。

司嘉站在報告廳後台,手裏捏著等會要用的發言稿,那張薄紙和發絲都被穿堂風吹著,即使肩身被一束陽光斜照著,還是覺得冷,後悔今天出門沒多穿一件。

“原來你在這兒。”

她聞聲回頭。

賀遇青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一身正裝,比前兩麵見要更帥點,手裏拎著的奶茶袋因為風吹輕微晃動,發出窸窣的輕響,到這會兒才發覺他挺高的,把她身前的光遮了大半。

看到他,有些意外,但轉念又覺得合理,今天的年級大會剛好也是高考百日誓師大會,學校特意請了幾個高等學府的優秀學生來進行動員和演講。

賀遇青是北江大學的,當然有資格來。

司嘉一時沒給反應,賀遇青就笑笑解釋道:“我在前麵沒找到你,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你要上台發言。”

頓了頓他感歎一句:“看來你成績還挺好的。”

周圍有進進出出的打量目光,想要窺探眼下司嘉和這個學長是什麽關係,但賀遇青不在意,司嘉就更沒當回事,她輕描淡寫地回了句:“是我男朋友幫我補上來的。”

“就是之前在海邊那個嗎?”

司嘉沒否認地點頭,賀遇青又問:“那他人呢?”

“出國了。”說完,司嘉抬眼看賀遇青,“你找我有事?”

賀遇青這才想起來自己來的目的,揚起右手,“順路給你帶了奶茶,還熱著。”

司嘉朝包裝袋瞥一眼,“抹茶葡提?”

“你之前ins有發過,我猜你喜歡喝。”

說者有心,但聽者卻沒那麽領情,司嘉淡笑了下:“我不渴,你喝吧。”

“我喝過了,”賀遇青也沒收手,就這麽僵持了半分鍾,司嘉微不可聞地歎氣,伸手接過,說了句謝謝。

可直到賀遇青走後,司嘉都沒再去動那杯奶茶,更沒拆開來喝,杯身凝滿了冷熱交差的水珠,最後一點一點冷卻。旁邊有還算熟的女生見狀問她剛剛那是誰,她就看一眼賀遇青離開的方向,平靜地回答:“一個朋友。”

下午三點半,報告廳裏已經陸陸續續坐滿了高三學生和學校領導,LED屏上是紅底金字的勵誌語,司嘉等有發言流程的被安排在了中間第二排,換做以前這種活動,她能窩在後麵一覺打發,現在不得不坐這麽前,她有點氣。

前麵就是年級主任,正和副校長聊著天,司嘉盯著他光禿禿的後腦勺,腦補了一下冬天他要是不戴帽子的場景,把自己逗樂了,轉瞬又被身旁的動靜壓住。

“什麽東西這麽好笑?”賀遇青放椅坐下,偏頭看她。

司嘉唇角的弧度收住,回他一句沒事,然後就這檔口,大會正式開始了,她扭頭看向台上,而賀遇青又盯著她的側臉兩秒,才慢慢收回視線。

縱然有再多不服氣,但成績實打實地展示在公屏上,司嘉作為迷途知返裏最上道的那個,進步之星當之無愧,到這種場合她也沒怯,稿子讀得流暢,就跟念檢討一樣,但當下心境不同了,最後說完的時候,她沒急著撤退,掃了眼台下,先和葛問蕊對上一眼,然後她移開,緊接著和賀遇青視線交匯,他眼裏有光,有她,正為她鼓著掌。

可透過滿眼是她的賀遇青,她卻好像看見了陳遲頌。

她見過他身陷熱鬧人群,卻又隻看向她的炙熱目光,她都能想象到如果陳遲頌此刻在台下,是怎樣一副吊兒郎當的坐姿,翹著腿,靠著椅背,肘關節搭著兩邊扶手,他一定是對她笑著的,又混又帥。

很想他。

大會結束的時候司嘉跟著隊伍正要回班,被賀遇青叫住。他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到她麵前,把手裏一張便利貼遞給她,司嘉低頭看,上麵是一串電話號碼。

“最後三個月的備考,如果你有任何學習上的問題,都可以來問我,如果需要我幫你補課,也盡管提,不用怕麻煩我,就當是……我報恩吧。”

說完賀遇青也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直接轉身走了。

當晚臨睡前,司嘉從書包裏拿出這張字條,臥室裏不算亮的光線照著,另一隻手點開微信,卻沒有在添加好友那一欄輸入,而是手指劃過通訊錄,最後停在陳遲頌的微信上。

她沒有刪他的微信,卻屏蔽了所有和他有關的動態。

隻是今晚心底那點癢就快要破土而出。

伸手解除屏蔽,時隔一個月點進他的朋友圈,頁麵跳轉的那幾秒,她的心跳跟著快,一下又一下,在靜謐的夜裏那麽清晰,沒出息的樣子都快變得不像她了。

司嘉往枕頭上一倒,長發散開,與此同時陳遲頌的朋友圈徹底顯示。

但除了定位變了,裏麵內容其實沒有太多變化,更不像這個年紀想耍帥想釣魚的男生,他不發自己的照片,寥寥幾條帶圖的都是一些風景,或者小物件,比如之前發過的退燒藥,又比如曾拍過的日出。

他都沒刪,在旁人理解不到的角度,仍保留著她的痕跡。

而最新的那條是一張雨後的夜景照片。

球場的塑膠地麵,照明燈斜下一道明暗交界線,地麵那攤積水似乎能映出他的臉,若隱若現的,心底那股欲說還休的癢因此更甚,偏偏還有他的半邊手臂入鏡,流著汗,肌肉線條流暢。

而當看到他手臂上那墨色的人像,想起紋身店老板說過的話時,才真正心如鼓擂。隻有小半段,沒拍全,但司嘉能認出來,是他當初換做微信頭像的那張。

他對她這張側臉照片還真是情有獨鍾。

司嘉趴在**,撐著下巴,就這麽長久地看著,指腹撫過,思索自己是不是也該拍張半身照,露鎖骨的那種。

可沒過兩秒,又自我否定,因為要是照片被人往外一傳,又該被罰檢討了。

她現在可是好學生,不能重蹈覆轍。

-

短暫被牽動的情緒後,司嘉又沒空傷春悲秋了,一場接著一場的模考充斥著她的生活,做不完的試卷套題,日子流水線地過,起不了任何波瀾,唯一在變的隻有教室前麵那塊高考倒計時的牌子。

期間賀遇青沒等到司嘉的好友申請,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搞到了她的微信,反客為主,加上後司嘉才知道那個用著動漫頭像的是他,倒是沒理由再刪他。

偶爾有題目實在不會做,問晁藝檸不靠譜,問尤籽杉是輪回,所以她想放著個大學霸在列表,不用白不用,一來二去,兩人關係沒那麽疏離了,有時候語音講不清的,賀遇青就說攢一攢,周末線下教她。

司嘉沒拒絕。

他們碰麵的地方還是在離北江大學兩站地鐵的商場,時過境遷,裏麵的商鋪換了一批又一批,進門那家咖啡店倒是還開著,每次司嘉到的時候,桌上都有一杯奶茶,她笑著打趣說在咖啡店裏喝奶茶會不會被趕出去,賀遇青就一本正經地回她說不會。

賀遇青講題邏輯又和陳遲頌、梁京淮都不一樣,屬於潤物細無聲型,但成效還是很顯著的。

轉眼到了春夏換季的時候,氣溫變化無常,可能前一天還是豔陽高照的晴天,一覺醒來又因突如其來的一場雨而溫度驟降,生病來得猝不及防,司嘉實在熬不住,去醫院掛了兩瓶水,又請半天假,在家吃完藥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臨,門被人敲響。

司嘉不用想都知道是誰,門一開,許之窈果然站在外麵,手裏拎著兩個保溫罐。

她像是受了某些人道主義的托付,在司嘉廢寢忘食的這段時間裏,隔三差五地上門,給她送的不限於各種補湯,還有飯店裏才能吃到的招牌菜,換著花樣地來,水果也一樣不落,成了光顧她這個家最頻繁的人。

司嘉從最初的推脫,到接受,是許之窈說了句:“這份人情輪不到你還。”

她就懂了。

看來有人的人情比她的值錢。

考慮到她發過熱,許之窈給她帶的是一罐子雞湯,裏麵放了枸杞黨參,看著就特別補,司嘉剛睡醒,整個人還有點懵,第一口不小心被燙到,許之窈就讓她慢慢喝,然後抬手看一眼表,又說有事要先走,司嘉自然沒留她,把她送到門口,看著她進電梯,才關門回到桌邊。

喝完胃裏暖了,狀態也跟著變好,她就把這兩天落下的卷子寫了,做完是晚上九點半,低燒後的酸軟泛著四肢,她瞥了眼廚台上洗幹淨的保溫罐,想著下樓散一圈步,順便把東西還給許之窈。

出單元門後迎麵的風裏已經帶了初夏的氣息,微燥的,清爽的,頭發被吹得揚起,司嘉單手環臂,另一隻手拎著保溫罐,往二期A棟走。

電梯廂裏光線明亮,司嘉靠在轎壁邊,看著層數一秒一升,直到停在十七層。

但當走到1705室的門口時,剛抬手敲了一記,突然聽見裏麵傳來一聲悶響,穿透門板,當下就愣住,手放下,轉而想去摸手機。

緊接著“哢嗒”一聲,門開了。

來人卻不是許之窈。

比起跨年那晚在昏暗夜店裏見到的一麵,此刻燈光乍亮,蔣逢的臉就這麽清晰進入司嘉眼裏,他隻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上麵卻印著幾道被抓撓過的紅痕,新鮮的,無處可藏的,空氣裏也隨著門開,湧出一股淡淡的不言而喻的腥。

然後許之窈懶洋洋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藥送來了?”

蔣逢回一句不是,許之窈才往門口來,看見是司嘉,整個人也愣了下。

是司嘉先反應過來,她知道這個點,是她唐突打擾了,所以在許之窈開口說話之前,她把保溫罐往門把上一掛,識趣地離開了。

門又砰的一聲關。

蔣逢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手肘撐膝,透過那片煙霧看許之窈,而許之窈沒往他身上撂一眼,轉身就要往浴室走,結果被蔣逢一把拽住手腕,重新按到沙發上,他撐在她身上,一言不發地低頭親她。

許之窈掙紮不開,兩人的唇齒狠狠糾纏,直到再次嚐到血腥味,蔣逢才撤一點,緊接著臉上被甩了一巴掌,他被打得偏了下頭。

“蔣逢你發什麽瘋?剛剛還沒做夠嗎?”許之窈胸口起伏著,細看能發現她身上沒比蔣逢好到哪兒去,滿是斑駁青痕。

“我發瘋?”蔣逢聽笑,以一種額頭相抵的姿態看著許之窈,忍著那股把她掐死在自己身下的衝動,呼吸喘著,“許之窈,我他媽的就是對你太好,才會由著你跟別的男人鬼混。”

“你放開我……”

蔣逢置若罔聞,“從你出生我們倆就在一塊兒了,以後再想找別人,除非我死。”

許之窈推他的手被他瞬間一握,反剪過頭頂,他順勢埋頭舔咬,又捏著許之窈的下巴:“叫哥。”

“蔣逢……”

然後所有的話被蔣逢以吻緘唇。

客廳裏好不容易凝結的空氣重新變得潮膩起來,這一夜注定有人浮浮沉沉,不得安生。

-

後來的日子,許之窈不再常來,她自己後院著火,沒空再顧司嘉。司嘉也沒心思八卦她和蔣逢的分分合合,天越來越熱,窗外的一聲聲蟬鳴也漸漸響亮。

六月到了。

麵對高考的恐懼在這段冗長的戰線裏,逐漸被消磨,被瓦解,當真正坐進高考考場的時候,司嘉的心從未有過的平靜,樹梢間的光線被清風打散,溫熱泄露窗戶半邊,灑在桌麵上,留下碎影,就像她們即將告別的高中時代,與卷麵上認真答題的字跡相襯。

這一年的高考仍有考生忘帶準考證的新聞出現,但對司嘉來說,一切都順利。

6月10號,12點30分。

最後一門生物鈴響收卷,司嘉算是給自己三年高中畫下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外麵陽光正盛,她拿起文具跟著人潮往外走,走過長廊,走過高階,校門口聚滿了等候自己孩子的家長。

孟懷菁沒來,司承鄴沒來,但有個人來了。

一個本該在一萬公裏外的人。

他就那麽站在人群裏,穿著件最簡約款的黑T,身形高瘦,還是出挑到一眼能看見,周圍有不少女孩兒的目光被他勾走,可他不以為意,視線越過燥熱的空氣,越過將近四個月的日夜,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懷裏還捧著一束玫瑰,嬌豔欲滴,紅得像血,與此同時刺進司嘉瞳孔的,還有他手臂上那片紋身,線條勾勒著她的側臉,在白日天光下,一覽無餘。

周圍很快有人發現這段微妙又刺激的關係,竊竊私語漸起,而蹲守在校門口的媒體記者見狀,更是立刻把鏡頭對準兩人,至於他們拍了什麽,想怎麽報道,司嘉已經管不了,她看著陳遲頌一步一步穿過人海朝她走來。

等到麵前,司嘉問他怎麽回來了。

“畢業快樂。”陳遲頌把花遞給她,然後笑道:“回來重新追你一次啊。”